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杨义先生在其著作《庄子还原》中，以历史想象力还原历史真实，通过具体的文本考辩、文化论证还原了庄子的人生轨迹，开创了新的学术理念。通过庄子与楚地思维的联系还原，从崇凤情节、丧葬习俗、怀楚情怀等不同角度剖析庄子的汪洋恣肆，解释了以传统方法解读留下的疑问。
关键字：庄子；《庄子还原》；楚地思维
中图分类号：G688.2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ISSN0257-2826（2019）12-065-02
先秦诸子中，庄子极具天真潇洒之气。诸子探求真理，在万物的根据和原则中建立各自的理想，庄子却有所不同。正如鲁迅在《汉文学史纲要》所言：“其文则汪洋捭阖，仪态万方，晚周诸子之作，莫能先也。”目前关于庄子的研究有多种角度，包括文体风格研究、散文创作研究、哲学思想研究等。然而就研究对象而言，除了《庄子》原著本身之外的原始资料并不丰富。因而以历史的想象力还原历史的真实，在《庄子》研究中十分重要。杨义摒除了通过西方理论比对古典文学的思路，在此通过回归文学人当年所在的文化背景、历史环境、个体状态、人生轨迹，呈现出最接近本原的庄子，开拓了还原的思路，展示了自己朴素而智慧的学术理念，而还原庄子有助于现代语文教学中对庄子思想的深入理解。
一、庄子家族还原与《逍遥游》人物
传世文献《史记》的记载和出土文献的发掘，为庄子属于楚国人作佐证。《史记?老子韩非子列传》对庄子简介如下：“庄子者，蒙人也，名周。周尝为蒙漆园吏，与梁惠王、齐宣王同时。其学无所不窥，然其要本归于老子之言。”蒙是战国时期的楚地。近代刘师培作《南北文学不同论》，认为老、庄、列属于南学，并注明“庄子为宋人，列为郑人，皆地近荆楚者也”。湖北云梦睡虎地秦墓出土《秦律杂抄》竹简，推断庄子当过监管植漆和制漆的“漆园啬夫”。战国漆器以楚国最精美，这和司马迁所言“漆园吏”相符。
从姓族来看，庄氏属于楚公族。《通志?氏族略》：“以谥为氏。周人以讳事神，谥法所由立。生有爵，死有谥，贵者之事也。氏乃贵称，故谥亦可以为氏。庄氏出于楚庄王，僖氏出于鲁僖公，康氏者卫康叔之后也。”又在“庄氏”下作注：“楚有大儒曰庄周，六国时尝为蒙漆园吏，著书号《庄子》。齐有庄贾，周有庄辛。” 唐人林宝《元和姓纂》卷五释“严”姓说：“芈姓，楚庄王支孙，以谥为姓。楚有庄周，汉武强侯庄不识，孙青翟为丞相。……后汉庄光，避明帝（刘庄）讳，并改为严氏。”南宋《会稽志》也有相同的表达。《史记?西南夷列传》中：“楚威王时，使将军庄蹻，将兵循江上略巴蜀黔中以西。庄蹻者，故楚庄王苗裔也。”可见庄氏到楚威王时还有在楚地的人，而且也印证了楚国庄氏，是以楚庄王谥号为氏的。因此从上古姓氏制度可以看到庄子与楚国的关系，庄氏属于楚公族。不过，从年代上来看，楚庄王（公元前 613—前 591 年在位）是春秋五霸之一，庄子是战国时人，相差200余年，上述关系即使存在，也应该逐渐疏远了。
以上的梳理若能得到认可，那么庄子家族于楚是有国难归的逐民，以楚国贵族苗裔的身份获得教育，有楚威王聘庄子、与相恵施认识往来的基础。高中语文课文中《逍遥游》为重要篇目。《逍遥游》全文的发端，正是由于庄子拟与惠施探讨。文中惠施曾发难提出：“魏王贻我大瓠之种，我树之成，而实五石。以盛水浆，其坚不能自举也。剖之以为瓠，则瓠落无所容。非不呺然大也，吾为其无用而掊之。”庄子提出“拙于用大”“有蓬之心”等概念。以此可以解释，庄子的作品中，为何多次拟以惠子、楚威王等人物为代言者，并多举楚国为例。
二、庄子楚地思维还原与《庄子》情节
