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士龙的“宋诗集”_明史论文

陈世隆《宋诗拾遗》辨伪,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宋诗论文,陈世隆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宋诗拾遗》二十三卷,旧题元陈世隆编,存宋代作家七百八十五家(其中部分重出或误收)一千四百九十三首诗,学界一直视为重要的宋诗总集,作为可靠文献广泛征引利用。但经笔者仔细考证,此书实为清人伪作,谨详加论证如下。

       一 《宋诗拾遗》不可能出自元人陈世隆之手

       《宋诗拾遗》无刊刻本,仅有清抄本传世,作者旧题元人陈世隆。陈世隆生平,仅见旧题陈世隆《北轩笔记》抄本中不知何人所作的小传,云:“陈彦高,名世隆,以字行,钱塘人。自其从祖(陈)思以书贾能诗,当宋之末,驰誉儒林,家名藏书。彦高与弟彦博下帷课诵,振起家声。弟仕兄隐,各行其志。元至正间兄弟并馆于嘉兴,值兵乱,彦高竟遇害。诗文集不传,惟《宋诗补遗》八卷、《北轩笔记》一卷,彦博馆主人陶氏有其抄本云。”此小传的作者、时代、文献来源皆不清楚,小传称陈世隆有“《宋诗补遗》八卷”,书名、卷数都与今本《宋诗拾遗》不同。《四库全书总目》卷一二二《北轩笔记提要》称:“今《宋诗补遗》亦无传本。”除此之外,未见乾隆以前的文献著录或提及《宋诗拾遗》或《宋诗补遗》。直到晚清,著名藏书家陆心源《皕宋楼藏书志》、《仪顾堂题跋》始加以著录。《仪顾堂题跋》卷一三《宋诗拾遗跋》云:“《宋诗拾遗》二十三卷,题曰钱唐陈世隆彦高选辑,旧抄本。有鲍氏辛甫白文方印,俊逸斋长白文方印,康熙诗人鲍鉁旧藏也。四库未著录,阮文达亦未进呈。提要云:‘……今宋诗补遗亦无传本。’据此,则传本之稀,有如星凤。厉樊榭辑《宋诗纪事》亦未见此书,其失收者不下百家也。”厉鹗《宋诗纪事》引据文献皆详注出处,确实未曾见《宋诗拾遗》。《宋诗拾遗》在乾隆以前未见征引和著录,陆心源藏本是否真如其所说是鲍鉁旧藏,非常可疑。鲍鉁与厉鹗是挚友,厉鹗《樊榭山房集》中仍存不少两人唱和之作。厉鹗为编《宋诗纪事》数十年间搜集宋诗文献甚勤,若鲍氏果真藏有此书,厉鹗似不应不见。因此,陆心源所藏《宋诗拾遗》之鲍鉁印章,很可能是后人伪造。

       《宋诗拾遗》不仅文献来源不明,流传无绪,而且书名和内容本身就极为可疑。以“拾遗”作为书名的诗文总集都是有具体所指的。比如高棅《唐诗拾遗》,是在编选《唐诗品汇》之后,继续选录《唐诗品汇》未载的好诗,也即“拾”《唐诗品汇》之“遗”。杨慎《选诗拾遗》,补选萧统《文选》失收的梁朝以前诗歌佳作,是“拾”《文选》之“遗”。陆心源《唐文拾遗》,是“拾”《全唐文》之“遗”。而《宋诗拾遗》作为书名,则是很让人费解的:名为拾遗,究竟“拾”谁之“遗”?丁丙大概也意识到此疑点,因而在《善本书室藏书志》卷三八中解释说:“世隆为宋睦亲坊书坊陈氏之从孙行,其选辑当代诗篇,犹承《江湖集》遗派,故题曰《拾遗》。”但是这一解释显然太过牵强,《宋诗拾遗》所载诗歌并没有明显的统一风格,实在看不出与南宋末年的江湖诗派诗风有任何关系。如果说《宋诗拾遗》是拾《江湖集》之“遗”,就更不合理了。《江湖集》所收皆南宋末江湖诗人之作,而《宋诗拾遗》所载诗歌上自北宋初,下至南宋末,看不出与《江湖集》有任何关系。又有人认为是拾陈思《两宋名贤小集》之遗,但《两宋名贤小集》仅收录百余家诗集,所遗之宋诗何止千万,又如何能拾?而且《宋诗拾遗》所载与《两宋名贤小集》亦不乏重复者,如卷四富弼《和祖学士寄献河阳相公》,即《两宋名贤小集》卷四九《富郑公集》中《答郑州祖龙图见寄原韵》。总之,《宋诗拾遗》的书名是颇让人怀疑的。

