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意味深远的文化皈依,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深远论文,意味论文,文化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K825.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0586(2002)02-0020-05
迄今为止,关于张承志的诸种评说,无论是肯定者的溢美抑或是否定者的指责,多因 忽略了回族作家特定的血缘文化背景而在某种程度上,囿限了张承志及其作品的深层解 读(这是自我与社会的双重遗忘所造成的淡化乃至无视)。于是,从杂语喧哗到沉寂哑然 ,是近十年来“张承志研究”的最主要的历史记忆。在这大面积的记忆中,皈依宗教无 疑是最典型的事件,也是我们洞悉近年来的“张承志研究”的关键语码和视点。
作为伊斯兰教徒在中国混血相融的后代,张承志深知:母族在失乡丧语后仅凭信仰伊 斯兰教而“苟存至今”。但是,他虽生在一个极具伊斯兰氛围的回民之家,却长在汉文 化腹地——北京且赶上了一个“革命的年代”。于是,他“在人生的童年所受到的伊斯 兰文化的影响是肤浅甚或有限的,还没有形成一种具有排它性的民族特征与文化力量, 当一种强大的汉文化声音湮没作为少数民族宗教声音的时候,一个嫩稚的心灵的可能的 选择已变得不言而喻了”(注:何清.张承志:残月下的孤旅[M].济南:山东文艺出版社 ,1997.(P6))。宗教意义上的信仰就这样失去了。这“失去”便意味着伊斯兰文化让位 于权威的汉文化而成为隐伏在他人生之初的一个个人背景,造成了两种文化间的错位; 那场“寻根”思潮,激发了他寻根问祖的潜念。此刻,他面临着巨大的人性逼问:我是 谁?我从哪里来?为寻答案,他便从血缘入手。因为,血缘是人类的天然属性,与其繁衍 而俱来,具有时间概念上的前沿后续性。人类正是分辨了血脉人伦,才避免了近亲婚配 而提高了人的质量。血缘意识的觉醒也就成了人类进步的重要标志之一。张承志也是借 血缘的追溯寻出了自己的“血源在西亚”,而且又是“一个默默无言的民族”的后代。 由于历史的原因,回民一冲出“母族的血胎”便烙上了血缘前定的宗教属性,因其蛰伏 于祖血里的神性存在,便注定了:他们信仰伊斯兰教具有一种血缘上的先在性。于是, 这位精神浪子命定般地踏入西海固时,他终于感到:
长久以来,我匹马单枪闯过了一阵又一阵。但是我渐渐感到了一种奇特的感情,一种 战士或男子汉的渴望皈依、渴望被征服、渴望巨大的收容的感情。
——《心灵史·走进大西北之前——代前言》
因此,对张承志而言,“宗教皈依”实为对母族宗教文化的回归,亦即文化上的“认 祖归宗”,更含有寻找自我、寻找回来的世界的正本清源般的意味。“宗教信仰是宗教 的核心,是存在于人的精神世界内的因素,但是由于有了信仰,人们的行为也就自然地 要受信仰的支配与约束,形成人的宗教意义中的文化行为”(注:郑晓云.文化认同与文 化变迁[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2.(P34))。因此,张承志的一系列“宗教 行为”也就成了名符其实的“文化行为”了:由职业上的“掘墓考古”变为伊斯兰子民 的“探访拱北”,张承志凭借座座拱北(即“圣徒墓”)构成的“白色联络图”而闯入了 哲合忍耶的血泪历史中。“冤屈和鲜血是拱北的根源”,“真实的历史藏在这些流血的 心灵之间”,因此,回民习惯于在拱北旁建寺、聚族与信教。他们“藉这些拱北看守着 自己的一切——信仰、情感、财富、历史”(注:张承志文学作品选集·长篇小说[C].海口:海南出版社,1995.(P63))。可以说,“拱北”便成了回民的无根之根了。那么 ,那些拱北反馈给张承志的也将是全息性的母族历史文化涵义,进入“清真寺”,也便 介入了母族现实社会生活。佛教庙庵多为深山古刹,清真寺却多处聚居闹区,这也从一 个侧面显示出伊斯兰文化的“信仰与务实”的基本特征,这又与佛教文化形成较鲜明的 比衬。祖先捧《古兰经》信教、骑骆驼经商而创造了自己的历史与文化;后代则在清真 寺里礼拜信教、在闹市上经商而谱写着一脉相承的信教与经商的历史文化的新篇章。