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寨俚语中的脏话研究_聊斋俚曲集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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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俚曲詈词研究,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俚曲论文,聊斋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说文解字》:“詈,骂也。”王筠进一步解释说:“詈,周语也。骂,汉语也。”这说明,在古代“詈”与“骂”属于不同时期的用语,从现代语言学的角度来看,“詈”,文雅而书面化;“骂”,通俗而口语化。詈词通俗地讲就是骂语,是骂人的话。作为语言中的有机组成部分,詈词是大众宣泄情感的一种手段,是不同种族、不同语言中所普遍存在的一种语言现象。这些詈词听起来刺耳,但是具有原始语言的朴素美,粗糙而富有感染力,简单却极具表现力,所以在人们的不满感情处于极度饱和时,往往会用这种骂语宣泄忿怒。

《聊斋俚曲集》是蒲松龄用纯朴的方言俗语写成的白话作品,内容多是描写村妇农夫的乡村生活,作品中大量骂语的存在真实地表现了当时的农村生活情景。这些词语的运用大大丰富了作品的内容,使得作品更加真实而富有生活气息,同时也反映出汉民族的文化心理特征。其实,骂语是一种极为普遍的社会现象,骂人本身是一种不文明的行为,但詈词却具有丰富的文化内涵。通过对这些词语的研究,可以揭示一个民族独特的思维方式、文化模式、价值观念、生活方式等。下面是我们对《聊斋俚曲集》的骂语所进行的分类研究。

一、对死亡的诅咒

汉语中自古就有寿终正寝的说法,许仲琳《封神演义》第十一回:“你道朕不能善终,你自夸寿终正寝,非诲君而何?”清·平步青《霞外攟屑·论文·正寝》:“近世文集中鲜云正寝,而讣告则必云寿终正寝。”无病无灾,年老高寿,平安而死,这正是汉民族所向往的最好的人生结局。其实,死亡原本是一种自然的现象,但是人类对此却非常恐惧,对死亡极为忌讳。正如《逸周书·度训解》所说:“凡民之所好恶,生物是好,死物是恶。”唯其如此,咒人早死或不得好死一类的詈词成了汉语中使用频率最高的词族。《聊斋俚曲集》中这类词的用例也是非常多的。据不完全统计,俚曲中诅咒他人死亡的有40余处。

1、死亡的时间

《慈悲曲》第4段:“她娘说:‘甚么也好哥哩!谁知道他那里死了的了!’”

《翻魇殃》第3回:“一个不成人的汉子,配着个迂囊老婆,未必不就死,也就不能长活。”

《翻魇殃》第9回:“徐氏说:你还在着哩么!”

“谁知道他那里死了的了”是说:他早就死了吧?“未必不就死”、“你还在着哩么”都是在诅咒对方早死,不能寿终正寝。现代口语中还说“该死的”、“短命的”,都是诅咒对方早死。

咒人早死并非近代汉语中仅有,上古时期就已经存在。《左传·僖公三十二年》就有秦穆公咒骂蹇叔早死的记载:“尔何知!中寿,尔墓之木拱矣。”

2、死亡的方式

《寒森曲》第2回:“骂一声万刀杀,您叔和俺是亲家,行辈也还比你大。”

《慈悲曲》第4段:“(他娘)骂道:‘懒贼杀的!早做啥来?’”

《慈悲曲》第5段:“哭一声我的娇,骂一声死囚牢,哄着我的娇儿上你的套。”

《翻魇殃》第3回:“徐氏唬了一惊说:‘七八十担谷那里去了?必然是那贼杀的输了!’”

《翻魇殃》第9回:“要自己剜心剔骨,把魏名挖眼嚼腮!”

诅咒他人遭千刀万剐是汉族人特有的一种泄愤方式,也是诅咒对方不得好死的较为严重的一种,这种发泄愤怒情感的方式在古代作品中是常见的:

《金瓶梅》第八十七回:“你不说时,先剐了这个淫妇,后杀你这老猪狗!”

