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之心”与先兆“诗”理论的联系_汉书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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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年来,谶纬《诗》学成为汉代文学理论研究的热点问题,成果也颇为丰富。其中,具有代表性的,如王长华、刘明①详细分析了《诗纬》和《齐诗》的关系,孙蓉蓉②着重探讨《诗纬》对于诗经阐释的贡献,张树国论述了谶纬诗学理论体系的建构问题③,曹建国④、张峰屹⑤对《齐诗》及《诗》纬的相关概念进行了界说,姜广辉、邱梦艳⑥则从时代政治的角度揭示了《齐诗》“四始五际”的内涵,等等。论者不约而同地从阴阳五行的角度论《诗》,对于“天地之心”或多或少给予了关注。以阴阳五行论诗仅仅是《齐诗》及谶纬构建诗学理论的手段,“推得失,考天心,以言王道之安危”,才是谶纬《诗》学建立的终极目的。那么,《齐诗》及谶纬《诗》学如何围绕“天地之心”形成独特的诗学体系,这是本文所要探讨的主要问题。

      一 “天地之心”的原始内涵及其演化

      “天地之心”,始见于《易·复》卦,彖辞云:“‘反复其道,七日来复’,天行也。‘利有攸往’,刚长也。《复》,其见天地之心乎。”《复》

是《周易》第二十四卦,而第二十三卦为《剥》。《剥》

初六至六五为阴爻,上九为阳爻。上九被剥蚀掉后,《剥》卦变成了《坤》

卦。屈万里认为:“《复》为《剥》之反,《复》之一阳,历六爻而至《剥》,再反于《复》,凡历七爻。《卦辞》此处以一爻当一日,故曰:‘反复其道,七日来复。’”⑦就爻位的变化而言,《复》初九之阳爻,由初爻位置运转到第六爻位(设若其余五爻均为阴爻),就是《剥》。剥掉最后一阳,就是极阴的《坤》。物极必反,阳爻最终回到起始点,正好经历了七个爻位的变化,故谓“七日来复”。就天道循环而言,《复》初九阳爻,六二至上六为阴爻;群阴之中,阳气复现,并以此为始点,阳气逐渐增长并达到极致,直至再次消失,形成了一个循环往复、周而复始不断运转的过程,以此体现了天道循环的基本规律。《剥》卦彖辞曰:“顺而止之,观象也。君子尚消息盈虚,天行也。”这里的“消息盈虚”不仅是理解《剥》卦的路径,也是我们理解《周易》卦爻的不二法门。“天行”,系指天道,深寓“天体之行,昼夜不息,周而复始,无时亏退”⑧之旨。《系辞》曰:“一阴一阳之谓道。”君子所尚的“消息盈虚”,即为《周易》反复强调的“生生”不息,就是阴阳消长的变化。虞翻明确地告诉我们:“《易》道阴阳消息之大要。”《复》卦所谓的“天地之心”,就是阴阳运转、四时更替、循环往复的动态变化过程,蕴含着天地宇宙的自然之理以及人文之理,对于心性之学也具有启发性意义。

      阴阳循环往复运行并没有起点和终点,却有两个标志性的时间点——冬至、夏至。古人立晷测影来确定时间,一年之中晷影最长的那一天就是冬至,此时阴气达到极致,阳气已经萌生;反之,晷影最短的那一天就是夏至,阳气达到极致,阴气也开始出现。冬至,极阴之气,五行属水,在北方。谶纬理论的阴阳五行运转体系恰恰选择了以北方、水为起始点。《春秋元命包》曰:“水者,天地之包幕,五行之始焉,万物之所由生,元气之腠(津)液也。”⑨所以,冬至是阴阳五行运转的重要节点。《复》卦象辞“至日”,就是冬至之日的省称,故有“闭关,商旅不行,后不省方”。《系辞》“天地之大德曰生”,所以“天地之心”,亦可谓天地生物之心。事实上,天地生物之心,与阴阳循环、动静往复的“原始反终”的天心论说,并没有本质的区别,只是一物两端而已。“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论语·阳货》)孔子已经将阴阳循环和生物二者有机地结合起来。春生,夏长,秋收,冬藏,构成了物之所生的完整过程。

      孔子曾经论曰:“《易》,我后其祝卜矣!我观其德义耳也。幽赞而达乎数,明数而达乎德,又仁[守]者而义行之耳。赞而不达于数,则其为之巫;数而不达于德,则其为之史。史巫之筮,向之而未也,好之而非也。后世之士疑丘者,或以《易》乎?吾求其德而已,吾与史巫同涂而殊归者也。君子德行焉求福,故祭祀而寡也;仁义焉求吉,故卜筮而希也。祝巫卜筮其后乎?”⑩这是孔子老而喜《易》,读《易》韦编三绝,而后对于儒之《易》道和巫史《易》道的经典总结:儒家《易》道观在于阐发其中蕴含的道德义理,而巫史寻求的是《易》道中的术数、天道,两者同途却是殊归:前者走向了以道德为本位的理性主义,后者走向了充满玄疑色彩的神秘主义,这是两者之间的最大区别。战国中后期,《周易》与五行学说紧密结合,逐渐进入思想及历史领域,形成了新的思想史观、历史观。尤其是以邹衍为代表的阴阳五行学派,以终始理论见闻于诸侯,产生了巨大的政治影响。在秦汉建国的政治规制中,五行终始理论发挥了切实的作用,阴阳五行学说逐渐得到了思想界、知识界的肯定。陈平就认为,“宰相者,上佐天子理阴阳,顺四时,下育万物之宜”(《史记·陈丞相世家》);张苍著书,言阴阳律历之事;公孙臣上书,奏陈终始五德传;受伏生《尚书大传》的晁错,也往往称说阴阳。其后,“推阴阳言灾异者,孝武时有董仲舒、夏侯始昌,昭、宣则眭孟、夏侯胜,元、成则京房、翼奉、刘向、谷永,哀、平则李寻、田终术”(11)。董仲舒“以《春秋》灾异之变,推阴阳所以错行”,为儒者所宗。