清 真寺既是聚族礼拜的惟一场所,更是每个穆民挥别尘世的最后一站。可以说,清真寺将 周围较松散的回民自然地组织在一起,形成了一个社区性的宗教和民政单位。清真寺便 不仅成为中国穆斯林进行宗教活动的场所,而且成为他们进行各种社会活动的场所,因 而也成为回民极其重要的现实生活的文化场。张承志便借此进入了母族文化圈的核心地 带;研读《古兰经》,是他深入伊斯兰文化骨髓的必要之举。《古兰经》既对回民的言 行进行规范与约束,更起到了一种强调母语、宣达伊斯兰文化的作用,由于母语习惯渗 透着人的思维方式及其价值取向且深入民族灵魂血肉,因而在一定意义上成为民族文化 的核心部分之一。对失去母语的回民而言,用阿拉伯语、波斯语写就的《古兰经》自然 成了他们极为珍视的文化瑰宝。尤其每日五次的古兰吟诵,又在一定意义上成为以防数 典忘祖、迷失自我的文化忠诚之举;译介《热什哈尔》,创作《黄泥小屋》、《海骚》 、《西省暗杀考》及《心灵史》等,更是他回归母族文化后的身体力行之举……显然, 他借“拱北”了解了母族血泪的历史,从“清真寺”进入了母族现实生活的文化核心区 ,凭《古兰经》深入母族文化的骨髓,更以“一支笔”宣达出对母族的独特体认……可 以说,张承志的“回归”又不止于血缘宗教群体的归属,更在于民族精神的文化认同。 尽管宗教是个无法言清的话题,但它对皈依者的意义则是肯定无疑的。不幸的是,张承 志只因“哲合忍耶”之故而令人们忽略了这次“皈依”在文化层面上对他的不寻常意义 。自然,他这一系列正常的文化归属之举,也被视为异常、甚至可怖的宗教言行了,误 解与争议也多源于此。
除开与马志文的结识、《热什哈尔》的破译及西海固的秘访等因素外,哲合忍耶的“ 宗教激情”与“反官姿态”却意外地暗合了张承志内心深处“革命激情+叛逆姿态”的 “红卫兵情结”。于是,“张承志需要哲合忍耶的精神信仰,哲合忍耶需要借张承志之 笔传达声音”(注:何清.张承志:残月下的孤旅[M].济南:山东文艺出版社,1997.(P1 52))。各自的迫切需要便促成了他们之间的双向选择。不仅如此,在他寻根问祖之初, 首次迎遇的恰恰是中国伊斯兰教中一个极为苦难的、被外界称作“血脖子教”的神秘教 派——哲合忍耶。该教派曾遭清廷血屠的深仇大恨已郁积于心200多年,一旦“倾闸喷 发”,给张承志这位游子带来的心灵震撼与情感刺激也就可想而知了。但他却八赴大西 北、十进西海固,用了整整6年时间创作了以哲合忍耶教史为主要描写对象的《心灵史 》,借此对“人、做人、人的境遇、人的心灵世界和包围人的社会、人性和人道”等问 题进行文学式的探讨。至此,他才真正完成了文化意义上的认祖归宗。但是,人们却从 此将他与这个“以命殉教”的教派进行恐怖性的联系,这是出乎张承志的创作初衷的。 一惯“厌恶狭隘”的张承志,早在《心灵史》“前言”中就已声明:
不应该认为我描写的只是宗教。
我将告诉你们的哲合忍耶的故事,其实正是你们追求理想、追求人道主义和心灵自由 的一种启示。
但是,无论如何,错觉已成了事实,甚至影响了正常的学术性的研究与探讨,他本人 也陷入了一个误读者的话语之中:张承志在汉文学领域赢得显名的是他以汉文化人格身 份创作的《黑骏马》和《北方的河》等一系列知青作品,当他以伊斯兰文化人格身份创 作《心灵史》等母族题材的作品时,人们仍用惯常的汉文化世俗眼光来打量“皈依”后 的他,自然难获“共呜”奇效。哲合忍耶从内容(秘史)到形式(阿、波语)的“拒否”, 将他逼入一个“明知不可为但却不得不为之”的立言窘境之中:因该教派在数百年间遭 到过强大的汉文化背景下的文化扑杀,便本能地对汉语及汉文化传统怀有决绝的抵抗, “宁愿落伍时代千年百年,也要坚守心中的伊玛尼(信仰)”——“这是中国穆斯林反抗 汉文明孔孟之道异化的一步绝路”(注:张承志文学作品选集·散文[C].海口:海南出 版社,1995.(P11))。毕竟,“语言是文化的代码”,曾受汉文化教育程度很深的张承 志要将此教派推向汉文化盘踞的世俗社会,不可能如关里爷创作《热什哈尔》般地用阿 拉伯语、波斯语来“拒否”,只能用汉语言文字和汉文化传统创作,写出《心灵史》、 译出《热什哈尔》等,渴望这种“信仰的中国人的心情”的袒露,能够得到庞大的汉文 化接受群体在“爱心和人道”上的理解与共鸣。