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本《珠英集》残卷所见刘知几佚诗三首笺证,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敦煌论文,所见论文,诗三首论文,珠英集论文,刘知几佚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G256.1;I207.6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6252(1999)01-0094-11
“余幼喜诗赋,而壮都不为,耻以文士得名,期以述者自命。”(注:《史通》卷10《自叙》。)这是刘知几在其不朽名著《史通》里的夫子自道。作为史学家的刘知几,早已为学界所熟知,有关其史学理论和史学方法的论著可谓多矣;(注:专著主要有:傅振伦《刘知几之史学》,景山书社,1931年版;吕思勉《史通评》,商务印书馆,1934年版;程千帆《史通笺记》,中华书局,1980年版;许冠三《刘知几的实录史学》,香港中文大学,1983年版;张舜徽《史学三书平议》,中华书局,1983年版;张振珮《史通笺注》,贵州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等。论文甚多,经眼者计有40余篇,不一一标举。)而作为文学家的刘知几,却一直鲜见有人注意,至于综合探讨其文史之学者,更是付之阙如。前贤陈寅恪先生尝倡“以诗证史”,其代表作《元白诗笺证稿》、《柳如是别传》,(注:陈寅恪《元白诗笺证稿》,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版;《柳如是别传》(三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版。)淹贯博通,足以藏之名山,传诸久远。此种境界,虽不能至,心向往之,乃撰此小文,亦知几所谓“才唯下劣,而迹类先贤”(注:同注①。)之举耳。
知几“初好文笔,颇获誉于当时”,(注:同上。)“少与兄知柔俱以词学知名”,(注:《旧唐书》卷102《刘子玄传》。)推想其所作诗文必为数不少,《旧唐书·刘子玄传》云“有集三十卷”,《新唐书·艺文志》亦曾著录,惜今已不传,所能见者,仅《全唐诗》录其诗一首,(注:《全唐诗》卷14《安和》,卷95《仪坤庙乐章》,乃同一首诗分录两处。)《全唐文》载其赋三、表一、议三、书二、册一及《史通·序录、自叙》。(注:《全唐文》卷274收其赋三:《思慎赋并序》、《韦弦赋》、《京兆试慎所好赋》;表一:《应制表陈四事》;议三:《衣冠乘马议》、《孝经老子注易传议》、《重论孝经老子注议》;书二:《上萧至忠论史书》、《答郑惟忠史才论》。)所幸者,本世纪初敦煌发现大批珍贵写本,其中有两个《珠英集》残卷,收录刘知几佚诗三首,对研究知几生平、文学造诣、学术思想及内心世界均不啻连城宝物。以此三首佚诗为中心,探颐索隐,文史互证,疏通其中关节,即本文主旨之所在。
先就材料略作介绍。敦煌写本中有两件《珠英集》写卷:其一编号S.2717,现藏伦敦英国图书馆。该残卷长366cm,宽27cm,共用纸9叶,起首为《庆新宅文》、《庆幡文》等文样;中间为《珠英集》卷五之一部分;末尾是《押衙为亡考百日设斋祈福文》、杂抄。(注:黄征先生疑为愿文。)第7叶第14行中上部书有一行小字“今年天(大)梁”,据此,我们可将该写本的抄录年代断定为后梁时期(907-923年),第15行题有“《珠英集》第五”。此部分起第3叶,终第7叶,共128行,每行24-29字,抄录7位诗人的36首诗作,其中15首未见诸《全唐诗》。刘知几诗即在该写本第6叶,此三首《全唐诗》中一概阙如。其二编号为P.3771背,现藏巴黎国立图书馆,共5叶,长181cm,宽27.7cm,正面为佛经论释,背面抄有5位诗人的17首诗,其中12首为佚诗,不与S.2717重复,故二写本可互为补充。字体亦是楷体略草,明显出自同一人手笔。
