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汉语语义场分析初探_语义分析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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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言是音义结合的符号系统,在语言科学研究中,语义理应享有与语音同等重要的地位。但是,由于种种原因,只是在最近三十多年,特别是七十年代以来,语义研究才真正开始得到重视。由于语义研究涉及的内容很广,本文不打算也不可能全面展开论述,我们只想就语义研究中比较突出的语义场分析问题,在现代汉语体系中进行尝试性的探讨。

一 语义场的性质

语义场是由语义系统中的一组有关联的义位组成的、具有一定共同语义特征的聚合体。

现代语言学认为,语义现象尽管极为复杂,但它仍是成系统的,是一个与语音和语法相并列的同属于语言系统的子系统。同其它系统一样,语义系统也是由若干成分之间相对稳定的联系性所构成的具有一定功能的整体。

语义既是一个系统,包含着整体性原则和关联性原则,那么,它无疑是可以进行结构分析的。结构是系统内成分间内在有机联系形式,或者说是构成系统的各个部分及层次间依照一定的共同性所形成的相互联系和作用的总和以及其表现形式。在语义系统中,语义的众多成分之间既相互独立,又相互依存,既相互隶属,又相互制约,从而成为一个有序的聚合体。这个聚合体具有层次化和网络化等特点,因而能从结构成分、结构关系等方面进行考察。

要分析语义系统的结构关系,必须先确定结构成分。我们把组成语义系统的基本结构成分称为“义位”。义位是语义系统中能独立存在的基本语义单位(相当于“义项”的概念)①,它是以词义中的指称意义为基础,辅之以附加意义而形成的。也就是说,考察一个词义是否为义位,关键在于看它的指称意义能不能独立,能不能与其它指称意义相区别,如果能,则应算为义位;如果两个指称意义没有多大区别,那就应再分析其附加意义有无不同,如不同之处特别明显,也应分别算为义位。比如,把“枯萎”“逝世”“归天”这三个语义单位互相比较,可以看出,虽然它们均是指生物的发展过程,但前者和后两者的指称意义有明显不同,前者是指草木干枯、萎缩,而后二者则是指人的死亡。后二者的指称意义虽然基本一致,但附加意义有差别,分别带有庄重色彩和迷信色彩。因而,它们是三个不同的义位。

在语义系统中,各种各样的义位在总的方面均有共同点,服从共同语义原则的支配,各作为聚合体的有机组成部分而存在。一个义位不仅自身独立,更为重要的是,它还通过多种关系与其他义位相关联,从而取得彼此存在的价值。一般说来,这诸多联系不外是“同中之异”和“异中之同”的两种性质的联系,不外是纵的方面逐级隶属,横的方面相互对立的两种形式的联系。义位之间在语义系统中正是从共时方面由这些联系形成了大大小小、各种性质的组系化、层次化的聚合,即从结构的平面上构成了语义场。例如,具有共同语义特征“说”的义位就有“说、扯、称、道、讲、唠、聊、嘀咕、唠叨”等等,这些义位聚合成组,构成一个语义场,就是组系化,而义位“说”在这一组系中占据的地位,比其他义位高一个层级,就是层次化。

通过语义场的分析,有助于全面地观察义位,找出它们的共性和个性。意思不同的义位,必然处于不同的语义场,如“走”和“落”即是。意思相近或相类的义位,则处于同一语义场中,如“轻捷”“麻利”“快速”等即是。义位处于同一个语义场,是由它们之间的共性决定的,而个性又使它们相互区别开来。所以,在进行语义结构分析时,不能脱离语义系统对任何一个义位作孤立的研究,而应该首先明确义位在语义场的结构中所处的位置,并以此为出发点作进一步的比较分析。从这个意义上说,语义场是语义结构分析的基础。

