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发现的曹雪芹佚诗”评辨,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新发现论文,曹雪芹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从1994年11月26日的《西安晚报》上知晓西北大学袁卿武先生在编撰陕西古代著述志时,从清人抄本中“发现曹雪芹诗词”。接着,又有红学界师友或来信或告诉,索要报刊。这才引起了笔者对袁文的注意。
稍后,袁先生冒雪来访,赠送了刊载着他撰写的《新发现的曹雪芹诗词抄本》一文的《西北大学学报》(1994年4期),使我很受感动。读了袁先生的文章,方又详知他在检索清代“同治年间陈坦园抄录编辑的《榕荫堂丛书》(以下简称《榕丛》)稿本时,发现内“有曹雪芹诗词”事。他做了考论后,提出三条:第一,发现了《红楼梦》传世以来第一个完整的曹雪芹诗词抄本。第二,发现有不署名的曹雪芹诗词。第三,更重要的是在《榕丛》第23册《节抄》中发现了八首曹雪芹佚诗,及《榕丛》第18册《耕畸纪抄》中两首署名曹雪芹的诗。
对袁先生的上述“发现”,笔者谈点看法,以求教于袁先生和关注《红楼梦》研究工作的读者诸君。不妥之处,敬盼识者指正。
对《新发现的曹雪芹诗词抄本》的评估;40余首“不署名的曹雪芹诗词”尚需进一步辨析鉴定
自《红楼梦》出,文化人争相传阅。一时竟有“闲谈不说《红楼梦》,读尽诗书是枉然”的说法。也还曾经有过两位嗜红者,由于观点对立,怎么也谈不拢,终因“一言不合,遂相龃龉,几挥老拳……”①借此可以看出人们对这部小说的喜好、钟情与痴迷。
纵观百年红坛,“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有那么几阵子评“红”被炒得火爆火爆的。举凡政治的介入、曹雪芹家世及其他史料的发现,自是“升温剂”。每当有“新发现”公布,接踵而来的便是在真假二字上做文章的一批又一批的《红楼梦》研究成果的发表与出版,《红楼梦》也罢,曹雪芹也好,可以说是书内、书外,无一人一事无争论。借此,又更可以体悟到小说除去隐溶在“满纸荒唐言”内的大有深意外,便是“枉入红尘若许年”的莘莘学子,在曹雪芹与《红楼梦》研究中,至今仍未被认识和把握的领域内,埋头耕耘而留下的一串串足迹……
对袁先生的“发现”,笔者认为也有三点需要注意:一是迄今为止首次公开公布《榕丛》中有“曹雪芹佚诗”,并由此而丰富了《红楼梦》研究的内容,推促了《红楼梦》研究的进展。二是《榕丛》内的“曹雪芹佚诗”,不论署名与否,在其真假是非,未有定论之前,均为《红楼梦》与曹雪芹的研究,提供了新视野、新课题。三是《榕丛》内被认为是曹雪芹诗词的作品,对于《红楼梦》版本校勘,可具参考作用。以上三点,简而言之,袁先生的“发现”,为曹雪芹与《红楼梦》研究,提供了新材料,自有其一定的认识价值。
袁先生“发现”《榕丛》中第17册《呵冻闲抄》“收录的曹雪芹诗词均不署名”,“约有40余首”。袁先生还“发现其中确有曹雪芹诗词”。据此推论,他说“这就不能不使人怀疑其它不署名诗词也很有可能是曹雪芹《红楼梦》八十回外的佚诗”,署名和不署名的诗词排在一起,“根据这种排法看,《楚航无题诗》很可能是曹雪芹的作品,而且其它排在一起而不署名的诗词,也未必就不是曹雪芹作品。”
