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波罗·多洛斯的疯狂--兼论柏拉图的173D饮料能力_苏格拉底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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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图分类号:B502.23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7511(2011)02-0013-07

柏拉图的《会饮》,无论是从文字上还是从思想上来看,皆悠扬而隽永。

这篇哲学对话的叙述者是阿波罗多洛斯,是苏格拉底的一位忠实崇拜者。在柏拉图的若干对话中,阿波罗多洛斯都曾出现过,但都只能算是个边缘人物,①但就《会饮》而言,他却是整个对话故事的叙述者。这个角色,很难说有多重要,但也不好说它不重要。说它不那么重要,是因为阿波罗多洛斯毕竟只是叙述者而已,主要起着传声筒的作用。阿波罗多洛斯只是重新讲了一遍阿里斯托德谟斯跟他讲过的故事,他只是一个重复叙述者。说它并非不重要,是因阿波罗多洛斯毕竟是整个对话和故事的叙述者,即便他是从阿里斯托德谟斯那里听来的。叙述者毕竟对整个故事的构成起着微妙的作用,他讲故事的角度、方法和选材,始终都塑造了故事本身。

更为重要的是,阿波罗多洛斯身上有一种疯狂的精神、一种愤世嫉俗的情绪。这种愤怒从一开始就弥漫在对话当中。在多大程度上我们会赞同一个愤世嫉俗者看世界的角度?在多大程度上我们会相信一位疯疯癫癫的人所说的话和所讲的故事?阿波罗多洛斯的这种性格本身,也令人怀疑:他的叙述能否确切地体现出苏格拉底以及柏拉图的哲学精神?这种癫狂本身与哲学精神之间的距离到底有多远,或者说有多近?

一、阿波罗多洛斯作为哲学信徒

在《会饮》开篇不久处,阿波罗多洛斯就表明,他三年前才开始跟随苏格拉底,所以他无缘亲身经历多年前所发生的那次会饮。关于那次会饮的故事,他是从前辈阿里斯托德谟斯那里听来的。了解阿波罗多洛斯和阿里斯托德谟斯是什么样的人,对于理解他们的叙事无疑具有一定的帮助作用。

《会饮》的文本描述告诉我们:阿波罗多洛斯是个性情中人;他深切地热爱苏格拉底,并因此热爱哲学。关于阿波罗多洛斯的性格,《斐多》(或译《裴洞》)中就有两处典型的描述。《斐多》篇主要描写了苏格拉底临死前和友朋弟子的一场对话,对话的叙述者是斐多。在刚开始报告的时候,斐多说:“有一种非常奇特的感觉笼罩着我,感到既乐又苦,因为心中想到我的朋友行将逝世了。我们这些在场的人都有同样的感受,时而欢笑,时而悲泣,特别是我们中间的那位阿波罗多若,你是知道他的为人的。”②

在《斐多》的结尾处,斐多又报道了苏格拉底喝了毒药之后在场者的情绪:“为了不让自己泪如泉涌,我用大氅遮着脸,暗自饮泣,这并不是为他而泣,而是因为我不幸失掉了这样一位朋友。格黎东在我之前站起来走出去,因为他不能制止泪珠了。阿波罗多洛原来一直在啜泣,这时悲痛得放声大哭,使大家都哀痛欲绝,只有苏格拉底例外。”[1](P99~100)

《斐多》篇的这两处描写,既生动刻画了阿波罗多洛斯(阿波罗多若)的性格,又充分展示了他对苏格拉底的热爱。凡是了解阿波罗多洛斯的人,都知道他悲喜随情而形于色;阿波罗多洛斯的泪水直率地表达了他对苏格拉底的爱。