二 语义场的结构模式

如前所述,语义场是由互相联系的义位组成的。义位之间相互联系的方式和状态,就是语义场的结构模式。

迄今为止,对于义位之间的联系主要有两种不同的观点:一是词义制约的观点,一是词义联想的观点。就语义场本身的性质来分析,我们认为,它主要是由义位间的共性联系联结起来的,这是语义场形成的前提,而义位各自所具有的个性,则是语义场得以存在的基础。根据这一看法,从组成义位的义素的角度,我们把语义场的结构描述为由“义素节”和“义素链”所组成的树状结构。在这一结构中,义素节是语义范畴的标志,是语义特征的集中表现。通过义素链的传递,某一义素节从另一高层次的义素节那里接受了语义信息,进行聚合形成义位,又以此为基点,通过义素链从不同的角度向低层次发出信息,继续形成其他义位。值得提出的是,义位是义素节的表现形态,但不是唯一的形态,因为有很少一部分义素节是没有或未用合适的义位来标示的,它们在结构中只起承上启下的作用,这种未能显现出来的义素节我们称之为“零位”。②所以,语义场所包含的语义结构单位是义位和零位,起联系作用的是义素链。

以“.”代表义位,“。”代表零位,语义场的结构模式可描述为:

以“交通工具”和“人的年龄”语义场为例,它们的结构可粗略地表现为:

由于“年龄”和“未成年”都不属于“人”的基本类别范畴,而只是一种语义特征,故为零位。

三 语义场的语义结构特性

语义结构是义位之间相互联系的中介,义位则按照一定的语义结构进行排列和聚合。分析语义场,不仅需要描述其结构模式,并且要揭示其语义结构的一些重要特性。

(1)客观性和约定俗成性。

语义是对事物和现象的概括认识,没有客观外界对人脑意识的折射,就没有语义。在使用语义确定词语的指称时,人们必须考虑事物和现象自身的本质、相互的联系,并把它们纳入到语义系统中去,这样,语义结构也就必然带有了客观性的性质。例如,如果现实生活中没有汽车、卡车、轿车和赛车等,语言中也就没有称谓它们的词语的意义之间的相互内在联系;同样,没有上的存在,也就没有中和下的出现,没有远,也就无所谓近,即绝对不会形成反映这些事物的语义结构。

当然,语义的作用不仅仅是确定语词,给客观事物和现象称名,而且也反映了人们对这些现象以及它们之间关系的共同认识。这种认识必须符合社会习俗,为全社会成员所一致承认,即具有约定俗成性。例如对“儿子”的语义认识,就不能解释成“外甥”,对“走”的语义认识就不能解释成“飞”,否则就会造成语义场语义结构的混乱。语义结构的约定俗成性还表现在不同民族对同一事物联系的不同认识上。如汉语的“中表亲属”和“堂房亲属”包括八个义位,而英语只用了“Cousin”一个义位。汉语的亲属词数以百计,能标义位的就有50多个,而英语的亲属词只有13个,加上几个修饰词,就可以指称所有的亲属关系。一般说来,这些区别并不是语义结构关系有多大的差异,而是在于语义认识概括范围的大小,即语义场大小的问题,根源在于不同社会对语义的不同安排。

(2)稳定性和有序性

义位间的内在联系通常是紧密的和牢固的,它使语义系统总是趋于保持某一状态,不轻易发生变化,这就是语义结构的稳定性。这种稳定性是语义场稳定的前提。稳定性寓于语义结构之中,它的实现取决于语义场的有序性,而有序性又是由义位间的协同作用所决定的。语义结构的有序性和稳定性是相互作用的:一方面,义位的有序关联构成了语义场的语义结构,保障了语义场的稳定性,另一方面,义位的稳定相联维持了语义场的语义结构,保证了语义场的有序性。

在很多情况下,义位可以更新,但语义结构是稳定的,可以基本保持不变。如古汉语中的义位“人”不同于现代汉语中的义位“人”。《说文·人部》:“人,天地之性最贵者”,《礼记·礼运》:“人者,天地之德,阴阳之交,鬼神之会,五行之香气也”。这是从经学的角度来说明人,对于人的本质特征则无涉及。现代汉语义位“人”的意义内容是“能制造并使用工具进行劳动的高等动物”。显而易见,义位的语义内容已经发生了变化,但与“人”有关的语义结构却无大变化。当然,这也不排除语义结构作必要的调整、改动。索绪尔曾经说:“系统从来不是直接改变的,它本身不变,改变的只是某些要素,不管它们跟整体的连带关系怎样。情况有点像绕太阳运行的行星改变了体积的重量,这一孤立的事实将引起普遍的后果,而且会改变整个太阳系的平衡”,③这段话使我们认识到:一方面,义位具有可变性,另一方面语义结构的变化也具有可能性。应该说明的是,语义结构的变化多是在整体稳定性中所起的局部变异。进一步说,语义场的稳定不是靠义位的一成不变,而是靠结构间的牢固联系,语义结构是维持语义场的不变量。

