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主义经济学与中国经济学本土化_心理学论文

女性主义经济学与中国经济学本土化_心理学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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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图分类号:F01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5656(2008)06—0040—08

一、引言

经济学本质上是一门社会科学,它具有强烈的主观性、规范性和本土性,经济学理论的发展也必须建立在本土行为机理的契合性基础之上;而“所谓‘本土契合性’,就是指研究者的研究活动及研究成果与被研究者的心理与行为及其生态、经济、社会、文化、历史等方面的脉络密切或高度符合、吻合及调和的状态”[1]。然而,现代经济学产生、成长并壮大于西方社会,从而是建立在西方个人主义行为心理的基础之上;特别是随着20世纪30年代之后主流经济学在美国最终形成,从而深深地打上了美利坚民族的行为和心理烙印。正是基于这个角度,现代主流经济学也就是真正的“西方”经济学,而且,即使已经为广大非西方国家广泛传播和接受的马克思经济学,它也是“西方”非正统政治经济学的一个分支,它们都是建立在西方人行为心理之上的,并体现了西方社会根深蒂固的自然主义思维[2]。杨国枢(2004,自序)[1] 曾指出,“所谓美国心理学,无非是美国人的本土心理学;……但在近代史的不同阶段,中国心理学却曾先后将这些国家的本土心理学当作‘世界心理学’或‘(全)人类心理学’,甚至将之视为可以照样适用于中国人的心理学。试问,任何单一国家的本土心理学能够放诸天下而皆准吗?能直截了当地成为世界心理学或全人类心理学吗?美、英、德、法大都是属于基督教文化圈的国家。然则,基督教文化圈之人民的本土心理学能代表人类的心理学吗?它能适用于儒家文化圈(中国、日本及韩国)的人民吗?”显然,这里把心理学一词换成“经济学”一词,意思同样存在。正因为当前的经济学根基于基督教文明下的心理及相应的行为机理之上,因此,当前的经济学仅仅是“西方”经济学;这里不仅从地域上是指其源于西方,更主要从文化上是指它适应于西方人的心理和行为机理。

正因如此,长期以来,能够在经济学领域作出较为显著贡献的大多是西方人或者是具备西方化的人:在20世纪30年代以前,世界上著名的经济学家基本上不是英国人就是在英国工作的外国人;而20世纪30年代以后,世界上著名的经济学家基本上不是美国人就是在美国工作的外国人。这些著名经济学家的国籍和工作地点之所以会有这种时间和地域上的相对集中,显然,并不仅仅是因为如林毅夫[3] 所说的是“由于世界经济重心的转移”,相反,更主要的原因在于,经济学本身就具有非常强的本土性,而当前的经济学话语权已经被世界经济中心的国家及其本土学者或具有相通文化背景的学者所掌握。事实上,如果仅仅从国籍和工作地点的角度,我们就很难解释为什么如此多的华人(甚至是日本、韩国等)在美国的大学中却一直没有取得较为“令人刮目”的成就,而像以色列、印度乃至拉美、东欧以及来自非洲一些国家的教授却可以在很短时间内取得“非同凡响”的声誉,甚至造就了一批“世界性”的顶级大师(这些地区出生的人都曾获得诺贝尔经济学奖)。而如果从文化角度,我们就可以更好地理解这一点。究其原因在于,经济学本身就是建立在微观心理学和宏观社会文化的基础上,而这些国家与美国文化更为接近,更容易基于本身的行为心理发展某些经济学理论。而华裔的学者根本没有这一切身的文化感受为基础,无法把理论推理和实际经验结合起来;因此,往往只能在与经验事实相对脱节的数理或计量方面有所发展,而对以社会经济现象为对象的理论研究则力不从心。默顿就提出了一个“内部人原理”:“外部人”不论是多么小心或有学养,原则上都无法接近社会或文化的真理,因为存在一种结构性的限制使他没有能力了解异己的团体、文化和社会。是以本文尝试就女性主义经济学对主流经济学的反思以及对中国经济学的本土化启示作一分析。