庄子的楚地思维可以从楚地的崇凤习俗、庄子的凤鸟情结、楚地的丧葬习俗以及庄子的怀楚情结四方面来分析。
（一）楚人有崇凤的习俗
从神话的角度来看，楚地有崇尚凤凰的可能性。因对神秘世界未知的向往，古人常将自己的精神、灵魂托付于飞鸟。殷墟出土的一片武丁时期的甲骨，即《甲骨文合集》14294 版，记录了商人神话中四方神与四方风神的名称：“东方曰析，风曰协；南方曰夹，风曰微；西方曰夷，风曰彝；北方曰宛，风曰伇。”这里的“风”字是根据《山海经?大荒经》中对四方风神的记载比对推释出来的，卜辞原字是一个高冠丰羽的大鸟，郭沫若、于省吾解释为凤，李圃《甲骨文选注》则释为鹏。也就是说，据此，凤、鹏与商人天地四方结构中的四方风神相通。楚人与商人都来自东方部族，《白虎通?五行篇》称楚祖祝融，“其精为鸟，离为鸾”。
从出土文物来看，楚地多处出土的帛画等都使用了凤凰图案。1963年、1971年湖北江陵两次发现凤踏虎架鼓、长沙马王堆汉墓的帛画、江陵马山砖场一号楚墓的丝绣品的凤图案，或引吭高歌、或头戴花冠等等。这种信仰后来演化成了“天上九头鸟，地下湖北佬”的俗话。汉蔡衡说：“凡鸟像凤者，有五多赤色者，凤多青色者……鸾多黄色者……鹓多紫者、鷟多白色者，总言之谓之凤。”
楚国以凤凰为意象的文学作品很多，如《离骚》中“为凤皇作鹑笼兮,虽翕翅其不容”，宋玉《对问》：“凤皇上击九千里，绝云霓、负苍天,翱翔乎杳冥之上。夫蕃篱之鷃,岂能与之料天地之高哉。”
（二）庄子的凤鸟情结
庄子在其作品中，表现宏大和崇高，多描写远古时期流传的神话形象，以营造难以考证的神秘浪漫氛围。《庄子?逍遥游》《庄子?人间世》等篇章中多次出现“凤”的意象。《逍遥游》如：“北冥有鱼，其名为鲲。
期刊文章分类查询,尽在期刊图书馆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穷发之北，有冥海者，天池也。有鱼焉，其广数千里，未有知其修者，其名为鲲。有鸟焉，其名为鹏，背若太山，翼若垂天之云，抟扶摇羊角而上者九万里，绝云气，负青天，然后图南，且适南冥也。”（《庄子集释》第214页）《庄子?人间世》如：“孔子适楚，楚狂接舆游其门曰：“凤兮凤兮，何如德之衰也！来世不可待，往世不可追也。天下有道，圣人成焉；天下无道，圣人生焉。方今之时，仅免刑焉。福轻乎羽，莫之知载；祸重乎地，莫之知避。已乎已乎。临人以德！殆乎殆乎，画地而趋！迷阳迷阳，无伤吾行！吾行郤曲，无伤吾足。”（郭庆藩《庄子集释》第183页）老子见孔子从弟子五人，问曰：‘前为谁？’对曰：‘子路，勇且多力；其次子贡为智，曾子为孝，颜回为仁，子张为武！’老子叹曰：‘吾闻南方有鸟，名凤。所居积石千里，天为生食，其树名琼，枝高百仞，以璆（qiu）林、瑯玕为宝。天又为之离珠，一人三豆递起以向瑯玕。凤鸟之文，戴圣婴仁，右智左贤。”（《艺文类聚》，1559页）
庄子点化了这类民俗信仰的资源，化生出鲲鹏展翅的“洋洋乎大哉”的道之世界，为思想和文学开拓了宏大的精神空间。对于楚人凤鸟信仰的深层记忆，进入庄子的思维之中。
（三）“鼓盆而歌”与楚人的丧葬习俗
庄子丧妻时，“庄子妻死，惠子吊之，庄子则方箕踞鼓盆而歌。”这种行为难以为人理解，甚至广为诟病，人为庄子一般认为“丧礼哀死亡”才是常态。事实上这是楚国原始民俗。据《明史?循吏列传》：“楚俗，居丧好击鼓歌舞。”对此，清同治五年湖北《长阳县志》卷一可以验证：“丧次擂大鼓唱曲，或一唱众和，或问答古今，皆稗官演义语，谓之打丧鼓、唱丧歌。”这类风俗记载很多。湖北、贵州、浙江的少数民族地区仍有存在。以致雍正十三年十一月初二皇帝上谕：“朕闻外省百姓有生计稍裕之家，每遇丧葬之事，多务虚文，侈靡过费。甚者至于招集亲朋邻族，开筵剧饮，谓之闹丧。且有停丧处所，连日演戏，而举殡之时，又复在途扮演杂剧戏具者……此甚有关于风俗人心，不可不严行禁止。”其他生活方式可随乡入俗，但是“丧祭从先祖”，这个惯例是不能随便变更的。也许庄子流亡异地，无法邀集亲友或延请巫师击鼓歌舞，只好独自为之。