笔者认为,在40余首不署名的诗词中,仅仅凭借两首已知为曹雪芹所作而且不署名的诗词《醒世词》(即《〈好了歌〉解注》,第1回)、《螃蟹诗》(第38回),就断言其他不署名的诗词,也为曹雪芹作品,是否有些以偏概全、以个别代替整体之嫌呢?我们不妨设想,这些不署名的诗词,有可能是曹雪芹的作品;也有可能根本就不是曹雪芹的作品;还有可能是曹雪芹和别人的作品。这几种可能性都是有的。当前,在不了解陈坦园抄录这些诗词所依据的底本之前,在未搞清楚这些诗词的来源之前,还不能就将其视为“曹雪芹佚诗”,暂不忙做结论为好,尚需在进一步的研讨中,觅获“铁证”,对其真伪是非,辨析鉴别。
《四时景诗——闺情》著作权归属仍应存疑;《赠红楼女校书》不是曹雪芹的诗作
先看:
《春景即事》
春风吹花落红雪,杨柳荫浓啼百舌。
东家蝴蝶西家飞,前岁樱桃今岁结。
秋干蹴罢鬓鬖髿,粉汗凝香沁绿纱。
侍女亦知心内事,银瓶汲水煮新茶。
《夏景即事》
芭蕉叶展青鸾尾,萱草花含金凤嘴。
一双乳燕出雕梁,数点新荷浮绿水。
困人天气日常时,针线慵拈干漏迟。
起向石榴荫下立,戏将梅子打莺儿。
《秋景即事》
铁马声喧风力紧,云窗梦破鸳鸯冷。
玉炉烧麝有余香,罗扇扑萤无定影。
洞箫一曲是谁家?河汉西流夜半斜。
要染纤纤红指甲,金盆夜捣凤仙花。
《冬景即事》
山茶半开梅半吐,风动帘旌雪花舞。
金盘冒冷塑狻猊,绣幙围春护鹦鹉。
倩人呵手画双眉,脂水凝寒上脸迟。
妆罢扶头重照镜,凤钗斜插瑞香枝。
据袁先生行文介绍,《四时景诗——闺情》曾经两次被陈坦园抄录入《榕丛》第17册《呵冻闲抄》和第23册《雪芹雅制节抄》内,“这是陈坦园认定的《红楼梦》八十回外的曹雪芹佚诗。”袁先生也认为它是“新发现的曹雪芹佚诗”,并有两点依据:一是“四时景诗”出现在《雪芹雅制节抄》内;二是“四时景诗”出现在《红楼梦》(76回)“右中秋夜大观园即景联句三十五韵”与《红楼梦》(50回)“芦雪庵争联即景诗”两诗之间。那么,是否就因为上述两点理由,就足以肯定它是曹雪芹的“佚诗”呢?我们不这样认为。要肯定《四时景诗——闺情》,是曹雪芹的“佚诗”,证据不足,尚需多方面地搜求书证和大量地引用文献史料来充分论证方可。仅凭陈坦园一家之言,是不可以的。再说,现时还缺乏能充分说明陈坦园所言不谬的旁证。那么,要否定《四时景诗——闺情》不是曹雪芹的“佚诗”,同样要言之有据。现阶段,在缺乏新的证据的情况下,《四时景诗——闺情》的著作权归属,只好存疑。
笔者对《四时景诗——闺情》被陈坦园“认定”是“《红楼梦》八十回以外的曹雪芹佚诗”有疑问,愈读愈觉得“佚诗”同曹雪芹的诗才、诗艺不吻,不象是曹雪芹的作品。曹雪芹的朋友敦诚,对雪芹的诗作有过评价。如“爱君诗笔有奇气,直追昌谷破篱樊。”“知君诗胆昔如铁,堪与刀颖交寒光。”②举凡曹作的或清奇或雄浑或典雅或绮丽,在“佚诗”中得不到印证,而且“佚诗”也与曹雪芹的《红楼梦》诗的意趣、神韵相去甚远。如再以命意、造境、炼句、设色来对观“佚诗”,更觉得没有什么艺术特色可言。“佚诗”显得平庸、一般化,显现不出曹雪芹风流才情的艺术个性来。
再看:
《赠红楼女校书》
曹雪芹。其父练亭康熙年间为江宁织造。
病容憔悴胜桃花,午汗潮回热转加。
犹恐意中人看出,强言今日较差些。
威仪棣棣若山河,应把风流夺绮罗。
不似小家拘束态,笑时偏少默时多。
