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楚词研究实例_诗经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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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图分类号:I222.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6-6365(2004)04-0005-06

一、香港楚辞学研究概况

2003年春,在香港中文大学创校四十周年庆典讲座中,饶宗颐以校徽的图案——凤凰为讨论对象,将《诗·商颂·玄鸟》的“天命玄鸟,降而生商”与《离骚》“凤凰既受诒兮,恐高辛之先我”相对应,指出玄鸟就是凤凰。独到的慧眼,除相待于深厚的学殖外,自也有赖对新观念认知、对新出土材料的掌握。而二十五年前,正是这位学者提出要建立楚辞学[1]。尽管《楚辞》的研究早自两汉已经开展了,但学术史上提出“楚辞学”的,饶氏则为第一人。清代及以前传统楚辞学的内容,基本上只限于一、二两项。而近世以来,随着思想观念的更新,研究者也学习、创造了新的研究方法,开辟了新的研究范畴。二十世纪的楚辞学研究,在深度、广度、高度、频度上皆超越了前代。

香港地处南海一隅,古称蛮荒。然自开埠以来,则人文荟萃,学林彦硕,往往来居。《楚辞》作为中国文学的重要源头,一直得到了香港学者的重视和研究。总而观之,香港楚辞学的研究成果以单篇论文为多,专书次之。专书方面,早在抗战时期,饶宗颐避居香港,因与钱穆论辩而完成《楚辞地理考》;五十年代迁港,又有《楚辞书录》之作。二书在楚辞地理学、楚辞目录学中,皆有首创之功。其后,黄华表任职珠海书院,有《离骚四释》,于文义之疏通颇有卓见。再者,余雪曼的《离骚正义》、何敬群的《楚辞精注》,亦梓于此时。六十年代,出现了楚辞学论文的结集,上海书局《屈原》、文苑书屋《楚辞集释》等,正当时皆颇具影响。七十年代以后,楚辞学研究更趋多元化,除梁简能的《楚辞九歌注笺》等仍采取注释的方式外,又有何广棪的《汉赋与楚文学的关系》从文学史的角度论述《楚辞》的影响,常宗豪的《楚辞——灵巫与九歌》酌用了神活学、民俗学、文化学的研究方法,林莲仙的《楚辞音韵》乃楚辞音韵学之专著。蓝海文以诗人的敏锐、学者的细腻撰构了《今本楚辞》。吴宏一师的《诗经与楚辞》深入浅出地介绍了《楚辞》的产生、名义、编集与流传、屈原及其他作者的生平与作品;以流畅从容的文字选译了《离骚》、《少司命》、《天问》、《哀郢》等篇章;附录“研究书目”分为“入门书目”、“基本书目”、“参考书目”三类,诚可谓楚辞学之门津。此外,据悉黄耀堃亦将整理增订其楚辞课之笔记,予以梓行。除个人著作和论文集外,又有研究计划之成果。如在香港中文大学中国文化研究所的刘殿爵、何志华等策划和主持下,一系列的古籍逐字索引工具书正陆续面世,《楚辞逐字索引》即为其中的一种。

单篇论文方面,有些收进了个人论文集,如钱穆的《中国文化综论》、饶宗颐的《澄心论萃》、郑良树的《辞赋论集》、陈炳良的《神话·礼仪·文学》等;有些载入了大学、院系学报,如《中国文化研究所学报》、《新亚书院学术年刊》、《崇基学院学报》、《浸会学院学报》、《珠海学报》等;更多的是研讨会上所宣读者,如2000年夏,香港中文大学中文系与中国屈原学会、北京大学以及深圳大学联合举办“屈原学国际研讨会”,便得到香港学者们踊跃的支持。抑有进者,各大专院校的研究生、本科生中,以楚辞为研究对象者亦不乏人。香港浸会大学中文系本科毕业论文中,更有两篇以香港楚辞学研究为主题——徐诗韵《五十年代以来香港屈原研究讨论文章之分析》及陈乐珊《五十年来香港楚辞研究论文资料分析》。再如黄志强的《王夫之〈楚辞通释〉研究》,即为其在新亚研究所文学组的硕士学位论文。复以香港中文大学中文系为例,据不完全统计,八十年代中期以来与楚辞学相关的毕业论文即有十多篇,各篇论文分别涉及文学、文献学、小学、注释学、神话学、历史学诸方面的学理;而就楚辞学而论,则覆盖了词章、义理、考据、专人、专书、专说、文化、学史等不同的范畴。除却专文,部分内容牵涉楚辞学的论文更是不胜枚举。