关于《珠英集》的纂集、流散、作者诸问题、吴其昱(注:"Deux fragrnents du Tchou-ying tsi,Une anthologie de poémes des J'ang(ca702),retrouvésā Touen-huang",Par Wu Chi-Yu,in:Mélanges de Sinologie,offerts à Monsieur Paul Demieviller,Institute Des Hautes Etudes Chinoises,Paris,1974.TomeⅡ,参耿昇译文《敦煌本<珠英集>两残卷考》,见《法国学者敦煌学论文选萃》,中华书局,1993年版,第476-498页;Quatorze Poètes du Tchou-Ying tsi ,par Wu Chi-Yu,in:Nouvelles contributions aux études de Touen-houang,sous ia direction de MichelSoymié,Librairie Droz,Geneva,Swizerland,1981.参耿昇译文《敦煌本<珠英集>中的14位诗人》,同上书,第499-521页。)、徐俊(注:徐俊《敦煌本<珠英集>考补》,载《文献》1992年第4期。)等先后著文详论,此不赘述,仅就刘知几诗特加笺证。
诗前总题:“右补阙彭城刘知几三首”。
欣按:《史通》、两《唐书》列传述及知几仕宦经历时,均未提及曾任右补阙,亦不见他书记载。王重民认为:“知几升右补阙当在修《三教珠英》的时候稍前。”(注:陈尚君辑校《全唐诗补编》(上),中华书局,1992版,第16页。)余不能苟同。《旧唐书》卷一○二《徐坚传》:“圣历中,坚又与给事中徐彦伯、定王府仓曹刘知几、右补阙张说同修《三教珠英》。”可知预修《三教珠英》时,知几任定王府仓曹,其时在圣历二年(699年)。(注:《旧唐书》卷78《张昌宗传》。)长安元年(701年),《三教珠英》修成,(注:《唐会要》卷36《修撰》作大足元年,盖未顾及此年十月改元长安而误。《旧唐书》卷6《则天皇后本纪》大足元年:“冬十月,幸京师,大赦天下,改元为长安。”)崔融集修书学士诗成《珠英学士集》五卷,(注:《新唐书》卷60《艺文四》:“《珠英学士集》五卷,注:崔融集武后时修《三教珠英》学士李峤、张说等诗。”)次年,知几迁著作佐郎。《史通·序》云:“长安二年,余以著作佐郎兼修国史,寻迁左史于门下撰起居注。”检《唐六典》,卷二九亲王府条云:“仓曹参军事一人,正七品上。……仓曹掌廪禄请给,财物市易等事。”卷九右补阙条:“右补阙二人,从七品上。……右补阙、拾遗掌如左补阙、拾遗之职。”翻至卷八:“左补阙、拾遗掌供奉讽谏,扈从乘舆。凡发令举事有不便于时,不合于道,大则廷议,小则上封。若贤良之遗滞于下,忠孝之不闻于上,则条其事状而荐言之。”卷十著作局条云:“著作佐郎四人,从六品上。”然则知几任右补阙究在何时?余意当在长安元年《三教珠英》修成至长安二年除著作佐郎之间。理由有二:一、唐之职事官有清浊之分,由浊入清,官品虽降,亦以为升;由清转浊,官品虽升,犹以为贬。《旧唐书》卷四二《职官志》云:“职事官资,以次补授。……著作佐郎、太学博士、詹事丞、太子文学、国子助教、左右被阙……为清官。”定王府仓曹参军事虽是正七品上,但属浊流;右补阙为从七品上,却贵为清官。故知几右补阙之任,当在仓曹之后,著作佐郎之前。二、吴其昱云:“写本残卷中所录的作者的某些职官尊号仅仅是在《三教珠英》完成之后才赐予他们的。例如,元希声官号即如此,……乔备的官号也如此。”(注:前引吴其昱《敦煌本<珠英集>两残卷考》之注(18)。)余意知几亦同。
略述笺证凡例如下:以《英藏敦煌文献》(注:《英藏敦煌文献》(第四册),四川人民出版社,1991版,第213页。)为底本,用缩微卷覆核,并参考王重民(注:王重民《补全唐诗》,载《中华文史论丛》第三辑,1963年版。)、陈尚君(注:同注[12]。)之录文重加校录,次为笺证。笺证包含三个部分:其一为考证,主要是写作年代、社会背景、人名、地名等史实考辨;其二为笺释,就诗中字词、古典一一详如解诂;其三为发微,对诗中所蕴知几精神世界“同情地了解”,以求诠释今典。
陈寅恪先生云:“自来诂释诗章,可别为二。一为考证本事,一为解释辞句。质言之,前者乃考今典,即当时之事实。后者乃释古典,即古籍之出处。”(注:《柳如是别传》(上册),第7页。)然古典易考,今典实难解,欲“探河穷源,剥蕉至心,层次不紊,脉络贯注”(注:同上书,第12页。)更为不易,嗟予小子,若有厚诬古人处,尚祈恕罪。
次河神庙虞参军船先发余阻风不进寒夜旅泊
朝谒夷词(祠),夕投孟津渚。风长水淼漫,河阔舟容与。回首望归途,连山暧相拒。落帆遵迥岸,辍榜依孤屿。复值惊彼(波)息,戒徒候前侣。川路虽未遥,心期顿为阻。沉沉落日暮,切切凉飚举。白露湿寒葭,苍烟晦平楚。啼猿响岩谷,唳鹤闻河溆。此时怀故人,依然怆行旅。何当欣既觏,郁陶共君叙。