这两首七绝,署有曹雪芹姓名。故而袁先生认为是“曹雪芹作是可信的”。笔者却不这样认为。笔者的看法是,《赠红楼女校书》不是曹雪芹的诗作。
倘若把《赠红楼女校书》同曹雪芹的其他诗作相比较(但非常遗憾的是,除去《红楼梦》中的诗词以外,迄今为止,我们只知道有《题〈琵琶行传奇〉》“白傅诗灵应喜甚,定教蛮素鬼排场。”〈引自敦诚《四松堂集·鹪鹩庵杂志》〉两句诗传世,无从比较。那么,也就只好把曹雪芹写在《红楼梦》内的诗词同《赠红楼女校书》相比较了),不难判识两者有天地之别。无论举出《红楼梦》中的任何一首诗词,其内含、意境、神韵、风格,均与后者迥然不同。后者诗意浅薄平滞且又有点小家子气,决非出自曹雪芹手笔。那么,《赠红楼女校书》又为何人所作呢?请看:
病容愈觉桃花胜,午汗潮回热转加。
犹恐意中人看出,慰言今日较差些。
威仪棣棣若山河,还把风流夺绮罗。
不似小家拘束态,笑时偏少默时多。
上面这两首七绝的作者是富察明义。明义,姓富察,号我斋。满洲镶黄旗人。明义生卒年不详,仅知充任宫廷侍卫,在乾隆皇帝的御马房当差。又,明义好诗文,有诗作《绿烟琐窗集》留世。明义与曹雪芹同时在世,他很有可能与曹雪芹相识。因为曹雪芹曾经到过明义的堂兄明琳家中做客,在养石轩与敦敏相逢,又因为曹雪芹的《红楼梦》曾经被明义的姻兄墨香借阅过,墨香并又传给永忠阅读。这在敦敏与永忠的诗中有记叙。既然明琳、墨香与曹雪芹相结识,而且友情又非同一般,更况且两人又都是明义的至亲,所以说明义有可能也与曹雪芹相识。这只是出于推测,无信史可证。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明义读过《红楼梦》,并且写有《题红楼梦》诗20首,收入在《绿烟琐窗集》内。上面这又两首七绝,就是明义“题红诗”中的第14、15首。
现在,我们把《赠红楼女校书》同明义的《题红楼梦》中的14、15首做比较,可以非常清楚地看出,二者在诗意上无差异,没有质的不同,只是在词语上稍有变化,但这决不影响对其著作权的判识。完全可以说,陈坦园抄录入《榕丛》中的《赠红楼女校书》的诗作者应该是明义,而不是曹雪芹。那么,陈坦园为什么在《赠红楼女校书》诗下,却不标出作者明义,而偏偏写有“曹雪芹”、“其父练(楝)亭康熙间为江宁织造”呢?又为什么在《赠红楼女校书》同《题红楼梦》第14、15首中,一为“憔悴”、“强言”、“应把”,又一为“愈觉”、“慰言”、“还把”呢?这便涉及到陈坦园在抄录《赠红楼女校书》时,所择取的底本,是否就是《绿烟琐窗集》。回答是否定的。这里,便又不能不涉猎到乾隆时另一大诗人袁枚(1716-1798年)和他的《随园诗话》了。
再且看:
康熙间,曹练亭为江宁织造也,……其子雪芹撰《红楼梦》一部,备记风月繁华之盛。明我斋读而羡之。当时红楼中有某校书尤艳,我斋题云:“病容憔悴胜桃花,午汗潮回热转加。犹恐意中人看出,强言今日较差些。”“威仪棣棣若山河,应把风流夺绮罗。不似小家拘束态,笑时偏少默时多。”
上引,见于《随园诗话》乾隆五十七年(1792)刊本卷二。这段话语有三处应特别值得注意:(1)说曹雪芹是曹练(楝)亭的儿子;(2)说《红楼梦》中有“某校书尤艳”;(3)说我斋(明义)为其题诗。当然,还有一处,就是曹雪芹拥有《红楼梦》的著作权。这与“佚诗”无关,不予讨论。