吴淑钿认为五十年来(案:即1950年-2000年)香港的学术人口流动性颇大,尤其是早期,要为作者确认一个香港人的身份是困难的事。又因学术刊物出版园地有限,不少香港学者的研究成果都发表于外地,造成纪录的隐蔽,要准确统计香港学者的研究资料实不容易[2]。这番话同样适用于香港楚辞学研究。国际楚辞学界对香港楚辞学研究的整体情况和特色不太了解,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目前尚无人整理编纂一详备的“香港楚辞学著述知见录”。崔富章、潘啸龙主编的《楚辞学通典》、褚斌杰主编的《屈原研究》书末分别附有楚辞学著作及论文目录,但对于香港地区相关论述的着录则时有遗漏。徐诗韵、陈乐珊的研究既以单篇论文为主,本文则着眼于专著,选取五种代表性的著作,加以述评。

二、黄华表:《离骚四释》

黄华表,字二明,广西藤县人,1898年生(注:案:《楚辞学通典》作1925年,盖将“民前十四年”误作“民国十四年”之故。)。早年毕业于复旦大学,美国留学归来后,长期供职于教育界及政界。五十年代后,先后担任香港珠海书院文史系及香港中文大学新亚书院中文系主任。后赴台湾,任中国文化学院华冈教授。八十年代初期逝世。《离骚四释》即作者在香港所开楚辞课的讲义。根据王恢《校印后记》,此书写成年代当早于1953年。正文分释文、释词、释韵、释义四目。释文以王逸、洪兴祖为主;释词以朱子《集注》为主;释韵以龙启瑞《古韵通说》为主,陈第、段玉裁、钱大昕诸人为辅;释义以王逸、洪兴祖为主,黄氏之见亦时时附焉。此书由台湾学生书局据王恢钞本影印出版,首正文;次附录一,收《史记屈原列传》、《班固离骚赞序》、《王逸楚辞章句叙》、《王逸离骚经章句叙》、《刘勰辨骚》、《洪兴祖论离骚》、《朱熹楚辞集注离骚经序》、《朱熹楚辞集注序》八文;次附录二收论文《关于“屈原离骚”的几个问题》一篇;次王恢《校印后记》,纪录钞书、印书经过;次《壁山阁著作目录》。

郭杰论此书云:“就其体例而言,条分缕析,令人有别开生面之感。”[3]又谓“释义”部分在引述古来权威话说之后,多能提出一得之见,有时甚至展开全面深入的论述,尤其注意结合《离骚》前后文义,相互照应,体会较为深刻,见解虽不新奇,却很厚实,至今仍不乏借鉴启发意义[4]。所言非虚。作者讲授诗古文辞,要多以传统文章家之方法切入,故《离骚四释》的“释义”最见功力,良有以也。在这部分,作者或提出论证、或分析文理,颇有所得。如关于《离骚》的创作年代,作者认为是在屈原遭襄王流放江南之后,于是在“謇吾法夫前修”四句后有详尽的讨论。综合此段,大抵可以归结三点:

一、怀王之时,屈原仍在楚廷,行动自由,当时的环境不可能令他萌生沉水之心。

二、比对《离骚》和《渔父》的文字,颇有相类之处,可见二者的创作年代比较接近,所呈现屈子的心情面貌也很一致。

三、《离骚》只述及怀王时事,但这并不代表此文即作于怀王时。

作者论断的方法,主要在于时代背景的分析、文辞的颖悟、以及对旧注的细心爬梳。

在论证的过程中,作者也会参照其他古籍、其他论说,以作出断语。如“惟夫党人之偷乐”一章,按道:“言己之所以急于求进,不避祸殃者,为君国耳。太史公所谓‘存君兴国,而欲反复之,一篇之中,三致意焉’者,是也。四句证今。”从《史记》之陈述来佐证《离骚》原文。又如“昔三后之纯粹”一句,戴震《屈原赋注》中,谓“三后”为楚之先王熊绎、若敖、蚡冒。此说出自汪瑷《楚辞集解》。“释义”按云:“戴说甚新,但恐非屈意。”虽未作进一步的分析,但观其解后文“彼尧舜之耿介”章说“此章与前章,剖析治乱,何其甚明。”可知其论断是根据前后文而推出的。

