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东汉外戚幕府文学的兴起与繁荣,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外戚论文,幕府论文,东汉论文,繁荣论文,文学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DOI:10.13796/j.cnki.1001-5019.2014.05.007 中图分类号:I206.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5019(2014)05-0043-06 东汉文学名士大多有任职外戚幕府的经历,外戚幕府几乎成了当时文士驰骋才志的胜场。章帝、和帝之世,外戚车骑将军马防和大将军窦宪先后开府,杜笃、傅毅、班固、崔骃等文学家纷纷入幕,典掌文章,谋议军事,外戚幕府文学盛冠天下。既往的汉代外戚研究,罕见着眼于文学者;而汉代文学研究,又罕有研究外戚幕府的。为此,本文先从政治传统和文化认同的角度展现外戚幕府文学产生的历史环境和文化基础;然后,以文士和外戚的关系演变为线索,勾勒外戚幕府文学的成长脉络;继之,从秦汉文学环境变化的角度分析东汉外戚幕府文学兴盛之因;最后一部分解读马防幕府和窦宪幕府的文学作品,具体展示东汉外戚幕府的文学成就。 一、功高亲宠 声隆望重:东汉士人对外戚的文化认同 外戚幕府文学的兴盛以外戚的强盛为依托,也以文士对外戚的文化认同为基础。东汉外戚要想发达,必须具备三个条件——功高,亲宠,有良好的文化素养和社会声望。三者实涉及士人对传统的功臣政治、宗法政治和贤能政治的认同。 功臣政治是中国传统政治形态的基本特色之一,其实质是功臣与王室共享政治利益①。功臣政治一开始就有很强的宗法色彩,自周初至汉末,王室和外戚几乎一直保持着政治联盟和存亡与共的关系:或因血缘宗亲走向政治结盟,或因政治联盟需要走向血缘结合,二者在宗法政权体制下结成了稳固的利益共同体。 东汉外戚家族主要有两个来源:一是世居南阳的光武旧姻亲,二是建国之后新结的关中姻戚。旧姻亲从光武起兵而建功业,新姻亲以功勋卓著而受亲宠。这些外戚家族在东汉建国、政局稳定及边境安宁等方面建立了赫赫功勋,积累了雄厚的政治资本,也获得了很高的社会声望。 光武帝起兵成功,多得南阳姻亲之助,这些姻亲也因功德继续与刘氏联姻。当初,刘秀兄弟起兵,母族湖阳樊氏、妻族新野阴氏、姊夫族新野邓晨家族与宛李通家族、姑族新野来歙家族等,誓死追随,休戚与共,文治武功,各有建树。光武登极,这些姻亲功臣继续与皇室联姻,追随光武的南阳士族,如邓禹、贾复、冯鲂、朱祐等,也因功高忠义结亲皇室。这些南阳名士与光武帝志同道合,建国后,他们主动隐退,敦励儒学,教养子孙,带动功臣群体实现了从军功之家向儒术之家的转型。南阳外戚和皇族不仅是政治同盟,也是精神同盟和文化同盟。终东汉一代,南阳外戚多以“忠公”②著称,在士大夫中享有很高声望。 更始帝时,光武统一河北,其中一个重要因素就是得到了河北士族大姓(上谷寇恂、巨鹿刘植、巨鹿耿纯、魏郡冯勤等)及仕于河北的扶风耿弇家族的支持,后来,这些家族也以功勋成为外戚。 