考证:
余意此诗为知几于天授元年(690年)前后,由长安出发,乘舟顺黄河而下,往任获嘉主簿行旅中所作。
《旧唐书·刘子玄传》云:“弱冠举进士,授获嘉主簿。”诸家所撰知几年谱均据此以为知几任获嘉主簿在“射策登朝”之永隆元年(680年)。(注:《登科记考》卷2,云知几举进士在开耀二年,但诸家年谱均不取。周品瑛《刘知几年谱》,载《东方杂志》31卷第19册,1934年10月;傅振伦《刘知几年谱》,中华书局,1963年版,均系之于永隆元年。)吴其昱力驳此说,颇多新见:“这样不一定是说刘知几在中进士之后立即被委任这一职位。……首先,并不存在,或者至少是其它独立的史料没有提供这些事实的其它例证。……另外,如果刘知几从680年起就被任命这一职位并一直留任到699年,那他就不可能在《史通》中不发任何怨言。他还提及为学习历史而在长安和洛阳居住。如果他当时已为获嘉主簿,那末法律上就不允许他在京师作长时间停留。……刘知几在开始时更可能是任一种象‘正字’或‘校书’那样的九品官,这种职位使得他可以在京师学习。……他然后被派往获嘉,很可能是在690年一直到699年左右。因为他指出‘语宦途则十年不进’。”(注:《敦煌本<珠英集>中的14位诗人》之注(86)。)笔者赞同这一见解,并认为此诗恰可与吴氏之论互为印证。
所次之河神庙,在河阳县大河中渚之城。河阳城在今河南孟县南十五里,会昌三年置孟州,南临孟津,晋杜预造浮桥于此,为唐南北交通要冲。河中有沙渚,分河为南北二流,东魏元象元年于此筑城,是为中城。
《通典》卷一七七河南府河阳县条云:“河阳,古孟津,后亦曰富平津。在其南,谓之陶河渚。……浮桥即晋当阳侯杜元凯所立。后魏庄帝时,梁将陈庆之来伐,克洛阳,渡河守北中府城,即此;孝文太和中筑之。齐武使潘乐镇于此,又使高永乐守城以备西魏,并今城也。其中城本东魏所筑,仍置河阳关。”
《晋书》卷三四《杜预传》记造浮桥事:“预又以孟津渡险,有覆没之患,许建浮桥于富平津。……及桥成,帝从百僚临会,举觞属预曰,非君,此桥不立也。”
河阳桥有唐一代号为国之巨梁。《唐六典》卷七工部水部郎中条:“巨梁十有一,皆国工修之,……河阳桥置水手二百五十人,大阳水手二百人,仍各置木匠十人。”
大河中流之沙渚,即诗中所谓“孤屿”,《水经注》卷五《河水》又东过平县北条注云:“河水又东径洛阳县北,河之南岸有一碑,北面题云:洛阳北界,津水二渚,分属之也。”
此渚地势险要,为兵家必争之地。《魏书》卷五八《杨播传附侃传》:“及车驾南还,颢令萧衍将陈庆之守北中城,自据南岸。有夏州义士为颢守河中渚,乃密信通款,求破桥立效,尔朱荣率军赴之。”《通鉴》卷一五三即据此述之,胡注云:“意即中渚即唐时河阳之中城”极是。
然此时未尝有城,仅驻兵而已,筑城事在东魏孝静帝元象元年。《和郡县图志》卷五《河南府》河阳县条:“中城,东魏孝静帝元象元年筑之,仍置河阳关。天宝已前,亦于其上置关。”
渚上河神庙,古已有之。同上卷《水经注》云:“上旧有河平侯祠,祠前有碑,今不知所在。郭颁《世语》曰:晋文王之世,大鱼见孟津,长数百步,高五丈,头在南岸,尾在中渚,河平侯祠即斯祠也。”
然此祠早毁,郦道元著《水经注》时,已不知所在。然唐又重建,此即知几所投宿之河神庙。洪迈《容斋四笔》卷六《冯夷姓字》云:“唐碑有《河侯新祠颂》,秦宗撰”,盖即重建时所撰,刻石以记之。斯祠后又遭水患,终不复存。《容斋随笔》卷一二《古迹不可考》引张芸叟《河中五废记》云:“又河中泠一洲岛,名曰中,所以限桥。不知其所起,或云汾阳王所为。以铁为基,上有河伯祠,水环四周,乔木蔚然。嘉祐八年秋,大水襄,了无遗迹,中至此遂废。”
夷祠,在朝邑县南三十里。夷即河伯。《庄子·大宗师》:“夷得之,以游大川。”唐陆得明《释文》“司马(彪)《清泠传》曰:“华阴潼乡堤首人也。服八石,得水仙,是为河伯。”欣按,此出处有误,引文非出自《清泠传》,而是《圣贤冢墓记》,见《后汉书·张衡传》注。又《文选》卷一五,张衡《思玄赋》:“号夷俾清津兮,櫂龙舟以济之。”李善注:“《青令传》曰:河伯,华阴潼乡人也,姓氏,名夷,浴于河中而溺死,是为河伯。”此方为《清令传》之文。此夷祠之位置,《史记》卷二八《封禅书》云:“自华以西,名山七,名川四。……水曰河,祠临晋。”索隐:“韦昭云:‘翊县’。《地理志》:临晋有河水祠。”正义:“即同州翊县,本汉临晋县,故大荔,秦获之更名。《括地志》云:‘大河祠在同州朝邑县南三十里。’”