二、女性主义经济学对主流经济学的反思

在当前西方经济学界,女性所占的比例非常低,有成就的女性经济学大家则更少[4][5]。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现象呢?主要不在于流行的说辞:女性的逻辑抽象能力较低,因为女性在经济学领域中所占的比例要比在数学或自然科学领域所占的比例还要小;相反,根本上在于主流经济学本身的特质,因为它具有明显的性别结构缺陷。事实上,尽管现代主流经济学是建立在西方心理之上,但却并不是反映了所有西方人的共同心理,而主要是建立在具有强烈扩张和征服欲望的男性的心理基础之上,从而具有非常强的偏见,这严重限制了女性对经济学的贡献。正是这个原因,导致了20世纪80年代之后女性主义经济学的兴起。

一般来说,男女双方在心理和行为上存在很大的差异:一般地,女性更为现实,更注重人情,更富同情心,更愿意进行合作而不是争夺,从而行为上也更少破坏性。这也可以通过圣经中的两个故事加以说明:亚伯拉罕为了某种抽象的上帝之命令而情愿牺牲自己的儿子,而所罗门王时的那个妇女在儿子命在旦夕时宁愿放弃真理也不愿目睹儿子被杀。然而,长期以来西方社会却逐渐形成了男性主义中心观,以至人类占统治地位的文化概念也按性别呈现出等级形态,其中,男子特质占上层,在主体和方法上被评价较高的东西都与男性特质联系在一起,而被评价低的则与女子气联系在一起[6]。究其原因在于,西方世界深受斯多葛主义的影响:世界是遵循数学法则和“自然”法则合理地运转的,每个人都可以认识并掌握这些法则,因为他们都拥有上帝赋予的理性才能,都可以以同一种机械的方式进行思维,从而得出相似的推论。后来,牛顿更是在此基础上提出了一种牛顿模式:整个宇宙决定于几条简单的、永恒的数学规律;由此推演,人类凭借理性就可以认识支配道德领域、政治领域以及美学领域的规律。同时,尽管上帝制造了理性之钟,但还是有一部分被遗漏了,这构成了情感和非理性王国;为此,牛顿模式又将世界分成两个部分:被理性统治的主要部分和统摄非理性的次要部分。正是基于这一学说,所有不遵循理性、不遵循机械论的数学原理的事物都是他者,是不重要的、第二位的、不真实的,它受到理性世界的监管;显然,由于男性往往具有更硬的“理性”,而女性也是第二位的,因而男性就有权把“理性”强加给那些缺乏理性的创造物[7]。

尽管主流经济学提倡科学化路径以期排除价值和道德因素的干扰,或者将道德问题存而不论;但是,它并不能真正做到这一点,而是存在强烈的规范色彩。一个明显的例子就是,经济学论文往往体现了经济学家的个人、社会以及政治位置等特质,有人甚至说,所谓的客观知识其实不过是那些在社会上和政治上拥有更强大势力人的知识。显然,由于经济学领域男性占了比在物理学或其他社会科学中更大的比例,因而主流经济学实际上也就反映了男性的看法和处事态度。譬如,根据纳尔森等人[5][6] 的看法,经济人一词“economic man”本身就是男性经济学家群体的产物,他体现了男性“masculine”的行为方式,而无法涵盖女性“feminine”的行事方式。因此,我们说,现代西方主流经济学先天就是有缺陷的,它并不能说明全部人类的一般行为;尽管经济学界热衷于使用“经济人”一词,但却很少对它的真实含义以及起源进行梳理。在某种程度上,“经济人”一词本身就已经成为实用性和政治性的,目前许多人以此来装扮其研究的客观性,只不过是借此来推行他们自己的主观观点,其中就包括男性对女性行为的控制。因此,女性在经济学界之所以数量少、贡献低,这主要与不同性别和文化下的学者对主流经济学的自发认知有关,从而与主流经济学本身的特质以及它与不同类别的人的亲和性有关。

一方面,就男女双方在行为特征上的差异而言。一般地,与行为相联系的个人内在心理会影响人们对事物的认知,从而表现在学术上也会有所差异;显然,女性与男性在行为特征上往往相差很大,从而也就会对其学术取向产生影响。譬如,女性忍耐性更高,往往会克制自己内心的冲动,在人际关系中也更为忍让,以追求人际关系的和谐;而且,在很多情况下,更愿意采取迂回沟通而不是争夺的方式来达成自己的目的。有研究表明,女性的道德推理显示出“相互冲突的责任”意识,而不是发自“竞争的公理”,这种认知能力决定了“它是一种与周围关联的、叙述性的思维模式,而不是有条理的、抽象的思维模式”;为此,女性特别注重“关爱的行动”,往往围绕着对“责任和关系的理解”,往往设法建构“联系之网,人际之网,它们通过交流得以维系”[1]243。正因如此,女性往往不热衷于抽象规则的研究,而更关注规则带来的社会后果,关注人的应得权利;相应地,她们往往偏好于政治经济学、社会经济学、人本经济学、心理经济学、文化经济学以及福利经济学等的研究,而这些方面则属于经济学的边缘分支。