光武平定陇、蜀,关中豪族马援、窦融、梁统等人屡建功勋,三家也借此成为显贵外戚。两汉之际,陇右为隗嚣控制,蜀中为公孙述占领,河西则为窦融、梁统等人所统治。建武五年,窦融率河西五郡太守归顺光武帝,并协助光武帝平定陇、蜀,窦融、梁统也因此成为功臣。光武帝感念窦、梁忠信功高,遂与两家联姻。后来,窦家出了章德窦后、桓思窦后;梁家诞生了章帝梁贵人(和帝生母)、顺烈梁后、桓帝懿献梁后。窦、梁两家在章帝、顺帝、桓帝时贵盛无比,对政坛、文坛产生了深刻影响。在和平分化并最终平定隗嚣势力的过程中,马援的斡旋与谋议也发挥了重要作用。永平初,马援女被明帝立为皇后,马氏遂成东汉外戚。 就外患而言,东汉的主要威胁在北境之匈奴与西北之羌族。明、章、和之世,西北与北部边境能够安宁,外戚马氏、窦氏、邓氏多有贡献。建武中,光武帝对西域实行羁縻,又派名将镇守长城,北境与西北边境总的来说比较安定。明帝袭光武外交旧制,但是,势力强大的匈奴对西域诸国拉拢打击、恩威并施,汉朝西北边境频频变乱。永平末,明帝决定出击匈奴,威慑西域,遂命奉车都尉窦固(窦融从子)为将,以扶风耿恭(耿弇从子)为副,北击匈奴,窦固又派军司马班超镇抚西域。永平十七年,汉廷设西域都护。西域自王莽时脱离汉廷,六十五年之后重新归附。章帝建初中,西羌叛乱,马太后兄马防率军出征,羌人归附,西北遂安,马家因此更得宠信。和帝永元中,窦宪两度率军出击匈奴,外戚耿秉、邓训、邓鸿也随之出征。汉军径扫北漠,刻石纪功,汉朝文德武威盛极一时,国际声望臻于极盛。 诸外戚以功业德望赢得了皇室亲宠,也赢得了士民的认同和崇拜,他们认为,外戚“内有贵亲之固,外有功业之重”③,理应辅佐朝廷。 不仅如此,东汉外戚家族几乎是清一色文化世家。从这个意义上说,东汉文士投靠外戚也是对传统贤能政治在某种程度上的认同。建武-永平中,外戚以“四姓小侯”(樊、阴、郭、马)最著名。四姓中,除郭氏文化声誉不显外,其余皆以学传家,代有英才。湖阳樊氏中,樊儵是著名《公羊春秋》学者,樊准是一代名臣,其《上疏请兴儒学》乃奏议名作。南阳阴氏世尚道家,早期道教著名学者阴长生就是光武帝阴皇后族人。明帝马皇后博学能文,她的《明帝起居注》是现存最早的“起居注”,其父马援诗文并擅,《诫兄子严敦书》尤其著名④。援子孙多饱学之士,马续续写《汉书》,马融为一代宗师,有数十种经学著作及文集传世。东汉以大将军身份开过幕府的外戚还有扶风窦氏、南阳邓氏、安定梁氏及南阳何氏。窦氏子孙虽不以学问著称,但对经学、史传、文学都有涉猎,窦融、窦固、窦宪、窦武悉有文章留存,窦章乃顺帝朝东观文士,有《集》二卷。和帝皇后邓绥是邓禹之孙,邓禹家族是东汉外戚功臣家族的文化典范,文武彬彬,俊才济济,在政坛文坛享有崇高声望⑤。顺、桓两朝干政的外戚梁氏也是文化名族。灵帝何皇后兄何进曾师从大儒杨赐习经,在士人中颇有清誉,进孙何晏则是魏晋玄学宗师。总之,东汉皇后家族皆文化世家,其余外戚之家也罕有不尚学问者⑥。 东汉外戚能够干政,其重要凭借就是文化素养好,在士大夫中享受很高威望,桓帝大将军窦武甚至被推为党人领袖。