对于(1),袁枚说错了。曹雪芹是曹练(楝)亭的孙子,不是儿子。胡适的《〈红楼梦〉考证(改定稿)》以及晚出的有关曹雪芹家世研究系列专著,已把曹雪芹与曹寅(楝亭)的血亲关系考断清楚了,曹寅与曹雪芹,是爷孙关系。
对于(2),袁枚也说错了。袁枚说明义的诗,是写给《红楼梦》中的“某校书”的。果真如此吗?非也。先说校书,在汉代,校书本为职官名。女校书,则是对才女的誉称。女校书,就是女才子。可是自唐以后,世异则事变,女校书不再作为才女的代名词了。女校书则成为嫖客对妓女的雅称。如“万里桥边女校书,枇杷花里闭门居。扫眉才子于今少,管领春风总不如。”(王建:《寄蜀中薛涛校书》)薛系唐代才女,能诗。后沦落风尘为妓,时称女校书。再说某,某又指何人?某校书,当指某妓。《红楼梦》中写过妓女,如锦香院的云儿。但从《赠红楼女校书》诗意看,显然又根本不是写云儿,当另有所指。那么,诗中所咏者为何人?红学界对此诗作,历来判识不一。“病容”诗,说是咏林黛玉。“威仪”诗,说是咏王熙凤,或是咏薛宝钗、或是咏林黛玉。总之,尚未见到有人提出是咏云儿。
对于(3),袁枚说对了。这一点,最有认识价值。袁枚说,明义写有两首诗。这有明义的诗集可证。对照《绿烟琐窗集》和《随园诗话》中的“病容”诗与“威仪”诗,可以看到两书均有,诗句完全相同,无歧异。仅“我斋题云”四字,袁枚就把“病容”与“威仪”的著作权,说得一清二楚了:明义(我斋)也!非他人。可见,《赠红楼女校书》是明义的诗作,只是被袁枚写入了《随园诗话》罢了。
明义与袁枚是同时代人,并有诗作往来。明义就写有过《和随园自寿诗韵十首》。袁枚也曾经把明义的《题红楼梦》诗,信手拈来,加以改动,写入了《随园诗话》。也就是说,袁枚“抄”了明义的诗。退一步讲,就算是明义从袁枚处“抄”了两首七言诗,那么,《赠红楼女校书》著作权,也只是在明义与袁枚之间划归,与曹雪芹无关,不是曹雪芹的“佚诗”。
反过来,要说《赠红楼女校书》是曹雪芹的“佚诗”,那么,有一个问题于理上无论如何说不通。这就是曹雪芹对他所咏对象的称谓,为什么要给以贬讥和挖苦?给以戏谑乃至诬脏呢?林黛玉也罢,王熙凤(或薛宝钗)也好,是《红楼梦》里的女主人公,是曹雪芹钟爱的女子,是入了金陵十二钗正册的。如林黛玉,在曹雪芹的心目中是圣洁的,她是那种怀有异常情愫和异种才情的异样女子。小说写她的“来历”不比寻常,她前身是西方灵河岸上三生石畔的绛珠仙草,为报答(贾宝玉前身)神瑛侍者的“灌溉”之情,甘愿下凡“还泪”,以至泪尽而逝,“苦绛珠魂归离恨天”。林黛玉,还有王熙凤和薛宝钗,都是《红楼梦》中的最为撼动人心的、最为光彩夺目的典型艺术形象之一。林黛玉、王熙凤、薛宝钗,是作者“因情捉笔”,三寸柔毫用意搜,为其呕心沥血、弹精竭虑,“十年辛苦不寻常”而创作出的。“一把辛酸泪”潸然淌下,苦涩的泪水,浸润了墨砚,曹雪芹用如椽的巨笔,诉写出了五浊世界中的风流冤孽们的生忧愁烦恼缘,使其成为世界性的富有独特个性的不朽的艺术典型。再有,曹雪芹撰写《红楼梦》的缘起,在小说开场,交待得非常明白。其中有一条,就是为“闺阁昭传”,为往日所历见过的“其行业见识,皆出于我之上”的金陵众女儿们立传。既如此,曹雪芹对他笔下的少女少妇们,当不致于随意调侃、唐突乃至戏谑,也断然不至于对其呼之为“女校书”!显见,《赠红楼女校书》,根本不会是曹雪芹的“佚诗”。
既然说《赠红楼女校书》是明义的诗作,那么,在《榕丛》中,在陈坦园的笔下,在诗题下标明有“曹雪芹”三字又如何解释?