另一方面,就理论本身隐含的修辞特征而言。一般地,如果理论内含的修辞与研究者的行为特征相符,那么就更有利于该研究者在该领域的发展;因为他从事此方面的研究是源于内心自发的,而其他人则需要经受刻意模仿和学习过程。显然,当前主流经济学中的经济人假设基本上反映了男性的看法和处事态度,因为它强调人的控制、征服、机会主义等。事实上,与女性的“责任道德”相反,男性明显地表现出“权利道德”的倾向,它立足于“对分离的而非联系的情调”,立足于“对个体而非基本的关系的思考”;并且,男性还使相互冲突的秩序保持一种机械的、量的平衡,而这种秩序又是以等级化的价值观为基础的。正因如此,尽管女性在心理学、社会学、伦理学、人类学等领域的研究中可以取得显著成就,但在主流经济学领域取得的成就却要小得多;究其原因,男性从事主流范式的经济学研究是源于内心自发的,而女性则需要刻意地进行模仿和学习。当然,这不是女性的错,而是主流经济学所内在的偏见所导致的,应该归咎于当前经济学的畸形化发展,因为主流经济学包含了太多的男性主义特征[5][6]。而且,女性在现代主流经济学领域建树不多的现状,并不意味着女性并不适合从事经济学研究;恰恰相反,越来越多的女性从事经济学理论研究将有助于优化经济学的基本特质,使经济学回到更为合理的研究轨道上来。

其实,男女之间的性格差异主要与早期工作场所(工厂)和生活场所(家庭)的分离有关,而主流经济学源于对市场争夺行为的刻画,“经济人”也是与当时参与激烈市场竞争的男性行为特质相符的。早期社会中,男性从事市场的竞争,从而日益变得好斗;而且,由于在企业组织等工作场所的活动往往都是被规定好的,男性的性格也逐渐被异化:价值理性日益萎缩而工具理性日益偏盛,从而产生了类似经济人的人格。相反,女性则被孤立在家庭之中从事家庭实务,尽管重复性的家务劳动不利于理性思维的发展,却可以有更多的自主时间以培养多样化的性格;特别是,在妇女的主导下家庭往往成为置身于残酷争斗的汪洋市场之海中的无数个相对平和宁静的栖身岛屿,从而女性的性格更为平和和宽容。而且,盛于英国的古典经济学并没有像兴盛于美国的现代主流经济学那样以工具性的经济人为理论基石,也是有其深刻的社会历史背景的:美洲早期殖民者主要是一批极具扩张冲动的新教徒,他们世俗化功利主义心理更为突出;后来尽管有大量的其他移民进入,但由于缺少了原先共同体的庇护,从而也只能遵守业已树立起来的市场争夺规则,从而具有强烈的个人主义和工具理性特征。

当然,随着社会物质财富日益充足以及女性越来越从家庭走上社会,社会行为主体成分的这种变化也就会对市场上的行为机理产生影响;与不断变化的实践相适应,经济学的行为假设也应该有一个相应修正过程:应该越来越多地把女性行为机理纳入进来,不能把女性行为视为非理性的而排除在经济学研究之外,而是要通过借鉴女性的行为来重新界定理性的内涵。然而,主流经济学却顽固地维持着传统的自然主义思维及其经济人假设,在这种传统下,妇女基于本性的理解当然就与之不相适应;这正如费波尔和纳尔森[5] 指出的,正是由于人的社会性别影响了他对社会事物的感知,影响了对问题相关性和重要性的评估,从而也就影响了认知原理的解释。正是由于主流经济学打上了深深的男性沙文主义,它的评价标准有利于男性而不利女性:不仅主流经济学主要体现了男性的话语和思维,而非对女性行为的刻画和世界;而且,长期以来经济学的学术规范和原则也是由男性创造或制定的,这种规则和思维也就支配了学术的发展走向和学术人员的构成。事实上,当今西方学术界已经看到了这种现象,但不幸的是,男性主导的西方社会观念却往往把男女之间的这种行为差异仅仅归因于他们的生理差别,从而确立了经济学研究对女性和女性活动排斥的合理性;只是近年来随着女性主义的兴起,人们逐渐认识到,社会性别是一种文化和社会建制,与纯粹生理意义上的性别没有必然联系。