良好的文化素养也使东汉外戚幕主深知人才的重要,幕府既开,“欲辟天下奇伟,以匡不逮”⑦,“征辟海内,并延英俊”⑧,外戚幕府也因而成为文学名士竞逐才华的舞台。外戚和士大夫之间的文化认同正是外戚幕府文学产生的坚实基石。 二、从疏离到亲附:东汉前期文士与外戚的关系演变 外戚幕府文学的生长既以外戚雄厚的政治实力为前提,也以文士和外戚幕主的和洽关系为基础。光武帝和汉明帝抑制外戚,打压其政治权力,限制其人际交往,造成了文士和外戚不敢过于亲近的局面。章帝尊宠外戚,母族马氏、后族窦氏先后崛起。两外家在扩张权势的同时,广交名士,延揽声誉,文士和外戚间的交往不仅不受限制,甚至得到章帝的默许乃至鼓励。和帝初,窦宪兄弟内干朝政,外典兵权,既建军功,又好文雅,朝野承风,文士对外戚愈加倚重。自光武帝建武中到和帝永元初,外戚势力从潜滋暗长发展到恣意膨胀,文士对外戚从疏离演变为亲附,外戚幕府文学也从萌芽生根发展到枝叶繁盛。 光武中兴,以西汉为鉴,严防外戚干政,明帝亦承此制。建武-永平中,舅氏官不过卿,“不令在枢机之位”⑨,始终处于被抑制状态,他们普遍谨重内敛,礼贤下士,但大多数文学名士却不肯亲附,不远不近地保持着友善而安全的距离⑩。关中外戚,窦融最得光武帝信任。窦融非常谨慎,“容貌辞气,卑恭已甚”(11),心腹故吏班彪、王隆和他不即不离。窦融在河西时,班彪为从事,王隆为从护军,融上奏的书信奏议都由班彪参与拟定。入洛之后,窦融官至司空,班、王既未入其幕府,也未见亲近窦氏的有关记录。建武-永平中,贵显又亲信的外戚莫过于南阳樊、阴两家,然而,樊宏、樊儵父子以谨约著称,阴兴“虽好施接宾,然门无侠客”,故范晔赞曰:“樊氏世笃,阴亦戒侈。”(12)当时,许多有识之士都与外戚保持距离。名士朱晖与阴识同乡,父亲和光武帝及阴识都是旧友。史载:“永平初,显宗舅新阳侯阴就慕晖贤,自往候之,晖避不见。复遣家丞致礼,晖遂闭门不受。”(13)名儒京兆乐恢,“信阳侯阴就数致礼请恢,恢绝不答”(14)。经学名家扶风井丹也拒绝攀附阴氏兄弟。阴就“善谈论,朝臣莫及”(15),谦卑好士,朱晖、乐恢、井丹却拒绝与之私下结交,时间都在建武后期至永平初。这说明,这一时期的外戚势力处于打压状态。文士交游外戚,稍有不慎,就可能招来杀身之祸,冯衍就是典型。范晔《后汉书·冯衍列传》曰:“后卫尉阴兴、新阳侯阴就以外戚贵显,深敬重衍,衍遂与之交结,由是为诸王所聘请,寻为司隶从事。帝惩西京外戚宾客,故皆以法绳之,大者抵死徙,其余至贬黜。衍由此得罪,尝自诣狱,有诏赦不问。西归故郡,闭门自保,不敢复与亲故通。”(16)光武帝和汉明帝严惩外戚宾客,遏制了外戚势力的发展,也使得士人对交结外戚噤若寒蝉。章帝曾言及明帝抑制外戚的情况,说:“昔永平中,常令阴党、阴博、邓叠三人更相纠察,故诸豪戚莫敢犯法者,而诏书切切,犹以舅氏田宅为言。”(17)明帝为中兴功臣画像于云台,马援以皇后父亲之故不得入围。在这样的人文环境中,外戚纵有幕府,也不敢让幕府文士大展其才。 章帝推崇经术,爱好文学,朝野盛行尚文之风,文学之士也受到重视。另一方面,章帝尊崇舅氏,亲宠后族,外戚权势骤增,文士与外戚的关系开始变得亲密。马防一开府,外戚幕府文学随之勃发。