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语义成分的外溢与隐藏_语义分析论文

论语义成分的外溢与隐藏_语义分析论文

论语义成分的溢出与隐入,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论语论文,成分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 H146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671-9484(2004)05-0015-11

1 引言

有些语义成分对于某一词项来说是固有的、唯一的,对语言使用者来说也是“不言而喻”的。从语言的经济角度来看,这类语义成分在成句过程中本应隐入在该词项中,不会在语形上得到实现。但是,我们发现,现代汉语中存在着语义成分实现为语形的现象,我们称之为语义成分的溢出。已有的文献在分析类似现象时,提出过病句说、羡余说、影子论元不可实现说。我们认为,这些观点不足以解释现代汉语语义成分溢出的出现机制。我们将描写现代汉语的语义成分溢出现象,并从句法要求、语义结构、语用表达、认知机制等角度对这种现象的动因作出解释。

2 语义分解与语义成分的溢出与隐入

2.1 词项的语义分解

如果认识和分解的方法与过程正确的话,语义分解的结果,可以得到这个词项包含的所有语义成分。可以认为,这些语义成分对该词项而言是先天固有的。已经有许多研究结果表明,语义与语形之间存在着映射关系,语句的生成过程,也可以看作是从语义成分到句法形式的映射过程,换句话说,也就是语义成分的实现过程。一个词项在句法上的种种表现都可以看作是该词项先天具有的语义成分本身的要求,对某一词项而言,某种语法形式的存在,本质上是它的语义成分实现的结果。然而,这种词项中先天具备的语义成分实现为语形,这一过程是非常复杂的,会受到许多因素的控制。

2.2 语义成分的实现过程

对例(1)中两个句子理解过程的分析,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反观这种过程的复杂性。

(1)a.他喝多了。 b.他喝醉了。

应该说,(1)a和(1)b的意义并无多大差别,也就是说,它们表述了至少是相似的事实。但是生成这两个同义形式过程不一样的,或者说,在这两个句子生成过程中起控制作用的因素是不同的。

(1)a可以有多种可能性,如果把它看成事件的一种类型,那么,它可以有例(2)中所表达的多个这种类型的实例:

(2)a.他喝水喝多了。 b.他喝药喝多了。 c.他喝酒喝多了。

但是,在语境自由或者说中性语境的情况下,说话人和听话人会通过语用规约自动把(2)a和(2)b过滤掉,而自然地把(2)c作为语义解释指派给(1)a,并得到与(1)b相同或至少相近的意义。

(1)b的情形则很不一样。在可能世界(如类似“盗泉”,《西游记》中的“女儿泉”这类可能世界)中,例(3)中的句子表述的事件或其他更奇怪的事件也都可以认为是成立的:

(3)a.他喝水喝醉了。 b.他喝药喝醉了。 c.他喝酒喝醉了。

但是,“醉”的语义控制使得人们在理解(1)b的时候,会自然地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也是强制性地把(3)a和(3)b过滤掉,而只得到(3)c作为它的语义解释。

2.3 语义成分的溢出与隐入

(1)a和(1)b的区别在于:词项“醉”的语义里,存在[+原因:酒]这一成分,所以,说话人、听话人在生成和理解(1)b时,在他们的认知域里自然而然地会有[+原因:酒];而词项“多”的语义成分没有[+原因:酒],要寻找导致(2)c成为(1)a最典型的理解的原因,如果把注意力放在词项“多”上,多半是徒劳的。换句话说,(1)a的语义赋值是由语言外部因素决定的,而(1)b的赋值则是由语言内部成分决定的。

问题还在于:(1)a对例(2)里的三个句子表述的事件有更高的接受度,语境的改变,可以很容易地使它们中的每一个都有可能成为(1)a的最典型的理解;而(1)b对例(3)中的一些句子则没有那么高的接受度,如果把一些极端的语境排除在外,(1)b对(3)a和(3)b是排斥的,而对(3)c的接受则是自然的。在实际的语言事实中,与(1)b同义的句子除(3)c以外,还可以有别的一些。为了方便,把原来的两个句子也罗列如下:

(1)b.他喝醉了。 (3)c.他喝酒喝醉了。

(4)a.他喝醉酒了。 b.他喝醉了酒。 c.?他酒喝醉了。 d.?酒他喝醉了。

从语义分解的角度上看,“醉”这一词项中已经有[+原因:酒]这种语义成分,这使得(1)b在语形上不出现“酒”就是自足的,也就是说,(1)b在表层上不实现词项“醉”中的语义成分[+原因:酒]的情况下,已经表达了其他各句相同的内容,(1)b和其他各句在逻辑上是等值的。它们之间可以看成是互成镜像的关系。因此,我们就有理由认为,原本在(1)b中隐入在词项“醉”中的语义成分[+原因:酒],由于某种原因在其他各句中溢出来了。

当然,语义成分的溢出是有条件的,比如,溢出的语义成分出现的句法位置必须与该成分的特征相吻合,(4)c、(4)d的合式性有点不确定,在一定程度上证明了这一点。而相对于其他各句来说,(1)b则代表了语义成分溢出的反向操作,那就是语义成分的隐入。

3 语义成分的溢出与隐入在现代汉语中的表现

3.1 心理动词在成句过程中的语义成分溢出

对现代汉语的心理类动词进行语义分解,都能得到[+心里]这种语义成分。[+心里]这一语义成分对心理类动词来说是先天的、唯一的、理所当然的。但是语料显示,这类词在句法上常常将[+心里]这一语义成分“溢出”,在实际语形中,这一语义成分的实现除“心里”本身外,还有别的一些表现,如“心”、“心中”、“心下”、“心内”等。如:

(5)经理,我心里老惦念着您行里的公事,所以总不想回去。(曹禺《日出》)

(6)(向鲁妈)别问我,妈,我心里难过。(曹禺《雷雨》)

(7)司令员有些惊异,心里便喜欢这个小姑娘。(毕淑敏《转》)

(8)我心里很反感。(毕淑敏《预约死亡》)

(9)我在心里嘲笑他。(毕淑敏《预约死亡》)

例(5)-(9)句中的“惦念”、“难过”、“喜欢”、“反感”都是表示心理活动或状态的词,在去掉各句中的“心里”之后,它们表达的心理事件并不发生质的变化。和例(9)比较,可以表现得更清楚。“嘲笑”的方式是多种多样的,这种方式的多样性表现为在“心里”所处的句法位置上有许多选择的可能。“嘲笑”之于“心里”,既非唯一,更非当然,而删去例(9)的“心里”,自然就不能保留同样的语义值。值得注意的是,这种溢出并不是必然的,比如,例(5)的后一个分句中的“想”和例(7)的前一个分句中的“惊异”这两个词项同样是表心理动作的词,[+心里]语义成分在句法上则没有得到体现,这说明语义成分的溢出与它的反向操作(隐入)甚至可以在同一个句子相似的句法环境里出现。

3.2 与人体部位有关的动作、状态动词的语义成分溢出

有些动作、状态是只有某一特定的人体部位才能发出或具有的,这时,表示该动作、状态的词项也就固有地隐含了这一人体部位的语义成分。比如,“拿”之于[+手],“踢”之于[+脚],“顶”之于[+头],“看”、“瞪”、“瞧”、“望”、“盯”等之于[+眼睛],“饱”、“饿”之于[+肚子]等等。但是,语料也显示,现代汉语用这些特定人体部位才能发出的动作或具有的状态动词来表达事件或事态时,表示这些人体部位词也伴随着在句法表层上出现。如果把表示动作、状态的动词、形容词看作是中心语,我们也可以说,是这些词项在实现为句法形式时,溢出了这些表示特定的人体部位的语义成分。下边是一些这类例子:

(10)只为肚子才出来受罪,肚子饱了就去睡,还用想什么呢,还用希望什么呢?(老舍《骆驼祥子》)

(11)怎么也没怎么,就是肚子饿了!(毕淑敏《跳级》)