      董仲舒的经学阐释广泛吸纳了阴阳五行、天命观等理论学说,从而形成了以推阴阳、论灾异、说感应为主导思想的汉代新儒学。孔子所排斥的巫史思想,在董仲舒这里,不仅没有被摒弃,相反得到了非常彻底的贯彻。所以,纬书出现了不同的声音:“董仲舒,乱我书。”那么,循环往复的阴阳五行运转之说,如何与治国联系在一起的呢?董仲舒在这方面做出了实质性的理论贡献。他认为:“为人君者,其法取象于天。”(12)就是君主的治国策略,要取法于天道。在上奏汉武帝的天人三策中,董仲舒继续申说自己的观点:“王者欲有所为,宜求其端于天。天道之大者在阴阳……此天意也,王者承天意以从事……”(《汉书》卷五六《董仲舒传》,第8册,第2502页)这样的儒学主张,不仅丰富了汉代主流经学思想,也成为汉代士人集体践行的治国理念。然而,董仲舒的经学理论阐发并没有就此止步,而是结合了商周以来的天命观,增加了儒学的神秘色彩。

      《尚书·仲虺之诰》曰:“夏王有罪,矫诬上天,以布命于下。帝用不臧,式商受命,用爽厥师。”商汤放逐夏桀于南巢,他的理由就是受命于天。而“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商颂·玄鸟》)恰恰成为商人具有天命的佐证。直至春秋时,仕于齐国的宋人叔尸作钟,尚谓“虩虩(赫赫)成唐(汤),又(有)敢(严)在帝所,尃(溥)受天命”(13)。周公告诫封于卫地的康叔说:“汝惟小子,乃服惟弘王应保殷民,亦惟助王宅天命,作新民。”(《尚书·康诰》)三代政治充满了神圣性,贤者可以受天之命,其不贤者天可以易其天命。至汉代,神秘的受命思想依然在政治上发挥了主导性作用。《史记·高祖本纪》载:汉高祖刘邦讨伐黥布,为流矢所伤,云:“吾以布衣提三尺剑取天下,此非天命乎?命乃在天,虽扁鹊何益!”刘邦自认为是应天命的君主,汉初流传甚广的高祖斩白蛇起义的故事就是最好的证明。无疑,董仲舒接受了这种由来已久的天命思想,赋予天以人格,提出了“人副天数”、天人相类的理论主张。《春秋繁露》反复陈说:“天地之精所以生物者,莫贵于人,人受命乎天也。”(《人副天数》)“人有喜怒哀乐,犹天之有春夏秋冬也。喜怒哀乐之至其时而欲发也,若春夏秋冬之至其时而欲出也,皆天气之然也。”(《如天之为》)“天亦有喜怒之气、哀乐之心,与人相副。以类合之,天人一也。”(《阴阳义》)原本无心无识、无欲无求的天,在董仲舒的观念里,已经变成了可以抒发自身情感而具有无限正义、权威的人间守护神。天表达自己情感的方式就是发出祥瑞或者灾异。董仲舒强调:“国家将有失道之败,而天乃先出灾害以谴告之,不知自省,又出怪异以警惧之,尚不知变,而伤败乃至。以此见天心之仁爱人君而欲止其乱也。”(《汉书》卷五六《董仲舒传》,第8册,第2498页)就是这样以阴阳为理论依据,以天命所向——阴阳调和,嘉禾醴泉频出,百姓喜乐,世道大治,则祯祥纷至沓来;相反,阴阳错行,将导致灾异并发,国危民怨,最终“伤败乃至”——为政治考虑的儒学观获得了西汉政治的广泛认同,以及儒生的普遍接受,从而变成汉代士人的主流价值观。尤其是在西汉中后期,天象异常,自然灾害频发。汉儒将阴阳失序、四时错行、灾害频仍看成是人君失德败政所致,认为是上天的惩罚。绥和二年,甫即位的汉哀帝下诏说:“朕承宗庙之重,战战兢兢,惧失天心。”不幸的是,“间者日月亡光,五星失行,郡国比比地动”(《汉书》卷一一《哀帝纪》,第1册,第337页)。建平二年,惊惧于天象剧变的汉哀帝再次下诏:“朕以眇身入继太祖,承皇天,总百僚,子元元,未有应天心之效。即位出入三年,灾变数降,日月失度,星辰错谬,高下贸易,大异连仍,盗贼并起。朕甚惧焉,战战兢兢,唯恐陵夷。”(《汉书》卷七五《李寻传》,第10册,第3193页)正是在这样的政治需求下,儒生们开始集体参悟天心,即“考之文理,稽之《五经》,揆之圣意,以参天心”(《汉书》卷七五《李寻传》,第10册,第3184页),希望借此洞悉天道,体察汉代政治的休咎及其走向。