建初二年,“马防行车骑将军,位同九卿,班同三府”(18)。次年,马防拜车骑将军,位在九卿之上,兄弟封侯,满门朱紫。马防、马廖、马光兄弟广揽声誉,杜笃等文学之士亲之附之。范晔《后汉书·第五伦传》曰:“帝以明德太后故,尊崇舅氏马廖,兄弟并居职任。廖等倾身交结,冠盖之士争赴趣之。”同书(19)《马防传》亦曰:“防兄弟贵盛……宾客奔凑,四方毕至。京兆杜笃之徒数百人,常为食客,居门下。刺史、守、令多出其家。岁时赈给乡闾,故人莫不周洽。”(20)文士亲附马防,还有一个重要原因:章帝有意推高马防在文士中的声望。范晔《后汉书·贾逵传》载,章帝好古文经学,尊崇《左传》学大家贾逵,“逵母常有疾,帝欲加赐,以校书例多,特以钱二十万,使颍阳侯马防与之”(21)。当时,贾逵在太学生和京师文士圈中威望特高。章帝借马防之手赏赐贾逵,显然是有意增进马防和文士的关系。后来,马氏势动朝野,引起章帝不满,势力渐衰,马防幕府文学也随之凋零。 代马氏而起的外戚势力是章帝窦皇后家。此时,雅好文章的汉章帝春秋正盛,制礼作乐,奖掖文士,巡狩四方,“好文”之风席卷天下。大将军窦宪兄弟凭恃功臣子孙,依仗外戚之势,恢张声誉,礼遇贤俊,班固、傅毅等人在窦宪幕府如鱼得水。和帝幼年即位,窦氏权倾朝野。史载,窦宪既平匈奴,“威名大盛,以耿夔、任尚等为爪牙,邓叠、郭璜为心腹。班固、傅毅之徒,皆置幕府,以典文章。刺史、守令多出其门。尚书仆射郅寿、乐恢并以忤意,相继自杀。由是朝臣震慑,望风承旨”(22)。章、和之际,窦宪以车骑将军、大将军两度开府,班固、傅毅、崔骃等文学名家皆在其府,副将耿秉、耿夔等也通晓文学,文化名流马防、宋由等人也在窦宪左右。一时间,窦宪幕府文章华茂,称雄天下,东汉外戚幕府文学也达到了繁荣鼎盛的阶段。 三、从受冷遇到受器重:秦汉文学之士的地位变迁 秦汉文士才高人微,壮志难酬,“士不遇”之怨时显笔端。秦始皇焚书坑儒,留给士人挥之不去的梦魇。汉初,高祖、吕后、惠、文、景诸帝后,不好诗赋,文学家枚乘、司马相如、邹阳等人游走于诸侯之门。贾谊才华横溢,文帝夜半虚席,却“不问苍生问鬼神”。汉武好文能赋,文学才俊几乎悉数召至朝廷,文士的政治境遇似乎好转。《汉书·严助传》记当时情状说:“其尤亲幸者,东方朔、枚皋、严助、吾丘寿王、司马相如。相如常称疾避事。朔、皋不根持论,上颇俳优畜之。唯助与寿王见任用,而助最先进。”(23)汉武帝把文学家当作逗人笑乐的戏子,文学家心知肚明,却无可奈何。汉宣帝也爱好文学,然而,文学在他眼中也不过是“博弈”之类的娱乐小艺。在西汉帝王看来,文学不过是盛世王朝的点缀。扬雄晚年不屑于作赋,原因正在于文学的边缘化处境。 光武、汉明贤君主政,宏才文士却依旧屈居下僚或隐于岩穴。建武之初,桓谭、冯衍文名最盛,然而,桓谭非谶,冯衍结交外戚,触犯了光武帝忌讳,郁郁而终。明达政事的班彪,仕途也同样暗淡,终其一生,位不过郎。班固永平初即在兰台和东观著史校书,直到迁为郎官,才稍见亲近。班固才高位卑,难尽其才,作《幽通赋》一抒抑郁之叹。长期受压抑的文学生态正在寻机突变。 章帝即位,文学的生长环境发生了质的改善。章帝“左右艺文”,实行文化平衡政略,优先选拔“文章可采”之士。