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规训教育与人的物化，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校规论文,与人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规训”（discipline）是法国思想家福柯在《规训与惩罚》一书中使用的概念，用以概括近代以来一种新型的管理权力，即通过精确的计算与控制达到对人的生产与组织。福柯认为，现代学校是一个典型的规训机构，具有规训体制的典型特征。学校规训通过教育活动组织和运作，教育过程演变为规训过程，成为“规训教育”。教育的初衷是培养人的自由心智，提升人的内在品质。但是，当学校变成典型的规训场所，教育活动演变成生产制造过程，必将导致“育人”被“制器”所取代，导致“人的物化”，教育偏离了自己的本意。
一、规训是一种生产性权力
规训（discipline），除了指学科、课程，还有纪律、训练、规则、约束、惩戒等含义。根据福柯的本意，规训是指：“近代产生的一种特殊的权力技术，既是权力干预、训练和监视肉体的技术，又是制造知识的手段。”[1] 规训是一种持久的运作机制，通过对人体的解剖、分配、组合与编排，达到对人体的位置、姿势、形态及行为方式的精心操纵，以此造就“驯顺的肉体”。规训是一种造人机制，使人体变得有用，变得好用。说到底，规训是把人作为“人力资本”进行生产、规格化和标准化的权力技术。
福柯在《规训与惩罚》一书中完整地回顾了人类惩罚历史的演变过程，古代惩罚是血腥的、残酷的、不人道的，表现为断头、肢解、处死等。惩罚是权力的象征，标志着一种权力对另一种权力的压制，一部分人对另一部分人的控制，是一种支配—压抑模式的权力。福柯认为，这种支配—压抑模式的权力并不代表权力的全部，特别是现代以来权力的存在方式与运作模式发生了明显的变化。福柯在常见的关于权力的抑制性一面的背后，发现了权力具有生产性的一面：规训的功能。与古代社会的统治权力相比，规训权力的模式、程序都是微不足道的，是一种微观的权力技术、策略和手段，主要潜伏在日常生活世界之中，常常被人们忽视。但是，这种权力却比酷刑、比国家宏观惩治与训诫更有效，因为，规训权力通过规范化手段控制人的身体，征服人的心灵，使人在灵魂深处自制一副锁住心灵的枷锁。
权力具有生产性奠定了福柯规训理论的逻辑起点。规训就是一种生产性权力，承担着生产人的功能。近代以来，人类身体的可塑性、可变性和可挖掘性受到权力的高度关注。权力施展的重心不再是如摧毁、破坏、阻碍等压迫性或否定性的权力，而是技术性与肯定性的权力力量。通过行使制度化、规训化的管理权力，创作出新型的、顺从的、训练有素的“听话的身体”。[2]
如果说古代的抑制性权力是直观的、血淋淋的，将身体与灵魂一同摧毁。现代权力则是隐蔽的、文明的、温存的，将身体与灵魂分别处置。身体受到的是看管、控制、训练与监视，表现为一种“人道主义”的关照。但是，人的灵魂却被消解了，变得支离破碎，僵化麻木，被动消极。人成为抽离了灵魂的机器，成为被加工、被生产、被标准化和规格化的“物”。
二、学校场域中规训教育的运作
现代学校以追求科学化与规范化为荣耀，规范化被人们视为衡量一所学校现代化水平高低的关键要素。在追求规范化的过程中，规则多如牛毛，训练触及肉体，规训无处不在，监控滴水不漏，教育过程充满强制、监督、训练和检查。规训以一种高雅的、人道的、隐蔽的方式嵌入到学校生活的各个细节。不夸张地说，当下的校园就是一个典型的由规训组成、由规训维系、由规训控制的场域。