对于章法的解析、微言的阐发、屈子心理的揣摩,是《离骚四释》的长处。如“惟草木之零落”一章,按云:“原未仕之前,盖已见怀王之失德矣。故一方恐己之不得用,一方亦恐君之遂老,不能用贤以致治也。”这两句一般都解作屈子对己身“老冉冉其将至”的感慨,而作者则认为是对楚王荒湎日夜的担忧,于意亦通,且更见人臣眷眷无穷之情。“前望舒使先驱”一章,按云:“以下三章,每章皆正反其辞。正者,原之所以求见乎君也。反者,君之左右所以蔽原使不得见乎君也……皆承上‘欲少留此灵琐’及‘将上下求索’而言,皆冀君王庶几复我也。”作者结合这三章,发现每章皆前振而后抑,如“雷师告余以未具”、“飘风屯其相离”、“倚阊阖而望予”三句,无不令前文气沮。可知屈子未得觐见上帝,不待司阍阻挠,前雷师、飘风已有征兆。此论体现了作者文章家的敏锐触觉。

至于“释韵”部分,郭杰认为“多引《古韵通说》,亦无甚创见”[5]。实际上,此部分虽本旧说,但作者的个人观点,也可览知。如“求矩矱之所同”与“挚咎繇而能调”二句同在一章,而唐宋以后不能押韵,朱子亦以未详备考。《四释》则在此处眉注道:

按《韩非子·扬榷篇》:“君操其名,臣放其形。形名参同,上下和调。”亦以“同”“调”为韵。屈韩约略同时,岂为学舌之误?又岂得屈韩并误?又屈韩异域,又不得谓之方言,甚显然矣。

短短数语,虽未由古音变化、韵部分合等方面来论说,却从《韩非子》中找到了战国后期“同”“调”二字押韵的佐证。作者又根据屈、韩籍贯之不同,进一步指出:对于《楚辞》中不太押韵的字,不能一概简单地归为方言的原因。可谓卓识。

《附录二》所收《关于“屈原离骚”的几个问题》一文,对“屈原否定论”作出了周详的批驳。在批判此论的学者当中,黄氏是较早的一位。郭杰在《离骚四释》的解题中详细述评了此文内容,认为此文显示出作者锐敏的学术眼光和超远的见识,论证充分,材料翔实,有着严密的逻辑和令人信服的力量。又说:“由于此书出版于台湾,又主要是手钞体影印成书,故大陆一般学者多未接触到它,在后来关于‘屈原是否存在’的论争中,似也未见有人引述及此,不能不让人感到遗憾。”[6]

黄氏此书为大学本科课程的基础教材,以踏实慎重的态度绍述前人的观点,而不同于专门研究著作那种“大胆假设、小心求证”的风格。即便如此,郭氏谓此书“体会较为深刻,见解虽不新奇,却很厚实”,仍可作为定案。

三、饶宗颐:《楚辞书录》

饶宗颐,号固庵,又号选堂,广东潮安人,1917年生。现为香港大学中文系荣誉讲座教授、香港中文大学荣休讲座教授。饶氏构写《楚辞地理考》时,只是“避居”香港;而编纂《楚辞书录》时,则已因大陆易帜而迁港。此书首刊于1956年,虽为文献学著作,却也寄寓了故国之思[7]。据《自序》所言,作者自幼爱《骚》,目屈子为大儒;故此书之编纂,亦有“昭先贤之心”的动机[8]。全书首曾克端序,次自序,次图版二十五幅,次正文。正文分为书录、别录、外编三部。就《书录·知见书目第一》而论,归纳其特点,盖有以下九端:

1、备旧说。如《楚辞章句》下,录有晁公武《郡斋读书志》提要、《四库提要》以及姚振宗《隋书经籍志考证》提要;《楚辞集注》下录有《四库提要》关于此书体例的论述,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对《天问》与《山海经》、《淮南子》的渊源的意见,以及周密《齐东野语》对朱子注《骚》本事的记载。这些资料能协助读者尽快掌握该书的内容及研究情况。

2、撮旨意。贺贻孙《骚筏》下,论云:“贻孙以文人习气说《骚》,有时亦可得言外意。惟以不求甚解为不落学究气,则浅薄不学者,多借口矣。”[9]论沉云翔《楚辞集注评林》,则谓“剽窃蒋之翘本”[10]。论陈本礼《屈辞精义》时说:“大旨在发明微言大义。”[11]论屈复《天问校正》时说:“是编随意移置其前后,谓之错简。”[12]对作者的写作动机、方法、特色和评价皆一言可蔽。