      准此,《复》卦所谓的“天地之心”,原本是指顺应四时——春生夏长、秋收冬藏——自然循环、周流复始的运转规律,是一种自然史观,同时也暗藏着“惟时”“顺天”的淳朴的执政理念。由天文而人文,即由天象反映人事,这是《周易》的核心观念。但是,董仲舒倡导的“天人合一”理论,赋予天以人的情感,“天地之心”融会了天命的内涵,昭示着天命的转移。“在天成象,在地成形。”(《系辞上》)阴阳循环运转所形成的象与形,一种自然现象,在“推阴阳言灾异者”眼里,无不是上天意志的反映,是上天情感的表达。那么,“天地之心”也就具备了天文和人文的双重内涵:象与形是表象,天意是内涵。以董仲舒为代表的汉代阴阳家就是通过阴阳五行运转所呈现的表象,寻找“天地之心”的政治归属,洞悉汉代政治的走向。“《六经》者,圣人所以统天地之心,著善恶之归,明吉凶之分,通人道之正,使不悖于其本性者也。故审六艺之指,则人天之理可得而和,草木昆虫可得而育,此永永不易之道也。”(《汉书》卷八一《匡衡传》,第10册,第3343页)在这里,匡衡不仅为汉儒寻找“天地之心”指明了方向,即“天地之心”载于《六经》之中,同时也告诉我们,西汉中后期儒家士人的政治使命就是寻找“天地之心”。“天地之心”也就贯穿在汉儒的经学阐释中。

      二 “天地之心”:《齐诗》学的理论内核

      《齐诗》传自辕固生,源于汉人对商汤、周武王分别发动战争推翻前代政权的思考上:辕固生主张革命,黄生主张弑君,他们在汉景帝面前展开了激烈的争论。“汤武革命”出自《革》卦。《革》由《兑》卦、《离》卦重卦而成,兑为泽为水,离为火,卦象是水在火上。《杂卦》曰:“革,去故也。”孔安国认为:“革,改也。”(14)通俗地讲,就是彖辞所谓“天地革而四时成,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之意。从中我们可以看出,阴阳五行以及革命、革政思想已经与《齐诗》建立了某种特殊的联系,而这种关联在《齐诗》的传授过程中逐渐明晰起来。同时,革命、革政思想也成为《诗纬》诗学的理论关注点。

      辕固生传《诗》于夏侯始昌。夏侯始昌通晓五经,以《齐诗》《尚书》教授弟子,同时善推五行。他准确地预言了太初元年十一月乙酉未央宫柏梁台发生的火灾,受到了汉武帝的器重,成为继董仲舒之后的阴阳学大家。夏侯始昌传《齐诗》于后仓,后仓传授翼奉、萧望之、匡衡。匡衡有云“臣闻天人之际,精祲有以相荡,善恶有以相推,事作乎下者象动乎上,阴阳之理各应其感”“《六经》者,圣人所以统天地之心,著善恶之归,明吉凶之分,通人道之正”(《汉书》卷八一《匡衡传》,第10册,第3337、3343页),知其对阴阳学颇有涉猎。翼奉本传称,治《齐诗》,“惇学不仕,好律历阴阳之占”,显然翼奉继承了《齐诗》以阴阳论诗的学术传统。“天地设位,悬日月,布星辰,分阴阳,定四时,列五行,以视圣人,名之曰道。圣人见道,然后知王治之象,故画州土,建君臣,立律历,陈成败,以视贤者,名之曰经。贤者见经,然后知人道之务,则《诗》《书》《易》《春秋》《礼》《乐》是也。《易》有阴阳,《诗》有五际,《春秋》有灾异,皆列终始,推得失,考天心,以言王道之安危。”(《汉书》卷七五《翼奉传》,第10册,第3172页)由此可知,寻找“天地之心”,或曰“天心”已经成为《齐诗》博士的理论主张和政治责任。几乎在同时,《鲁诗》博士将《诗经》作为规劝汉代君主的谏书,沉湎于人伦义理之中;而以义理见长的《毛诗》,尚在民间传播。《齐诗》以其契合时代政治需求的理论阐释而被接受和传播,从而与谶纬建立起深厚的渊源。

      翼奉提倡:“《诗》之为学,情性而已。五性不相害,六情更兴废。”表面上看,翼奉将诗歌的特质归结为道人之性情,似乎在建立诗与志之间的某种联系。实际上,翼奉的《诗》学理论是建立在阴阳学基础上的以“天地之心”为着眼点的实用主义《诗》学理论。汉儒认为,人是阴阳五行之气中秀异之气的产物。“性者阳之施,情者阴之化”(《白虎通·情性》),所以人怀五性六情,与天地相通。翼奉所说的六情为廉贞、宽大、公正、奸邪、阴贼、贪狼。“北方之情,好也;好行贪狼,申子主之。东方之情,怒也;怒行阴贼,亥卯主之。……南方之情,恶也;恶行廉贞,寅午主之。西方之情,喜也;喜行宽大,巳酉主之。……上方之情,乐也;乐行奸邪,辰未主之。下方之情,哀也;哀行公正,戌丑主之。”(《汉书》卷七五《翼奉传》,第10册,第3168页)这是以五行学说为基础的性情论。

      根据《淮南子·天文训》记载:“木生于亥,壮于卯,死于未,三辰皆木也。火生于寅,壮于午,死于戌,三辰皆火也。土生于午,壮于戌,死于寅,三辰皆土也。金生于巳,壮于酉,死于丑,三辰皆金也。水生于申,壮于子,死于辰,三辰皆水也。”(15)可知,北方属水,申、子、辰三辰皆为水,申为水始;水能润下故曰好,并能全部浸润,所以显得贪得无厌,是为贪狼。东方属木,亥、卯、未三辰皆为木,亥为木始;木性得水气而生,又贯地而出,像人发怒,木发怒则表现为以阴气贼害土,是为阴贼。南方属火,寅、午、戌三辰皆为火,寅为火始;火性猛烈,无所不焚,故视为作恶,其气精专严整,是为廉贞。西方属金,巳、酉、丑三辰皆为金,巳为金始;秋之为气,如以利刃加于万物,故金为喜,而利刃所施,无不宽大,故其性宽大。也就是说,北、东、南、西四方,具有好、怒、恶、喜四性,表现为贪狼、阴贼、廉贞、宽大四情,此四方之情性,又是四时之情性。而上方之情乐,表现为奸邪;下方之情哀,表现为公正。纵论东西南北与上下六者之情性,正是翼奉精研的“六情占”,其与“《诗》之为学,情性而已”的思想理路是一致的,也是考察天地之心的一种手段。而申为水始,亥为木始,寅为火始,巳为金始,颇疑为《齐诗》翼氏学“四始”说。