可见,正是由于社会心理上的差异,导致了男女双方在经济学上截然不同的表现;这不是因为女性本身的行为有问题,而是现代主流经济学的思维和规范本身就是片面的。费波尔和纳尔森[5] 就指出,“无论如何,承认经济学的人文因素和社会影响,就意味着对主流范式的总体否定和对客观性追求的放弃”,而且,从某种意义上讲,这“可以提高经济学的客观性”;事实上,“女性主义经济学之所以出现,并不是因为经济学太客观了,而是因为它还不够客观,因为太多的假设和方法论思想在没有经过全面的批判性审查之后就开始被主流经济学团体视为普遍而客观的了”。正因为如此,一些女性主义学者对数学化、客观化的科学认识论发出了深深的质疑,他们认为,当前这种流行的科学至上主义会把整个世界无论是物质世界还是生活世界物化为它者,女性注重协作的互动行为对社会的破坏性更小,更适应于与自然世界之间的良性互动;也正因如此,他们强调科学本身就是主观的,应该把人的认识和情感结合起来,要强调科学的整体性、和谐及复杂性而不是简化论、统治和直线。推而广之,不同的社会文化下的人们的行为机理也是不同的,因而与之相适应的理论也应该存在差异,否则必然是有局限的,这从东方人与西方主流经济学之间的关系上可见一斑。

三、中国经济学的本土化要求和思维

上面的分析表明,女性在经济学领域贡献之所以不足,主要不是因为抽象数理能力的欠缺,而是一种与文化相联系的社会性别属性差异所造成的;显然,如果男女之间这种社会性差别推广到不同特质的文化之间,那么,就可以对西方主流经济学的文化适用性进行反思。

其实,尽管一些海归学者将国内经济学水平低归咎于经济学人的数学功底差,但这却不是主要原因;事实上,不少海归经济学者却都曾承认,海外的中国人没有因为数学不好而学不下去的,林毅夫[8] 更是认为,“外国的经济学家相比,我国年轻的经济学者通常数学较好,在这方面有比较优势”。同样,主要也不在于中国人缺乏逻辑思维能力,事实上,中国人在自然科学领域所作出的贡献正越来越大:不仅近年来在自然科学领域获诺贝尔奖的华人在逐渐增加,而且,在数学领域华人的贡献也有目共睹[4]。相反,根本原因在于中、西方人士在行为方式和社会气质上的明显差异,而现代主流经济学的思维、理论和分析工具都以西方人的心理、认知和行为为基础的,从而主流经济学的发展走向和人员构成也必然受西方所支配。事实上,我们可以把男女的社会性征和东西方人的行为机理联系加以分析:从整体上讲,西方人具有明显的男性特征,这表现为侵入性、个体性和占有性;而东方人则更多地表现出女性化的行为特征,这表现为合作性、社会性和共享性。例如,东方人更为强调抑制自己的需求,强调社会和谐与合作,也特别注重社会责任和人文关怀,因而中国社会相对于西方社会来说历来也要平和得多。正因如此,当前中国人学习和研究体现西方心理的主流经济学也面临着与女性学习和研究那种体现男性认知观的经济学的相同困境。