孟津,前已提及,亦称盟津,即河阳津,唐后期属孟州。郦道元《水经注》卷五《河水》:“河水又东径平县故城北。……河水于斯,有盟津之目。《论衡》曰:武王伐纣,升舟,阳侯波起,疾风逆流,武王操黄钺而麾之,风波毕除,中流,白鱼入于舟,燔以告天,与八百诸侯咸同此盟。《尚书》所谓不谋同辞也。故曰孟津,亦曰盟津。”《旧唐书》卷三八《地理志》:“孟州,上,本河南府之河阳县,本属怀州。显庆二年,割属河南府。以城临大河,长桥架水,古称设险。”孟津,唐时乃黄河水道之枢纽。又地处京洛之间,战略地位极为重要。渡桥而南,可至东都;渡桥向北,可趋太原;东北经临清关,可达燕赵;西北越轵关,可入晋绛,可谓有唐一代南北交通之咽喉。
朝邑与孟津相距约300余里,在顺风的情形下,顺流东下,朝发而夕至,是完全可能的。但孟津以下,黄河流经广大冲积平原,因挟带泥沙骤多,而流速趋缓,若又遇逆风,便会“河阔舟容与”。“阻风不进”,只得“寒夜旅泊”于孟津了。
虞参军,无考。推测为与知几同赴某州任参军者。据《唐六典》卷三十,参军视其所任州之级别及职掌之不同,品秩在从九品下和从七品上之间。与知几所迁之获嘉县主簿,正九品上,大致相当。从诗中“何当欣既觏,郁陶共君叙”看,两人似乎交道颇深。但《史通·自叙》论及同道好友时,云:“及年已过立,言悟日多,常恨时无同好,可与言者。维东海徐坚,晚与之遇,相得甚欢。虽古者伯牙之识钟期,管仲之知鲍叔,不是过也。复有永城朱敬则、沛国刘允济、义兴薛谦光、河南元行冲、陈留吴兢、寿春裴怀古,并以言议见许,道术相知。所有榷扬,得尽怀抱。每云:‘德不孤,必有邻,四海之内,知我者不过数子而已矣。’”其中并无虞参军。而所提及的七人除裴怀古为一员武将外,(注:《旧唐书》卷185下、《新唐书》卷195《裴怀古传》。)其余均是文史名家,有学者甚至认为他们已形成了一个具有进步思想的史学学派。(注:白寿彝《刘知几的史学》,载《中国史学史论文集》(二),1980年版。)可能虞氏只是年少“旅游京洛”时所结交之友,后因各仕他方,且“道不同”,遂至疏远。
笺释:
风长水淼漫,河阔舟容与。语本屈原《楚辞·九章·涉江》:“船容与而不进兮,淹回水而凝滞。”
归途,知几离京外任,眷恋帝乡,必欲思归,故云归途。
连山,此段河道经三门峡,两岸多崇山峻岭,故称连山相拒。
暖,昏暗不明貌。《文选》卷五七谢希逸《宋孝武宣贵妃诔并序》:“庭树惊兮中帷响,金釭暖兮玉座寒。”李善注曰:“暖,不明也。”因知几夕投孟津,天色已晚,故以暖状之。
遵,循也。《诗经·周南·汝坟》:“遵彼汝坟,伐其条枚。”毛注云:“遵,循也。”遵迥岸,即靠岸。
辍榜,停桨。与“催榜”相对。李贺《歌诗编》卷二《马》之十:“催榜渡乌江,神骓泣向风。”
戒徒,当作戒途,犹言上路,诸家录文均失校。《周书》卷一《文帝纪上》:“自大都督臣岳殁后,臣频奉诏还阙,秣马戒途,志不俟旦。”《全唐诗》卷一九,张文琮《昭君词》:“戒途飞万里,回首望三秦。”
前侣,应指虞参军。此句意即因惊波已息,故上路候望在前的虞参军。
心期,犹心契也。《南史》卷一七《向柳传》:“柳曰:‘我与士逊心期久矣,岂可一旦以势利处之。’”
孟津近东都洛阳,长安至此不足五百里,加之道甚畅通,更觉便捷,故曰:“川路虽未遥”。或云此“川路”指赶上虞参军的路程,亦可通。
沉沉落日暮,切切凉飚举。此句乃化用谢朓《郡内登望》:“切切阴风暮,桑柘起寒烟。”
白露湿寒葭,语出《诗经·秦风·蒹葭》:“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无疑。此处袭用,亦表心怀故旧之情。
苍烟晦平楚,此句亦化自谢朓《郡内登望》:“寒城一以眺,平楚正苍然。”
欣按,谢朓此诗,《文选》收。《文选》对唐代及以后中国文学影响之巨,固不必多论。当时读书人几乎是人手一编,知几亦必曾习读揣摩,此诗从词藻到风格皆有模仿谢诗之痕迹,岂偶然哉?尽管知几在《史通》中对以《文选》为代表的六朝以来“世重文藻,词宗丽淫”(注:《史通》卷9《核才》。)之文风大加抨击,斥之云:“自梁室云季,雕虫道长。平头上尾,尤忌于时;对语俪辞,盛行于俗。始自江外,被于洛中。”(注:《史通》卷18《杂说下》。)但观其《史通》,亦是骈文,亦存“应以一言蔽之者,辄足为二言;应以三句成文者,必分为四句。”(注:《史通》卷6《叙事》。)可见了流风所浸,知几身亦不免。概而言之,自魏晋以降,骈丽文风一直主导文坛,直至韩、柳古文运动兴起,方逐渐衰退,知几知行之间矛盾,亦是时代使然。