“‘规训’既不会等同于一种体制也不会等同于一种机构。它是一种权力类型，一种行使权力的轨道。它包括一系列手段、技术、程序、应用层次、目标。”[3] 具体区分为四种策略、三种手段和一种机制。四种策略是：空间分配、时间分配、对活动的编码和力量编排。三种手段包括：层级监视、规范化裁决和检查。一种机制是全景敞视主义。它们如何体现在学校生活中呢？下面我们做一些概括性描述。
（一）规训教育的基本策略
——对学生空间的控制。福柯用“分配艺术”形容对人的空间分配，实质是一些技术手段，对人的活动空间给予限制、分割和控制。因为手法太巧妙，机智隐蔽，不露痕迹，被福柯称为“艺术”。技术方法有四种主要方式。（1）封闭的空间；（2）单元定位或分割原则；（3）空间分类；（4）等级排列。校园的大门是紧闭的，除了周末或节假日，很少看见校门口有学生进出，更不允许学生私自走出校门，否则会以严重违反校规受到制裁。校园中，学生不许串班，各班用各班的教室，串班视为违纪。有些学校为了便于管理，规定学生不许串楼层，各年级只能在自己的楼层活动。教室中学生都有固定座位，随便换座位是管理的大忌。广播操、运动会、全校性的活动，哪个班在哪，每个学生在哪都是规定好的，甚至在地上画出了标志。
——对学生时间的控制。规训不仅控制学生的活动空间还控制学生的活动时间，使肉体在有限的时间内全神贯注，始终投入，达到精确和有条不紊的专注。具体技术包括：（1）时间分配；（2）动作的时间性规定；（3）肉体与姿势的关联；（4）肉体—对象联结；（5）彻底的使用。“时间分配”的具体方法是规定节奏、安排活动、调节重复周期，目的在于设法确保时间使用的质量，消除一切干扰，使时间得到充分利用。“动作的时间性规定”使时间渗透进肉体之中，各种精心的力量控制也随之渗透进去。“肉体与姿势的关联”造成了一种姿势与全身位置的最佳联系，而这正是效率与速度的条件。通过正确地使用身体而有效地使用时间，身体姿势是规范的，保证每一个细节的准确、到位，这是提高效率的前提。“肉体—对象联结”使得肉体被对象化，肉体成为工具。“彻底的使用”不浪费一点一滴的时间，片刻时间也要用到极限，保证速度和效率的最大化。
笔者手头有一份山东省某中学的作息时间表，校园法定时间精确到分，一天24小时，1440分钟，学生睡眠7个半小时，还剩余16个半小时。这中间上课时间440分钟，接近7个半小时。锻炼时间90分钟（含课间操和眼保健操），就餐120分钟，整理内务、个人卫生一共130分钟，由学生个人支配的时间仅有100分钟。很多时候，老师不按时下课，拖堂；班主任占用课间讲事；收作业、交各种费用、学生问问题；学校广播抢占课间；各科老师抢占课间发卷子、留作业、提要求等等。学生的休息时间所剩无几，甚至连上厕所的时间都被挤占了。
——对学生人体的组合。如何使单个肉体之间形成最佳组合，每个人处于最能发挥作用的位置，并与他人形成优势互补，良性组合，这也是规训发挥威力的地方。纪律不仅仅是一种分散肉体，从肉体中榨取时间和积累时间的艺术，还可以把单个力量组织起来，以期获得一种高效率的机制。对单个肉体的榨取总归是有限的，突破单个肉体的局限，在单个肉体之间建立联系、搭建关系、形成组合，能够获得超越单个肉体的力量。（1）单个肉体变成一种可以被安置、移动及与其他肉体结合的因素；（2）各种年龄系列（纪律必须与之结合才能形成一种复合时间）也是机制的部件；（3）需要一个精确的命令系统。学校方方面面的纪律要求都是一体化的，全校统一，服装、发型、自行车码放、出操站队、就餐、休息。一些学校要求学生午间必须在教室休息，全体学生必须趴在课桌上，不许抬头，不许看书，更不许说话，睡不着也得趴着。中午在学校就餐，必须在规定的时间内吃完，不能剩饭，不能倒掉。饭后洗刷餐具要用指定的水龙头，将餐具放在指定的位置。