3、发体例。杨万里《天问天对解》下,先录《四库提要》云:“是书取屈原《天问》、柳宗元《天对》比附贯缀,各为之解。”复案道:黄伯思《新校楚辞序》云:“《天问》之章,辞严义密,最为难诵。柳柳州独能作《天对》以应之,深宏杰异,析理精博,近世文家,亦难遽晓。故分章辨事,以所对别附于问,庶儿览者莹然。”诚斋此编,犹黄氏例也”[13]。可知《天问》《天对》对照之法,非由杨万里首创。(如明代陈仁锡、清代王萌注《骚》,实亦循黄氏例。)论钱澄之《庄屈合诂》道:“先列朱子《集注》,次列己注。标以‘诂曰’二字,实则衍绎朱注之义。”[14]可见钱诂之方法。又王闿运《楚辞释》下,录其自叙谓:“因章句而为笺,叔师义有隐滞,笺以表明。”复补充道:“亦有不依章句者,如郑笺与毛异义,是其例也。”[15]知王闿运注《骚》之例,并未尽言于自叙之中。

4、查亡佚。《书录》往往根据其他书目的著录,考核存亡。如加钱杲之《离骚集传》下云:“《宋史艺文志》、钱曾《读书敏求记》着录。”[16]此外,又参照其他资料加以论证。如夏鼎《楚辞韵宝》,今已不见于世。《书录》引《湖北通志·艺文志》“参政夏时亨为其镂版于蜀”,说明此书曾有刊本[17]。

5、考版本。《书录》对于一些楚辞著作之版本,收录颇为丰富,如王逸《楚辞章句》收录十三种版本,朱子《楚辞集注》收录二十七种版本。对于一些书坊的名称,亦有考据。如毛晋《屈子》下云:“《郘亭知见书目》有《屈子》绿君亭刊本无注。即此。按绿君亭为子晋书室名,子晋早年刻书,绿君亭与汲古阁并用,中年后则专用汲古阁之名。”[18]此外,一些并未单行的著作,《书录》皆详细注明其印刷详情。如王念孙《楚辞杂志》下云:“高邮《王氏著书》本(在《读书杂志余编》中,共二十六则。)”[19]王树楠《离骚注》下云:“在《陶庐丛刻》中。又光绪间文莫室刊本。”[20]对于另梓的序言,亦陈列书名,如朱骏声《离骚赋补注》下云:“自序亦载《传经室文集》。”[21]

6、录匦藏。《书录》所收之书,皆详记内地、香港、台湾、日本各地的馆藏状况。某些版本或为书家旧藏,即列出之。如《楚辞集注》有崇祯十一年刊本,《书录》记云:“小田切藏四册,有‘国瑷’、‘怀璧’二印。”[22]

7、记生平。每书的著述者、刊印人皆附简传,以资参考。如《楚辞集注》有吴讷校刊本。记曰:“讷字敏德,常熟人。宣德间,官至右都御史。着《文章辩体》。”[23]苦生平未详,亦标出之,如孟奥撰《楚辞音》,下标“始末未详”四字[24]。前贤有相关考证则备之,如宋处士诸葛氏撰《楚辞音》,记道:“姚振宗疑即琅邪诸葛璩。”[25]

8、述学术。除记生平外,《书录》也有文字论及著者的学术好向。林兆珂《楚辞述注》下云:“兆珂此编外,尚有《檀弓述注》、《选诗约注》等。并科举之学也。”[26]于钱澄之《庄屈合诂》则云:“(钱氏)尝问《易》于黄道周,经学笃实。”[27]丘仰文《楚辞韵解》下云:“陆耀《序》谓:省斋邃于《易》学,由《易》韵通诸《楚词》,以毛检讨(奇龄)五部三声两界两合之说读之,进退出入,无不就范。(见《切问斋集》四)”[28]虽短短数语,著者之学风却庶可认知。

9、辨传承。对于著作中的一些相似、相近的论说,《书录》会指出其传承的关系。如刘永澄《离骚经纂注》下云:“王瀣《离骚辑评》屡引其说。”[29]如李陈玉《楚辞笺注》条云:“钱澄之释《怀沙》为怀长沙,即本其说。”龚景瀚《离骚笺》下,则谓:“其总论《离骚》谓作于怀王未返顷襄未立之时,略同陈第顾成天之说。”[31]

由此可见,《楚辞书录》使读者得以认识、参详作者的真知灼见。这要归功于正文的完备体例,发挥了传统书目的学术功能——辨章学术,考镜源流。

“元以前楚辞佚籍”部,作者自各种古代书目中录得楚辞古著若干种,条列于此,俾读者考见早期楚辞学的面貌。“拟骚”之部,收录了自《反离骚》以后共五十五篇作品。“图谱”部记载美术作品若干,详列尺寸、绘画方式、内容、题跋、着录等各项资料。“译本”部收有德、英、法、意、日五种语言的翻译作品二十七种。第二部分为《别录》,包括“近人楚辞著述略”和“楚辞论文要目”两端。第三部分《外编》为“楚辞拾补”,共有考证文字五则。“楚辞拾补”辑录了一些重要研究资料,且有一些校刊。