笔者认为,问题出在《随园诗话》上。
且看:
康熙间,曹练亭为江宁织造,……其子雪芹撰《红楼梦》一部,备记风月繁华之盛。中有所谓大观园者,即余之随园也。当时红楼中有女校书某尤艳,雪芹赠云:(下略)
上引,见于《随园诗话》道光四年(1824)刊本卷二。
康熙间,曹练亭为江宁织造,……其子雪芹撰《红楼梦》一部,备记风月繁华之盛。明我斋读而羡之。当时红楼中有女校书某尤艳,我斋题云:(下略)
上引,见于《随园诗话》咸丰四年(1854)刊本卷二。
康熙间,曹练亭为江宁织造,……其子雪芹撰《红楼梦》一部,备记风月繁华之盛。中有所谓大观园者,即余之随园也。当时红楼中有女校书某尤艳,雪芹赠云:(下略)
上引,见于《随园诗话》民国十年(1921)上海著易堂书局藏版卷二。转引自随园43种。
仅从笔者所能见到的《随园诗话》的乾隆本及道光、咸丰、民国本来看,乾隆本与咸丰本,是说“我斋题云”;道光本与民国本,是写“雪芹赠去”。这样,所谓的《赠红楼女校书》的著作权,出现歧义。明义耶?雪芹耶?看来一时难以定夺。细想,其实也不尽然如此。
前面说过,袁枚在《随园诗话》卷二中写有的“康熙间,……”这则诗话,是采编明义的诗作而撰写的。除去明义的两首七绝外,明义的《题红楼梦》诗前的“题解”中的“曹子雪芹出所撰《红楼梦》一部,备记风月繁华之盛。盖其先人为江宁织造,其所谓大观园者,即今随园故址。”也被袁枚“采写”入《随园诗话》内。至于“诗话”内的“当时红楼中有女校书某尤艳”,那却是袁枚的杜撰,与明义无关,与曹雪芹更无关。
上引《随园诗话》的四种版本,以乾隆五十七年(1792)本问世为最早。此本,无“雪芹赠云”四字。而且也应该认为乾隆本是经袁枚审定的,因为袁枚卒于嘉庆三年(1798),可见《随园诗话》(乾隆本)自不该是他的遗作。故应相信袁枚的说法,“我斋题云”的两首七绝,应为明义作。晚出的道光本、民国本,除将“我斋题云”置换为“雪芹题云”外,其他文字亦稍有出入,这是相比较乾隆本而言的。同时,也尚未看到道光本、民国本对此处叙述“改正”的校记说明。之所以“雪芹赠云”替代“我斋题云”,会有如此变化,均由版本异文引致,即一则是正文衍本讹舛,没有得到发现与改正;二则便是陈坦园沿袭其误以讹传讹了。刊印者,大凡只要是看到过《绿烟琐窗集》,则无论如何不会“张冠李戴”。同样,陈坦园对明义及其诗作,也有可能不了解。
有关袁枚的失误,郭沫若在1961年写讫的《读〈随园诗话〉札记·谈林黛玉》中,有过批评。郭老说:“明我斋所咏者毫无问题是林黛玉,而袁枚却称之为‘校书’。这是把‘红楼’当成青楼去了。看来袁枚并没有看过《红楼梦》,他只是看到明我斋的诗而加以主观臆断而已。”③就此,郭老赋诗两首:“随园蔓草费爬梳,误把仙姬作校书。醉眼看末方化碧,此老毕竟太糊涂。”“诚然风物记繁华,非是秦淮旧酒家。词客英灵应落泪,心中有妓奈何他。”④对袁枚一味“标榜风流”(见梁章钜《退庵随笔》卷20)、庸俗无聊,给予了讥侃。