       《宋诗拾遗》收录诗歌内容芜杂,也很令人生疑。如卷一著录王仁裕三首。王仁裕为唐五代人,《全唐诗》卷七三六录其诗一卷,并有小传曰:“王仁裕字德辇,天水人。初为秦州判官,入蜀为中书舍人、翰林学士,历唐、晋、汉,终户部尚书,罢为太子少保,周显德初卒。”卷二著录郭昭度二首。郭昭度,《新唐书》卷五九《艺文志》载为“唐末人”。同卷著录刘昭禹一首。宋陈耆卿《(嘉定)赤城志》卷二二称其为“唐刘昭禹”,计有功《全唐诗话》载其事迹,当属唐人无疑。又卷六何中《寓豫州作》,即元何中《知非堂稿》卷六《豫州登舟作》。卷一九郭彦章《题庐陵义士传》、《题新淦刘贞女传》两诗,实为元郭钰字彦章之作,见郭氏《静思集》卷一〇《题庐陵义士罗明远传后》、《同周雪江题刘氏贞女诗卷》。清康熙《江西通志》卷七六引《罗文恭集》:“郭钰字彦章,吉水人。生当元季,盛气负奇。明初以茂材征,不就。所著名《静思集》云云。”卷二二王实《古意》,实为元人王义山之作,见王氏《稼村类稿》卷一《古意二首》其一。可见《宋诗拾遗》中还误收了不少唐代、元代的诗作。

       据前引小传,陈世隆卒于元至正间,而学者多称《宋诗拾遗》成书于元代中后期,果如其实,则误收唐人、元人诗作还可理解。但细考《宋诗拾遗》,竟然还有不少误收明代以后诗作的情况,则除了伪作之外再无其他解释。如:

       1.卷九张志道《西湖怀古》:“荷花桂子不胜悲,江介繁华异昔时。天目山来孤凤歇,海门潮去六龙移。贾充误国终无策,庾信哀时尚有词。莫向中原夸绝景,西湖遗恨是西施。”又,卷二三张以宁《赣州郁孤台吊辛稼轩作》。今考两诗皆见于元末明初张以宁《翠屏集》卷二。张以宁字志道,古田人,元泰定中登进士,累官翰林侍讲学士、中顺大夫、知制诰兼修国史,秩二品。《明史》卷一七七有传。

       2.卷二郭崇仁《闻高阳路警报》:“上郡连烽火,河阳更羽书。兵戈连岁扰,老病一身余。警哨无安枕,忧危有报疏。名山犹未卜,何处好闲居。”按:朱彝尊《明诗综》卷四七乔世宁《闻河西警报》:“上郡连烽火,河湟更羽书。一时传警报,中夜独踌躇。岁苦兵戈扰,身怜老病余。名山犹未卜,何处可闲居。”乔世宁,字景叔,耀州人。嘉靖十七年进士,官至四川按察使。《明史》卷三八八有传。

       3.卷二一吕徽之《春景》:“前溪冻解绿生波,好雨催花向晓过。宿酒未醒眠未起,半窗红日鸟声多。”《夏景》:“竹几藤床石砚屏,薰风帘幕篆烟青。空齐数点黄梅雨,添得芭蕉绿满庭。”《秋景》:“商声早已到梧桐,夜气生凉湛碧空。闲倚小窗待明月,紫箫吹彻木樨风。”《冬景》:“斗空萧萧日晏眠,疏狂惟与懒相便。寻常甲子无心记,看到梅花又一年。”今考此四诗实即王绂《王舍人诗集》卷五《题静乐轩》四首。钱谦益《列朝诗集》、朱彝尊《明诗综》、周亮工《因树屋书影》载此诗,作者皆署王绂。王绂字孟端,无锡人。洪武中,坐累戍朔州。永乐初,用荐以善书供事文渊阁。久之,除中书舍人。《明史》卷二八六有传。