对于丧失母语又力图为母族文化“立言 ”的张承志而言,在此窘境中的孤独与无援也就可想而知,宗教文化与世俗文化、伊斯 兰文化与汉文化等的多重撞遇,致使身陷夹缝中的张承志变得更加复杂与难解了。“不 同的文化碰到一起,必定会有一些人试图用一种文化解释另一种文化”(注:[英]埃里 克·J·夏普.比较宗教学史[M].吕大吉等译.上海人民出版社,1988.(P5)),“一个完 全用自己的文化作为准绳来判断其他文化的人,是一个民族中心主义者”,而“民族中 心主义阻碍我们理解其他民族的文化,与此同时,也阻碍了我们对本民族文化的理解” (注:[美]C·恩伯,M·恩伯.文化的变异[M].杜杉杉译.沈阳:辽宁人民出版社,1988.(P26))。显然,汉文化领域对张承志的解读仍将其纳入汉文化传统且以此为准绳来判断 与作结的。一种“异质文化的声音”,便被强大的权威文化话语所淹没。不甘服输的这 位硬汉,不得不使用一些夸张的、激烈的、虚张声势的、甚至带有战斗性的话语方式去 宣达母族文化。对此,我们应该理解并容忍他的偏执但不狭隘、激狂但不浮夸的表达。 每个真正具有现代素质的人,都在渴盼拥有一个国家和民族平等互助、多元文化相融互 补的现代生存格局。而要兑现这美好心愿,恐怕就得具备“容纳百川”的文化胸襟。否 则,我们今后碰到的,就不仅仅是误读一个作家的问题了……诸多的误读,致使张承志 陷入前所未有的孤独之中:
当我沉默着的时候,我觉得充实;我将开口,同时感到空虚。
——鲁迅《野草·题辞》
这是鲁迅式的、无法言说的孤独。张承志的“孤独”更沉更浓:回族因失乡丧语而只 能全族持守宗教信仰“在路上”,浸透民族骨血的“孤独”,便成了该民族重要的集体 潜意识。而“一个有知识良知的人,在人群拥挤的大都市里,就如同在沙漠里一样地孤 独”(注:陈鼓应.悲剧哲学家尼采[M].北京:三联出版社,1987.(P245))。张承志就在 两个文化群体中,都怀有难言的精神孤独:当孤独的个体置身母族宗教的群体时,宗教 便令世俗的他产生血缘之外的隔膜性孤独;当孤独的个体置身汉文化世俗群体时,世俗 又令宗教的他产生种族之外的排斥性孤独。他的孤独,既是群体的,又是个体的;既是 民族的,又是自我的;既是宗教的,又是世俗的。摆脱这些孤独的重重捆绑,最好的途 径只能是——“荷戟独行”再上路了。
“离别西海固”,虽然此举令“文人作家的朋友们”觉得他“生疏古怪”,也令“哲 合忍耶的朋友们”觉得他“不该离去”(注:张承志文学作品选集·散文[C].海口:海 南出版社,1995.(P177)),但这一“离别”,却意味着他的又一次精神飞跃与人生转折 :他借血缘确证了自我、又借母族理解了民族,进而理解了民族文化。因为,民族文化 作为一个民族的精神产品,它是一个民族精神内核与精神实质的反映。所以,他对民族 的认同,也便包容了对民族文化的认同。这一切又较集中地显示在他的散文《夏台之恋 》中:夏台是一个“许多民族的浪人居留的家乡”,“每走十步就能听见一种不同的语 言”,因“多族、多语言、多文化”的相融互补,夏台便被作家视为“地球上最美的地 带”。但“它远远不仅是一个美丽的小地方,它的形式是人们必守的生存的准则”。可 见,“夏台形式”便是作家永怀的一个和平梦想。当他怀此“梦想”而“远托异国,再 入污浊”时,便发现,像日本这样“一个岛国居然歧视诸如波斯、中华那样大的古国” ,根源在于,“文化小国的恐惧心理,酿致了日本的排外气氛”(《日本留言》);他借 一片绿色的“不合理自然风土”,察觉到印第安文化被残暴“躁躏、改造”后的愤怒以 及美国文化骄横背后的底气不足等;在“类的相知”前提下,又体认了犹太文化:犹太 民族在地球上飘泊千年,他们对母语的持守是其文化永生不死的重要原因之一。回族“ 在路上”坚守千百年,他们对宗教的遵奉是其文化独存的根本所在。但犹太人的“分散 和受难”又成为“中国回民的参考”。于是,这位中国回民之子坦言相告:
我虽然屡屡以反叛中国式的文化为荣,但在列强及它们的帮凶要不义地消灭中国时, 我独自为中国应战。
——《岁末的总结》
因为,在中国这片古老的大陆上,栖居着56个民族,他的“北方大陆”又集中了其中 的大多数。他之所以会感到“神不在异国”,根源在于两脚踏在这片多民族生息千百年 的神奇大陆上,实际踩在了几片民族文化之上了!