(12)张文不经意地回答,并用脚踢了踢提包。(毕淑敏《送你一条红地毯》)

(13)他仍用眼睛盯着那个吐掉他的菜的女同事。(王朔《我是“狼”》)

(14)有时候头顶着一片嫩萍,有时候口中吐出一些泡沫。(老舍《骆驼祥子》)

(15)其间一个少年,项带银圈,手捏一柄钢叉……(鲁迅《故乡》)

(16)钱康以手捂住杯口:“这杯我不喝。”(王朔《无人喝彩》)

当然,我们也能从语料中找到大量的这种人体部位依然隐入在有关的词项中,而不在句法形式上实现的,且在数量上远远超出语义溢出的例子。

有时候,这种语义成分还在动词之后以宾语或补语的形式溢出,如:

(17)a.我尝了一口,果然易于承受接受多了。(王蒙《坚硬的稀粥》)

(17)b.我尝了一下,果然易于承受接受多了。

(18)a.警察踢我一脚,“我看你们都不象好人。”(王朔《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

(18)b.警察踢我一下,“我看你们都不象好人。”

(19)呛人的柴烟,熏得我睁不开眼睛。(刘舰平《船过青浪滩》)

(20)到了家门口,他已喘不过气来。(老舍《四世同堂》)

(21)兵丁们两人一组搬运一包,二人轮流着把包儿顶在头上。(老舍《猫城记》)例(17)a、(18)a两句里的“口”、“脚”换成泛义动量词“下”,语义上并没有缺损多少,这在一定程度上证明了它们是从词项“尝”和“踢”这两个词项中溢出的,换成泛义动量词后,则可以看作是这些语义成分又隐入到这些词项中了。例(19)-(21)三句,从某种意义上说是“不听话的”,也就是说,我们虽然也可以把加点部分看作是相应词项语义成分的溢出,但这两句显然不能进行相对的反向隐入语义的操作,(例20虽然可以,但很勉强。)这一点在后文说明语义成分溢出的动因时再作说明。

3.3 唯一工具论元动词的语义成分溢出

有些动作是要靠一定的人体以外的工具来完成的,有些动作可以选择多个工具来完成,如“砍”,而有些动作的完成则有唯一工具,如动作“锯、锁、钉、锤、凿、锄、铲”之类。如:

(22)有个人攒了一笔钱,他把钱放在家中的箱子里,用锁把箱子锁好,把钥匙时刻带在身上。(肖英《听妈妈讲笑话》)

(23)它们中间出现子无数有趣的裂隙,像是用锯子锯出来似的。(余华《一九八六年》)

对例(22)、(23)两句进行反向的隐入操作,即删去“用锁”和“用锯子”,显然是可行的。陈昌来(1998)也证明,“事实上,在话语中没有工具成分,或工具在句子结构出现不出现并不影响句子语义的完整表达”。

3.4 含另一词项语义成分的动词的语义成分溢出

以上三种现象都可以看作是语义结构中某种论元成分的溢出。有些词项包含了另一个或另一些词项所具有的语义成分,被包含的语义成分有时以另外的词项形式溢出。比如,有些动词包含了词项“给”“使”所具有的语义成分,这类动词实现为句法形式时,可以有两种表现:一种是以词项形式溢出,另一种是该词项形式不出现的隐入。

(24)a.送给他一本书。 b.送他一本书。

(25)a.踢给他一个球。 b.?踢他一个球。

(26)对这些傻娘儿们的鬼话、废话我一句也不想多听,只能让我恶心。(王朔《枉然不供》)

(27)肖科平,你这不是成心恶心我么?(王朔《无人喝彩》)