觏,同逅,相见之意。《诗经·豳风·九罭》:“我觏之子,衮衣绣裳。”毛注:“所以见周公也”。郑笺云:“王迎周公,当以上公之服往见之。”
郁陶,忧思积聚貌。《尚书·夏书·五子之歌》:“郁陶乎予心,颜厚有忸怩。”孔安国传云:“郁陶,哀思也。”孔颖达疏云:“郁陶,精神愤结积聚之意。”欣按,知几《自叙》云:“年在纨绮,便受《古文尚书》。每苦其辞艰琐,难为讽读。虽屡逢捶挞,而其业不成。”章学诚《丙辰札记》云:“按:伪《古文尚书》文字明润。岂刘氏所习孔氏真古文至唐初获存邪?是则益可信真古文不同于近所传也。”程千帆《史通笺记》力驳之,认为“知几苦其艰琐,指周诰、殷盘言之耳。”(注:《史通笺记》,第178、179页。)此点姑可不论,然知几受《古文尚书》影响至深,却是事实。他不仅精于史学,而且是造诣很深的古文经学家,开元七年(719年)曾上《孝经老子注易传议》,力主:《孝经》废郑注用孔注;《老子》停河上公注,用王弼注;《易传》非子夏所撰。与司马贞等诸儒争论甚为激烈。事见《旧唐书·刘子玄传》、《唐会要》卷七七注经义条,文见《全唐文》卷九四,并参《史通》之《疑古》、《惑经》、《申左》诸篇,不赘引。《史通》开篇论史学源流,即将《尚书》置于首位。又云:“三五之代,书有典、坟、悠哉邈矣,不可得而详。自唐、虞以下迄于周,是为《古文尚书》。然世犹淳质,文从简略,求诸备体,固已阙如。”此典之用,可见其读《尚书》既多,故不自觉地信手拈来。
发微:
从此诗可见,知几离京赴任时,心情十分郁闷,其原因盖有三:其一,失治史之优越环境,再无条件得以“公私借书,恣情披阅”,“专心诸史”,“获遂本愿”;其二,眷恋京师,心怀故旧;其三,登第近十年,累岁不迁,所授外任又九品小官,此与知几“命世大才”之抱负相差甚远,难免心中愁苦,暗生怨望。
欣按,知几“命世大才”之志虽非仅指官位而言,但古人素重“立德、立功、立言”三不朽之盛事,知几亦常“知没世而名不称”,欲建功立业,书之竹帛,以求不朽。固知古者仕学不可分,学实已包含仕进之心,而此仕进之愿又由期望其才学为世人所承认之心使然。《旧唐书·刘子玄传》:“知几每云若得受封,必以居巢为名,以绍司徒旧邑。”又,《唐会要》卷六三《史馆上》:“开元四年十一月十四日,修史官刘子玄、吴兢撰《睿宗实录》二十卷,《则天实录》三十卷,《中宗实录》二十卷成,以闻,又引古义白于执政。宰相姚崇奏曰:‘……监修官以下加爵及赐。今子玄援引古今,欲臣闻奏。’”知几之名利观,最充分之表达,见《史通·忤时》所载《上萧至忠书》:“又人之品藻,贵识其性。明公视仆于名利如何哉?当其坐啸洛城,非隐非吏,惟以守愚自得,宁以充诎撄心。但今者黾勉从事,挛拘就役,朝廷厚用其才,竟不薄加其礼。求诸隗始,其义安施?倘使士有澹雅若严君平,清廉如段干木,与仆易地而处,亦将弹铗告劳,积薪为恨。况仆未能免俗,能不蒂芥于心者乎!”此段话乃知几积二十余年愤懑之总爆发,为其渴望自己一身才学能得公正待遇之心声,不可仅以汲汲乎名利视之。
读《汉书》作
汉王有天下,欻起布衣中。备飞出草泽,啸咤驭群雄。淮阴既附凤,黥彭亦攀龙,一朝逢运会,南面皆王公。鱼得自忘筌,鸟尽必藏弓。咄嗟罹鼎俎,赤族无遗踪。智载(哉)张子房,处世独为工,功成薄爱(爵)赏,高举追赤松。知止信无辱,身安道亦隆,悠悠[千]载后,击抃仰遗风。
考证:
知几少时即读《汉书》,并常有自己独到的“史识”《史通·自叙》云:“故始在总角,读班、谢两《汉》,便怪前书不应有《古今人表》,后书宜为更始立纪。当时闻者,共责以为童子何知,而敢轻议前哲。于是赧然自失,无辞以对。其后见张衡、范晔集,果以二史为非。其有暗合于古人者,盖不可胜纪。始知流俗之士,难与之言。凡有异同,蓄诸方寸。”
知几一生对《汉书》推崇备至。《史通·六家》云:“如《汉书》者,究西都之首末,穷刘氏之废兴,包举一代,撰成一本。言皆精炼,事甚该密,故学者寻讨,易求其功。自尔迄今,无改斯道。”知几钦服《汉书》最根本的原因是与其“贵通”思想暗合。(注:关于知几“贵通”思想,参见卢山红《关于<史通>之“通”的再探讨》,载《汕头大学学报》1988年第4期。)《史通》卷一一《史官建置》云:“后来经始者,贵乎俊识通才,若班固、陈寿是也。”此外,知几还从很多具体方面对《汉书》大加赞扬。《史通》卷五《采撰》:“至班固《汉书》,则全同太史。自太初以后,又杂引刘氏《新序》、《说苑》、《七略》之辞。比并当代雅言,事无邪僻,故能取信一时,擅名千载。”卷四《论赞》:“孟坚辞惟温雅,理多惬当;其尤美者,有典诰之风,翩翩奕奕,良可咏也。”知几还为王充的“甲班乙马”作了辩护,(注:王充之说见《论衡·超奇篇》,知几之评见《史通》卷7《鉴识》、卷9《烦省》、卷16《杂说上》。)今之学者颇有论其有“抑马扬班”倾向者。(注:参见许凌云《刘知几“抑马扬班”辩》,载《江汉论坛》1984年第11期;后贾忠文曾撰文反驳,《史通抑马扬班再辩》,载《江汉论坛》1990年第10期。)知几对班固推重若是,《汉书》必其常置案头之书,有此诗之作,不足为异,推想或非仅一首而已,此入选《珠英集》者,特为代表耳。