同时，庄子不仅把鼓盆而歌当做一种丧葬习俗，从对惠子的回答中还能看出，庄子将这种习俗哲理化。“是其始死也，我独何能无慨然！察其始而本无生，非徒无生也，而本无形，非徒无形也，而本无气。杂乎芒芴之间，变而有气，气变而有形，形变而有生，今又变而之死，是相与为春秋冬夏四时行也。”师法自然，愉快对待生死，这种自然辩证法的超脱态度与儒家的礼是相违背的。而且这种生死意识还体现在对于自己的丧礼上。《列御寇》中记载庄子将死时反对弟子的厚葬：“吾以天地为棺槨，以日月为连璧，星辰为珠玑，万物为赍送。吾葬具岂不备邪？何以如此！”
（四）庄子的怀楚情结
楚国是庄子的精神故里，笔下的楚国神奇瑰丽。不论是命名方式、景物意象、人文风貌都包含着楚地记忆。《庄子?应帝王》中，他给南海之帝取名为“儵”，给北海之帝取名为“忽”。“儵忽”可见于《楚辞招魂》“雄虺九首，往来儵忽，吞人以益其心些。”《九歌?少司命》：“荷衣兮蕙带，儵而来兮忽而逝。”本义是迅速，源于楚地。这种以迅速命名相距甚远的南北海，不仅是时空上的跨越，以快名远，以时间名空间，而且包含着楚人的思维方式，不以宋国意象命名，而是在宋地，名楚名；景物意象方面，“楚之南有冥灵者，以五百年为春，五百年为秋”；在《齐物论》中，“大泽焚而不能热，河汉冱而不能寒，疾雷破山、飘风振海而不能惊”，大泽、疾雷、飘风都是典型的南方气候地理特点，是楚国的风貌。这些景物固然有庄子绮丽的想象，但是也离不开楚地的记忆；人文方面，“痀偻承蜩”（驼背者粘取蝉）“匠石运斤”都是发生在楚国的故事。笔下的楚国人物有与天为一的思想，师匠有高超技艺。这种想象的美好的人物形象都设定为楚国。
事实上，《庄子》中基于楚国文化与思维上的文学还原还有很多，儵忽与文学形象、邈姑射山与文学形象、蝴蝶梦与文学形象、庄子三言等，都充溢着生命体验和文学情思。由于是流亡异国、身在林野的破落户，窥破了或参透了人间世态炎凉，“以天下为沉浊，不可与庄语”（《天下》），便游戏前代名流以追求至人境界，又随手拈来身边的树木鱼鸟，奇妙幻化，成为寓言，创造了“文之神妙，莫过于能飞”的“庄周世界”。这种奇妙神秘的思想从庄子的家族、经历开始，能够找到思维原型的蛛丝马迹。也就能够更好地解读庄子当下的思维与心境，不致于偏颇之言。四库全书臣对待庄子的态度是“真赝杂糅，如庄列之言”。也许，在丰富奇幻的庄子想象之下，我们可见的庄子，并不全是无根流云。这种全新的朴素而智慧的思路，让传统研究方法中留下的问题不同程度地得到推进与解决。这种治学理念与研究方法对于文学、文化研究都具有重要价值，也有助于现代语文教学中对庄子思想的深入分析与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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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文作者: 张彩虹
论文发表刊物:《教学与研究》2019年12期
论文发表时间:2019/11/21
标签：庄子论文; 楚国论文; 诸子论文; 习俗论文; 思维论文; 庄周论文; 丧葬论文; 《教学与研究》2019年12期论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