       4.卷三郭昭著《秋夜》:“秋空澹澹天无极,东望平林净如拭。清光倒涌冰轮寒,山河吸作玻璃色。主人对此欲凌风,瑶光浮白珍珠红。留连中夜不知倦,酣歌惊动蛇龙宫。”《塞山曲》:“胡马秋肥塞草黄,弯弧直拟犯渔阳。归鞭却避弓闾水,知是嫖姚旧战场。”今考两诗分别是张四维《条麓堂诗》卷一《四景图诗》四首其三和卷三《塞山曲》(纪癸亥秋宣大事)五首其四。张四维字子维,蒲州人。嘉靖三十二年进士,改庶吉士,授编修。隆庆初,进右中允直经筵,寻迁左谕德。《明史》卷三一一有传。

       5.卷五周振《护国寺》:“碧云红树万山秋,蹑磴攀萝径转幽。斜日荒荒岩际下,细泉浅浅寺前流。萧梁赐额名犹在,石塔藏碑字尚留。千载废兴真梦幻,清灯夜雨思悠悠。”今考《天台山全志》(清康熙刻本)卷一八载此诗,并载作者小传:“周振,武进人,字□□,嘉靖十一年任天台令。”又康熙《江西通志》卷六三《名宦志》亦载:“周振字仲玉,武进人。嘉靖中知余干县,水旱频仍,悉心赈给,开新河以济民,厅事前槐木已枯复茂,人以为德感。”

       6.卷二三彭应寿《石桥寺》:“石磴盘空别岛开,深林苍翠拂衣来。昙华映日千峰晓,瀑布凌风万壑哀。野寺无人猿自啸,危梁黑客鹤频回。桃源洞香知何处,翠髻云房亦浪猜。”今考《天台山志》卷一七亦载此诗,题作《石梁》,作者为彭梦祖。乾隆《江南通志》卷一五〇《人物志》载:“彭梦祖,字应寿,全椒人。万历庚辰进士,由户部主事累迁浙江台绍副使,刊布台郡易俗,四宜,固海防,储军实。”

       7.卷二〇左纬《九峰山》,与《天台集》续集卷下所载左纬《游九峰》不同,考此诗即清阮元《两浙

轩录》卷三〇所辑叶丰《春日郊游》,其小传曰:“叶丰字少曾,号仁圃,临海人,乾隆甲子举人,著《瑞鹿堂今又园集》、《镜水集》。”

       通过以上误收诗的考查,我们得知,《宋诗拾遗》中至少误辑唐诗六首,元诗四首,明诗十一首,清诗一首。这部书误辑不少明清人作品,绝不可能出自元人陈世隆之手;且由其中误辑清乾隆七年进士叶丰的诗可以推测,其作伪时间不会早于乾隆初期。

       二 《宋诗拾遗》的文献来源

       如果《宋诗拾遗》仅仅是误收前举几首明清人之诗,还可以辩解可能是流传过程中后人混入。但是,《宋诗拾遗》不仅仅误收了明清人的诗作,而且与多部明清总集有因袭关系。这可说是《宋诗拾遗》乃清人伪作的更有力证据。