一大批在永平中不受重视甚至遭到排挤的文士应时而起,大量“岩穴之士”也积极加入到参政议政的行列,东汉王朝首度出现文才济济的局面。班固、傅毅、崔骃等人就是章帝朝文化平衡政略的受益者。章帝即位,班固从郎官升为玄武司马,大展宏才,“每行巡狩,辄献上赋颂,朝廷有大议,使难问公卿,辩论于前,赏赐恩宠甚渥”(24)。永平中,傅毅“以显宗求贤不笃,士多隐处,故作《七激》以为讽”(25)。章帝即位,傅毅即以文才显名朝廷。崔骃因《四巡颂》受到章帝赏识,章帝竟令窦宪请崔骃入幕。良好的政治文化环境改变了文学之士的政治处境,文学创作在国家文化体系中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发展机遇。乘此东风,马防幕府和窦宪幕府乃广开纳贤之门,礼请大批文学名士入幕。 东汉外戚绝大多数出身儒士,对士人常怀敬畏之心,希冀得到士人的认同和支持。章、和之际,外戚马氏、窦氏权位大增,压抑已久的外戚势力迅速膨胀,他们广交鸿儒,多荐文彦,一面扩大政治实力,一面提高文化声望。一向才秀位卑、胸怀“为治”理想的文学名士恰与寻求士林声望的外戚相契合,外戚礼遇文士、文士倚重外戚乃成不可阻挡之势。我们这才有机会看到马、窦幕府文学盛极一时的景象。 东汉文士与外戚间的相互需求与合作始于冯衍与阴识兄弟之间的短暂交往。冯衍因阴识兄弟的举荐而出仕,虽未及有所作为,但他自言“猥蒙明府天覆之德,华宠重迭”(26)。文士与外戚间的知遇与感恩、荐才与尽才的交往,从此拉开序幕。杜笃献作《大司马吴汉诔》之后,仕郡为文学掾,二十余年不窥京师。建初三年,马防以车骑将军击西羌,请杜笃为从事中郎,又多赐财帛。杜笃战殁于射姑山,以生命诠释了“士为知己者死”的内涵。车骑将军马防又请傅毅为军司马,“待以师友之礼”。马防幕府向文学之士展示了一幅文士与外戚共建千秋功业的诱人画卷(27)。 大将军窦宪幕府则实现了文士与外戚合作的辉煌。和帝永元元年,窦宪以车骑将军北击匈奴,礼请众文雄入幕,以班固行中郎将事,请傅毅主记室,任崔骃为主簿。永元三年,窦宪拜大将军,西征匈奴,再请三大文豪入幕,班固以中护军参议军政,傅毅任军司马管理军务,崔骃再任主簿。窦宪幕府的军旅生活扩大了帐下文士的视野,幕主的器重激发了他们建功立业的雄心,也激活了他们的创作活力,上下联手,共同铸就了外戚幕府文学雄冠当世的辉煌。 四、文雄荟萃 佳作频出:马、窦两幕府文学繁盛 马防开府在章帝建初三年(78年),窦宪开府在永元元年至永元三年之间(89-91年)。马、窦两幕府前后存续十三四年,这是东汉一代文士与外戚关系最紧密也最见文学成效的时段。关于马防幕府和窦宪幕府的文学活动,史无详录,幕府之作也流传不多。不过,从现存史料看,幕府生活拓宽了文士的视野,他们亲身感受到了大汉的盛威广德,也体验到了一展才华的自信与快意。 马防幕府文章,今存马防《奏上迎气乐》、杜笃的《通边论》与《展武论》,傅毅《西征赋》,耿恭《上言镇抚西羌事》。杜笃《通边论》说“匈奴请降,毾氈罽褥,帐幔氊裘,积如丘山”,又云“亲录译导,缓步四来”(28)。前几句写匈奴降汉,上呈贡品无数,大汉之强跃然纸上;后两句写汉人受降时从容自如的步态,自信与骄傲之情溢于言表。