(28)a.这个消息只会使他难过。 b.*这个消息只会难过他。

例(24)a的词项“送”有“给”的语义成分,虽然隐入而在语形上未加体现,(24)b却仍是合式的句子。而“踢”这个词项中并不包含“给”这一语义要素,所以,进行语义隐入操作后的句子(25)b的合式性是令人怀疑的。例(26)、(27)中词项“恶心”隐含有[+致使]这种语义要素,所以它们都是合式的。例(26)可以看作是[+致使]语义成分以具体的词项“让”这一形式溢出,例(27)则是它相应反向操作,即语义成分隐入的结果。关于例(26)和(27)之间的镜像关系,彭利贞(1993,1995,1997)曾有较具体的论述。而(28)b之所以不合式,是因为“难过”这一词项中没有[+致使]这一语言成分,从而不可能进行相应的语义成分隐入操作。

4 不同视角对语义成分溢出现象的不同解释

前文一直把语义成分的隐入看作是语义成分溢出的反向操作,似乎是把语义成分的溢出看作是这一对语义操作的起点,其实这样做仅仅是为了分析上的方便。因为我们观察语言事实时首先注意到的是那些已经在语形上因溢出而实现的有形成分,然后再反过来寻找它可能的对应形式。实际上,语言的经济性原则,使得我们有理由把语义成分的隐入看作是语义机制操作的起点。陈昌来(1998)对“工具”成分隐现的分析在一定程度上证明了这一点。假如这种假设是符合语言事实的,那么我们的注意力就应该集中在语义成分的溢出现象,看一看这些语义成分为什么会溢出。

如何看待这种语义成分的溢出,由于视角不同,对类似的现象产生过不同的解释。

4.1 从规范角度提出的病句说

吕叔湘、朱德熙(2002:196)把这一语言现象归入“赘余”,属于表达上的语病。“从表面上看,并没有重复,也不是堆砌,但实在都是些废话,就是鲁迅所说‘可有或无’的东西,去掉了于意思无损失。”所以下列句子中加点的词语都是“多余”的:

(29)他看到了这一切之后,内心感到了无限的痛苦与愤怒。

(30)可是它在二次大战中,曾被炸弹炸成废墟。

可是,本文第3节的分析表明,类似的表达在语言事实中却是存在的,而且并不少见。

4.2 从表达角度提出的羡余说

杨明义(1998、1999)把类似的现象看作是语言使用过程中出现的羡余。与病句说不同的是,他不把这种现象看成是语病,而是语言使用过程中出现的结果。但杨文提及的许多羡余现象从严格的意义上来说,不应该看作是真正的羡余,因为把那些所谓羡余成分删去,与原句的语义值有很大的差别。许多所谓的羡余成分之所以在语形上出现,是因为对该成分进行过“语义加细规则”(specification)操作。这在如下两个选自杨文的例子中得到了一定程度的表现:

(31)在她三岁那年,她的家乡发生了一场水灾,她们一家不得不外出逃难。(引自杨明义1998)

(32)我只好硬着头皮,讪讪地向她开口借被子。(引自杨明义1998)

按杨文的分析,“逃难”必得“外出”,所以是羡余的,然而,“外出”却并不一定是“逃难”;“借被子”可能一定得“开口”,但是同样明显的是,对于“开口”而言,“借被子”却一定不是唯一的选择。所以两个语言单位在语义成分上是并不存在类似于本文分析的那种语义溢出与隐入的关系。而本文讨论的语义成分溢出现象,倒更像是真正的羡余,而且,从杨文的定义出发,类似于本文讨论的语义成分溢出的现象,是更深层次的羡余,即语义上的羡余。但羡余一般被看作是语言使用上的非常态,而语义成分的溢出现象则很难说是一种非常态,这一点在心理动词的[+心里]语义成分的溢出上,可以看得更清楚。所以,有必要从其他角度来看看语义成分溢出现象出现的机制。

4.3 从语义结构角度提出的影子论元不可实现说

Pustejovsky(1995:62-67)在讨论论元结构(argument structure)的时候,把词项的论元分成4类,包括:第一,句法上已经实现的真论元(true argument);第二,参与物性(qualia)结构中的逻辑表达,但在句法上不一定表现出来的缺省论元(default argument);第三,语义上溶入词项的影子论元(shadow argument);第四,修饰、限制逻辑表达的真附接语(true adjuncts)论元。这4种论元中,只有第一种是一定在句法表层上能真正实现的。第四种在句法上常表现为表时间、地点的附加语,可以认为它们跟中心语动词没有直接的关系。而其中的第二、三种与本文讨论的对象则有很大的相似性。请对比下列两组中的句子:

(33)a.他打我。 b.他用手打我。 c.他用右手打我。 d.他用棍子打我。

(34)a.小王漆家具。 b.小王用漆漆家具。 c.小王用红漆漆家具。

例(33)中,“打”的最原始的基本工具义是[+手],如果从这个角度上考虑,在中性语境中,语言使用者自然选择(33)b作为(33)a的语义赋值,在无标记的情况下,“打”在现代汉语社团中的理解就是“用手”。但是,在语境粘着的场合,“打”的工具义具有多项选择性,(33)c、(33)d则是为了用某种标记来标定“打”的特殊意义。从典型性的角度上看,对(33)a而言,(33)b是原型性的,而(33)c、(33)d和其他赋予特别的工具义的“打”则在不同程度上处于典型性较低的地位上。(33)b中的“手”就是前文所说的缺省论元。(33)b可以看作是“手”这一工具义从“打”这一词项中溢出而生成的句子。

例(34)的情形有点不同。原因是名词“漆”作为“原料”是动词“漆”唯一的论元。[+原料:漆]这一语义成分是溶入动词词项“漆”中的。这就是所谓的影子论元,或者说是隐藏的论元。Pusteiovsky认为这种论元在句法上是不能或无法表达出来的,也就是说,(34)b应该看作是不合式的。要使这种论元在句法上得到表现,必须对这类论元进行次类(subtyping)或话语赋值(discourse specification)操作。比如,(34)c“红漆”就是经过这种操作才实现为句法形式的,“红漆”是“漆”的下位概念,实际的话语给动词词项“漆”中隐入的[+原料:漆]这一论元赋予了特别的值。所以(34)c能成为合式的句子。

但是,3.1、3.2中的许多带有论元性质的语义成分,都可以看作是Pustejovsky所说的缺省论元或影子论元,它们即使没有经过下位分类或话语赋值操作,也在句法形式上得到了体现。当然,他是在分析英语的论元结构时得出这一结论的,也许,在这一点上,汉语与英语有不同的特点,或者说,在影子论元上,英语、汉语也表现出某种类型学意义特征。所以,我们有必要寻找别的解释角度。

5 语义溢出的一些可能动因

5.1 语义成分的溢出有其句法、语义结构上的内在要求

5.1.1 语义成分溢出在现代汉语构词中的表现

有些构词是通过语义成分溢出操作来完成的,可以看作是语言内部成分的相互制约导致了语义成分溢出的一个旁证,假如从词的结构、短语结构到句子结构确实存在层递式的体现关系的话。如:口吃、口吻、眼看、心思、心意、心烦、脚踏车、手提包、手搭凉棚、脚踩(踏)两只船。

5.1.2 语义成分溢出有句法上的限制

回过头来看,例(19)、(20)中的加点成分在实际上是不能进行语义隐入操作的,即使可以,在原来的句法槽上也还要留下代替成分,所以,可以认为是动词对某种句法位置的特殊要求,使得这些语义成分必须溢出。比如,例(17)-(21)中加点的成分都可以看作是相应动词的域内论元,该动词在生成句子时,首先要求在这一位置上进行论元配置,以填补这个句法空位,而又找不到别的可供选择的论元,或者说,要配置论元的话,则非溢出成分莫属,从而强制地形成了语义成分的溢出。

我们也发现,在动词前位置上如果出现其他限制性成分时,则常常出现溢出成分的隐入,或者说增加了隐入的可能性。也就是说,当主要动词前位置完全空缺时,语义成分溢出的可能性最大。如:

(35)茶房一气说完,扭头就走,好像永远不再想回来。(老舍《马裤先生》)

(36)她听着,心里不再想反对他了。(张承志《北方的河》)

(37)一旦我走了以后,我会日夜思念它们的,它们也会思念我的。(张重光《请高抬贵手》)