我不该再做太多的异国之梦了。
在我的中国,我从此也更清楚了自己的去处。人有自己能去和不能去的地方。
我第一次清晰地感察到了我和中国的关系。
——《神不在异国》
他在大洋彼岸,恍然大悟般地意识到:多年来,他的“北方大陆”早已向自己洞开了 文化的宝藏,原来自己是“一个富饶文化的儿子”!
1.张承志与汉文化:
他既接受过很深的汉文化正统教育(在北京上学读至硕士),又接受过严格的史学专业 训练。可见,“学院教育”是他接受汉文化的最重要的途径。他有一套较为独特、系统 的汉文化观:“我痛恨中庸之道,我否认孔孟中庸的人生形式和艺术”(《语言憧憬》) 。但又极为推崇“许由洗耳”式的“人相竞洁”的文化传统:
洁的意识被义、信、耻、殉等林立的文化所簇拥,形成了中国文化的精神森林,使中 国人长久地自尊而有力。
——《清洁的精神》
尤其对“中文”怀有深厚的情感与独到的认识:
中文,我说不出它给予我的感动。它有无限的可能性,它变幻而沉隐,使我即使在禁 忌的框架里也可以丰富地抒发。
我要依仗多彩的中文生存。
——《撕了你的签证回家》
因此,他“去国又返国”:“人有绝对自由的居住和择籍的权利。我没有权利因为我 选择了中国……”(《撕了你的签证回家》)。惟有在中国,他才感到自己是“文化的主 人,是心灵的富有者”,“祖国意识”令他信心倍增!
2.张承志与伊斯兰文化:
张承志一踏入“回民的黄土高原”,也与之构成了深层意义上的文化对应:黄土高原 不再是传统意义上的生我养我之地,而是一个具有相当文化意蕴的种族生存空间;张承 志也不再为传统意义上的家乡儿子,已上升为某种文化土壤所生成的文化符号。这在一 定意义上,又排除了他对母族文化体认时的诸多褊狭因素,这便形成了较为全面、深刻 的母族文化观:因回族的“丧父、信教、在路上”的生存形态,致使他们一方面高扬了 伊斯兰教文化的“清洁与刚烈”的精神内质,另一方面又暴露出了一些民族劣根性,如 乡约的传统与小商意识:
乡约——求官的族病产生于回族的分散性、商业传统和受压迫史。
小商的求生手段一旦成了传统,一旦在一个民族中占了太大的比例,就会潜移默化地 销蚀这个民族担负的意义重大的使命。
——《路上更觉故乡遥远》
而回族“得天独厚的长处和财富,就是那心之火”——这是回族一笔强有力的文化财 富:
那心火使她不狂妄、不冷漠、不屈服,在自己神秘的内心世界里暗自体味……他人无 法理解的深沉感受。这感受是尊重人、理解人、正视自己和发愤努力的基础,是一种生 命般的力量。
——《心火》
因此,“于沉默中始终坚守,于倾诉中藏着节制”,便成了回民的“心灵模式”。
他在日文版《从回教见到的中国》里,“强调了回民的起源与故乡、母语、信仰三级 之间的关系,在客观地解释了失去故乡和失去母语的历史后呼吁了警惕失去信仰” (注:张承志文学作品选集·散文[C].海口:海南出版社,1995.(P336))。
3.张承志与北方游牧文化:
张承志当年以“插包入户”的方式接受贫下中牧再教育的。在草原这个人畜平等的特 定生命空间里,自然形态与民族的人文历史巧妙地融为一体,形成相应的文化生成与文 化形态。自然以自在的品格给人以潜移默化的影响,人给自然注入了历史文化内涵。 这个“逐水草而居”的游牧民族,在终身奔赴生命之源中谱就着九死不悔的迁徙人生, 凸现出人类之可贵、生命之不朽!因此,他便有了与众不同的“知青观”:
我得到了两种无价之宝:自由而酷烈的环境与“人民”的养育。我庆幸自己在关键的 青春期得到了这两样东西,我一点也不感到什么“耽误”,半点也不觉得后悔。
——《初逢钢嘎·哈拉》