(3)层次性和相对性。

层次性是由整体与部分对立的相对性决定的。在语义结构中,层次性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根据系统论的观点,系统是按严格的等级组织起来的,它可以逐级分解为低层次的层级系统、直至分到不能继续分解的组成元素为止。显然、作为语义系统组成成分的义位在语义结构中的存在绝非单纯的量的增加,而是处于等级之中的,即具有层级性。

在语义系统中,任何一个语义场都和附近的语义场一起构成一个较大的语义结构。因此,任何一个语义场都是较高一级语义场的一个组成部分,同时,任何一个语义场本身,通常又是一个由许多成分所构成的语义结构。语义场既作为部分又作为整体存在,这使语义结构具有相对性。例如,“父亲”和“母亲”作为义位,构成了语义场A,这个语义场又与同一层次上的另一个语义场B“孩子”、“儿子”和“女儿”一起构成了一个比它们层次高的较大语义场C,而这个较大语义场C,又与“爱人”、“丈夫”、“妻子”所组成的语义场D一起,构成了更高层次上的更大的语义场E。其中,A和B既分别作为独立的语义场存在,又作为语义场C的部分存在。对于A和B来说,C构成了包括它们在内的语义场,而对于E来说,C又是语义场E的组成部分之一,语义系统就这样层层相递,互为对照。

由于层次性和相对性,语义系统形成了一个纵横交错的立体网络模式,它既可以按垂直方向进行描写,以区分它们内部的等级,又可以按水平方向进行分析,以掌握同类组成部分之间的联系。垂直方向的语义场之间,具有包含与被包含的关系;水平方向的语义场之间,则具有一定质的差异,虽然它们处在同一平行层次上,隶属于同一大语义场,但毕竟是不同的语义子场,相互之间有一定质的不同。

语义场的大小与语义结构的层次性是密切相关的。越是上行,语义场就越大,义位所概括的范围也逐渐加大;相反,越是下行,语义场就越小,义位所概括的范围也更为具体。

(4)开放性与动态性。

语义结构不是封闭的和静态的,它总是在不断地向外界进行着语义信息的交换,并适当地调整、增减义位,在交换中求稳定,在变化中求有序。稳定是相对的,开放是绝对的。

由于开放的特点,语义作为实现词语的指称功能的桥梁,其结构必然要适应客观外界变化的需要,在一定情况下发生一定的变异。比如,现在独生子女增多,就会使一些亲属关系逐渐消失,如舅舅、伯父等,反映到亲属语义场来,语义结构的联系范围就会逐渐缩小,直到与客观外界相适应为止。

语义结构可以分为基本结构和非基本结构。基本结构反映的是那些与人的日常生活密切相关的事物现象之间的语义联系,一般不易发生变化,亲属语义结构就属此类。而非基本结构则恰恰相反,它们一般不常用,或者只是短时间常用,使用范围不甚广,所反映的多属于一些带有行业性、科技性、方言性的东西。基本结构显示了稳定性,非基本结构显示了开放性。也可以说,语义结构的开放性和动态性,主要是指非基本语义结构而言的。当然这不是说基本语义结构就一成不变的,只是相比之下,它的变化是极其缓慢的罢了。

以上就语义结构四个方面的特性进行了分析,而这四个特性是互为联系,互为作用的。其中,后三个特性都是以第一个特性为基础的。因为,语义场的语义结构只有在具有了客观性和约定俗成性的前提下,才能随之出现其他特性。稳定性和有序性是其静态存在的形式和标志,开放性和动态性是其发展变化的表现,而层次性和相对性则是对语义结构本质特征的概括反映。