《水浒传》第三十八回:“在江边独自一个,把竹篙撑着一只渔船赶将来,口里大骂道:‘千刀万剐的黑杀才!’”

《老残游记》第十九回:“又遇到了千刀剐、万刀剁的个姓刚的,一口咬定了,说是我家送的月饼里有砒霜,可怜我这女儿不晓得死过几回了。”

千刀万剐与古代刑罚中的凌迟毫无二致,凌迟是古代刑罚当中最为严厉而残忍的一种,因而当愤激的情绪达到极至时,为解.心头之恨自然会让对方死得很惨。千刀万剐在古代惩罚中确也存在:

《错斩崔宁》:“当下读了招状,大牢内取出二人来,当厅判一个‘斩’字,一个‘剐’字,押赴市曹,行刑示众。”

《西游记》第八回:“先将李彪钉在木驴上,推去市曹,剐了千刀,枭首示众讫。”

《三国演义》第一百一十四回:“昭曰:‘成济大逆不道,可剐之,灭其三族。’”

据历史记载,获凌迟之刑死得最惨的大概要数明朝的太监刘瑾,总共被割了3357刀,可谓是真正的千刀万剐。

“死囚牢”、“贼杀的”也是诅咒对方不得好死的较为严重的詈词。在市民看来,囚犯是被社会成员所抛弃的,也是社会所不容的,死于囚牢之中自然是一种很不体面的死亡方式,无论对自己,还是对家族都是一种奇耻大辱。

对对方的诅咒从本质上来讲是一种心理活动。咒是人们向神明表达的某种语言信息,这种语言信息集中反映了人们的某种愿望,并企图通过神明来实现这种愿望①。诅咒受话人早死、不得好死正是这种文化心理的外在反映,诅咒的实施者欲借助外部的力量实现某种畸形的愿望。产生这种心理的原因或许是“因无力可施而愤怒或因怀恨而无处发泄的人,自然而然地紧握了拳头,意想中向敌人打下去,同时发出诅咒怒骂的声音”②。

日常生活中公众是忌讳说死的,甚至连与死亡有关的词也不说,但是用于敌人、仇人身上就不会吝啬了,甚至不遗余力。其目的重在发泄自己,打击敌人。萨丕尔曾经说过,语言无法脱离文化而存在,无法脱离风俗和信仰而存在③。死亡咒语正是民族文化、民族心理的一种外在反映。

进一步考察人类远古的文化可以发现,咒本来是一种祝祷的言词,是人类对语言具有神奇魔力的一种信仰或心理反映,古代文学作品中对语言的魔力时有体现,折射出一种原始的语言灵力的文化心理。后来发展为一种诅咒,咒别人也用来咒自己,用来表达一种决诀的决心。《聊斋俚曲集》中也有诅咒自己的例子。如:

《翻魇殃》第五回:“我若是不告十状,就死了回不的娘家!”又“这不是老天在上,有虚言灭了自家!”

现代生活中的赌咒发誓也是如此。

二、对等级的贬低

中国经历了漫长的封建制度,在这种特殊的背景之下,等级观念成为汉民族特有的心理因素,而且在国民心目中根深蒂固,形成了一种长尊幼卑、官尊民卑、富尊贫卑的牢固的观念。处在上一个等级里的人对下级就有一种天然的优越感甚至充满了蔑视,詈语在某种程度上强化了这一观念,因而反映在詈词里的相关词语,强烈地表现出话权人对对方等级的贬低,自己则在心理上成为对方的长辈或上级。在一定程度上,詈词的使用成为汉民族维护官本位和等级制度的一种手段。

1、长尊

《翻魇殃》第7回:“我出上连门不上,你啥法治你老达?”

《富贵神仙》第7回:“今日虽然变了脸,再生个儿来是我的孙,我的孙莫心昏,定要骂的你安不住身!”