但是,因草原特有的风水,也便滋生了一套特有的文化伦理观,尤其是“避祸惜命” 观,也在一定意义上默许了作恶多端的恶势力,尤其不该以邪恶来证明索米姬(《黑骏 马》)的生殖能力。这也就是希拉等恶棍得不到应有惩罚的原因所在。
无论如何,他对草原养母,永怀赤子般的感激,在他心目中,“应该说草原是我全部 文学生涯的诱因和温床。甚至该说,草原是养育了我一切特征的一种母亲”(《草原小 说集自序》)。
不可否认,“对母族文化的皈依”加重了张承志的人生与艺术之路的不寻常意味:进 入“回民的黄土高原”但又“离别西海固”——意味着他血缘、文化上的认祖归宗,但 又不狭隘于某教某派;“再入浊世”但却“神不在异国”——意味着他突破母族文化之 限进而意识到中国丰厚的民族文化宝藏。此次的“皈依”又引发了他对世纪末人的处境 问题的思考,在他看来:“关于人的歧视、人的意味、人的历史与未来的大问题,应当 由一个相当的大文化大背景的拥有者来回答”(《沙里淘金再当儿童》)。
张承志虽然“踩在几片文化上”,但并不等于就拥有它们,他更不敢自称是“一个相 当的大文化大背景的拥有者”。只不过,他由“民族处境”引发了“人的处境”的探究 。他认为:
在人的身上,有歧视人的恶,有深埋的癌细胞。
——《金芦苇》
可以说,歧视是人类最卑鄙的本性之一,“如果有强大的贫富为依据,歧视会被社会 接受。”(注:张承志文学作品选集·散文[C].海口:海南出版社,1995.(P103))尤其 可恶的是,“你只要坚持你的色彩,那么你的命运很可能只有一种——被歧视”。 (注:张承志文学作品选集·散文[C].海口:海南出版社,1995.(P144))正因为如此, 贫富贵贱与种族血缘间均是诱发歧视的温床并引发人性之恶的膨胀。而且,“一个新秩 序正在这个世界上形成,流行的时宜也许使人忘记这秩序可能压迫自己,因为它公开打 着歧视的旗帜”(《狗的雕像》)。
但是,人类中的“美”却从未中绝,人性中“纯”的因素更是代代流传。在张承志看 来,不仅“伊斯兰教是最讲清洁的宗教”,其实汉文化中也有“人相竞洁”的历史文化 传统:既有“许由式的清洁而无力的人”;又有聂政、荆轲类的“清洁的暴力者”,进 而力倡“清洁精神”,以唤醒文明中的这点“最纯的因素”。因为,“惟它能凝聚起涣 散失望的人群使衰败的民族熬过险关、求得再生”。因此,“未来的人只需要纯洁的心 灵追求,以及相应的真正艺术”(《语言憧憬》)。
为此,他又特别提醒自己:
要紧的是自己在精神上保留了多少洁的因素,以及自己是否准备追求洁的道路。
我要守住一种源于清洁的精神。
——《岁末的总结》
张承志曾坦言:“我是一个平凡的、出身贫寒的穷人儿子,但我走过了深具意味的道 路”(《语言憧憬》)。
这“意味”便显现在他“追问生命”的孤旅中,那些足痕清晰可辨:
显然,张承志所划下的那道人生轨迹已远远超越了社会群体在庸常人生中的庸常经历 ,进而上升为某种形而上的、具有象征意味的人生范式。
我的文章,读着知之者会深得三昧,不知者会觉得我故作大言。我并不想辩解。我只 为知之者写,也只为抵抗将来的文化侵略者写。
——张承志《汗乌拉》
于是,他由“表现”转向“感受”,甚至由激扬的文字走向了沉默的色彩。他的自信 ,源于丰厚的文化资源的有力支撑!
马丽蓉著《踩在几片文化上:张承志新论》,宁夏人民出版社2001年12月出版,定价1 8元。有需要者请与银川市解放西街199号宁夏人民出版社发行部联系,邮编750001。
标签:张承志论文; 文化论文; 炎黄文化论文; 皈依论文; 中国宗教论文; 文学论文; 艺术论文; 古兰经论文; 热什哈尔论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