《苍原》与中国歌剧座谈会纪要,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纪要论文,歌剧论文,座谈会论文,中国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黄维钧(本刊副主编):
辽宁省歌剧院的力作、大作《苍原》在新的一年之初,把辽宁七台戏进京所掀起的关东戏剧热潮推向了高峰。如此大家争说、争看一出歌剧的情景,是多年所未见。它能引起如此巨大的反响,自有它的道理。在我们的老观念里歌剧样式在中国有西洋歌剧和民族歌剧之分,《苍原》的说明书上赫然冠以中国歌剧之称,这里面有什么讲究吗?我从说明书上“作者的话”中知道编剧对歌剧的叙述方式以及音乐性与戏剧性的结合等是有自己的考虑的;最近还拜读了曹其敬的《〈苍原〉导演阐述》,感到她对歌剧的舞台呈现的各个方面也有自己的追求。这些综合形成了这部歌剧独到的品格和魅力。我也听说,歌剧界特别是搞洋歌剧的同志对《苍原》并不完全认同,仿佛这里面有着“歌剧观”的分歧问题。艺术上见仁见智是很正常的,今天邀请《苍原》编、导及几位专家、学者来座谈,在评论《苍原》的同时,也可联系对歌剧现状的整体观照,所以话题定得宽泛些,就叫“《苍原》与中国歌剧”吧。
曹其敬(《苍原》导演,中央戏剧学院教授):
我是头一次搞歌剧,正因为如此,所以我没有什么框框。在创作过程中,我感觉到音乐性与戏剧性的结合是一个问题。过去,我作为一个普通观众,看过一些歌剧,感到有的音乐、演唱都很好,就是戏不够,好像人们看歌剧就是为了听唱歌。我认为,歌剧应该是充满戏剧的音乐,或者是充满音乐的戏剧,它是一种高度综合的艺术,最终是要通过演员的演和唱来塑造人物形象。音乐与戏剧不是简单地相加,而是二者结合产生一种升华。因此,我这次排《苍原》,第一不搞“话剧加唱”,第二不搞“化妆演唱”,努力使演员在塑造人物形象方面能够到位,现在来看这个目的基本达到了。我想,其实这也是民族的和时代的要求,中国人看戏,喜欢看故事,喜欢看精彩的人物表演,而不喜欢光听唱。从世界范围看,那种只听唱的歌剧时代也过去了,现在国外的歌剧也非常注重表演,要求唱出人物的思想感情。
歌剧就应该是一戏一格,不应该有什么模式。现在的事物的发展规律是综合性越来越强,各个艺术领域之间的界限越来越模糊,因此,我认为歌剧可以搞那种完全传统的,也可以向前发展,搞一些新的样式,与传统的完全不一样,就是靠向歌舞也是可以的。失败了也没有什么关系,探索就应该允许有失误。
通过这次排演,我感到歌剧界有一些问题也是需要我们注意的。一是歌剧创作的前期,各主创人员就应该共同投入,互相沟通,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接力式的创作。因为歌剧有一个音乐创作的问题,如果到了排练场,导演根据演出需要,要求剧本改动,音乐也要随之变动,这样作曲家缺乏长时间的深思熟虑,往往会影响音乐的整体性。此外,戏剧创作并不是见了观众就算完结,见观众后是戏剧创作的又一个阶段,一个戏在上演后,各个方面不断磨合、修正,使之趋于成熟、完善,才能跃上一个新的台阶,现在歌剧的创作这个阶段基本没有了。二是歌剧人才的培养应该加强表演方面的课程。一个歌唱家应该以能演歌剧为最高境界,现在一些演员光唱歌还不错,一演歌剧,许多综合性的东西放在他身上就不行了。因此,我建议音乐学院歌剧系的导师们,在讲课时不能只要求唱得好,还应要求学员能唱出人物的思想感情,唱出不同场合、不同身份的人物的感觉来。
刘诗嵘(原中央歌剧院院长、歌剧理论家):
《苍原》是一个好作品,好就好在它是一个综合完善的作品。以前的作品往往是一个或几个方面好,而其它方面却不行。《苍原》从剧本、导演、舞美到表演都很好。《苍原》还表现出我国歌剧体制的进步,过去我们是文工团式的办团方法,剧团虽小,五脏俱全,排戏什么都用自己团里的人。这次是全国交流,主演、舞美设计是从北京请的,导演是话剧界的。这是艺术发展的一种趋势。其实,在国外早已如此,如斯坦尼就排过歌剧,并对当时的歌剧有所推动。