阿波罗多洛斯所讲的会饮故事,其来源是阿里斯托德谟斯的叙述。阿里斯托德谟斯的叙述是否准确而恰当地传达了会饮当晚所发生的情形呢?阿波罗多洛斯刻意强调,他曾经向苏格拉底求证过故事的准确性问题,苏格拉底也向他表示,他认可阿里斯托德谟斯的叙述。但是,苏格拉底的位置是被动的,他只是同意阿里斯托德谟斯的叙述本身没有错误,他没有说这个叙述有没有遗漏或者略去什么东西(比如180c)。

那么,阿里斯托德谟斯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阿波罗多洛斯虽然对他的外表有所描述:身材矮小,而且总是光着脚丫子。但是他没有提及阿里斯托德谟斯的心性问题,这样,我们便需要从外在的材料去了解这个问题。关于阿里斯托德谟斯的心性,色诺芬曾经有所描述。在为苏格拉底的虔诚辩护的时候,色诺芬记载了苏格拉底和阿里斯托德谟斯之间的一段对话。色诺芬说:“我首先要提一提我有一次亲自听到他对那绰号小人物的阿里斯托底莫斯所讲关于神明的事。苏格拉底曾听说阿里斯托底莫斯无论做什么事,既不向神明献祭,也不从事占卜,反而讥笑那些做这类事情的人。”[2](P27)

色诺芬提到阿里斯托德谟斯(阿里斯托底莫斯)的绰号,这一点符合阿波罗多洛斯对他身材的描述。更为重要的是,色诺芬展现了阿里斯托德谟斯的心性。从里到外,阿里斯托德谟斯都是个无神论者。他不仅自己不信神灵占卜这类事情,而且还讥笑那些信奉神灵的人。色诺芬的报告则要说明:苏格拉底信奉神灵,他显然不同于而且还教育过不信神灵的阿里斯托德谟斯。

阿里斯托德谟斯和阿波罗多洛斯都是苏格拉底的忠实崇拜者。前者公开肆意地讥笑神灵,后者则毫无掩饰地愤世嫉俗;两者对这个世界通常引以为贵的东西都不以为然。如果苏格拉底也是如此,雅典城邦对苏格拉底的判决就并非无理;即便苏格拉底并非如此,他仍有引导无方之过。无论如何,苏格拉底似乎都摆脱不了干系。

阿波罗多洛斯深爱着苏格拉底,因此也深爱着哲学。

《会饮》的开篇处表明,有人向阿波罗多洛斯打听两天前格劳孔曾经向他打听过的事情,阿波罗多洛斯正在给那人讲述那天的事情经过。那天,他正在从家里(雅典的郊区法勒雍)去往城里的路上。这时,格劳孔从后面远远地喊他,并让他等等。格劳孔找阿波罗多洛斯的目的是想了解在阿伽通家里的一场聚会的情况。关于这场聚会,格劳孔已经间接地从腓力普斯的儿子菲尼克斯那里有所知晓,但许多地方还不是特别清楚。由于阿波罗多洛斯是苏格拉底的忠实追随者,经常和苏格拉底黏在一起,所以,格劳孔说,找阿波罗多洛斯了解这场聚会的详细情况,再合适不过。

一提到苏格拉底,阿波罗多洛斯就会不由自主地感到兴奋,并且抓住机会不忘宣传投身哲学的好处。他说他自三年前跟随苏格拉底以来,日日夜夜都在学习苏格拉底的一言一行。他还以自己的亲身经历说明,追随哲学之前和之后的生活有何等的天南地北之别。学习哲学之前,他整天都忙得晕头转向,总觉得有十分重要的事情要做。现在回想起来,那些都不过是漫无目的的瞎忙乎。以前,以为干任何事情都比学哲学好,但是自从跟随苏格拉底之后,他才明白所有其他事情都是空忙,投身哲学才是真正有意义的生活。皈依哲学之后的阿波罗多洛斯,只要一有机会,就会热情洋溢地进行哲学布道,并且乐此不疲。