此诗创作年代,不能确指,笔者推测为证圣元年前后,与《思慎赋》为同期作品,皆有感于世道多变、命运多桀而作。《旧唐书·刘子玄传》云:“是时官爵僭滥而法网严密,士类竞为趋进而多陷刑戮,知几乃著《思慎赋》以刺时,且以见意。凤阁侍郎苏味道、李峤见而叹曰:‘陆机《豪士》所不及。’”(注:《思慎赋》见《全唐文》卷274,《文苑英华》卷92。此段文字,《文苑英华》所引“国史云”略同,唯多末句:“当今防身要道尽在此矣”。)观《读<汉书>作》,与《思慎赋》所流露之思想如出一辙,可视为姊妹篇。
笺释:
草泽,《文选》卷二一左思《咏史》七:“何世无奇才?遗之在草泽。”
驭群雄,可参《汉书》卷三四《韩信传》:“上问曰:‘如我,能将几何?’信曰:‘陛下不过能将十万。’上曰:‘如公何如?’曰:‘如臣多多益办耳。’上曰:‘多多益办,何为为我禽?’信曰:‘陛下不能将兵,而善将将,此乃信之为陛下禽也。’”
淮阴,自是淮阴侯韩信。黥彭,黥布、彭越,此无需赘言。三人传均见《汉书》卷三四《韩彭英卢吴传》。
攀龙附凤,语出扬雄《法言》卷一一《渊骞》:“攀龙鳞,附凤翼,巽以扬之,勃勃乎不可及也。”知几极重扬雄,《自叙》云:“盖仲尼既没,微言不行;史公著书,是非多谬。由是百家诸子,诡说异辞,务为小辨,破彼大道,故扬雄《法言》生焉。”且“窃比于扬子云者有四”。故此典之运用,亦可见二人精神之联系。学者论知几学术渊源,常标举《左传》、《论衡》、《文心雕龙》,(注:参见许冠三《刘知几实录史学探源》,载《中华文史论丛》1982年第2辑;杨绪敏《史通与文心雕龙的比较研究》,载《黄淮学刊1989年第4期。)而不及《法言》,不亦忽乎?
南面皆王公,汉天下初定后,韩信封楚王,后徙为淮阴侯;彭越立梁王;黥布剖符为淮南王,事见《汉书》卷三四。
得鱼忘筌,语出《庄子·外物》:“荃者所以在鱼,得鱼而忘荃。”成玄英疏:“筌,鱼笱也,以竹为之,故字从竹,亦有从草者。”鸟尽弓藏,《史记》卷四一《越王勾践世家》:“蜚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又,卷九二《淮阴侯传》:“狡兔死,走狗烹;高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
咄嗟,呼吸之间,言时间短促。左思《咏史》之八:“俛仰生荣华,咄嗟复雕枯。”知几用此词,言鼎俎之刑速至,亡不旋踵。
赤族,全家受戮。《汉书》卷八七下《扬雄传下》:“客徒欲朱凡吾毂,不知一跌将赤吾之族也。”师古曰:“跌,足失厝也。见诛杀者必流血,故云赤族。”韩信、彭英、黥布皆先封王,后遭夷族之祸,故有此语。
爵赏,多数学者均校作“受赏”,以为语出左思《咏史》一:“功成不受爵,长揖归田庐。”蒋礼鸿先生辨之甚明:爱字非受之误,乃爵字形近之误耳。“薄爵赏”语甚通,爵赏一词载籍多有,如《礼记·祭统》:“见爵赏之施焉”。《史记·张释之冯唐列传》:“军功爵赏,皆决于外。”《后汉书·谢弼传》:“臣又闻爵赏之设,必酬庸勋。”《晋书·庚亮传》:“亮还芜湖,不受爵赏。”皆是也。(注:《蒋礼鸿语言文字学论丛》,浙江古籍出版社,1994年版,第428页。)今从之。
高举,犹归隐也。《陶渊明集》卷五《桃花源诗》:“愿言蹑轻风,高举寻吾契。”
赤松,赤松子。《汉书》卷四○《张良传》:“良乃称曰:‘……愿弃人间事,欲从赤松子游耳。’乃学道,欲轻举。”师古曰:“赤松子,仙人号也,神农时为雨师,服水玉,教神农能入火自烧。至昆山上,常止西王母石室,随风雨上下。炎帝少女追之,亦得仙俱去。”
知止信无辱,语出《老子》:“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长久。”