《苍原》是一部有探索精神的新作,既是探索,有些问题就是可以探讨的,这样我们的事业才能进步发展。《苍原》规模宏大,有很深重的历史感,而从音乐创作上看,有些单薄,我认为应该能做得更好一点。现在做成这样,不一定是能力问题,可能是观念问题。中国歌剧界历来有两种观点,一种认为歌剧就应该好听,有几段一听就懂、一唱就会的歌。一种认为歌剧的音乐应该更丰富、复杂,从而表现更深更广的人生。我认为这两种都是可以的,《洪湖赤卫队》、《白毛女》属于前一种,《苍原》则属于后一种。我认为《苍原》的创作体现了一种更新的追求,是中国歌剧的一个进步。但我认为,《苍原》的音乐创作还可以更丰富、复杂一些。音乐创作也要从社会生活出发,从剧本所表现的内容出发,并与时代的精神息息相通。过去西洋古典歌剧强调一切都要用美的音乐去表现,如莫扎特就说过,不管是多么激烈的矛盾或多么丑恶的东西,做为音乐来说不能不是美的。所以,他在《魔笛》中有的反面人物的音乐很好听。但发展到现在就不是这样了,如二十世纪初有一部描写画家马蒂斯的歌剧,就用了许多不谐和的,或被某些观点认为不美的音乐,来表现他坎坷的一生和他与社会激烈的矛盾冲突,作者认为这样才是符合历史、符合生活的。《苍原》表现了民族团结的昂扬的斗争精神,但其中也有许多艰难困苦、悲壮激烈的东西,因此我认为仅用和谐的音乐是不能完全表现剧中激烈的矛盾冲突的。如剧中具有民族风格的长调领唱,往往游离于整体音乐之外,我想戏的开头,当整个民族离开生活了一百多年的家园,踏上回归祖国的痛苦而又悲壮的路程,如果能把具有民族特点的长调与主体音乐用交响的方式交织在一起,并且再加入一些更丰富、复杂的音乐手段,效果会更好些。
《苍原》的剧本创作是好的,题材选得好,情节和人物也很出色,堪称大制作。但我想,大制作不一定就是规模大,场面大,人物多,开掘人物的深度也是很重要的一点。《苍原》所表现的人物和时代是很有特点的,包容了许多很深刻的东西,现在看来,人物开掘的深度还远远不够,这在一定程度上也影响了音乐的创作。在西方,十八世纪的歌剧人物大多开掘不深,十九世纪开始加强,如歌剧《浮士德》,选取人物某一时期的生活,深入开掘,很见功力。我们今后的歌剧创作也应在这方面多下功夫。此外,大制作也不应一哄而上,某些剧目需要大制作,而中、小剧目也应同时发展起来,要根据内容、条件而决定。
《苍原》的表演有创造。我们的歌剧演员在表演上还需要提高。其实表演好不一定要有多少动作,多复杂的舞台调度,而是要唱出人物的内在感情,要唱出“戏”来。这一点,应该向戏曲演员学习。
冯柏铭(《苍原》作者之一,总政歌剧团编剧):
歌剧是文学与音乐的结合,单纯强调哪一个方面都是不行的,二者是一种有机的结合,而不是简单的相加。作家写歌剧本子应该找到与音乐的结合点,必须给音乐留下余地,但也不能被音乐吃掉。过去一些不成功的歌剧创作,很多都是文学与音乐的关系没处理好。如有的歌剧剧本看起来还可以,但音乐施展不开;有的音乐很好,但剧本太单薄。没有好的音乐,就没有歌剧的辉煌,若剧作不能把戏推上高潮,音乐也不能打动人。因此,歌剧剧本应该怎么写,怎样把握尺度,是一个技术性很强的问题。这次创作《苍原》,我们做了一些探索,剧本写得非常宽松,不规定哪里应是咏叹调,哪里应是几重唱,而是用诗剧形式直接写出人物语言,让作曲家自己发挥,全剧的唱段只押了几个韵,这些都给了作曲家极大的发挥余地,现在看来是取得了一定的成绩的。
歌剧中剧本与音乐的关系如此微妙、复杂,在今后的创作中我们要进一步深入地研究,力求做得更好。同时,我们也感到,由于歌剧的特殊性,它对题材的要求也是严格的,如果说文学作品的题材是金属的话,那么,歌剧的题材就应是稀有金属。不是什么题材都适合于歌剧。从《苍原》创作的成功中,我们深深感到尊重艺术创作规律是十分必要的,要想多出好作品,无论是领导和创作人员都应该多研究些艺术规律。
黄维若(《苍原》作者之一,中央戏剧学院副教授):