四 语义场的举例分析

前面,我们分析了语义场的性质和结构特性,并拟定了一个结构模式。下面,我们以“亲属语义场”和“下肢动作语义场”为例来进行语义场的分析。

分析语义场首先要确定语义场包含的义位。在排列义位时,我们是以下面几点作为取舍条件的。第一,考察义位间的联系以其最主要的特征为依据。几个不同的义位也许在很多点上有共同之处,如果把它们纵横相连,不仅混乱,也是不科学的。选择义位时应提纲挈领,脉胳清晰。第二,在众多同义义位中选取具有较强代表性的义位。由于同义义位很多,有的差别十分细微,在分析时列出全部义位十分繁难,故只择其典型者列出,余下的在必要时作出说明。第三,比较生僻的义位一般不列出。第四,多义性词语意义的义位按情况分入不同的语义场。

(1)亲属语义场的分析。

亲属语义场是“人”这个语义场下的子场。因为“人”语义场还下分很多语义子场,亲属语义场只是从“亲属”这个角度对“人”进行语义场的归类。比如“姐姐”“胖子”“石匠”和“英雄”等都是指人,属于“人”语义场,但它们的具体范畴不一样,“姐姐”属于“亲属”范畴,“胖子”属于“体态”范畴,“石匠”属于“职业”范畴,“英雄”属于“品性”范畴,这些不同的语义范畴使它们分属于不同的语义子场,并一起组成了“人”语义场。

现代汉语的亲属词有几百个,但不是说亲属语义场就包含了几百个义位,因为有许多亲属词几乎是同义的,进行语义场分析时,只能众里挑一。例如,与义位“父亲”同义的亲属词就有“爸爸”“翁”“爹”“老子”“阿爸”“家父”等,与“岳父”同义的亲属词有“岳丈”“岳翁”“丈人”“外父”“泰山”“冰翁”等,我们只选取典型义位“父亲”、“岳父”。另外,还有一些亲属词,或较少使用,或表示的亲属关系不密切,也在分析时排除。这样经过多方筛选,最后剩下五十三个比较典型的亲属词,代表了五十三个典型义位。

把这五十三个义位纳入亲属语义场中进行分析,内部可分为两个较大的子场,这两个较大子场又各自分出两个较小的子场,从总体上看,即:

亲属语义场的特点是界限清楚,没有中间状况。另外一个特征是,很多义位都呈二元对立状态,即两个义位互为对待,并且多为性别方面的,如“父亲”与“母亲”,“哥哥”与“姐姐”,“孙儿”与“孙女”等。二元对立可以在同一个语义子场内形成,也可以跨场,即两个对立的义位可分别处在两个不同的语义场中,如“哥哥”还可与“嫂子”相对,“伯父”与“伯母”相对等等,但这两个语义场必属于同一个较大的语义场。

(2)下肢动作语义场的分析。

下肢动作语义场是“动作”语义场的子场,是与头部动作语义场、上肢动作语义场和全身动作语义场相并列的。通过归纳分析,此语义场下面包括十一个子场,它们是:走、跑、跳、坐、蹲、站、骑、跪、踢、踩、踮,分别列出:

下肢动作语义场最多可分出四级来。同亲属语义场相比,其义位间的关系没有明显的对应性,而是从不同方面指称同一现象,呈互助状态,而且有的义位之间,界限也不十分清楚、甚至交叉。如语义场“跑”所包含的三个义位,“腾”是边跳边跑,“颠”是一摆一摆地跑,“奔”则是很快地跑,它们是从三个方面说明跑的动作的。多义性的语词在这里是分属不同子场的。例如,“覆”有两个意义,一是“小心翼翼地走”;二是“轻轻地踩”,故算为两个义位,各归入不同的子场,其他如“登、腾”等也是这样。

通过以上两个语义场的举例分析,我们可以看到,语义场的状况并不是整齐划一的,而是各具特色的,其内部义位间的联系也不是完全一致的,因而,如何进一步全面分析、描述现代汉语语义场的状貌,确是一项高难度的课题。本文虽然在借鉴语义学先进理论与具体分析汉语语义场方面,作了一点探索,但由于水平有限,文中定有许多不足之处,祈盼专家学者指正。

注释:

①义位和义项实指同一对象,但观察的角度不同。在语义学中我们称作义位,在传统词汇学中仍称义项。

②“零位”是语义场中的一种客观情况,限于篇幅,本文不作讨论。

③索绪尔《普通语言学教程》124页,商务印书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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