《楚辞书录》的面世,对学界产生过较大的影响。如游国恩主编《离骚纂义》所列陆善经的注文即参考自《书录》。比较《书录》与《楚辞书目五种》的体例,不难看到二者的相互影响。饶氏身处香港,对于海外楚辞学著作的各种情况自然了解;但另一方面,由于当时中港两地长期的阻隔,很多藏于内地的著作往往不便阅览,加上《书录》于香港出版,难以在内地发行,因此总体而言,《楚辞书录》在整个楚辞学界的影响力,就逊于《楚辞书目五种》了。

四、林莲仙:《楚辞音韵》

林莲仙,祖籍广东潮州,1925年生。先后执教于香港崇基学院、香港中文大学,讲授《楚辞》、音韵学等课程。林氏自少熟读《楚辞》,并由此引发对楚辞音韵学的兴趣。执教期间,曾发表多篇楚辞学论文。《楚辞音韵》则系其楚辞音韵学专著。此书于1979年出版,然《自序》谓“脱稿迄今已经十多年”[32],则该书于六十年代中期业已问世。全书首王韶生序、次自序、次中英文提要、次插图、次正文、次参考书录、次作者著作目录表、次拟骚二首。本书以朱子《集注》为根据,就屈原、宋玉(景差)之韵文十题三十六篇作为研究对象,用语言学、音韵学、文字学、训诂学为工具,在批判过去《楚辞》学者、古韵学者学说之基础上,扬弃取舍,重订《楚辞》韵谱。进而以《广韵》为梯航,以现代汉语方言为旁证,参以诸家之古音学说及上古拟音,推拟《楚辞》音韵系统及其近似音值。据归纳所得,《楚辞》音当有三十韵部、廿八声类及四调类。三十韵部包括阴声十部、入声十一部、阳声九部;廿八声类依发音部为区别为六大类;至于四调类,则是中国语所特备之平、上、去、入四声。

此书正文共五章。第一章“楚辞音韵学说述评”,对道骞、朱子、陈第、段玉裁、王念孙、江有诰、闻一多、刘师培诸前贤之说逐一论评其得失。第二章“楚辞音韵总论”,首先总论楚辞韵部,分合为三十部,继而论述“合韵”的问题,最后研究声类与调类。第三章“楚辞韵部分论”以其他先秦两汉古籍为佐,逐部比对楚辞韵至《广韵》的流变,并讨论实际音值。第四章为“楚辞韵谱重拟”,存疑韵字附之。第五章“楚辞韵字考异”,据宋端平本《楚辞集注》、明冯绍祖刊《楚辞章句》、道骞《离骚音》残卷、刘师培《楚辞考异》、闻一多《楚辞斟补》五书,依篇序校刊韵字之异文,罗列《广韵》音系之反切、摄、呼、等、调、韵、声、音值,复标出楚辞音之韵部。

王力谓:“古韵三十部具有很大的普遍性;它不但适用于《诗经》,而且适用于同时代的其他诗歌韵文。《楚辞》时代上比《诗经》晚了至少二三百年,在地域上也相差很远,但是《楚辞》的用韵和《诗经》基本上是一致的。”[33]晚年说:“《楚辞》的韵分为三十部,比《诗经》的韵多出了一个冬部。这是从侵部分化出来的。时代不同了,韵部也不尽相同了。”[34]林氏商榷道:

王先生把《楚辞》韵和《诗经》韵一致看待,似乎不很客观。根据《楚辞》韵谱归纳所得,王先生说《楚辞》韵分三十部的见解与本书的结论相同,但与《诗经》韵部之数却稍有出入。这就是语音的时代性和地域性毕同毕异的表现;下而至于汉代,两汉韵部与《诗经》《楚辞》的韵部又有着显著的不同。[35]