因此,中国经济学人对经济学贡献不足,不是因为中国人的数学水平不高,不善于使用计量回归等分析工具,更不是中国人的英语水平不好;相反,这主要是因为对社会的认知思维存在很大的差异,中国人的日常生活和社会制度与主流经济学宣扬的存在巨大差距。正因为现代主流经济学的核心假说与儒家社会的行为机理相差很大,这种学说是外在于中国人自身的生活的;因此,中国人没有西方人那种深入肺腑的感觉,无法把理论与具体的社会环境和实践有机结合起来,从而往往难以产生能够燎原的思想火花。而且,即使深受儒家熏陶的学者花了很大努力去学习现代主流经济学,但对“经济人”的行为特征的刻画以及由此推衍的社会现象的认识依然无法达到西方人那样的深度,从而无法对主流经济学的理论发展作出被主流“认可”的贡献。实际上,儒家文化一直强调“知行合一”和“主客同体”以及“理论和实践相结合”,试想:如果对人类行为的研究不是从自己切身的体认出发,而是可以接受外来的一套假设和学说,怎么可能深入地剖析社会行为的内在机理呢?由此可见,强调普遍适用性的现代主流经济学面临着如何重构其脆弱的文化基础这一问题:正如女性主义经济学的出现是为了揭示并消除经济学研究中的性别偏见,使经济学更好地反映整个人类社会的现实世界一样;为了消除当前主流经济学中对东方社会文化和行为的歧视,也有待于真正建立在中国人行为机理之上的中国经济学之振兴。

一般地,现代主流经济学以经济人假设为基础,它根植于西方根深蒂固的自然主义一元论思维:一方面,它强调方法论上的个体主义和社会后果中的物竞天择,并通过还原论把人的心理还原为动物心理;另一方面,它把人仅仅视为一个经验客体,是自然的一部分,终极价值判断是给定的,因而具有强烈的先验理性和经验实证的色彩。但显然,中国人的思维却完全不同于西方人:人一直被视为思维和认知的主体,中国社会本质上也是人本主义的,它首先关心人类社会,儒家文明更强调人与人之间的共生关系;因此,中国人的基本思维方式就是由人而物、由内而外、由社会而自然,将从对社会秩序的探究中获得的知性逐渐反思到自然社会中,这是天人感应乃至于天人合一哲学的基础[2]。而且,基于先验的理性主义思维,西方社会对事物的理性认知往往是脱离经验的,也可以游离于实践之外;正因如此,尽管经济学中的经济人假设与现实远不相符,但主流经济学依旧把它视为理论研究的基本假设,并以此来建立模型探究人的行为。相反,儒家社会往往从社会实践中获得对人类行为的认知,从而特别强调知行合一,理论不能脱离实践;正因如此,它要求随着社会的发展而不断修正不合理的假设,使得理论日渐逼近实践,并为实践提供指导。事实上,在盛洪[9]看来,经济学与科学存在着重要区别:经济学惟有提出对所有人都有利的方案才能为人民服务,而科学则可能会被部分人用来损害别人;显然,由于中华文化中蕴含着“天下主义”的精神,因而如果能够将西方经济学与中国文化有机融合起来,那么就可以使得经济学更像“经济学”,并能够抑制西方科学和工具理性膨胀所潜在的两方面危害:一、利用科学方法通过损害别人来增进自己的利益(如改进武器),二、诸如对社会的建构等对科学的不当应用而损害所有人。

但不幸的是,当前经济学的基本研究范式,特别是其基本微观行为基础都是西方的,以致当前的经济学也只能是“西方”经济学;显然,在没有搞清楚中国社会现象的内在机理,不将理论契合在中国人的行为机理基础之上,即使出现了本土化的声音,也不可能有真正的本土化理论,仅仅是将研究对象本土化而已,而其研究的基本分析框架和研究思维依然是西方的。譬如,林毅夫在《本土化、规范化和国际化》一文中比较系统地论述了他对如何用规范的现代经济学的方法来研究中国具体的经济问题的看法,但他依然认为我国经济科学的研究成果必须国际化,而研究的对象的本土化则是研究成果国际化的一条主要通道。当然,他认为,在对本土现象进行研究时,需要“弄清楚哪些是产生我们所观察到的重要的、错综复杂的社会经济背后的主要经济、政治、社会变量,然后才能构建一套简单的逻辑体系,来说明这些重要变量之间的因果关系”,这已经意识到了社会现象背后的内在机理的不同。但是他并没有深入到经济学的理论前提——人性和行为机理问题,而仅仅是关注约束变量的不同。