      由《天文训》可知,水尽于辰,木穷于未。孟康注曰:“翼氏《风角》曰‘木落归本,水流归末’,故木利在亥,水利在辰,盛衰各得其所,故乐也。水穷则无隙不入,木上出,穷则旁行,故为奸邪。”火墓于戌,金绝于丑。“翼氏《风角》曰‘金刚火强,各归其乡’,故火刑于午,金刑于酉。酉午,金火之盛也。盛时而受刑,至穷无所归,故曰哀也。火性无所私,金性方刚,故曰公正。”(《汉书》卷七五《翼奉传》,第10册,第3169页)翼奉所谓的“情性”并不单单指人的性情,同时指五行、四方、四时,甚至是八风的性情。如此掺杂阴阳术数知识的《诗》学,在诗学阐释上可谓独树一帜,却脱离了《诗》学的本质。这种说《诗》方式又被谶纬《诗》学所吸纳,在阴阳术数的道路上越走越远。《齐诗》在魏晋鲜有人习学而亡佚,恐怕主要原因即在于此。

      翼奉又曰:“臣奉窃学《齐诗》,闻五际之要《十月之交》篇,知日蚀地震之效昭然可明……人气内逆,则感动天地;天变见于星气日蚀,地变见于奇物震动。”(《汉书》卷七五《翼奉传》,第10册,第3173页)在翼奉看来,天变、地变并不是自然变化那么简单,其中寓含着上天的意志。《十月之交》是《诗经·小雅》中的篇章:“十月之交,朔日辛卯。日有食之,亦孔之丑。”十月之交的初一辛卯,发生了日食。“烨烨震电,不宁不令。百川沸腾,山冢崒崩。高岸为谷,深谷为陵。”天地山川发生如此巨大的变化,诗中以为是“日月告凶,不用其行”,即上天以日月之蚀的方式谴告君主有失政、失德之败,必须改过自新,重整纲纪。在汉代儒生看来,这是上天示警,必须给予足够的重视。《汉书·五行志》载,晋侯问士文伯,《诗》所谓“此日而食,于何不臧”,士文伯回答说:“不善政之谓也。国无政,不用善,则自取适于日月之灾。故政不可不慎也。”接下来班固告诉我们:“此推日食之占,循变复之要也。《易》曰:‘县象著明,莫大于日月。’是故圣人重之,载于三经。于《易》在《丰》之《震》曰:‘丰其沛,日中见昧,折其右肱,亡咎。’于《诗·十月之交》……明小人乘君子,阴侵阳之原也。”(《汉书》卷二七下之下《五行志》,第5册,第1494页)《易》之《丰》卦六二“日中见斗”,六三“日中见昧,折其右肱”,意为日中之时,忽逢日蚀,黑暗的天空可以见到北斗七星。纬书以为,日者,阳精,人君之象。君道衰微,为阴所乘,所以才发生日食。采取的办法,就是“折其右肱”。右当为佑,肱为手臂,即为君主的股肱之臣。汉代君主为了消解日蚀所带来的压力,或者说禳解日蚀的灾厄,经常撤换大臣以厌之。如成帝时日食频发,论者曾以丞相王凤、王商,甚至是成帝许皇后应之。所以,大将军王凤向汉成帝辞官时说:“《五经》传记,师所诵说,咸以日蚀之咎在于大臣非其人,《易》曰:‘折其右肱。’此臣二当退也。”(《汉书》卷九八《元后传》,第12册,第4022页)在“观乎天文,以察时变”,推考天心、验之于前典的经学思想的导引下,这样的禳救行为是当时所允许的。《诗推度灾》云:“蚀者,食也,如虫啮食。食于日,主人君;食于月,主人臣。从于东北,东北为灾;从于西北,西北为殃。”(16)就是在告知人们何人应该承担日月之蚀的责任以及发生的方位。自然的天象,变成了天意。体察天地之心已经成为汉代儒家士人的重要使命。

      《诗推度灾》曰:“十月之交,气之相交。”阴阳二气相交,阴气盛而阳气微,故产生巨大震动。汉儒认为,君为阳,臣为阴,所以天垂象所警示的是,为君者暗弱不明,强臣秉权专政,朝纲不振。这也正是从阴阳二气终始循环的角度讲,见“天地之心”的《复》卦,被看作是冬至之卦。荀爽:“《复》者,冬至之卦。阳起初九,为天地心;万物所始,吉凶之先。故曰见天地之心矣。”(《周易集解》卷六)《复》卦配属冬至,是汉代儒家士人的经义发明,后儒又反复证明了其合理性。邵雍《冬至吟》:“冬至子之半,天心无改移。一阳初起处,万物未生时。”(17)朱熹解释说:“立冬是十月初,小雪是十月中,大雪十一月初,冬至十一月中,小寒十二月初,大寒十二月中。冬至子之半,即十一月之半也。人言夜半子时冬至,盖夜半以前一半已属子时,今推五行者多不之知,然数每从这处起,略不差移,此所以为天心。”(18)冬至之日,阴气达到极致,进而出现衰退迹象,此时阳气已经萌生,并将逐渐壮大,而《复》之为卦的本意也在于此,所以先儒认为“《复》者,冬至之卦”。另外,五行杂占之术推衍