对比二人之说,不计次序及韵部名称等细微差别外,林氏异于王氏之处有二:一、归冬入东部;二、多一祭部。祭部之独立主要靠数据归纳而来,兹不冗言。至于东冬合部之论,则颇为精采。林氏指出,顾炎武、江永、段玉裁、戴震皆合东冬为一部,至孔广森方主分立。这于《诗经》音说,固合事实,但却不符合《楚辞》音的系统,这显然是一个方音问题。《楚辞》韵谱中,东阳合用者二例,冬阳合用者四例,东侵合用者四例,东蒸合用者一例;此外,东冬与侵、东冬与谈互押者又一例。冬阳合用反较东阳合用的多一倍,而东有与蒸侵互用之例,冬反无之;即使冬有和侵谈同用的韵例,但均混杂有东部字。由此可见《诗》韵东冬二部的性能在《楚辞》韵中表现的很模棱,也可以说,《楚辞》韵这两部没有分立的可能与必要[36]。

除对韵部分合提出意见外,林氏又讨论到声调的问题。她认为,《楚辞》韵字所反映上古楚音四声之辨甚严。她举了“化”、“爽”、“下”、“予”等字,指出与它们押韵的字,声调上都很整齐划一。了解到《楚辞》四声并存的现象,即可持以进行其他研究。她发现屈、宋作品中,以“予”释为“我”而处于韵脚者共九处,而此九韵例中,与上声字协韵的有八例,所余《远游》一例则与平声协韵。以《诗经》检核,“予”字入韵者共六处,亦均与上声字为韵,并作“我”解。由是而观之,《远游》此段韵例之“予”字,遂与下文韵脚不协。古汉语中,“余”“予”、“吾”“我”分别为平上相对的第一人称代词。因此,此例之“予”字殆为“余”字之误。朱子于此处注云:“予,一作余。”可为佐证。此校勘学之用也[37]。

总览林氏此书,征引该博,立论笃实,不为标奇立异之说,不仅在楚辞音韵学方面有所创获,于词章学、文献学者也有裨益。只是该书系影印手抄本,发行于港台,故知者亦不甚多。如崔富章、潘啸龙主编的《楚辞学通典》,仅备于书目之中,未有解题,甚为可惜。

五、粱简能:《楚辞九歌注笺》

梁炳坤,字简能,号简斋,以字行,广东顺德人,1904年生。战后来港,任香港联合书院中文系教授。其后去职,与陈湛铨等筹办经纬书院及经纬国学研究所。卒于1991年。《楚辞九歌注笺》至梁氏晚年方才出版,而内容则积之有年[38]。此书只解《九歌》十一篇,亦为教材之用。《凡例》谓:“每章先酌取各家解说,标明曰‘注’;而于其末则附陈己见,有所论列,标名曰‘笺’。”[39]训诂义理,以王逸、洪兴祖、朱子之说为本,又引各种古籍以资参详。

作者对于《九歌》的整体认识是:“《九歌》之为楚人乐神之辞,本无可疑;自王逸以来,咸谓《九歌》为屈原所作,亦无可疑;乃近世学人有以为非是者,其凿空好奇,诚不足深论也。沅湘之民,信鬼好祠,因而有祭曲之流传,而屈原窜伏其域,于更定其歌词之间,俯仰天人,浩发己意,不亦情之至常也与?”[40]五四以来,“屈原否定论”甚嚣尘上;至七十年代,又有日本学者重新提出此论。作者肯定《楚辞》所录《九歌》为屈原所作,并继承王逸、朱子的说法,指出屈原更定《九歌》,一则主祭祀,二则发已意。这是继黄华表后香港学者对于此论的又一回应。

观全书之笺法,大率为骘评各家之说后,旁采他书,作一定案。举例而言,《湘君》“扬灵兮未极”至“隐思君兮陫侧”一章,注文罗致王逸、朱子、钱澄之、王夫之、林云铭、蒋骥、戴震、陈本礼之说。笺云:“乏逸注牵入女嬃怀王,无足观矣。而‘女婵媛’,朱子以为‘旁观之人’,马其昶用之。钱澄之以为‘女巫’,陈本礼然之。林云铭、蒋骥、戴震皆以为湘君之侍女也。古者祭神,本有女乐,《诗·召南·采苹》曰:‘于以奠之,宫室牖下;谁其尸之?有齐季女。’《汉书·郊祀歌·练时日》:‘众嫭并,卓奇丽;颜如荼,兆逐靡。’……朱注所谓‘旁观之人’者,盖谓供神女乐之类与?”[41]各章笺文,悉从此例。此书篇幅虽然有限,但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也时有独见。