《磨难曲》第11回:“方家人喊了一声,说好狗头!那里走!赶上捉回来,都说俺是官差不自由。一齐乱打,打的叫亲达达!勾了俺的了!”

“达”是北方汉民族对父亲的称呼,现在口语中还继续使用,《聊斋俚曲集》中用例很多,仅《墙头记》就有44处用例。

称自己为达,那么对方就成了儿子,骂对方为儿子是汉民族詈词使用中非常普遍的现象,近代汉语中更是用例极多。兹不赘述。该詈词的使用使得双方在等级上由平等变得不平等,掌握话语权的人抬高了自己,降低了对方。也有抬高对方,贬低自己的,这种情较少出现。

《增补幸云曲》第5回:“万岁爷把话教,小周元唬挣了,三魂七魄出了窍。面如土色瞪着眼,手脚猖狂身子摇,声声只把长官叫,是俺达复生跳起,活活的把我送了!”

利用贬低对方的方式抬高自己,贬低的词便成了骂语。这一骂语的使用其本质是宗族观念不自觉的体现,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了强化这一观念的作用,阿Q的“儿子打老子”正是这一观念的典型反映。

2、官尊

《翻魇殃》第6回:“二相公扯腿就跑,那里头大骂奴才。”

《富贵神仙》第2回:“年小无知真可恨,信口说的是甚么,真该把这奴才骂!”

汉民族向来是崇尚做官的,《论语》中也鼓吹“学而优则仕”,一旦为官,可以耀武扬威,高高在上,而且享不尽的荣华富贵。《红楼梦》中所描写的奢华生活是一般平民无法企及的,这就是做官的好处。《儒林外史》中范进中举后的发疯恰恰是这种社会风气的极端反映。在汉民族官本位思想的影响下,骂对方为奴才,使自己处在一个虚无的官位之上,满足了个人的社会心理需求。

三、将人物化

《慈悲曲》第4段:“他娘嫌柴少,不给他饭吃,骂了声狗儿,骂了声狗儿,一日两个肚儿圆,打的那柴儿,就也看得见。”

《翻魇殃》第3回:“徐氏也掉下泪说:‘咳!这么个贤惠媳妇怎么摊了一个畜生!’”“你这行子,和那牛驴猪狗一样同!”

《翻魇殃》第7回:“范括就恼了说:‘狗攮的!你每日吃俺的饭,这点事就求不动你?’”

《寒森曲》第1回:“忽然兜回马说:‘这狗才见了我,怎么不下来!’”

《寒森曲》第2回:“骂一声王八杂,你过来咱跪下,杀了人怎么还装大?”

《寒森曲》第4回:“人都说黄河干了,爬出来一群乌龟。”

《禳妒咒》第13回:“骂江城好畜生,说的那话才不清,著你气杀我樊子正!”

《磨难曲》第28回:“张春大骂:‘狗娘养科子生!解着人像做朝廷,恶狠狠把两窟隆瞪!’”

人类向来认为自己是这个星球上最高级的动物,是万物之长,相反,将对方视为非人类的一般动物,显然是对对方的极大侮辱。古代汉族人把万物分成几类,但是汉人同时也把非汉人划作另一类,南宋理学家朱熹的五级等分便体现了这一点:汉、蛮、畜、植、矿。汉语骂语中的“蛮夷”、“蛮子”等词表现了汉人对非汉人的一种蔑视,把这些人看作非人类。

因此,汉语中有许多将人物化的詈词。转化为骂语的通常是那些性情温顺的被驯化成牲畜的动物和一些小的动物,如狗:狗东西、老狗、癞皮狗、走狗、狗屁;猪:笨猪、肥猪、死猪;驴:蠢驴。在詈词中,那些最不起眼的动物所含的鄙意往往最大,因为只有如此才会把对方贬得更低。可见,即使是在骂语中,中国人的强弱概念也还是很清楚的。