(38)我们默默地紧紧握手,湿润的眼睛相对无言,心里同时都在思念那位刚刚故去的朋友,他的可爱,他的好处。(马连儒《百篇散文名作鉴赏》)

例(35)、(37)中“想”和“思念”之前,本来也可能溢出[+心里]这种成分,但是它们前位置上已经有别的成分占据,在表层上则不再出现“心里”。在此种情形之下,非要作语义成分溢出操作时,则“心里”只能被“挤”到已有的动词前成分之前的位置上,这从与例(36)、(38)的对比中可以看得更清楚。例(5)的“想”与例(7)的“惊异”前没有溢出“心里”,亦可认为是这一语法位置已有别的成分占领而造成的。

5.1.3 句法结构上的平衡要求语义成分溢出

为了和句内某一成分形成对举,以求上下文在结构上的平衡,也是语义成分溢出的原因。如,

(39)她独自在屋中走来走去,几次三番的要穿好衣服找爸爸去,心想到而手懒得动。(老舍《骆驼祥子》)

(40)我这个人顶喜欢痛痛快快的,心里想要什么,嘴里就说什么。(曹禺《北京人》)

(41)(只是)大伙嘴上都不说,心里朝也思暮也想。(毕淑敏《跳级》)

例(39)-(41)加点的部分都可以认为是为了追求行文的整齐,形成结构上的照应而促成语义溢出的。例(15)可作同样的分析,“带银圈”大概会有多种可能性,可以是“项”,也可能是其他部位,因为它的前边出现了“项”,在后一句中,虽然“捏”已经有[+手]这一语义成分,但“手”还是溢出而在形式上得到实现。

5.2 语义溢出是说话人认知过程的再现

5.2.1 语义成分的溢出体现量的象似性规则

Givón(1990:966)认为,语言中存在量的象似性规则(iconic quantity),即表达式越长表达的概念信息量也越大。从说话人的角度看,说话人心理上认为有增加表达上的重要性的必要,所以有目的地增加了相应的形式上的量。从听话人的角度看,语言材料的量与被处理信息的重要性和可预测性程度是相对应的。即说话人在处理增加的形式量时,处理的时间更长,产生的心理过程更复杂,从而增加了信息的重要性并提高了可预测性的程度。这也能在一定程度上说明,语义成分溢出操作的结果,为什么会给听话人一种强调的意味。

5.2.2 语义成分的溢出和隐入表现了说话人不同的视角

语义成分的溢出和隐入,也表现了说话人不同的视角。以(42)、(43)为例:

(42)(她)手指着自己吃了一半的稀粥咿咿呀呀叫着,手扶着车栏使劲往起站,一次又一次跌坐回去,弄出很大声响。(王朔《一点正经没有》)

(43)宋江因见了这两人,心中欢喜,饮了几杯,忽然心里想要鱼辣汤,便问戴宗道:“这里有好鲜鱼么?”(《水浒传》)

“手”、“心中”、“心里”虽然是从其后的动词溢出的,但却起到了转换叙述角度的作用,从心理过程的角度来说,也就是起到了视角变换的作用。这些成分为动作增加了一个前景(ground),从而突显了动作,这也能说明,语义成分的溢出比隐入在语感上有突出动作的效果。

5.2.3 语义成分溢出体现了完形感知的认知要求

另外,邻接的事物使人更易于作完形(gestalt)感知(Ungerer and Schmid 1996:33)。在心理空间里,例(42)中的“手”与动作“指”、“扶”比“她”有更近的邻接关系;例(43)中的“心中”与“欢喜”、“心里”与“想”的邻接关系比“宋江”与那两个动作的邻接关系要近。也就是说,“宋江欢喜”与“宋江心中欢喜”所形成的意象图式是有差别的。另外,在5.1节中提到,动词前位置完全空缺的情况下,语义成分溢出的可能性最大,也从一个侧面说明了这种邻接以成完形的机制的存在。这样,语义成分的溢出虽然增加了心理扫描的时间,但是却从完形效果上使感知变得更容易。这一点可以解释如下语感:即语义成分溢出增加了表达的生动性,带有更多的描述色彩。