如前所言,作者继承王、朱之说,认为屈原更定《九歌》有双重目的。但自《九歌》内部查之,又须逐篇辨析内容旨意。《东皇太一》笺云:“此篇语气和平,与以下诸篇不同,当是祀神之章,王逸‘自伤’数语,实属多余。”[42]以此篇无关讽谏,不赞同王逸求之过深。至于《云中君》末章,笺文则自“极劳心之忡忡”一句申发道:“凡此类或自写其忠爱之恻悱,亦有意存焉。”[43]对于某些篇章的大旨,作者不满意各家解释,而自为之说。如《山鬼》一篇,王逸仍以其中的人鬼关系为君臣际会之比拟;林云铭认为“《九歌》之所作,皆与思君无涉”,故《山鬼》亦纯为祭鬼之辞;朱冀甚至以此篇为招隐之作。粱氏则分析“表独立兮山之上”至“岁既晏兮孰华予”一章,认为屈原在此篇中所表达的,是“幽独处乎山中”、侣麋鹿而友山鬼的自伤自怜之意。各家将《山鬼》内文勉强与君臣际会之意相牵合,反不如梁氏之说较为自然。再如《东君》篇,粱氏对于“羌声色兮娱人,观者憺兮忘归”的情况颇不以为然,指摘此正为楚人耽于淫祀、延及正祭之证。

在章法和句法的分析上,作者时有细致的见解。如《湘君》“石濑兮浅浅”一章,笺云:“此篇‘石濑’一句,承上‘桂棹’二句,‘飞龙’句,承上‘扬灵未极’句。下二句则承‘心不同’二句。”[44]可谓仔细。又就该章论道:“是一章分承上二章,太史公所谓‘一篇之中三致意焉’者,非乎?岂唯《离骚》已也?”[45]更将《史记》对《离骚》的论断置于《九歌》之上,以见屈子作品风格的一致性。又《湘夫人》“鸟何萃兮苹中,罾何为兮木上”句,笺云:“‘鸟萃’二句,即上篇(按:即《湘君》)‘采薛荔’二句之意,总言不得其所也。”[46]从不同的篇章中寻找互证。在词章赏析方面,梁氏之论不时为读者提供感性的认知。如《湘夫人》首章,作者论道:“观其迷离之笔,仿佛知情,有《三百篇》‘西方美人’之思乎!”[47]《九歌》与后世诗作的传承关系,作者也每每点出。如《少司命》“望美人兮未来”句,笺云:“后世诗人不少拟之而成名作者,若魏文帝《秋胡行》‘朝与佳人期,日夕殊不来。’谢灵运《夜宿石门》‘美人竟不来,阳阿徒晞发。’皆是。”[48]

该书主要采用了传统的注释家和文章家的方法,在前贤的基础上拾遗补阙、进退斟酌,以稳健为特色。有学者认为《九歌》可能是古代的戏剧,作者颇不赞同:“直以后世之戏剧,以视古先之祭祀也,恐未必然。夫欧西文学,戏剧高据上流,我国非尔也。”[49]梁氏自命为“食古之士”,叹息“欧风东渐,竟挠文圃”[50]。这无疑显示他对那些挟洋自重、游谈无根者的厌恶。

六、蓝海文:《今本楚辞》

蓝海文,本名蓝田,广东大埔人,1942年生。国际桂冠诗人。曾任世界华文诗人协会会长,世界中国诗刊社长兼主编、香港诗人协会会长。有诗文集多种,楚辞学著作则有《天问译注》及《今本楚辞》。名曰“今本”,繇作者重新编排了篇目,并因《天问》有错简而进行了顺调。全书所收篇目依次为《离骚》、《九歌》、《橘颂》、《天问》、《九章》、《九辩》、《招魂》、《大招》、《卜居》、《渔父》。《九歌》之中,作者合二《湘》为一篇,以《礼魂》为《国殇》之尾声;又将《橘颂》自《九章》中独立出来,归《远游》入《九章》之中。作者解释道:“本书使《九歌》归于九篇。《橘颂》是一篇独立的励志诗。使《远游》回到《九章》里去。《九章》诸篇既然已写作先后为序,其余各篇便不能不必以写作先后为序了。《离骚》排之在前,因它是屈原的代表作。《卜居》和《渔父》置之于后,因与前面的文体出入较大,是散文诗的缘故。”[51],附《天问错简》(即历来传本)、《屈原年谱》。本书正文的体例以小序先行,次今译,次原文分段注释。小序对作品进行了精简的介绍,文字中也加入了一己之见。览观作者所撰的小序,除见其一家之言外,也不难发觉他对诸家之说的吸取和整理。