由于骂语“是社会生活的一面镜子”、“曲折地反映了社会制度”④,所以这些詈词具有特定的社会文化含义:用动物指称对方,显示出说话人与对方不是同类,言外之意是说对方不是人所生养,此詈词不但侮辱对方,并且累及到对方的父母,言外之意他们的祖辈也不是人。

四、性

《翻魇殃》第11回:“仇福说亏了不圆,使大凿凿这禽的。”

《寒森曲》第2回:“你不下来跪着,装你娘的那甚么样儿!”“大发誓怒冲冠,若还使昧心钱,著他娘合妮子去养汉。”

《禳妒咒》第15回:“卖婆子,真似贼,瓜搭着嘴儿搬是非,原该问个凌迟罪。”

《磨难曲》第28回:“张龙劈一下,大骂:‘淫娘养的!忒也欺心!’”“张龙说:‘这科子生的,说这样不吉利的话!’”“我每日想着你这肏的不能忘了。”

性乃人类的自然生理属性,本质上是人的生产本能及其快感,古人云:“食色,性也。”但是在汉语中却是—个讳莫如深的词,属于中国禁忌语中非常忌讳的词,特别是女人更不能说。然而,事物总是具有两面性的,从上面的用例中可以看出涉及到性的词在骂语中却是毫无避讳的,而且涉及的对象多是女性,不分长幼。这有多个方面的原因。

古代中国,作为男性附庸的女性,没有起码的人格、尊严,她们备受詈骂,直到现在“他妈的”、“他奶奶的”仍然很流行。汉民族向来重视女子的德行,而且要求非常高,特别是女子的贞操,与之相反,对女性的詈骂大多集中在对其性的侮辱。这典型地反映了汉民族所特有的道德文化心理:国人认为对对方的直接侮辱,并不能达到自己的目的,骂对方的长辈,骂对方的祖宗,才能达到使对方受辱的目的。因为中国的传统文化中,祖先崇拜是一个重要的因素,而且中国人最讲面子,因此咒骂一个人的长辈、祖先,是对受话人最严重的侮辱和伤害,是让对方最没面子的事情。

在中国古代,生殖器本是最为神秘而圣洁的,从古代大量的生殖崇拜就可以看出。但是,不知何时起,在国人的意识里生殖器却逐渐成为肮脏的东西,因而汉语中指称性器官和性行为的词语成了骂人时最能表达骂人者愤怒的、最能让骂人者感到酣畅淋漓的譬词。这些词语带有很强的侮辱性,话权人可以在语言上以此获得一个最强的刺激源而实现心理的宣泄和平衡。当然,这类骂语多归于“雄性语言”,是男人的强势语。

五、骂人无能

《翻魇殃》第3回:“骂声强人不成个货!还啥脸来把阄来摸索?”

《寒森曲》第8回:“俺哥哥乜呆瓜,又不肯俯就他。”

《禳妒咒》第11回:“俺那个小冤家,可真正不称货。”

《禳妒咒》第19回:“好铺囊货!”

骂人无能从心理上给对方一个打击,同时也满足了自己的心理欲望,获得心理优势。从本质上来讲,骂人无能实际上是对一个人的歧视,对一个人的贬损。

语言所代表的东西与所要表达的目的,根据原始信仰,都相信与语言本身乃是一件东西,或与语言保有交感的作用。因为这样,所以一些表示欲望的词句,一经说出,便算达到目的,与一般的呻吟,惊叹,挥斥,槌胸顿足等自足的作用,没有什么分别⑤。

注释:

①刘晓明著《中国符咒文化大观》,百花洲文艺出版社,1995年,第351页。

②马林诺夫斯基著《巫术、科学、宗教与神话》,李安宅译,中国民间文艺出版社,1986年,第67页。

③萨丕尔著《语言论》,商务印书馆,1985年,第186页。

④王希杰著《语林漫步》,上海教育出版社,1993年,第226页。

⑤李安宅著《巫术与语言》,上海文艺出版社,1988年,第1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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