祥的起始点,也在“冬至子之半”。朱熹以十一月十五日子时为冬至的起始点,也是《复》卦见天地之心的起始点,亦是推五行之术的起始点。

      《诗氾历枢》曰:“凡推之数,皆从亥之仲起,此天地所定位。阴阳气周而复始,万物死而复苏,大统之始。”这里所说的阴阳周而复始运转的重要节点亥仲,即为冬至的亥时之后(子时之始),此是万物死而复苏的端始,所以,《复》卦、冬至在阴阳五行的循环运转过程中具有重要的意义。在《齐诗》学宗师的眼里,阴阳不调而剧烈碰撞导致的日蚀,被看作是“天地之心”的典型反映,即上天在惩罚周代君主的过失。翼奉重视《十月之交》的日蚀,从侧面反映了《齐诗》依据阴阳五行学说构建诗学体系的特点,其与“《诗》之为学,情性而已”诗学主张所隐含的思想方法是一致的。从阴阳五行学说的角度,探求“天地之心”已经成为《齐诗》学理论的核心价值。

      三 “天地之心”:“四始五际”建构的核心依据

      “《五经》圣人所制,万事靡不毕载。”(《汉书》卷八○《宣元六王传》,第10册,第3325页)这是汉代人的经典认知,所以李寻提倡“稽之《五经》,揆之圣意,以参天心”。具有神学特质的谶纬书,无疑以稽查天心为最终目的。《诗含神雾》明确地告诉人们:“《诗》者,天地之心……上统元皇,下序四始,罗列五际。”《诗》如何体现“天地之心”是摆在我们面前的一道难题。

      《诗氾历枢》云:“卯,《天保》也。酉,《祈父》也。午,《采芑》也。亥,《大明》也。然则亥为革命,一际也。亥(19)又为天门,出入候听,二际也。卯为阴阳交际,三际也。午为阳谢阴兴,四际也。酉为阴盛阳微,五际也。”由上文可知,《复》为冬至之卦,起于亥仲,所以,亥作为一际是可以成立的。元代胡一桂的说法颇有启发意义:“文王十二月卦(即十二辟卦),自《复》卦一阳生,为冬至,子中,属十一月中……《大壮》四阳生,为春分,卯中,属二月中……《乾》卦六阳生,为小满,巳中,属四月中,为纯阳之卦。阳极则阴生,故《姤》卦一阴生,为夏至,午中,属五月中……《观》卦四阴生,为秋分,酉中,属八月中。《剥》卦五阴生,为霜降,戌中,属九月中。《坤》卦六阴生,为小雪,亥中,属十月中,为纯阴之卦。阴极则阳生,又继以十一月之《复》焉。”(20)子中,十一月中,上文作亥仲,时辰与月份出现了矛盾。十二辟卦:《复》卦一阳生是为冬至,子中,十一月中;《姤》卦一阴生是为夏至,午中,属五月中;《大壮》阴阳相半为春分,卯中,二月中;《观》卦昼夜均衡为秋分,酉中,八月中。显然,十一月中(子)冬至,五月中(午)夏至,二月中(卯)春分,八月中(酉)秋分,其与汉代太初历的节气正相吻合。而《诗氾历枢》“五际”的亥、午、卯、酉,也是二至二分,两者之间出现了矛盾。

      为了合于五行之数,亥又别属一际,即“亥又为天门,出入候听”,变成了“五际”。这里存在明显的整合痕迹。《易纬·乾坤凿度》曰:“《乾》为天门,圣人画《乾》为天门……天门开辟元气,《易》始于《乾》也。《坤》为人门。”结合《乾凿度》所云“《乾》者,天也,终而为万物始,北方万物所始也,故《乾》位在于十月”“《乾》《坤》,阴阳之主也。阳始于亥,[生于子],形于丑,《乾》位在西北”(《纬书集成》,第9页),《乾》在西北,亥位,故有云“亥为天门”,其与“《乾》为天门”相埒。亥为冬至,阳气始生,北方,五行属水,故可言“万物所始”。此系《易纬》糅合了后天八卦诸说而成。

      三代的天文是为人文服务的,“出入候听”必然隐藏着和汉代政治息息相关的历史事件。秦二世三年八月,刘邦攻破武关入秦。项羽曾与刘邦约先入关者为王,刘邦观望而不前。至项羽入咸阳,自立为西楚霸王,更封沛公为汉王,刘邦遂将建国的时间,确定为十月。这就是汉儒别加“亥又为天门,出入候听”之一际的经学以及政治的缘由。但是,汉儒的观点显然在这里出现了重大分歧。孟康注“《诗》闻五际”引《诗内传》曰:“五际,卯、酉、午、戌、亥也。阴阳终始际会之岁,于此则有变改之政也。”(《汉书》卷七五《翼奉传》,第10册,第3173页)以戌为一际,戌是十月,弥补了以两亥别属,同列“五际”的不足。而十月和“出入候听”的天门又有什么关系?据文王后天八卦之说,八卦分属八方,西北为《乾》卦,配以十一月。实际上,十二辰分属四方八卦,并不能完全对应,《乾》位在戌、亥(十月、十一月)之间。《京氏易传》称“戌、亥《乾》本位”,郑玄注《易纬乾凿度》曰:“《乾》御戌、亥,在于十月。”“《乾》居西北,气合戌、亥。”也就是说,亥是天门,戌也是天门,都可以“出入候听”,这与刘邦建国的十月有了时间上的契合。周居丰镐,以十一月为岁首;汉据关中,以十月为岁首,被视为阳门的《乾》,置于西北戌亥之间,有着极深的政治意义。