与两天前向格劳孔宣传哲学一样,阿波罗多洛斯今天又向新的打听者进行哲学布道。他相信,无论自己讲述还是听别人谈论哲学,都能令他受益。对他来说,谈论哲学就是一种享受。两天前跟格劳孔说话的时候,阿波罗多洛斯比较了以前的和现在的自己,说明了哲学对于他人生的重要意义。现在,阿波罗多洛斯又开始比较他现在的生活和别人的生活尤其是和有钱人的生活之间的本质差异。只要事关哲学,无论是聆听还是讲述,他都感到兴趣盎然。如果是无关哲学的主题,尤其是有钱人的谈话主题,他都感到索然无味。显然,向他打听会饮一事的行者是一位有钱人。阿波罗多洛斯于是就可怜那位行者及其同行,数落他们自以为在做一些重要而实际上却毫无意义的事情。阿波罗多洛斯的思想逻辑是一贯的:哲学生活是有意义的生活,非哲学生活则是无意义的生活。阿波罗多洛斯可怜完对方以后,接着又猜测对方的想法。虽然他觉得对方是可怜虫,他也知道而且相信,人家觉得他自己才是可怜虫。阿波罗多洛斯的姿态相当清高,虽然他知道对方对这种清高不以为然。他固执地认为,那是因为对方还没有从浑浑噩噩的生活中醒悟过来,就像三年前他还没有觉悟一样。世人对哲学的不以为然是因为世人还没有觉悟。

显然,阿波罗多洛斯的想法是唯哲学生活独尊,视非哲学生活为毫无意义的生活。换句话说,阿波罗多洛斯身上有一种愤世嫉俗的气质。究其根底,这和他的前辈阿里斯托德谟斯对神明的轻蔑态度一样,都是一种狂狷之气。他们都对世人的通常观念和想法嗤之以鼻或者义愤填膺——这是两代苏格拉底崇拜者的共同气质,这也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苏格拉底的危险性。这种气质的养成究竟是否应当完全归功于或者说归咎于苏格拉底的言行,还是只与崇拜者本身的气质和热情相关,这也是一个问题。但无论如何,这是雅典公民控诉苏格拉底败坏青年的一个佐证。更为严重的问题是,一般人眼中的堕落,却被苏格拉底“败坏”了的青年视之为精神的上升。这更是危险中的危险。

二、阿波罗多洛斯的疯狂?

阿波罗多洛斯是一位狂狷者,无论《会饮》还是《斐多》,对此都有所描述。阿波罗多洛斯的疯狂背后是否还藏有一颗柔弱的心?这不只是一个文本问题,而且是一个哲学问题。

这个问题的缘起,在于对《会饮》173d处一个字眼的不同理解。我们从现有的几个中文译本的不同处理便可以看到这种不同理解。针对阿波罗多洛斯可怜那位行者的言辞,对方有所回答,里边包含着对阿波罗多洛斯的形容。不同的中文译本,传达了不甚一致的形容方式。

(1)朱光潜译本:

亚波罗多洛,你还是那个老脾气,总是爱咒骂自己,又咒骂旁人!我看你以为一切人都是不幸的,只除掉苏格拉底。所以你的绰号是“疯子”,倒很名副其实。你说话确实像一个疯子,老是怨恨自己,怨恨旁人,只除掉苏格拉底!

(2)王晓朝译本:

你又来了,阿波罗多洛!你老是喜欢咒骂自己,也咒骂其他所有人!我看你有一种过分的想法,认为世上所有人,除了苏格拉底,全都处在极度不幸之中——从你开始。这也许就是人们把你当疯子看待的原因,你老是怨恨自己,也怨恨其他所有人,当然了,苏格拉底除外。

(3)王太庆译本:

阿波罗陀若啊,你永远是那个老样子。你总是责备你自己,责备别人,我看你是认为所有的人都十分可怜,包括你自己在内,只有苏格拉底不是这样。你怎么得到那个绰号,人家怎么叫你软蛋,我不知道。可是你的言论总是另外一个味儿,骂你自己,骂所有的人,只有苏格拉底除外。

(4)刘小枫译本:

哎呀,你还是老样子,阿波罗多洛斯,总是责骂自己,责骂别人。我看哪,在你眼里,所有人、首先是你自己,都悲惨得很,只有苏格拉底除外。我真不知道,你怎么会得了个“粘乎乎”(to\malako\j)的绰号。你说话总是这样,老怨自己、怨旁人,就不怨苏格拉底!