规训是一种权力关系。规训不是从来就有的，是社会发展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为了控制人们之间的互动，维持大型人群的聚集，协调人们之间的关系而产生。最初的规训主要用于预防骚乱，避免冲突，近代以来，规训已经成为生产要素的一部分，在控制人、塑造人、支配人方面发挥越来越大的作用。使人有用，最大限度地挖掘人的功能是现代规训的本质。人生来就是有用的，关键是解决好用、用起来得心应手的问题，令使用者简便易行，不费心思，信手拿来。为了达到此目的，对人进行限制，加以调教，予以定位，给予组合就是必须的了。通过这些过程，人被封闭在一定的场所，固定在确定的位置，安排在某种关系中，说能说的，做能做的，惟命是从，听话规顺，这样的人就好管了，就好用了。这一过程就是规训。
（二）规训教育的常用手段与监视机制
规训有三种常用手段：层级监视、规范化裁决和检查。对于监视，福柯不仅将其作为一种手段和技术，更将其视为现代社会的运行机制，称其为“全景敞视主义”。谈到检查，他说：“检查是把层级监视的技术与规范化裁决的技术结合起来。检查是一种追求规范化的目光，一种能够导致定性、分类和惩罚的监视。它确立了个人的能见度，由此人们可以区分和判断个人。这就是为什么在规训的各种机制中检查被高度仪式化的原因。”[4] 检查与监视是相辅相成的关系，监视是检查的目的，检查是监视的手段；检查是表现于外的监视，是监视的仪式化；监视是检查的内核，检查什么？检查谁？怎么检查？是由监视决定的。
——检查。规训确立了肉体的规格标准，检查则是确保目标达成的强化手段。通过检查，规训对象的分数、等级、排位跃然纸上，公之于众，就像无形的鞭子，使规训对象产生一种被驱使、被宰制的感觉。检查这种技术是通过将检查对象客体化、形式化而达成的。在检查机制面前，每一位被检查者都不得不俯首贴耳、顺从听话，否则，检查标准就会拿你开刀，使你成为不能通过检查的失败者或牺牲者。
几乎所有学校都有一个位置明显的“一周检查评比栏”，上面公布着各个班级的常规检查得分，一个年级一栏，扣分最多的班要用彩色笔表出，以示突出。各班得分的多少，在年级的排名，一目了然。检查工作一般由德育处负责，高年级各班选派工作负责、责任感强、有正义感的学生干部、优秀学生组成“值周小组”。每班负责一周，一周一轮，负责检查、监督学校纪律规定的所有细则，大到各班排队集合，小到学生佩带胸牌，粗到卫生区清洁，细到黑板槽里的灰尘，全在检查、评分之列。值周生有时是固定的，比如早晨在校门口检查胸牌佩戴、校服穿着。有时是流动的，在校园、楼道、餐厅巡视，发现问题，及时记录在案，扣分评比以此为依据。有时检查是确定的，比如每周检查几次，一天检查几次，更多时候是抽查、随机检查，这样最有可能抓到违纪行为、“漏网之鱼”。因为检查结果直接与各班评分挂钩，扣一名学生的分就等于扣一个班的分，扣班主任的分。期末年级排名、优秀班集体都与此挂钩。于是，检查受到教师学生的重视，为了维护本班荣誉，使自己班得分高于其他班，学生值周时，对其他班的检查一丝不苟，极其苛刻，将检查权力发挥到极致。下面是笔者收集的一份某中学的“教室卫生检查评比标准”：
A三无：（1）黑板凹槽无积灰（粉笔灰），最多扣10分。
（2）窗（包括观察窗、气窗、窗台、窗槽）、门框无积灰，最多扣10分。
（3）窗帘线不拖放在地上（每条扣2分），最多扣10分。