杜笃《展武论》仅存“文越水震,乡风仰流”(29)之语,像是讴歌汉廷的声威教化。没有在马防幕府的得意生活,没有边关兵武征旅的经历,杜笃恐怕很难大谈“通边”与“展武”问题。杜笃的边关经历仅有一次,即跟随马防西征,上述两文当与此相关。傅毅《西征颂》只存四句:“愠昆夷之匪协,咸矫于戎事。干戈动而后戢,天将祚而隆化。”(30)“昆夷”即西羌。傅毅先后任职于马防、窦宪幕府。马防平西羌,既以大军威慑,又“开以恩信”(31);窦宪擅权骄恣,出征在外,愈加不守法度。傅毅《西征颂》歌颂幕主既威既恩的安羌策略,应作于马防幕府。马防副将耿恭,“慷慨多大略,有将帅才”(32),也有文才。耿恭从车骑将军马防出征西羌,于军中作《上言镇抚西羌事》,文辞赅要雅洁。马防也通晓经义,任车骑将军期间,章帝请问食举乐,马防作《奏上迎气乐》。该文依经立意,委婉平实,娓娓道来,其文心才情约略可见。 东汉外戚幕府文学之盛,莫过于窦宪北征匈奴、西镇凉州之时。班固、傅毅、崔骃随窦宪逐鹿北漠,驰骋西疆,各展才华,在同题竞作中相互激发,在履艰制胜之际激扬文字,生命活力发挥到了极致,共同创作了一大批反映边塞军旅生活的豪迈篇章。在雍容典雅的宫廷文风主导文坛之际,窦宪幕府文章为文坛吹进了一股清新劲健的边塞雄风。 在窦宪幕府是班固一生最为得意的日子。班固在窦宪幕府所作今存五文。《封燕然山铭并序》描述汉军飞越关塞、凌绝大漠、以排山倒海之势克敌制胜,简短整练,气势豪纵,充分展现了汉王朝威临天下的雄武形象。《窦将军北征颂》与《涿邪山祝文》一脱宫廷文雍容华贵之气,以俊逸奔放取胜。《与窦宪笺》作于凉州张掖,文中提到窦宪赏予很多珍贵物品和贴身饰物,可知班、窦关系亲密。《与陈文通书》仅存“奉国威灵,信志方外”(33)一句,似是塞外寄书,也应是在窦宪幕府所作。这些文章从不同角度反映了班固的幕府生活,自信而快意。 在窦宪幕府的生活也给傅毅和崔骃的文学创作带来了别样精彩。傅毅在窦宪幕府所作仅存《窦将军北征颂》一篇,全文以六言结篇,时空广阔,气势恢宏,工整而不失朗练。窦宪幕府文士中,崔骃的文学创获最为丰赡,作有《大将军西征赋》、《武都赋》、《武赋》、《北征颂》、《大将军临洛观赋》等赋颂,有《仲山父鼎铭》、《刀剑铭》、《冬至袜铭》、《六安枕铭》等铭文(34),又有数十篇作于北征途中的奏记,今仅存《献书诫窦宪》、《奏记窦宪》及《与窦宪笺》三文。崔骃的“征赋”很有气势。如《大将军西征赋》曰:“跨雍梁而远蹝,陟陇阻之峻城,升天梯以高翔。旗旐翼如游风,羽毛纷其覆云。金光皓以夺日,武鼓铿而雷震。”(35)以骈偶化的六言行文,注重动感与气势,给人以声势煊赫、兵行如风、所向披靡之感。《武都赋》仅存四句,却以征战地点的快速转换给人以钲鼓萧萧、军情紧张而稳步推进之感,豪放大气,迥别于宫廷文学奢华浮艳的作风。 窦宪及帐下将领耿秉、耿恭、邓训、邓鸿等也各具智谋文才。窦宪今存《上皇太后疏请桓郁刘方入侍讲》,援引史典,征圣宗经,措辞温雅大方。结合有关史传看,这篇文章应是窦宪本人所写。耿秉“博通书记,能说《司马兵法》,尤好将帅之略……数上言兵事。”永元初以征西将军为大将军窦宪之副,二人同登燕然山。