      “五际”又是如何与《诗经》中的四首诗联系在一起的呢?阴阳循环理论和历史事件的比附起了关键性的作用。“亥,《大明》也。”亥是冬至,当为阴谢阳兴。《大明》谓“肆伐大商,会朝清明”,郑笺:“二圣相承,其明德日以广大,故曰大明。”诗中歌颂了周文、武王讨伐纣王,建立周朝的功绩。选择《大明》作为标示亥际的革命之诗,恰恰在于诗中记述了武王秉文王之德,以六师伐殷,克之于牧野,寓含着阴谢幕、阳兴起,革命之说也就有了落脚点。另外,《乾·彖》曰:“大哉乾元,万物资始,乃统天。云行雨施,品物流形。大明终始,六位时成,时乘六龙以御天……首出庶物,万国咸宁。”从谶纬的角度来看,天门之《乾》居西北,统御戌亥,可谓大明之卦。另外,亥,又为冬至《复》卦,阳气始生之端,所以,以《大明》配属亥,是颇具匠心的选择,其政治内涵十分丰富。

      “卯,《天保》也。”卯是春分,“阴阳交际”。《诗推度灾》:“节分于《天保》,微阳改刑。”宋均注:“节分,谓春分也。榆荚落,故改刑也。”(《纬书集成》,第477页)古人以为,二月有发生之德,三月榆荚落,是德中有刑,故有“改刑”之说。《淮南子·天文训》云:“阴阳相德则刑德合门。八月、二月,阴阳气均,日夜分平,故曰刑德合门。德南则生,刑南则杀,故曰:‘二月会而万物生,八月会而草木死。’”(《淮南子集释》卷三《天文训》,第213页)二分被视为“革政”。武王灭商之后,谋“定天保,依天室”,采取的措施是,“营周居于雒邑而后去,纵马于华山之阳,放牛于桃林之虚;偃干戈,振兵释旅,示天下不复用也”(21)。在汉儒看来这就是“改正”之举,能够江山永固。所以,《天保》诗云:“天保定尔,亦孔之固。”

      “午,《采芑》也。”午是夏至,“阳谢阴兴”。《采芑》曰:“蠢尔蛮荆,大邦为雠。”方叔“征伐猃狁,蛮荆来威”。《毛诗序》以为“宣王南征也”。周宣王派方叔平定了荆楚的叛乱,彰显了强盛的国力,但已有了衰微的迹象。《诗氾历枢》:“午,仵也。阳气极于上,阴气起于下,阴为政,时有武。”(《纬书集成》,第483页)《史记·周本纪》载:“三十九年,战于千亩,王师败绩于姜氏之戎。宣王既亡南国之师,乃料民于太原。”(《史记》卷四《周本纪》,第1册,第145页)仲山甫以为,料民“害于政而妨于后嗣”(《国语·周语上》),“及幽王乃废灭”,恰是“阳谢阴兴”的最好写照。

      “酉,《祈父》也。”酉是秋分,“阴盛阳微”。《祈父》已经发出了怨愤之声“靡所止居”“靡所厎止”“有母之尸饔”,并且责问“祈父”“胡转予于恤”?《诗序》以为“刺宣王也”,郑笺:“刺其用祈父,不得其人。”西周政权衰微之象已经出现。顾炎武曰:“宣王之诗不有侈于前人者乎?一传而周遂亡。呜呼,此太子晋所以谓‘自我先王厉、宣、幽、平而贪天祸’,固不待《沔水》之忧,《祈父》之刺,而后见之也。”(22)

      《诗纬》的“五际”就是阴阳循环交际具有标志性的时间点:二至二分,选取《诗经》中具有特殊时间及政治背景的诗篇与之进行比附,以此阐释《诗经》中蕴含的天道,为汉代政治寻找得失、休咎的依据,在“天地之心”的统摄下,《诗经》愈发脱离诗歌的本质,充满了神秘性。

      将《诗经》中的诗篇纳入“天地之心”阴阳循环的运行系统,附着以特定的历史事件,这是谶纬说《诗》的一大特点。明代大儒黄道周对此深有体会:“(《大明》)列于《大雅》之首,大抵战国诵诗之士曲学阿秦,以《大明》当亥,为秦人改元之始。十月,司岁也。汉高登极,亦岁在己亥。丙寅为居摄之元年,己巳为新室之元年,东汉腐生又附此说为桀莽之佐,故云‘《大明》在亥,水始也。《四牡》在寅,木始也。《嘉鱼》在巳,火始也’,以从新莽更革汉室耳。然光武建元,岁在乙酉,只当革政之年。高祖兴师,并直午亥之际,《鸿雁》《祈父》非为兴由。”(23)黄道周将谶纬《诗》学的政治内涵推衍至秦、西汉、新莽、东汉所发生的重要历史事件,这样的比附使隐晦的政治命题具有了显像的意义。但是,《大明》《四牡》《嘉鱼》《鸿雁》还有着更深层的内涵,并不是简单的罗列归类。

      《诗氾历枢》记载“四始”为:“《大明》在亥,水始也。《四牡》在寅,木始也。《嘉鱼》在巳,火始也。《鸿雁》在申,金始也。”根据阴阳五行的原理,水位在北方属冬,木位在东方属春,火位在南方属夏,金位在西方属秋,“四始”也可以理解为春夏秋冬四季之始。《月令》告诉我们:春起于一月,“某日立春,盛德在木”;夏起于四月,“某日立夏,盛德在火”;秋起于七月,“某日立秋,盛德在金”;冬起于十月,“某日立冬,盛德在水”。我们可以作如是观:一月为木德之始,四月为火德之始,七月为金德之始,十月为水德之始。根据十二辟卦原理,亥属十月中,寅属一月中,巳属四月中,申属七月中。恰好是亥——十月——水始,寅——一月——木始,巳——四月——火始,申——七月——金始,分别配以《大明》《四牡》《嘉鱼》《鸿雁》,系之以社会活动来说明顺乎阴阳四时运转的政治法则。《诗推度灾》:“《四牡》,草木萌生,发春近气,役动下民。”宋均注:“大夫乘四牡行役,倦不得已,亦如正月物动不止,故以篇系此时也。”“立火于《嘉鱼》,万物成文。”宋均谓:“立火立夏,火用事成文。时物鲜洁,有文饬也。”“金立于《鸿雁》,阴气杀,草木改。”宋均解释说:“金立立秋,金用事也。”(《纬书集成》,第477页)显然,宋均以《大明》《四牡》《嘉鱼》《鸿雁》为理解四时《诗》的法门。但这是《月令》中的节候,与上文的“五际”出现了不可调和的矛盾。