杨国枢[1]指出,“美国心理学因能有效探讨美国人之个人主义文化内的心理与行为,所以是一种本土心理学——美国人的本土心理学。这种本土心理学是从美国自己的社会、文化及历史脉络中自然发展出来的,所以是一种原生性的‘自发心理学’或‘内发心理学’。与此不同,西化的中国人的心理学是一种被美国人本土心理学所扭曲的知识体系,而不是从中国人的社会、文化及历史脉络中自然发展出来的知识体系,因此是一种次生性或衍生性的‘外发心理学’。外发性的中国人心理学难以有效探讨中国人之集体主义文化内的心理与行为,所以不能算是真正的中国人的本土心理学。……只有内发性的中国人心理学,才能提供有效了解中国人心理与行为的知识,才能作为发展全人类心理学的良好基础”。显然,在西方的“内发心理学”基础上产生了西方主流经济学;同样,也只有以中国化的“内发心理学”为基础,才能产生更适用中国的本土化经济学。正因如此,尽管林毅夫[3]等人都曾预言,“最迟到下个世纪30年代,我国将成为世界上最大的经济强国。随着我国经济在世界经济中所占地位的提升,中国经济研究在世界经济学研究中的重要性将随之提高,而当我国的经济成为全世界最大最强的经济体之一时,世界经济学的研究中心也很有可能转移到我国来”;但是,笔者却认为,如果不改变当前盲目照搬现代主流经济学理论、范式的风气,不能将西方经济学理论与中国社会文化有机契合起来,那么,即使中国经济如目前般再持续发展20年,中国经济学的理论研究仍将没有实质性的进展,更加不要提中国将成为世界经济学的研究中心。

四、简短结语

经济学本身具有强烈的人文性,因为经济现象本身就是由人的活动所造成,它必然包含了主体性的作用,而主体性活动在不同的历史时期和社会文化下是不同的;而且,随着经济学研究领域的不断拓宽,人们已经开始引入了制度、文化等社会性因素,经济学的人文性已日益明显。正是基于这种人文性特征引发了人们对具体社会中人之理性的重新审视以及对社会中人之行为的关注,并导致20世纪80年代之后女性主义经济学的勃兴;经济学领域的性别差异又进一步引发了社会性的思考,从而引发了对经济学本土化的探讨。也即,不同社会文化下的经济学是有差异的,经济学本质上无法像自然科学那样科学化、客观化和通用化,而是具有强烈的本土化色彩。其实,正是由于目前的经济学“理论鲜明地反映了男性中心主义和西方社会的自利观和个人主义信念”[10],因此,尽管当前广大女性以及中国经济学人急急乎追随主流的研究范式和基本理论,但却很少有所创建,甚至“三流”的都不多。同样,中国经济学人之所以不入流,除了国内的学术制度和学风存在很大扭曲外,更主要在于主流经济学的研究思维与中国人的行为方式并不一致:它体现的是西方人的行为方式,建筑在西方人的心理之上,而非是中国人的心理和行为方式。

事实上,研究对象的本土化固然十分重要,但更重要的是研究思维的本土化,要在特定文化和行为机理基础上形成具有中国特色的经济学范式。尽管林毅夫[8]也承认,“研究本土经济问题本身还远不足以推动中国经济学研究成果的国际化”,如“国内经济学界大部分工作者的研究对象都是中国本土问题,但是,能够得到国际学术界承认的却寥寥无几”;但是,他的理由却仅仅是,这些学者“没有能够用比较规范的理论方法研究中国问题。在国外的学术期刊发表论文,必须遵守一定的写作规范。例如,提出自己对某一问题的论点前必须先整理文献,归纳别人对这一问题已有的研究成果,引用他人的观点必须注明出处,学术杂志对稿件应请专家匿名审稿。这些形式的规范化,是使我国经济学研究成为可积累的科学研究的最起码条件”。其实,中国经济学本土化的过程也就是国际化的过程:一者,真正的本土化理论体系必然会为国际所看重,这本身就已经国际化了,就如德国的历史学派、奥地利的维也纳学派、瑞典的洛桑学派一样;二者,儒家学说本身就是基于社会现象的观察,具有沟通社会理想和日用人伦的普遍性,而西方经济学理论的自然主义思维却造成理论与现实的脱节[2]。因此,随着中国经济实力的增强和对中国人行为机理探索的深入,必然会出现在世界范围内具有广泛影响的中国经济学,这个中国经济学既是本土的,也是世界的;相反,如果经济学理论没有本土化,必然没有根植性,也就没有创新性,当然也就没有现代性和世界性。

收稿日期:2008—05—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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