       1.明蔡璞《东瓯诗集》

       《东瓯诗集》七卷,明蔡璞辑,收录宋元明温州诗人之作。其中宋代部分的诗作,与《宋诗拾遗》的雷同率极高。《东瓯诗集》卷一:周行己一首,与《宋诗拾遗》卷二三所载同。郑伯熊六首,与《宋诗拾遗》卷一六所载同。郑伯英三首,与《宋诗拾遗》卷一八所载同。徐德辉五首,与《宋诗拾遗》卷一七所载同。甄龙友四首,与《宋诗拾遗》卷一六所载同。周去非一首,与《宋诗拾遗》卷一八所载同。木待问三首,与《宋诗拾遗》卷一八所载同。卷二:蔡幼学六首,与《宋诗拾遗》卷一七所载同。王楠三首,与《宋诗拾遗》卷一九所载同。戴溪一首,与《宋诗拾遗》卷一九所载同。赵汝迕一首,与《宋诗拾遗》卷二一所载同。卷三:赵立夫二首,与《宋诗拾遗》卷二〇所载同。陈揆一首,与《宋诗拾遗》卷一七所载同。薛师董三首,与《宋诗拾遗》卷九所载同。赵汝铎一首,与《宋诗拾遗》卷一九所载同。卢方春七首,与《宋诗拾遗》卷二二所载同。戴野一首,与《宋诗拾遗》卷二〇所载同。卷四:薛仲庚二首,与《宋诗拾遗》卷一〇所载同。鲍野一首,与《宋诗拾遗》卷一〇所载同。赵希迈三首,与《宋诗拾遗》卷一一所载同。徐鼎一首,与《宋诗拾遗》卷二一所载同。周自中两首,与《宋诗拾遗》卷二三所载同。卢祖皋二首,与《宋诗拾遗》卷一九所载同。宋恭甫一首,与《宋诗拾遗》卷二二所载同。胡圭四首,与《宋诗拾遗》卷一九所载同。许景亮一首,与《宋诗拾遗》卷一五所载同。宋之才一首,与《宋诗拾遗》卷一四所载同。林斗南一首,与《宋诗拾遗》卷二一所载同。曹豳二首,与《宋诗拾遗》卷二一所载同。林千之一首,与《宋诗拾遗》卷一一所载同。林元卿一首,与《宋诗拾遗》卷一一所载同。卷五:谢隽伯二首,与《宋诗拾遗》卷一一所载同。

       以上这些诗人,《东瓯诗集》与《宋诗拾遗》所载每个人的诗作数量和篇目全部完全一样,甚至同一个诗人多篇诗作之间的排列次序也完全相同,毫无例外。不仅如此,所有诗人的小传竟然也完全相同,不差一字。《宋诗拾遗》伪作者抄袭《东瓯诗集》,可谓证据确凿,不容置辩。

       2.清沈季友《槜李诗系》

       《槜李诗系》四十卷,清沈季友辑,收录清初以前嘉兴诗人之作。其中所载宋人诗与《宋诗拾遗》雷同者甚多。以《槜李诗系》卷二所载为例:吕谔一首,与《宋诗拾遗》卷五所载同。闻人安道一首,与《宋诗拾遗》卷四所载同。闻人安寿一首,与《宋诗拾遗》卷四所载同。钱

一首,与《宋诗拾遗》卷七所载同。郭三益四首,与《宋诗拾遗》卷九所载同。吕渭老一首,与《宋诗拾遗》卷一三所载同。王希吕二首,与《宋诗拾遗》卷一五所载同。赵善应二首,与《宋诗拾遗》卷一六所载同。朱敦儒二首,与《宋诗拾遗》卷一五所载同。鲁訔一首,与《宋诗拾遗》卷一六所载同。赵汝能一首,与《宋诗拾遗》卷一六所载同。李正民三首,与《宋诗拾遗》卷一四所载同。李长民一首,与《宋诗拾遗》卷一三所载同。王彦和一首,与《宋诗拾遗》卷一六所载同。张伯垓一首,与《宋诗拾遗》卷一六所载同。娄机一首,与《宋诗拾遗》卷一八所载同。赵汝愚四首,与《宋诗拾遗》卷一八所载同。陈炳一首,与《宋诗拾遗》卷一八所载同。钱文一首,与《宋诗拾遗》卷一八所载同(误作钱大)。莫若冲三首,与《宋诗拾遗》卷一八所载同。叶廷珪一首,与《宋诗拾遗》卷一七所载同。莫若拙一首,与《宋诗拾遗》卷一八所载同。蔡开一首,与《宋诗拾遗》卷一八所载同。王用亨二首,与《宋诗拾遗》卷一八所载同。卫泾一首,与《宋诗拾遗》卷一八所载同。叶时二首,与《宋诗拾遗》卷一八所载同。陆竣三首,与《宋诗拾遗》卷一九所载同。卜祖仁一首,与《宋诗拾遗》卷一五所载同。《槜李诗系》卷二共收录三十七人之诗,其中二十八人所载诗与《宋诗拾遗》完全相同,甚至同一人的不同诗作的排列次序也完全相同。