（4）插座、开关无积灰（每个扣2分），最多扣10分。
B地面：（1）地面清洁，无明显尘迹、污垢，最多扣10分。
（2）地面无杂物（垃圾、口香糖、瓶罐、鞋、包、袋等，每个扣2分），最多扣50分。
C桌面：（1）桌椅摆放整齐，最多扣10分。
（2）座位无人时，桌椅不能摆放茶杯、饮料罐（每个扣2分），最多扣50分。
D壁橱：（1）橱门（包括玻璃门）必须关闭（缝隙不大于1厘米），最多扣30分。
（2）橱门无脏痕，最多扣30分。
（3）玻璃橱门整洁，最多扣10分。
E墙面：（1）墙面无手印、脚印、球印（每个至少扣5分），最多扣50分。
（2）墙上无蜘蛛网（最少扣5分），最多扣20分。
F垃圾：（1）垃圾要倒入垃圾箱内，铅桶、簸箕内不留垃圾，最多扣10分。
（2）垃圾箱整洁，最多扣10分。
（3）清洁工具摆放整齐，最多扣10分。
G球类：（1）足球、篮球、橄榄球、排球都必须用塑料袋套好（每个扣5分），最多扣50分。
（2）不得在大楼里进行任何球类活动（包括羽毛球、毽子，每个扣5分），最多扣50分。
学校中最普遍的检查是考试。“检查使人们进入一种较量，但不是个体与个体之间的较量，而是个体与全体之间的较量，其结果会使个人在与全体的比较中得到度量和判断。这种检查最典型的方式是考试——学校生活的主要内容。”[5] 考试是知识权力施展威力的突出表现，学校中的考试是一个永恒的知识转化器，它确保知识从教师流向学生。教师凭借手中掌握的知识权力，通过检查仪式（考试）对学生进行区分、筛选、归类、排列，这其实就是社会对教育对象进行分流的过程。经过考试，有人被捧为精英，有人被贬为无能，这足以体现考试的威力所在。通过考试，学生身不由己地被客体化，成为知识的客体、权力的客体。
——监视。规训、检查之所以能够顺利进行，关键在于现代社会形成了一种特殊的机制——全景敞视主义，一种无时不在，无处不有，遍布在整个社会生活每个角落、每个层面的监视。全景敞式主义是一种规训机制，它使权力的运作变得轻便、迅速和有效，不但实现了人对人的监视，更重要的是实现了个人对自己的监视。在一个以全景敞式建筑为物质模型的规训社会中，人们仿佛置身于一个透明的“铁笼”，“我们不是置身于圆形竞技场中，也不是在舞台上，而是处于全景敞视机器中，受到其权力效应的干预。这是我们自己造成的，因为我们是其机制的一部分。”[6]
校园监视有两种方式，一是平面监视，二是立体监视。前者呈“金字塔”形状，监视由上到下，由塔尖到塔基，形成一层一层的权力制约关系，福柯称其为“层级监视”。校长——副校长——职能处室（如教务处、德育处）——年级主任——班主任——学生，自上而下，层层负责，形成层级监视。后者是一个“全景敞视建筑”，“四周是一个环形建筑，中心是一座暸望塔。暸望塔有一圈大窗户，对着环形建筑。环形建筑被分成许多小囚室，每个囚室都贯穿建筑物的横切面。各囚室都有两个窗户，一个对着里面，与塔的窗户相对，另一个对着外面，能使光亮从囚室的一端照到另一端。然后，所需要做的就是在中心暸望塔安排一个监督者。”[7] 这种建筑保证了被监视者随时被看到，但他不能看到别人。他是一个被探查的对象，绝不是一个交流的主体。正是这种单向的可见性成全了秩序的保证。近年来，电子监视系统受到很多学校的青睐。电子监视器、针孔式探头安装进教室，360度全景监视器可以拍摄到教室的每个角落，监视者只要掀动鼠标，学校的每个角落、每个教室、每个课堂，所有教师和学生的表现尽收眼底。