《今本楚辞》的今译部分是全书的一个亮点。作者说:“本书‘今译’,力求忠于原著,且尽量一韵到底。”[52]非止如此,作为一位诗人,作者以优美流畅的文笔对《楚辞》进行了再创造。郭杰誉之为迄今所见到较为成功的楚辞今译[53]。由于诗人的敏感,作者对于文义的拿捏可谓当行本色。如《思美人》“登高吾不悦兮,入下吾不能”,作者注道:登高、入下是对文,同为双关语,“登高”意谓趋炎附势,“入下”意谓俯首就辱[54]。诚得古人文心。《大招》“朱唇皓齿”至“恣所便只”一段,作者小结道:“以上……都是描述茅束泥糊用以殉葬的‘刍灵’之美。(历代注家竟把这些“美女”视为真实的“后宫佳丽”,其错之大,不言而喻。)”[55]认为只是描写女俑,可谓新颖而合乎情理。

此外,对于《楚辞》作品中的一些“悬案”,作者也能在固有的研究基础上进行一些合理的推断。如《卜居》、《渔父》二篇,有学者认为并非屈原所作。而蓝氏以此二篇都是屈原以第三人称所写的叙事诗[56]。《天问》“该秉季德”、“恒秉季德”二段,王国维根据甲骨考定为殷商先公王亥、王恒事。蓝氏则通过对原文的玩味,构设出这样一个故事:王亥兄弟因善于畜牧而成为有易国君的宾客,旋又先后与有易的王后发生奸情。王恒出于妒意,勾结卫士杀死王亥,其后又继承了商国的王位[57]。虽然个中隐情,史已无征,但作者勉力作出了合理而连贯的串说,这对于读者而言,无疑是有裨益的。实际上,蓝氏对《天问》研究最见功力。正如郭杰所指出的,他以神话为背景,以历史为座标,抓住“错简”的突破口,对之进行全面系统的整理研究,显示出卓异的见识和深厚的功底。这种勇于探索的精神予人以极大的启发,在一定程度上是对中国上古神话研究中的一个突破,也推动了学术的发展[58]。

然而,此书也略有不足之处。举例而言,作者在某些分节之处,或可斟酌。如《招魂》“铿钟摇,揳梓瑟些”句,朱子将之与“箟蔽象棋,有六博些”以下数句归为一节[59],盖因“博”、“迫”、“白”、“日”、“瑟”数字皆押入声韵。而蓝氏则将之与“娱酒不废,沉日夜些”等归为一节[60]。就文理而论,“铿钟”两句似非必归于后文而文义方通。再者,本书在注音时往往采用直音的方法,这在内地和台湾也是常见的。内地,台湾的直音选字,一般只考虑国语的发音是否相同;而香港则只考虑粤音是否相同。这种情况导致国语人阅读香港书籍时,直音部分毫无用处;反之亦然。蓝氏为香港人,然此书在台湾出版,直音全依国语。如《招魂》“汩吾南征”,注云:“汩音古。”[61]这在粤语就不同音了。又如“薜荔”二字,直音曰“闭利”[62]。如果选择“骨”字、“避厉”二字,则国、粤音皆能照顾,当更周详。此外,本书为大学用书;作者说:“现在的社会,要学的东西太多,青年学子学楚辞,读本书已经足够。”又说:“古今所有的楚辞注本,都错得不忍卒读……这些注本,都应放在文化博物馆里,永远被保存下来。”[63]对于莘莘学子来说,让他们通过阅读最佳注本来尽快掌握《楚辞》,固然是好事。然而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兼且印刷上的鲁鱼豕亥,焉能尽除?假使学子以为一书在手,无待他求,这不但有积非胜是的危险,也减少了他们比对众说、独立思辨的机会。

七、结语

香港楚辞学研究资料,虽不可谓汗牛充栋,然亦数量甚多。可喜的是,单篇论文方面的研究工作,已在新一代的年轻学者手中开展。而本文所介绍五种香港楚辞学专著,内容则可归入注释学、目录学、音韵学三个范畴。三种注释本,又可细分为传统式与现代式两种。由于历史与文化的原因,老一辈的学者如黄华表、梁简能、饶宗颐等非常着意于传统学术的传承,因此他们的楚辞学著作的风格是在平实稳健的基础上寻求突破。林莲仙的著作以传统音韵学为主。至于蓝海文的楚辞学研究则体现了新一辈的学风:本于文学,复以跨学科的方式进行假设、求证。通过介绍几本具代表性的著作,笔者希望尽一丝棉力,令海内外学界对香港楚辞学研究的历史有一粗略的了解,也盼望更多有志之士投入研究,关心香港楚辞学的过去和现状,并为其将来的发展作出贡献。

收稿日期:2004-03-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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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楚词研究实例_诗经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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