       《槜李诗系》选录之诗皆与槜李(嘉兴)相关,而其中一卷与《宋诗拾遗》雷同的比例竟然如此之高,这充分证明《宋诗拾遗》伪作者确曾从《槜李诗系》中抄录诗作。伪作者在抄录中也沿袭了《槜李诗系》的错误。比如吕谔《题阎立本北斋较书图》。考陆心源《穰梨馆过眼录》卷一载《阎立本北斋校书图诗》墨迹,末题署:“淳熙十六年八月十日临江谢谔书。”则此诗作者应是谢谔,而非吕谔。谢谔字昌国,临江新喻人。传记见《宋史》卷三八九。吕谔则为嘉兴人,天禧三年进士,见至元《嘉禾志》卷一五《宋登科题名》。《槜李诗系》不慎误谢谔为吕谔,而《宋诗拾遗》照抄,致使以讹传讹。这更是《宋诗拾遗》抄袭《槜李诗系》的明证。

       3.清张豫章等《御选宋诗》

       《御选四朝诗》三百一十二卷,康熙皇帝御定,张豫章等奉敕编次,选录宋、金、元、明四朝诗,其中《御选宋诗》七十八卷。《御选宋诗》所选宋诗与《宋诗拾遗》收录之诗多有重复,而且有些重复显然是不正常。比如《御选宋诗》选苏籀之诗共五首,即卷一八《木犀花一首》、卷三一《游鼓山(孙子安见招)》、卷三九《和韩子苍梅花》、卷五一《次韵范子仪东山之什》、卷六七《仲秋苦热半格一首》。《宋诗拾遗》卷一五选录苏籀诗亦五首,与《御选宋诗》选目完全相同。《宋诗拾遗》不是普通的选本,而是如其书名所示,是带有拾遗补阙性质的总集,故所收绝大多数皆是名不见经传且无专集传世者。而苏籀有《双溪集》流传至今,《宋诗拾遗》收录苏籀之诗,本身就有点奇怪。更让人惊讶的是,苏籀《双溪集》卷一至卷五共有五卷诗,约三百首。如果说《宋诗拾遗》和《御选宋诗》分别独立从《双溪集》这三百首诗中选录,彼此竟然都选录五首,而且篇目完全暗合,这恐怕难以置信。而且,《宋诗拾遗》和《御选宋诗》不仅选诗相同,甚至连苏籀的小传也几乎完全相同。《宋诗拾遗》卷一五:“苏籀,字仲滋,文定公辙之孙。官至监丞,南渡居婺女三十年,有《双溪集》十五卷。”《御选宋诗·姓名爵里二》:“苏籀,字仲滋,辙长孙。官至监丞,南渡居婺女三十年,有《双溪集》十五卷。”两书的苏籀小传,除了“文定公辙之孙”与“辙长孙”在文字上略有出入外,其余文字一字不差。更有意思的是,小传中“南渡居婺女三十年”中的“女”字似为衍文,两书小传竟然连这个错误也完全相同,这充分证明,《宋诗拾遗》确实曾抄袭《御选宋诗》。

       《宋诗拾遗》抄袭《御选宋诗》的例证不止于此。比如,《御选宋诗》选苏过诗共两首,卷一五《小雪》和卷四九《送昙秀》。《宋诗拾遗》卷一四亦选录此两首。苏过有《斜川集》十卷,明初仍存,但清初编《御选宋诗》时已经不存,因此《御选宋诗》编者仅从《东坡题跋》和《事文类聚》中选录这两首诗。乾隆间四库馆臣从《永乐大典》中辑《斜川集》,其中《小雪诗》见于卷一,原诗二十八句,一百四十字。《御选宋诗》从《事文类聚》中选录者仅是中间十句,五十字,而《宋诗拾遗》亦完全相同。又如,《御选宋诗》卷七一选录虞俦《和姜梅山》两首。两诗皆见于虞俦《尊白堂集》卷四,题作《姜邦杰以四绝见寄因和之》,原诗共四首,此为其一、其二两首。《御选宋诗》在四首中选录两首,并改题作《和姜梅山》。而《宋诗拾遗》亦载虞俦《和姜梅山》二首,选目和诗题竟完全与《御选宋诗》同。再如,穆修《穆参军集》今存,有诗五十余首,《御选宋诗》从中选录五首,卷三五载《和毛秀才江墅幽居好(十首录一首)》,卷四五载《江南春》、《灯》,卷六四载《贵侯园》、《玉津园》。《宋诗拾遗》卷二选录穆修诗亦五首,且选目完全与《御选宋诗》相同。而且,其中《灯》首句,《穆参军集》原作“杳杳有时当永恨,依依何处照闲眠”,《御选宋诗》选录时“杳杳”偶然误作“黯黯”,《宋诗拾遗》亦沿袭此误。凡此皆为《宋诗拾遗》抄袭《御选宋诗》之力证。