校园监视系统使学校达到了名副其实的“全景敞视主义”。教师、学生都被置于一种持续的、有意识的可见状态。说它是持续的，因为即使监视是断断续续的，被监视者也无法确知什么时候监视器是开着的，什么时候监视器是关着的，他们只能以一种始终被监视、随时被监视的心态接受监视。说它是有意识的，原因在于监视这种机制正是通过作用于被监视者的意识状态，建立起监视与被监视之间的条件反射，最终达到被监视者自我监视的效果。这就是边沁提出的“权力的可见但又无法确知”原则。所谓“可见”，因为教室中的监视器、摄像头实实在在放在那里，没有人怀疑它们的存在。所谓“无法确知”，因为监视器的控制权掌控在他人手里，被监视者没有操纵它的自由，只有被它操纵的自由。
三、学校规训教育导致人的物化
“物化理论”是西方马克思主义的创始人匈牙利哲学家卢卡奇提出的，他对当代资本主义社会的深刻批判启发我们反思学校的规训教育。资本主义机械化生产导致人的数字化、主体的客体化和人的原子化，这些现象在被规训笼罩的学校教育场域比比皆是，不胜枚举，凸显出教育与其本意的相悖与迷失。
（一）物化的含义与物化的表现
所谓“物化”（reification），按照卢卡奇的观点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变成了物与物之间的关系。“在客观方面，是产生出一个由现成的物以及物与物之间关系构成的世界，它的规律虽然逐渐被人们所认识，但是即使在这种情况下还是作为无法制服的、由自身发生作用的力量同人们相对立。在主观方面，在商品经济充分发展的地方，人的活动同人本身相对立地被客体化，变成了商品，这种商品服从社会自然规律的异于人的客观性，它正如变为商品的任何消费品一样，必然不依赖于人而进行自己的运动。”[8] 物化理论表明，伴随着人类科学的技术突飞猛进，人类本性与其存在的冲突日益突出，人由主体变成了对象，人的活动结果、人的创造物变成某种自律的、并反过来统治人、支配人的力量，人成了物的奴仆。
以现代资本主义发达商品经济为依据，卢卡奇历数了“人被物化”的几种典型表现。
——人的数字化。资本主义经济过程是建立在精确计算基础上的，合理的可计算性日益弥漫于社会的一切方面。理性的生产体系，机械化的劳动过程，使劳动者变成一些抽象的数字，失去了主体性与能动性，作为机器的附属物完成固定的机械重复。“由于生产过程的机械化和合理化被加强，工人完成一件工作的必要时间期限（这是合理化计算的基础）发生了转变，开始从仅仅是一种经验水平上的数字变为一种客观的、能计算的工作定额，使它作为一种固定的和既定的现实与工人相对。”[9] 人的数字化就是人的抽象化与符号化。
——主体的客体化。人在被抽象化和数字化的过程中，由生产过程与社会历史的主体沦落为消极被动的客体。由于生产过程严格遵循计算性，表现为一个服从自身理性原则的自律运转的机械体系，人只是这一体系上的一个零件，可以被随意替换的组成部分。
——人的原子化。人在日益数字化、抽象化与客体化的进程中，人与人之间的有机联系消失了。个人变成孤立、冷漠的原子，疏离、隔膜、形同机器，人与人的关系被物与物的关系吞没和掩盖。
（二）人被物化影响教育目标的实现
“把一个人在体力、智力、情绪、伦理各方面的因素综合起来，使他成为一个完善的人，这就是对教育基本目的的一个广义的界说。”[10] 这是1972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国际教育发展委员会编著的《学会生存——教育世界的今天和明天》一书中对教育目标的高度概括，也是指导全球教育发展的导向性观点。教育是一个育人过程，目标是培育完善的人。何谓完善？就是使一个人在体力、智力、情绪、伦理各方面得以综合，而不是四分五裂，更不是彼此分离。教育的目标就是帮助人整合自己，使每个人在个人层面、个人与他人的关系层面。个人与社会的关系层面达到和谐。然而，规训教育在将人物化的同时，恰恰偏离了这一方向。它不是培养完善的人，反而导致了人与自己的分离，人与他人的分离，人与社会的分离，并引发了一系列的教育问题。