笔者还认为,问题出自陈坦园的笔下之误。据袁先生行文介绍,陈坦园在道光二十二年(1845)至二十九年(1849)间,“出任金陵尚衣副使”期间,便“喜爱辑录奇文佚史”。卸职后,又更以“抄录、编辑《榕丛》”为己业。青灯黄卷,抄写不辍,确实是很苦累的。其功不可没。但也不必讳言,陈氏也有误抄和抄误之处。这大凡又与他的学术素养有关,缺乏辨伪勘误眼力,当然也与治学中的一时的粗心和粗放有关。显见,此人学力不逮,毕竟不是职业的文化人。袁枚错了,他也错了。他依据《随园诗话》,抄录了“病容”和“威仪”两首七绝,收入到《榕丛》内,只有诗作,没有诗题,不成规矩,便又极有可能依据袁枚的片言只语,化简为“赠红楼女校书”,代拟了诗题(附带说一下,他没有看到《绿烟琐窗集》,否则有可能会将《赠红楼女校书》改为《题红楼梦》的),又极有可能依据援引袁枚的只语片言,自撰了题解,即“曹雪芹。其父练亭康熙间为江宁织造。”这里,“练”应为“楝”,“父”应为“祖”。足见,袁错,陈也错。沿袭其讹。陈坦园的“代拟”和“自撰”,使“曹雪芹”三字,便出现在《赠红楼女校书》之后了。
陈坦园从《随园诗话》抄录“病容”和“威仪”两首七绝时,他不认作是明义的诗,而当作了曹雪芹的诗。这便又涉及到了陈坦园在辑录时,所用的版本为何本,他没有说明。袁先生认为,“陈坦园抄录此诗时另有所本”,袁先生的见解,笔者认为是有眼力的。仅从《榕丛》第17册,卷后落款“同治七年岁次戊辰冬十月十九日抄于海淀成府之戒得区西窗下”一语看,那么收入《赠红楼女校书》的第18册《耕畸纪抄》的抄写时间,大致不会早于同治七年(1868)。那么,也极有可能,陈坦园所采用的《随园诗话》底本是标有“雪芹赠云”四字的道光四年(1824)刊本。陈坦园抄写过录与道光刊本行世,在时间上较为接近些。而乾隆本就早了,更何况乾隆本上没有“雪芹赠云”字样。
总之《赠红楼女校书》不是曹雪芹的“佚诗”,而是陈坦园从《随园诗话》(很有可能是依据道光本或有“雪芹赠云”异文的其他版本)卷二内,转抄的明义的《题红楼梦》之14、15首,诗作者应为明义。而诗的标题《赠红楼女校书》和题解(即署名“曹雪芹”),则是陈坦园依据袁枚所言与窜入有“雪芹赠云”的“异本”加写的。
注释:
①《古典文学研究资料汇编·红楼梦卷》第380页,中华书局1963年版。
②敦诚:《四松堂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年版。
③④《郭沫若全集·文学编》第16卷第313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89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