       4.清汪森《粤西诗载》

       《粤西诗载》二十五卷,清汪森辑,收录秦汉至明末与广西有关的诗作。《粤西诗载》载录白玉蟾诗共三首,卷六载《梧州江上夜行》(白真人集卷二)、《初至梧州》,卷一四载《除夕客桂岭》。《粤西诗载》从白玉蟾诗中选录三首与粤西相关之诗,是合情合理的。而《宋诗拾遗》所选录竟然不多不少恰好也是这三首诗,则是不可理解的。因为白玉蟾存诗超过千首,究竟以什么标准能选出这三首诗呢?显然,这三首诗并非选录,而是从《粤西诗载》中抄来的。《宋诗拾遗》抄袭《粤西诗载》的证据还不止此条。《粤西诗载》卷二二载曹亨伯《浔州行部》,据王象之《舆地纪胜》卷一一一、祝穆《方舆胜览》卷四〇所载,此诗作者实当作陈亨伯。陈遘,字亨伯,永州零陵人,生平见《宋史》卷四四七。《粤西诗载》收录此诗偶然误作曹亨伯,《宋诗拾遗》卷九竟然沿袭此误,也作曹亨伯,这更进一步证明《宋诗拾遗》确实抄袭《粤西诗载》。

       5.厉鹗《宋诗纪事》

       《宋诗纪事》卷三载吕蒙正诗三首,《宋诗拾遗》卷一所载同。其中《鸿沟》诗有句云:“大抵关河须一统,可能天地更平分?”其中“关河”两字原作“华夷”。宋《记纂渊海》卷一九、《明一统志》卷二六所载皆然,清初《骈字类编》卷二五〇所载亦同。至康熙《开封府志》卷五“鸿沟”条引吕蒙正诗,始因避讳改“华夷”为“关河”,《宋诗纪事》据以载录。而《宋诗拾遗》竟亦作“关河”,可说是其抄袭《宋诗纪事》的铁证。

       厉鹗《宋诗纪事》卷一八载钱公辅《寄题翠麓寺呈伯强寺丞》,并注明出处为《惠山古今考》。今检《惠山古今考》卷七确有此诗,但题作《寄题惠山寺翠麓亭呈伯强寺丞》。诗句文字亦偶有不同,“呀然出户瞰山足,屹然数竿围上头”句,“屹然”原作“屹尔”;“山僧领我丐诗榜,诗未脱吻惊旋辀”句,“领”原作“顾”,“未”原作“来”;“何当一赋归去来,再款岩室空披搜”句,“空”原作“穷”。可见,《宋诗纪事》据《惠山古今考》载录时偶有笔误或改动,而《宋诗拾遗》卷四载录此诗,诗题与诗句文字竟与《宋诗纪事》完全相同,是为其抄袭《宋诗纪事》的又一力证。