      与《月令》时间相吻合的《诗氾历枢》“四始”就是:亥,水始;寅,木始;巳,火始;申,金始,即:亥,十月,立冬(《大明》);寅,一月,立春(《四牡》);巳,四月,立夏(《嘉鱼》);申,七月,立秋(《鸿雁》)。而“五际”为:亥,十一月,冬至(《大明》);卯,二月,春分(《天保》);午,五月,夏至(《采芑》);酉,八月,秋分(《祈父》)。从节气上看,正是四时八节,月份却不甚相合。问题出在用地支计时的亥上,既为十月,又为十一月。朱熹给出了我们需要的答案:“《易》卦之位,《震》东、《离》南、《兑》西、《坎》北者为一说,十二辟卦分属十二辰者为一说,及焦延寿为卦气直日之法,乃合二说而一之。”在推导上出现了“彼此二说,互为矛盾”的现象。也就是说,亥为十一月是八卦用事;而亥为十月,则以十二辟卦为理据,这是两种学说融合后出现的矛盾。而“戌、亥《乾》本位”(《京氏易传》)以及“《乾》居西北,气合戌、亥”的理论阐释,又将两者完美地结合起来。当然,有研究者在寻找“子之冬至”,认为:“四始、五际中佚去了子位。”(《〈诗〉纬三基、四始、五际、六情说探微》)然而,迮鹤寿明确地指出:“子、丑、寅、辰、巳、未、申不在阴阳际会之交,故不为际。”(24)此备一说。

      将五行理论运用在《诗》学阐释上,这是汉代儒生的重要发明。而谶纬《诗》学又将“天地之心”的阴阳循环理论发挥到极致,并与历史事件相结合,即把具有时间标志意义的时辰,配属于《诗经》中的诗篇,形成了全新的《诗》学阐释方式。这是汉儒实用主义经学思想的直接体现。在“天地之心”理论的关照下,经学为政治、为现实服务的宗旨得到了趋于极端的贯彻发挥,充分地展现了谶纬《诗》学灵动的理论能力,从而形成了《齐诗》学、谶纬《诗》学所谓的《诗》有“五际”的理论图式。

      《诗经》中的诗篇如何与阴阳气的运转相配合,从而体现出“天地之心”,迮鹤寿进行了专门的研究。迮氏指出:“十五《国风》,诸侯之风也。三《颂》,宗庙之乐也。唯二《雅》皆述王者之命运政教,‘四始五际’专以阴阳之终始济会,推度国家之吉凶休咎,故止用二《雅》……不用《风》与《颂》。”(《齐诗翼氏学》卷一,《续修四库全书》,第75册,第10页)《诗经》之《大雅》31篇;《小雅》80篇,其中包括6篇有目无辞的笙诗,大、小《雅》共计111篇。迮氏弃《大雅·文王》篇,用其110篇,并说明理由:“《大雅》始于《文王》,《小雅》始于《鹿鸣》,犹《易》之有《乾》《坤》也。《乾》为君道,而《文王》一篇,述周家受命之由……文王未尝履帝位,至武王始有革命之事。《诗纬氾历枢》曰‘午亥之际为革命’,《诗》称‘肆伐大商,会朝清明’,即其事也。故以《大明》为始,此如《易》之有屯,所以经纶草昧也。”(《齐诗翼氏学》卷一,《续修四库全书》,第75册,第10页)迮氏解释“四始五际”为什么不用《文王》,稍显迂曲。《文王》一篇,是周成王时所作的追缅文王的诗篇,而文王仅仅是发动了伐商战争,最终战胜强大商王朝的是即位的太子发。如果寻找一个革命成功的时间点,就是牧野之战,伐商胜利的承担者则非武王莫属。《大明》一诗恰恰符合这样的条件,所以,以阴阳论《诗》者,取《大明》而不取《文王》;《大明》为亥,冬至,它所潜藏的天文以及人文信息,即在于此。迮氏又云:“‘四始五际’,出于阴阳,原于天地。天数二十有五,地数三十,凡天地之数五十有五,倍之为百有十。”(《齐诗翼氏学》卷三,《续修四库全书》,第75册,第20页)大小《雅》110篇按“四始五际”,即阴阳循环的标准,做如下八部分配:亥部:《大明》至《鹿鸣》等31篇;寅部:《四牡》至《伐木》等4篇;卯部:《天保》至《由庚》等9篇;巳部:《南有嘉鱼》至《六月》等9篇;午部:《采芑》至《吉日》等3篇。申部:《鸿雁》至《鹤鸣》等4篇;酉部:《祈父》至《正月》等8篇;戌部:《十月之交》至《何草不黄》等42篇。迮氏以为,亥部31篇,天德不可以为首;戌部42篇,地道无以成,所以,亥部、戌部参与阴阳循环,但是,亥部、戌部本身不作为起点循环,循环的是其余六部。六部循环方式为,从每部初篇起始,经过一个完整的周天循环,止于每部的最末一篇。如寅部起于《四牡》,开始循环,依次是卯部、巳部、午部、申部、酉部、戌部、亥部,再回到寅部,直至终篇《伐木》,寅部循环才宣告结束。酉部起于《祈父》,经戌部、亥部、寅部、卯部、巳部、午部、申部,止于酉部末篇的《正月》,依次循环,周而复始。