这四段不同的中译文本中,朱光潜和王晓朝译本译作“疯子”的地方,王太庆译为“软蛋”,刘小枫译为“粘乎乎”。刘小枫译文所附希腊原文说明其译文和王太庆译文只是译笔不同,实际上所遵循的读法则完全相同。

中译文本的这种分歧也体现在不同的英译文本中。比如说,纠微特(Benjamin Jowett)的相应译文为Apollodorus the madman,汉密尔顿所编英文《柏拉图选集》中所含的乔伊斯(Michael Joyce)的译文译为you're mad,库珀所编英文《柏拉图全集》中所含尼哈马斯和伍德拉夫(A.Nehamas and P.Woodruff)的译文译作the maniac。③这三种译法和中译文的前两种译法相同。与此不同,施特劳斯将其他译者译作mad或者maniac的词译作soft,其弟子Seth Banardete从师译作softy。[7]出现这两类不同的译法,不是因为对同一个词的不同理解,而是因为对不同词的不同理解。这涉及文本的点校句读功夫。主要原因在于对这段文本的原文文字有两种不同的读法,一种读法认为应该是to\malako\j kalei=sqai,另一种读法则认为应该读作to\maniko\j kalei=sqai。也就是说,其根本的争议在于:应该是malako\ j还是maniko\ j?如果采取前一种读法,那么就应该译作soft或者softy(软心肠);如果是后者,那么就应该译作mad或者maniac(疯子)。这两种不同的读法都由来有自。“疯狂”这种读法在学者群体中支持者众多,包括伯瑞(Bury)和维拉莫威茨(Wilamowitz)等人;但“柔弱”这一读法也不乏重量级的支持者,包括伯内特(John Burnet)、弗里德兰德(Paul Friedlnder)和G.J.de Vries(弗里斯),这些人都认为读作“柔弱”比读作“疯狂”更为恰切。④当然,这两种读法的分歧至今尚未有定论,而且肯定仍将延续下去。施特劳斯采用“柔弱”读法,但是也并非他的学生们都跟随他的读法,比如罗森(Stanley Rosen)就赞同“疯狂”读法。[8]就中译本而言,朱光潜和王晓朝译本沿用的是“疯狂”(maniko\ j)读法,而王太庆和刘小枫译本延续的则是“柔弱”(malako\j)读法。

阿波罗多洛斯应该被形容为“疯狂”还是“柔弱”?这两种不同的读法肯定会导致对文本的不同理解。如果读作疯疯癫癫,那么阿波罗多洛斯动辄就鄙夷别人(苏格拉底除外)、鄙夷自己的表现,恰恰确证了大家对他的形容。如果这么理解,那么这位行者的意思是说:阿波罗多洛斯啊,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被人叫作疯子,不过从你的表现来看,这个叫法确实颇有道理。这是一种读法和理解。我们再来看另外一种理解,也就是“软弱”的读法,这种读法也可以读通。前已提及,阿波罗多洛斯是情感型的人,动辄就会哭哭啼啼。从这个角度来看,阿波罗多洛斯不是一个硬汉,也不是一个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能够超脱情感而且非常理性的人;可以说,他是一个心软之人。如果这么理解,那么那位行者的意思是说,阿波罗多洛斯啊,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被人叫做软心肠,如果你真是如此,你怎么会如此粗野地鄙夷别人和自己。这样的表现,怎么会被人叫做一个软心肠的人?也就是说,阿波罗多洛斯的表现和大家对他的形容不相符合。