       王士祯《居易录》卷一:“宋刻晁公遡子西《嵩山集》五十四卷。公遡,公武子止弟也。古赋一卷,神女庙赋最奇丽。诗在叔用、无咎之下,颇有警策。如:‘人生汉南树,风物剑西州。’‘一年风物仓庚报,万里乡心杜宇知。’‘万里艰难炊剑首,十年流落梦刀头。’又:‘秋江水清不胜绿,还与汉江颜色同。望中白鸟忽飞去,落日丹枫相映红。’(《秋江》)‘折得寒香日暮归,铜瓶添水养横枝。书窗一夜月初满,却似小溪清浅时。’(《咏瓶中梅》)‘征衣消尽洛阳尘,泣向东风拭泪痕。不及青春归有信,一年一到乐游园。’(《感事》)‘不见罘罳阙,于今已十春。素衣不忍弃,为有洛阳尘。’(《有感》)皆佳。”《嵩山集》卷二至卷一四共十三卷诗,共四百余首,王士祯从中摘录若干佳句和这四首诗。检《嵩山集》,其中《咏瓶中梅》诗题原作《咏铜瓶中梅》。且此四诗在《嵩山集》中的先后次序是:《感事》、《秋江》、《有感》、《咏铜瓶中梅》。王士祯摘录时随意调整为:《秋江》、《咏铜瓶中梅》、《感事》、《有感》。《宋诗纪事》亦载晁公遡这四首诗,出处标注为《嵩山集》。但所载四诗的诗题、次序皆与《居易录》同,而与《嵩山集》异,可知其实转录自《居易录》。《宋诗拾遗》亦载此四诗,诗题、次序皆同《宋诗纪事》,是为其抄袭《宋诗纪事》又一力证。

       陈世隆《宋诗拾遗》卷一八载吕祖俭《题史子仁碧沚(碧沚即芳草洲)》两首,其一云:“相家小有四明山,更葺桃源渺庵间。四面楼台相映发,一川烟水自弯环。”其二云:“中川累石势嵯峨,城外遥峰耸翠螺。旧说夕阳无限好,此中更得夕阳多。”厉鹗《宋诗纪事》卷五九所载相同。今考此诗实为楼钥之作,见《攻娩集》卷一〇,题为《史子仁碧沚》。《宋诗拾遗》与《宋诗纪事》同误。更奇怪的是,《宋诗拾遗》此诗前有小序,云:“子仁名守之,心非叔父弥远所为,著《升闻录》以寓规谏,避势远嫌,退处月湖,与慈湖诸公讲肄为乐。宁宗御书‘碧沚’字赐之。”厉鹗《宋诗纪事》此诗后则附录:“《宁波府志》:‘子仁名守之,心非叔父弥远所为,著《升闻录》以寓规谏,避势远嫌,退处月湖,与慈湖诸公讲肄为乐。宁宗御书‘碧沚’字赐之。’”这两段文字完全相同,不差一字,厉鹗是据《宁波府志》载录,而在《宋诗拾遗》中竟然变成了小序。细审此段文字,根本不可能是此诗的小序,因为显然不是当时人的口气。首先,直呼史弥远之名,显然不符合当时人称呼的惯例,而更似后世人追述。而且,宁宗是庙号,无论是吕祖俭还是楼钥,逝世都早于宁宗。怎么可能写出这样的小序?今查文徵明《甫田集》卷二二《跋宋通直郎史守之告身》载:“守之,郢人,越国公浩孙,卫王弥远之侄。仕不甚显,人鲜知者,而家传载其事颇详。谓其志行不苟,尝心非其叔父弥远所为,著《升闻录》以寓规谏……又谓其避势远嫌,退处月湖,与慈湖诸公讲肄为乐。宁宗书‘碧沚’字赐之。”则此段文字实源自家传。

       三 《全宋诗》误据伪文献之失

       如上所考,《宋诗拾遗》不仅收录明清之诗,而且大量抄袭明清总集,其属清人伪作已无疑义。长期以来,学者误信《宋诗拾遗》为可靠文献,造成不少以讹传讹的问题。比如,清代陆心源《宋诗纪事补遗》和今人《全宋诗》都据以补辑宋诗,因此造成不少错误。下面略举《全宋诗》误收的例子。