击抃,有较作柝者。欣按,柝为巡夜所敲之木梆,置于文中,殊不可通,细检原卷,抃为“才手旁”,敦煌写卷常以此代“扌”和“木”。蒋礼鸿先生云:抃字不误。击抃即击掌,由钦慕而然也。《文选·魏文为钟大理书》:“近日南阳宗惠叔称君侯昔有美玞,闻之惊喜,笑与抃会。”李善注:“《说文》曰:‘抃,拊手也。’”(注:同上书,420页。)其实此类例证甚多,鲍照《鲍氏集》卷九《谢永安令解禁止启》:“洗胆明目,抃手太平。”同卷《征北世子诞育上疏》:“凡在氓隶,莫不抃悦。”不复具引。
发微:
此诗之创作背景已如前述,将此诗与《思慎赋》作一比较,(注:洪业晚年致力于刘知几研究,曾作《韦弦慎所好二赋非刘知几所作辩》,载《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第二十八本,1957年。考之甚明,故比较材料仅取《思慎赋》。)可洞悉知几感于时世,欲退守平安之心情。
诗云:“鱼得自忘筌,鸟尽必藏弓,咄嗟罹鼎俎,赤族无遗踪。”
赋云:“然历观自古以迄于今,其有才位见称,功名取贵,非命者众,克全者寡。大则覆宗绝祀,堙没无遗;小则系狱下室,仅而获免。速者败不旋踵,宽者忧在子孙。至若保令名以没齿,传贻厥于后胤,求之历代,得十一于千百。……何者?地居流俗之境,身当名利之路,皆物之相物,我之自我,当仁不让,思倍万于孤标,唯利是视,愿半千而秀出。行高于人,众必非之;官大于国,主必恶之。……亦犹卧于积薪之上,而不知火之将然;巢于折苕之末,而不悟风之已至。……自古所以多杀身亡族者,职由于此也。”
诗云:“智哉张子房,处世独为工,功成薄爵赏,高举追赤松。知止信无辱,身安道亦隆。”
赋云:“徒恶其死,而不知救死之有方,但惜其生,而未识卫生之有术。”知几认为这个“救死之方”、“卫生之术”就是“慎”字,“况其慎者,盖不过慎言语,节饮食,知止足,避嫌疑,若斯而已矣。”知几以为这就是张良“智”之所在,处世“工”之体现。知几还表示要以自己治史之切身体会,学张子房“高举追赤松”,以求“无辱”、“身安”、“道隆”。赋云:“余早游坟素,晚仕流俗,观古今之人物极矣,见吉凶之成败众矣。夫贵不如贱,动不如静,常闻其语,而未信其事,及身更之,方觉斯言之征矣。加以守愚养拙,怯进勇退,每思才轻任重之诫,知小谋大之忧,观止足于居常,绝凯觎于不次,是以度身而衣,量腹而食,进受代耕之禄,退居负廓之田,庶几全父母之发肤,保先人之丘墓,一生之愿,于斯足矣。”
从以上诗赋可以看出,知几任获嘉主簿后,耳闻目睹了政治斗争之残酷后,心生明哲保身、自求多福之念,与五年前作《次河神庙》诗时之去国怀故、仕进无门之苦闷心境,大相径庭。或云其看透世事,襟怀豁达,谁又知其中几多心酸,几多无奈!
咏史
泛泛水中蓱,离离岸傍草,逐浪高复下,从风起还倒。人生不若兹,处世安可保?遽瑗仕卫国,屈伸随世道;方朔隐汉朝,易农以为宝。饮啄得其性,从容成寿考。南国有狂生,形容独枯槁,作赋刺椒兰,投江溺流潦。达人无不可,委军(运)推苍昊;何为明白(自)销,取讥于楚老?
考证:
歌咏史实之诗,其源流甚远,可追溯至诗、骚。然诗以“咏史”名之且影响最著者乃左太冲《咏史》八首,知几之诗从风格到词章皆颇近之。从思想发展线索看,此诗与前《读<汉书>作》内在联系甚明,故亦推测为同时期作品。
笺释:
泛泛,《诗经·小雅·采菽》:“泛泛杨舟,绋緉维之。”
离离,茂盛貌,《诗经·王风·黍离》:“彼黍离离,彼稷之苗。”
遽瑗,即蘧伯玉。《论语·卫灵公》:“直哉史鱼!邦有道,如矢;邦无道,如矢。君子哉蘧伯玉!,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可卷而怀之。”《左传》襄公十四年:“文子曰:‘君忌我矣。弗先,必死。’并帑于戚而入,见蘧伯玉,曰:‘君之暴虐,子所知也。大惧社稷之倾覆,将如之何?’对曰:‘君制其国,臣敢奸之?虽奸之,庸知愈乎?’遂行,从近关出。”洪亮吉诂:“贾逵云:‘伯玉,卫大夫。’高诱《吕览注》:‘伯玉,卫大夫’,蘧庄子无咎之子瑗,谥曰成子。”《淮南子》卷九《主术训》:“蘧伯玉为相,子贡往观之,曰:‘何以治国?’曰:‘经弗治治之。’简子欲伐卫,使史黯往觌焉。还报曰:‘蓬伯玉为相,未可以加兵。’”又,卷一六《说山训》:“蘧伯玉以德化,公孙鞅以刑罪,所极一也。”知几赞其屈伸随世道,盖本孔子有道则仕、无道则隐之义。
方朔,东方朔。《史记》卷一二六《滑稽列传》:“朔行殿中,郎谓之曰:‘人皆以先生为狂’。朔曰:‘如朔等,所谓避世于朝廷闲者也,古之人,乃避世于深山中。’时坐席中,酒酣,据地歌曰:‘陆沉于俗,避世金马门,宫殿中可以避世全身,何必深山之中,蒿庐之下。’”故诗云其“隐汉朝”。