邓训通晓羌胡方略,永元二年从大将军窦宪镇抚武威。邓鸿“好筹策”,永平中常预议边事,永元中与大将军窦宪同击北匈奴。和熹皇后兄邓骘少年英才,少为大将军窦宪所辟。惜史料有缺,窦宪帐下众多文士在幕府期间的文学活动罕有记载,只好付之阙如。 章、和之世,国力强盛,皇帝好文章,将帅有文才,外戚幕府英贤荟萃,金戈铁马,鼓角钲鸣,以强者姿态雄视天下,幕府文学有着鲜明的时代特色和整体风格:以颂美为主,兼及劝诫与感恩,显示出协力同心的君臣关系,那些表现边塞征伐的作品自由洒脱,清新劲健,表现出昂扬向上的进取精神与盛世气象,不仅拓展了汉代文学的叙事空间,也以其豪迈俊朗的风格别树一帜。 四、结语 东汉幕府主要有三公、大将军、州郡幕府三种,车骑将军、太傅、骠骑将军也开幕府,府第均在洛阳。入幕是士人入仕的主要途径。与各种幕府相比,外戚所开的车骑将军府、大将军府对文士最有吸引力,主要原因有二:其一,外戚位高权重,内干朝政,外领兵事。马防拜车骑将军,位同大司空;窦宪拜大将军,位居三公之上。此后汉世车骑将军、大将军皆依马、窦之例。文士入外戚幕府,会有更多建功扬名的机会。其二,外戚幕府活动空间大,视野开阔。东汉著名外戚幕府文士都曾到过边关,有过军旅生活。文学创作需要新奇事物激发灵感,从征边关的文士远比活动在内地的文士更能感受到大汉的强盛,也更能真切体验到雄才得以释放的豪迈与快慰。 窦宪之后,以大将军开府的外戚还有南阳邓骘(殇帝-安帝之时)、河南阎显(安帝末)、安定梁商(顺帝时)、安定梁冀(桓帝时)、南阳何进(灵帝时)、扶风窦武(灵帝初)。这些外戚兼具多方面优势:功德、外戚、权势、文化,四位一体,外戚幕府遂成文学之士实现功业梦想的场所。东汉外戚,唯阎显家族既无功勋,又乏资历,数月覆灭,对士林影响甚微。何进虽无术学,但敬畏名士,在士林颇有声望。不过,汉室末季,时势多变,以何进之才难以左右局势,故而,何进幕府文士众多而文学实绩不显。 终东汉一朝,外戚活动范围主要在洛阳及周边地区,大批文人进入外戚幕府,使得外戚幕府与朝廷设立的东观一样成为文人汇集之所,外戚幕府文学几乎可与东观文学比翼争辉。光武、汉明抑制外戚,文学之士不敢轻易结交外戚,但是,尊贵的外戚渴望文学名士为其延揽声誉,身份低微的文学名士渴望借外戚的提携而施展才华,两者的相互需求悄然酝酿着外戚幕府文学的诞生。章、和之际,国力强盛,尚文之风盛行,外戚受倚重,文学之士受礼遇,文士与外戚亲密合作,共同创造了功业和文学的双重辉煌。安帝之后,外戚、宦官交替执政,内忧外患,国力渐衰,除南阳邓氏和梁商外,诸外戚的政治觉悟、文化素养与道德品格都难以得到士林认同,而邓氏重儒术轻文学,文学名士的入幕激情随之消退,外戚幕府文学也随之式微。作为外戚政治的产物,东汉外戚幕府文学不仅与外戚势力盛衰共振,也与文士的功业追求一道起伏跌宕。标签:马防论文; 文学论文; 车骑将军论文; 东汉皇帝论文; 大司马大将军论文; 汉朝论文; 历史论文; 窦宪论文; 傅毅论文; 光武帝刘秀论文; 幕府论文; 骠骑将军论文; 河南南阳论文; 东汉论文; 中国历史论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