       1.误辑其他时代作品。前面提到《宋诗拾遗》中误收的明清之作,大多为《全宋诗》所收录。如郭昭度《左掖即事》、《春日奉和马景山》二首,被《全宋诗》卷七二(第2册,第816页)收录,郭昭度实为唐末人;郭彦章《题庐陵义士传》、《题新淦刘贞女传》两诗被《全宋诗》卷三七〇三(第70册,第44455页)收录,实为郭钰字彦章之作,见郭氏《静思集》卷一〇《题庐陵义士罗明远传后》、《同周雪江题刘氏贞女诗卷》,郭钰出生于元仁宗延祐三年;卷二二王实《古意》被《全宋诗》卷一一九〇(第20册,第13446页)收录,实为元人王义山之作,见王氏《稼村类稿》卷一《古意二首》其一;张志道《西湖怀古》被《全宋诗》卷一一〇八(第63册,第39410页)收录,实为明代张以宁作;郭崇仁《闻高阳路警报》被《全宋诗》卷九七(第2册,第1095页)收录,实为明乔世宁作;郭昭著《秋夜》、《塞上曲》两首被《全宋诗》卷一二七(第3册,第1486页)收录,实为明张四维作;周振《护国寺》被《全宋诗》卷二八一二(第53册,第33450页)收录,周振实为明嘉靖时人;吕徽之《春景》、《夏景》、《秋景》、《冬景》四首被全宋诗卷三五九四(第68册,第42929页)收录,实为明王绂作;彭应寿《石桥寺》被《全宋诗》卷三七六〇(第72册,第45353页)收录,实为明彭梦祖作。

       2.误题作者。前面提到《宋诗拾遗》误题作者的情况也被《全宋诗》继承。如《宋诗拾遗》卷五题“吕谔”而实应为“谢谔”作的《题阎立本北斋较书图》被《全宋诗》卷一七〇(第3册,第1927页)收录;卷九题“曹亨伯”而实应为“陈遘”作的《浔州行部》被《全宋诗》卷三七五九(第72册,第45331页)收录;卷一八题“吕祖俭”而实应为“楼钥”作的《题史子仁碧沚(碧沚即芳草洲)》两首被《全宋诗》卷二五三五(第47册,第29314页)收录。另外,卷一贾黄中《桂林还珠洞》,与卷三宋道传《伏波岩》文句大致相同,应属重辑。据张鸣凤《桂胜》卷五所载,作者当作“宗道传”。《全宋诗》未录“宋道传”或“宗道传”,而在卷四七贾黄中下辑录此诗(第1册,第497页),显然是误辑。又卷二王益《灵谷》被《全宋诗》卷一七五(第3册,第1991页)收录,据《两宋名贤小集》卷二三六,应为赵汝谈作。又卷三薛廷玉《扬州送别》被《全宋诗》卷三七五九(第72册,第45327页)收录,厉鹗《宋诗纪事》卷六〇引《扬州府志》作“蒋廷玉”。又卷九郑协《钱塘晚望》其二被《全宋诗》卷一四四六(第65册,第41064页)收录,据谢翱《天地间集》,此诗作者应为“范协”。又卷一七徐德辉《夜寓舟中》等五首被《全宋诗》卷三七六〇(第72册,第45342页)收录,实见永嘉四灵之一徐玑的《二薇亭诗集》中。又卷一九郭岩《松径》被《全宋诗》卷三七〇二(第70册,第44441页)收录,《石仓历代诗选》卷四四一作陈烓《松径风》。卷二一陆九龄《与僧净璋》被《全宋诗》卷二四一三(第45册,第27849页)收录,据《瀛奎律髓》卷四七、《两宋名贤小集》卷二一四,应是陆九渊作。又卷二一梁佐厚《高山堂》被《全宋诗》卷三七六〇(第72册,第45349页)收录,据康熙《嵊县志》卷三《景迹志》,作者应作“梁佐”。

       3.重复辑录。《宋诗拾遗》中还有不少重复辑录之作。如卷五张瑴字伯玉《寄嘉兴守令狐挺》与卷一〇张伯玉《寄令狐挺》重出,《全宋诗》卷一七五(第3册,第1989页)和卷三八三(第7册,第4723页)分别著录此两首。又卷一五朱升之《湘湖》与卷二三姜应龙《题湘湖》相同,《宋诗纪事》据《台州府志》题作者为朱升之,《全宋诗》卷三七五九(第72册,第45340页)和卷三一〇五(第59册,第37049页)则分别著录此两首。

       综上所论,《宋诗拾遗》为清人伪造无疑。《全宋诗》误据《宋诗拾遗》收录,以致出现误收其他时代作品、误题作者和重复著录等情况,可见考辨清楚《宋诗拾遗》的真伪问题,对正确理解和利用宋诗文献具有重要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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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士龙的“宋诗集”_明史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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