5.3 语义溢出的更直观的动因是语用表达上的需要(注:“语用表达”是根据匿名审稿人的意见增加的。)

在5.2的分析中我们已经指出,语义成分的溢出在语感上有突出动作的效果;语义成分的溢出也增加了表达的生动性、形象性。这可以看作是语义溢出操作后产生的表达效果,但从另一方面看,也可以认为,说话人为了追求特定的表达效果,在说话过程中使语义成分溢出。从这一角度上看,表达的需要也是语义成分溢出的动因。

5.3.1 表达形象性的驱动

说话人有意增加语言表层上的成分数量,以增加听话人对这些编码的心理扫描时间,来达到形象化的目的,从而给听话人留下更深刻的印象。如:

(44)a.她心里很激动,十分思念林育南。(汪幸福《林彪堂兄林育南的曲折婚恋》)

(44)b.她很激动,十分思念林育南。

从语义结构上看,例(44)a与(44)b是等值的,所不同的是,说话人为了增加话语的形象性,而把“(内)心里”作为描写成分加入了话语中。

通过例(17)a与(17)b、(18)a与(18)b的对比也能进一步说明语义成分溢出与形象化表达的关系,因为有溢出成分“口”与“脚”,(17)a比(17)b、(18)a比(18)b更具有形象性。

下边的例子中,溢出成分“心里”是作为中心词项的修饰成分出现的,这些“心里”虽然也可以删除而不影响语义的值,但“心里”的存在,增加了句子的描写性。例(46)和(47)中有“出”这个趋向成分,所以“心里”的出现,让听话人觉得“心里”像一个容器,而心理词项表达的心理意义好像是从这个容器中出来的,这就使得语句更具形象性。

(45)她不知道,她说不清自己心里的感觉。(池莉《凝眸》)

(46)一个男生肯说出心里的悲伤,这令人感动。(秦文君《女生贾梅》)

(47)中国使馆的人员看出了他心里的想法,接着解释说……(魏世仪《“黄色钥匙”归国记》)

5.3.2 表达精确性的体现

有时候,语义成分的溢出是因为说话人追求表达的精确性造成的。在取缺省的情况下,例(48)的“满意”只能是“心里”上的,但是,增加不同的认知域参数,可能改变这一状况。例(48)的说话人认为满意不但有“心里”的,而且也有“表面”的,所以当前面出现“表面上”的“满意”后,随后的“心里”的溢出则成为必然,不然就无法达到精确的表达。

(48)白脸姑娘说,“我不但表面上对自己特满意心里对自个儿也特满意,混成这样不错啦。”(王朔《一点正经没有》)

人们在理解某一词项的固有成分时,往往取其种类意义,比如“炸”这一词项的语义成分中有[+爆炸物],除了“炸弹”外,还有其他。所以,虽然最典型爆炸物还是“炸弹”,但在(30)中“炸弹”一词还是作为溢出成分在表层上得到体现,这也是说话人追求表达的精确性的结果。例(22)、(23)可作类似的理解。

5.3.3 语篇连贯的运作

篇章连贯也是语义成分溢出的语用表达原因之一。这一点在后续句中表现得更明显。如:

(49)放电影的前一晚,卢非易一车将他们载来,我却正在洗手间,听得外面车门关得砰砰响,心里着急。(阿城《且说侯孝贤》)

(50)有一天我下夜班,本来就昏昏沉沉的没睡实,浑身不舒服,心里面就特烦。(张欣《梧桐梧桐》)

例(49)、(50)中“着急”、“烦”的[+心里]语义成分溢出的原因可能是:“着急”、“烦”离“我”的位置较远,中间隔着另外一个甚至多个事件,而“着急”、“烦”前若再用“我”同指前边的“我”又显得累赘,出于这些考虑,说话人以“心里”和前边的“我”形成篇章中的“框—棂关系”(廖秋忠1985)来取得篇章上的照应。