1.教育过程的“去人性化”影响学生的和谐发展。教育规训是一种出于“征用”对人体实施的训练，因为人体有用，所以需要征用，为了便于征用，所以加以训练。训练过程将人体分类、拆卸、组合、定位，使人体越来越接近于机械，越来越远离人性。这是一个典型的“去人性化”的过程。人的数字化、主体的客体化都是“去人性化”的具体表现。
和谐发展强调人的整合，关注受教育者的身心统一，目的在于使学生成为完整的人。规训教育却是将人拆分，将人变成抽离了灵魂只强调肉体的躯干，使人像机器一样精准、整齐、规范、标准。结果是，学生变得善于模仿、精于计算、听从指挥、服从命令，却缺少灵性、匮乏生机、被动消极、不思进取。规格化越来越强，人性化越来越淡，身体日见好用，心理日益扭曲，个体的和谐完全被破坏。
2.师生关系的疏离冷漠导致师生冲突频繁多发。规训教育的目标是将人数字化、机械化和抽象化，消解人的感性，淡化人的性情，通过割裂人与人的情感互动建立人与人的物物关系，用物与物的关系取代人与人的关系。这就是物化理论所说的“人的原子化”。人在彼此的眼中和心理不再是具体、有血有肉的人，而是抽象的、规格化和标准化的原子。抽离了血肉与情感的原子，相互之间冷漠、疏离、孤独，不再有亲密感情，不再有彼此关照，不再有相互感恩。
师生关系是教育活动中最基本、最普遍的关系，教育过程就是师生交往过程，师生关系的好坏决定着教育的成败。然而，规训教育将人数字化、客体化和原子化，割裂了师生之间的亲密感情，工具化特征日益凸显。为了升学就业，为了晋级提拔，教师希望学生金榜题名，学生企盼老师点石成金，师生互为工具，交换关系越来越明显，情感关系越来越淡漠。人是情感的动物，人的行为都是情感催化的结果。当师生之间亲情没有了，友情淡漠了，人情污染了，剩下的只有工具性的相互利用。矛盾不断，冲突频繁，相互指责，彼此不满成为近年来师生关系中的突出问题。
3.教育取向的理性化致使整体教育环境浮躁焦虑。理性主义是指目的与手段相分离，只关注工作效率，不关注生存价值的思维模式与文化状态。19世纪以来，理性主义使人类摆脱了宗教枷锁，推动了科学技术的长足进步，但同时又使人类一味追求功利，漠视情感与精神价值，成为金钱和机器的奴隶，陷入异化的羁绊之中。规训教育是理性主义在教育情境中的具体体现，之所以对学生进行规训，目的在于提高办学效率，使教育能够多快好省地培训“有用”之人。以最小的教育投入换取最大的教育产出，这一目标的达成是通过规训实现的。
教育的本意是培养人的自由心智，提升人的内在品质，帮助受教育者向着完善的目标趋近。这一目标的实现是一个漫长的过程，需要师生双方持之以恒的辛勤投入。然而，当学校教育被规训充斥，教育双方关注的仅仅是考试分数、年级排名、学校升学率，教育取向彻底的功利化、工具化、理性化，教育浮躁应运而生。当技术理性发展成束缚人、控制人、限制人的工具时，人类遭遇到自我无法挣脱的焦虑。也是说，规训原本是为发展教育服务的，但当规训变成了教育的目的，变成了束缚师生手脚，禁锢师生心灵的枷锁时，教育环境中弥漫的是焦虑与无奈。而这不是适宜生命成长的环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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