我不是搞歌剧创作的,搞歌剧只是偶然为之,所以说搞歌剧创作我是外行。不过,通过这次创作,我也有了一些体会。我认为,歌剧的形式感很强,它不能是话剧加唱,歌剧编剧的中心任务是为了音乐,这一点是不容忽视的。在此前提下,如何加强戏剧性呢?不能靠故事情节的复杂,要通过某种手段,很快地推到歌剧的情境中去。这个过程,不能像话剧那样非常仔细,如《雷雨》的开头,人物、事件交待得很细致。歌剧创作应该准确地找几个情节发展的关键之点,即所谓例证性动作,然后马上跳到抒情情境,完全把人物情感推到第一位,把主人公推向进退两难、生死不能的境界,让人感到非唱不可,这时用重唱、咏叹调等,才能收到震撼人心的效果。这次创作我本着这个原则试了一下。《苍原》取材于一个十几集的广播剧,情节曲折,人物关系复杂,要选准几个点不易,特别是舍愣这个人物,处于各种人物关系的焦点,要交待的东西太多,因此,有的情节处理得不太好,如有的同志提出的舍愣杀清朝官员的情节只靠叙述而没有场景表现易被忽略等。此外,吟诵放在抒情性不太强的地方,用以联结情节,但音乐要搭桥,现在感到衔接得不太好,剧作家和曲作家磨合得不够,这些我想在今后的创作中进一步摸索。
李稻川(中央歌剧院导演):
我觉得,辽宁歌剧院很不简单,近年来他们演的一些戏我都看过。《情人》不见什么起色,到了《归去来》已有了进步,没想到《苍原》一下子达到这么高的水平。我认为这是他们观念解放的结果,他们不是立足辽宁,而是立足于中国,要搞一个代表中国水平的歌剧,有了这样一个立足点,各方面就会用更高的水平来要求。《苍原》不仅与他们以往的作品相比提高了很多,在全国范围来看,我认为是继《张骞》之后又一部好的歌剧。思想性、艺术性都很高,尤其突出的是导演、舞美和演员。
与以上三方面相比,音乐显得有些弱。剧中矛盾冲突很强烈,音乐怎样铺排,怎样塑造性格,可以好好研究一下。另外,剧本也有需要提高的地方,有时吟诵将音乐打断了,如“某年某月”的画外音,观众会有疑问,为什么不用音乐表现?实际上调动音乐也可达到这样的历史感,忽然说话,好像音乐无能为力了。还有,就是舍愣杀死过清朝官员这一关键情节,仅通过人物语言叙述出来,印象不深,稍有疏忽,会影响对全剧情节的理解。
我感觉到,现在我们对于好的艺术作品宣传得不够得力。好多人对我说,他们非常想看歌剧,但不知道去哪儿买票。《苍原》的宣传做得也不够好,演出前的宣传攻势不够。搞一个好作品很辛苦,也很不容易,就怕一阵风就过去了,今后应该加强宣传工作。另外我想,应该在电视台多播放一些歌剧,这在目前歌剧市场不太发达的情况下,不失为一种好的宣传手段。其实在国外市场经济很发达的情况下,也不完全拒绝电视转播,我们知道的美国的“大都会”的歌剧,每月要有一、两次上电视,以扩大影响。
我认为,中国的歌剧应该是各种各样的,只要是好的,都可以存在。我们需要精品,但不精的作品也允许存在。我们应该建立一个各方面都具有权威的专家评论队伍,对歌剧进行客观的艺术评论。好的作品给予恰当的评价,差一些也不要不予理睬,也应给予足够的重视,这样才能使我们的歌剧繁荣起来。
目前,我们歌剧演员队伍的状况令人堪忧。许多人缺乏学习精神,不爱看戏,不研究如何演戏,甚至不读书不看报。一些单位也放松了对演员的要求,业务上抓得不紧,有的歌剧团甚至连资料室都没有了,这样下去是很危险的。
歌剧创作也不能只盯着大制作,应该尝试各种样式。在国外,室内歌剧也是很多的,因此有机会我们可以尝试搞一次室内歌剧调演,一个戏八、九十分钟,细腻、委婉、悲怆等等各种风格都行。
张越男:(总政歌剧团歌剧演员):
歌剧应该有所追求,应该发现好的、适合中国人看的形式。中国人与西方人有些不一样,喜欢看故事,过去有些西洋歌剧在中国上演,一遇大段唱腔,故事停止发展,结果观众就走掉了。《苍原》的剧本就比较好,它适合我们民族的欣赏习惯。向西洋歌剧学习什么?我认为应该是它音乐的交响性,在这方面西洋歌剧有很强的表现力。《苍原》的音乐还可以更丰富一些。剧中的几个二重、三重、四重唱,我认为是比较成功的,几个主要人物在最后时刻的几段唱,都是在他们内心矛盾冲突最激烈的时候,因此很有感染力。剧中女主角娜仁高娃的扮演者么红是个很有实力的演员,她唱功较好,高音可达到Hi·D, 最近刚演过歌剧《图兰朵》,又演《苍原》,在戏剧表演方面也有较大进步。
黄维钧:
时近中午,会开得很亲切、自如、轻松,这正是我们“戏剧沙龙”这个栏目的风格。大家谈兴未尽,有些方面还不及展开来谈,以后有机会我们再聚。谢谢各位。
(高扬根据录音整理,未经本人审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