易农以为宝,语出东方朔《诫子》,《全汉文》卷二五收。其文曰:“明者处世,莫尚于中。优哉游哉,与道相从。首阳为拙,柳惠为工。饱食安步,目仕代农。”
饮啄,语出《庄子·养生主》:“泽雉十步一啄,百步一饮,不蕲畜乎樊中。”以鸟类饮食随心,喻养生之道,后引申为生活闲适,逍遥自在。
寿考,长寿。《诗经·大雅·棫朴》:“周王寿考”。郑笺云:“文王是时九十余岁,故云寿考。”此用《文选》卷二九《古诗十九首》之十:“人生非金石,岂能长寿考。”
“南国有狂生,形容独枯槁”,语出《史记》卷八四《屈原贾生列传》:“屈原至于江宾,被发行吟泽畔。颜色憔悴,形容枯槁。”
“作赋刺椒兰”,屈原《离骚》:“余以兰为可恃兮,羌无实而容长。……椒专佞以慢慆兮,又欲充夫佩帏。”注曰:“兰,楚怀王少弟司马子兰也。……椒,楚大夫子椒也。”
“达人无不可”用《文选》卷一三贾谊《鵩赋》:“小智自私兮,贱彼贵我;达人大观兮,物无不可”语。
苍昊,即苍天。曹植《曹子建集》卷六《升天行诗》之二:“中心陵苍昊,布叶盖天涯。”
“何为明自销,取讥天楚老?”所咏史事见《汉书》卷七二《龚胜传》。用楚人也,曾仕汉,莽篡国,屡遣使征胜,胜坚辞不受,后为绝莽望,不食而死。“胜自知不见听,即谓晖等:‘吾受汉家厚恩,亡以报,今年老矣,旦暮入地,谊岂以一身事二姓,下见故主哉?’胜因敕以棺敛丧事:‘衣周于身,棺周于衣。勿随俗动吾冢,种柏,作祠堂。’语毕,遂不复开口饮食,积十四日死,死时七十九矣。……有父老来吊,哭甚哀,既而曰:‘嗟乎!薰以香自销,膏以明自销,龚生意夭天年,非吾徒也。’遂趋而出,莫知其谁。”知几用此典,亦含自况之意。
发微:
此诗集中体现了知几怀才不遇,愤世疾俗,故作恬淡之章,聊以自慰的悲伤而又无奈之情。知几初入仕途,尝胸怀大志,《史通·史官建置》云“夫人寓形天地,其生也若蜉蝣之在世,如白驹之过隙,犹且耻当年而功不立,疾没世而名不闻。上起帝王,下穷匹庶,近则朝廷之士,远则山林之客,谅其于功也名也,莫不汲汲焉孜孜焉。夫如是者何哉?皆以图不朽之事也。何者而称不朽乎?盖书名竹帛而已。”然而现实政治的复杂性和阴暗面却粉碎了知几欲显达而求“不朽”的美梦,知几抑郁不平,故有《忤时》之篇:“孝和皇帝时,韦、武弄权,母媪预政。士有附丽之者,起家而绾未紫,予以无所傅会,取摈当时。……于时小人道长,纲纪日坏,仕于其间,忽忽不乐。”知几虽位卑而未敢忘忧国,曾四次上疏,均不见用。天授二年,知几上书建言“刺史非三岁以上不可迁官”;同年十二月,上疏请沙汰“尸禄谬官”;证圣元年,“诏九品以上陈得失”,知几上疏陈赦宥无度之弊,谏议“节赦”;同年,又上表建议赐阶勋应以德才为准。但“后嘉其直,不能用也。”(注:《新唐书·刘知几传》。)知几既不肯“随其流而扬其波”,“餔共糟而啜其醨”,又似屈原般“正道直行,竭忠尽智以事其君”,(注:《史记·屈原贾生列传》。)但因与世“凿枘相违,龃龉难入。……而吾道不行,见用于时,而美志不遂。郁怏孤愤,无以寄怀。必寝而不言,嘿而无述,又恐没世之后,谁知予者?故退而私撰《史通》,以见其志。”(注:《史通·自叙》。)而此诗之作,亦其真性情之流露也。诗中虽云:“人生不若兹,处世安可保?”似乎要学蘧瑗、东方朔“饮啄得其性,从容成寿考”,而实以屈原自比,不愿“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温蠖”,借诗以明追慕先贤之志。
知几撰成《史通》后,惧其不传于世,喟叹曰:“夫以《史通》方诸《太玄》,今之君山,即徐、朱等数君是也。后来张、陆,则未之知耳。嗟乎!倘使平子不出,公纪不生,将恐此书与粪土同捐,烟烬俱灭,后之识者,无得而归。此予所以抚卷涟洏,泪尽而继之以血也。”(注:同上。)千载已逝,知几此书非但未“烟烬俱灭”,反“与天壤而同久,共三光而永光。”(注:陈寅恪《金明馆丛稿二编》,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版,第218页。寅恪先生此语指观堂“自由之人格,独立之思想”而言,笔者借之以方知几之《史通》。)其久逸之诗,又重见天日,气蕴之高可与《史通》交相辉映,岂天意哉!晚学后生,非敢以张、陆自比,勉作笺解,惟稍示高山仰止之心迹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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