5.4 语义溢出是语言发展精细化的结果

与共时平面上的语言使用一样,经济性原则也左右着语言的发展,内在地要求用尽可能少的形式表达最多的内容。但是另一方面,从历时的角度看,表达的日益精细,要求语言也满足这一要求,朝精细化的方向发展。从古汉语以单音节为主发展成为现代汉语以双音节为主,除了受语音发展本身的规律控制以外,更本质的动因应该是表达上的需要,即最大限度的区分同音词这种需要。同样,一个语言符号负载的语义成分太多,存在着潜在的缺陷,即因为该语言符号的不确定性,而容易导致歧义,造成理解上的障碍,所以,词汇、语法成分也存在精细化的内在要求。

Givón(1984:270)认为,一些形态成分聚集于主要动词,部分原因是这些标记成分的历史发展原因造成的,这种发展就是所谓的主要动词的重新分析(re-analysis),这种重新分析过程是渐进而持续的,在这一过程的开端,那些充当时态、体、情态的标记成分在语义、句法、形态上都包含在动词本身。我们发现,这一想法同样可以为本文语义成分的溢出现象分析提供参考。

我们对《论语》、《易传》、《左传》进行调查,初步的结果表明,虽然孟子后来说“心之官则思”,但这三部文献中“思”(在这三种文献中没有发现“想”这个词)的前位置没有一例出现“心”之类的成分。《世说新语》中有“思”、“想”、“念”,还是没有发现在它们前边有表“心”之类思考器官的成分。而到《水浒传》、《红楼梦》的“想”的前位置上则有较多出现“心里”这类成分的用例。如《红楼梦》的动词“想”,我们找到其用例1412个,其中计有“心想”23例,“心里想”42例(其中包括“心里就想,心里是想,心里又想”之类在“心里”与“想”之间插入其他成分的用例,以下各类同此),“心下想”14例,“心中想”17例,“心内想”6例,“心上想”3例,共计105例。

根据这种粗略的调查结果,可以从历时的层次窥见“想”这一心理动词前成分溢出现象发展的基本轨迹。这一发展过程很可能支持了这么一种假设:原始语言的语言符号个体的负担比现代语言中的符号个体的负担重得多,比如,就动词而言,它在原始语言中包含了现代语言中围绕动词出现的所有“卫星”成分,只是随着语言的发展,在语言使用精细化要求的驱动下,那些“卫星”成分才逐步地从动词这个“容器”中“溢出”来,并渐进式地固化为对这一动词的语法要求。成分溢出的时间越早,在现代语言中越有可能成为一个中心词项生成句子时的强制性成分。而本文讨论中的语义成分的溢出现象,也许仍处于历时的“溢出”过程中。从这种意义上看,这种语义成分的溢出其实也是语言演化的组成部分。当然,这一假设尚需更多的材料和分析加以证实。

6 结语

语义成分的溢出现象是语义结构与语法结构不一致的一种表现:从语义结构看,该词项本身在语法表层上是自足的,即它自身就完全能承载说话人要表达的信息,但在语言事实中,却又存在该词固有的语义成分溢出而实现为“额外”语形的现象。

从规范的角度说这种现象是病句,从表达的角度上说这种现象是说话过程中出现的羡余,或从论元结构的角度上论述其中的影子论元不能实现,都不足于解释这一存在的语言事实。

一种语言现象的出现,首先是语言内部的句法、语义结构的要求。句法空位的填入要求、前后文句法结构的相互控制,可以从语言内部部分地解释语义溢出现象的动因。从认知过程上看,语义溢出现象也可以看作是量的象似性在语法上的表现,而说话人视觉的变换,也可以认为是语义溢出现象的一种认知外部动因。任何语言现象都是在使用过程中产生的,说话人追求生动性、形象化、精确化、篇章连贯等表达效果,也会导致语义成分的溢出。从语言发展的角度上看,语言溢出现象是语言发展精细化驱动的结果,从这种意义上说,语义溢出是语言演化的一种表现。

[收稿日期]2004年4月12日

[定稿日期]2004年7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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