      《诗纬》和《齐诗》翼氏学“四始五际”的论《诗》方法是相同的,迮氏将大小《雅》分成如上八部,能否是“四始五际”的分配结构,还存有很大的疑问。但是,以阴阳运转理论进行分类还是合于翼奉论《诗》原则的。翼氏自云:“《易》有阴阳,《诗》有五际,《春秋》有灾异,皆列终始,推得失,考天心,以言王道之安危。”阴阳、“五际”、灾异,显然是同等并列的。阴阳运行是理解“五际”和灾异的根本,也是谶纬和《齐诗》翼氏学对《诗》三百五篇进行重新分类的标准。《诗》有“四始五际”,在天文而言,表达着阴阳的运转;就人文而言,《诗》潜含着君主道德的得失,预示着政权的安危。《诗含神雾》着重强调:“《诗》者,天地之心,君德之祖,百福之宗,万物之户也。”《诗》表现着阴阳循环的天道,是天地运行规律的直接体现。简言之,《诗》“四始五际”的运行规律和天地阴阳循环的规律是一致的,所以,《诗》心反映着天心,天心依靠《诗》心去传达,故《春秋说题辞》:“《诗》者,天地之精,星辰之度,人心之操也。”在《齐诗》和谶纬学者眼中,《诗》的价值远远超过了其他经典,有着深奥莫测的神秘内涵。

      董仲舒认为“道之大原出于天”,而“人之人”,也本于天,其与《礼记·礼运》“人者,其天地之德,阴阳之交,鬼神之会,五行之秀气”的观念是一致的。《易·乾文言》曰:“夫大人者,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合其吉凶。”相同的意思,纬书则做了非常直接的表述。《论语比考谶》曰:“君子上达,与天合符。”这就是汉儒天人合一理论的基本精神,也是汉代人普遍认为的常道。人既然与天地阴阳五行合德,其行必然要顺乎天地阴阳五行之序,而《诗》所呈现的思想恰恰是阴阳之序、四时顺行的自然规律。阴阳失序造成的山川沸腾,表现在《诗》里,最典型的莫过于《十月之交》。天象变异,本之于人事所感,造成如此巨大天象变化的绝不是普通的人,而是“与天地合其德”的大人,是“神精与天地通”(《尚书璇玑钤》)的“天爱之子”。天子的失德、失政,也就是违逆了阴阳四时的施政规律。上天以《诗》来示警,若不知悔改,将有亡国之祸的发生。所以,原人情,通政事,移风易俗,达幽宣微,莫善乎《诗》。如此《诗》才能真正反映“《诗》者,天地之心”,而成为“君德之祖,百福之宗,万物之户”。

      ①《〈诗纬〉与〈齐诗〉关系考论》,《文学评论》2009年第2期。

      ②《论〈诗纬〉对〈诗经〉的阐释》,《求是学刊》2011年第1期。

      ③《谶纬〈诗〉学体系的建构及其影响》,《中南民族大学学报》2012年第6期。

      ④《〈诗〉纬三基、“四始”“五际”“六情”说探微》,《武汉大学学报》2006年第4期。

      ⑤《翼奉〈诗〉学之“五际”说考释》,《郑州大学学报》2008年第1期。

      ⑥《齐诗“四始五际”说的政治哲学揭秘》,《哲学研究》2013年第12期。

      ⑦屈万里《周易卦爻辞成于周武王时考》,《书佣论学集》,联经出版事业公司1984年版,第13页。

      ⑧《周易正义》卷一,《十三经注疏》,中华书局1980年版,第14页下。

      ⑨赵在翰《七纬》,中华书局2012年版,第401页。本文引用谶纬文献,多出自《七纬》,故不一一详注。使用其他版本的文献,则详细标注。

      ⑩廖名春《马王堆帛书周易经传释文》,《续修四库全书》,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第1册,第38页。

      (11)《汉书》卷七五《眭两夏侯京翼李传》,中华书局1962年版,第10册,第3194—3195页。

      (12)苏舆《春秋繁露义证》卷一七《天地之行》,中华书局1992年版,第458页。

      (13)《殷周金文集成》(修订增补本)第一册《叔尸钟》,中华书局2007年版,第329—330页。

      (14)《尚书正义》卷二,《十三经注疏》,第119页下。

      (15)刘安著,何宁集释《淮南子集释》卷三《天文训》,中华书局1998年版,第269页。

      (16)安居香山、中村璋八《纬书集成》,河北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第471页。

      (17)邵雍《击壤集》卷一八,《文渊阁四库全书》,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年版,第1101册,第145页。

      (18)朱鉴《文公易说》卷七,《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8册,第574页。

      (19)亥,又作神,郑玄作辰。郜积意认为“辰乃通称,非实指”,十二支皆可通称为辰(郜积意《两汉经学的历术背景》,北京大学出版社2013年版,第55页)。

      (20)胡一桂《周易启蒙翼传》上篇,《文渊阁四库全书》,第22册,第229—230页。

      (21)《史记》卷四《周本纪》,中华书局1982年版,第1册,第129页。

      (22)顾炎武著,黄汝成集释《日知录集释》卷三,岳麓书社1994年版,第94页。

      (23)黄道周《榕坛问业》卷五,《文渊阁四库全书》,第717册,第325—326页。

      (24)迮鹤寿《齐诗翼氏学》卷一,《续修四库全书》,第75册,第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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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之心”与先兆“诗”理论的联系_汉书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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