关于“疯狂”与“软弱”之争,纽曼(Harry Neumann)在一篇文章中提出了一个颇有意思的看法。纽曼认为,无论读作“疯狂”还是“软弱”,这两种读法的实质区别并不大。重要的是要认识到,爱作为一种激情本身就包含着一种“疯狂”,正是这种疯狂使得沉浸在爱中的人软弱无力并且完全顺从其所爱。在此意义上,疯狂就是软弱,软弱就是疯狂。纽曼同时也指出,对于苏格拉底来说,仅当一个人所爱的对象不是知识的时候,由爱而生的“软弱”才应受到指责。[9]这个说法其实和《会饮》中阿波罗多洛斯的看法一致,只有哲学——也就是爱智慧——才是真正值得过的生活。因哲学而生的疯狂和软弱是唯一无可厚非的疯狂和软弱。

纽曼这篇文章的主要目的在于为阿波罗多洛斯的激情做辩护,无论这种激情被命名为疯狂还是软弱。由于阿波罗多洛斯生性容易激动,而且满怀狂狷之气,于是便令人产生这样的疑问:阿波罗多洛斯虽然追随苏格拉底,但他究竟能否体现或者折射苏格拉底的哲学精神?纽曼认为,阿波罗多洛斯的疯狂不但不与哲学精神相矛盾,而且恰恰与哲学精神相契合;换言之,哲学本身就是一种疯狂。若无这种疯狂,苏格拉底的哲学便不可能。阿波罗多洛斯对非哲学生活的轻蔑与苏格拉底的牛虻精神也正相吻合。只有拥有这种疯狂的人才能被引入哲学之道。根据这一立论,纽曼认为,阿波罗多洛斯恰恰因为其疯狂或者软弱而成其为一个不折不扣的苏格拉底式哲学家。[9]

三、苏格拉底的魅术

普鲁塔克在其《小伽图传》中曾经提到阿波罗多洛斯的疯狂。根据普鲁塔克的记载,对于阿波罗多洛斯的脑子来说,苏格拉底的言辞犹如强烈的葡萄酒,令其神魂颠倒从而陷入迷狂状态。[10](P637-638)这个描述确证了《会饮》中阿波罗多洛斯对于苏格拉底和哲学的痴狂之情,同时也确证了这种疯狂的产生归功于或者说归咎于苏格拉底言辞本身的魅力。在《会饮》的结尾处,柏拉图通过阿尔基比亚德的酒后真言确认了苏格拉底语言的无比魅力。阿尔基比亚德还证实了阿波罗多洛斯所说的话:自从遇到苏格拉底之后,发现自己以前所过的生活完全没有意义。阿尔基比亚德说,每逢苏格拉底说话,他就心跳不已,完全被苏格拉底的言词所迷倒。苏格拉底的言词让他感到,“现在这样活着还不如不活”(216a)。所有这些都说明了,苏格拉底的语言对于听他说话的人来说具有一种不可抵挡的蛊惑力。

苏格拉底的语言魔法师角色,在不同的柏拉图对话中都得到了确证。在《美诺》中,美诺就对苏格拉底说:“苏格拉底啊,我在遇到你之前听说你总是自己处在困惑之中又使别人陷于困惑。现在我亲眼见到你以你的魅力、你的法术、你的符咒加在我的身上,使我完全困惑。”⑤在《斐多》中,苏格拉底临死前和朋友们谈及对死亡的恐惧问题,朋友们要求苏格拉底说服他们不要恐惧死亡。苏格拉底开玩笑说,应该每天念咒,直到把对死亡的恐惧咒掉为止。其中的一位朋友便说:“苏格拉底呀,我们到哪里去找会念这种咒的人呢,因为你要离开我们了。”⑥

哲学家苏格拉底竟然是一个语言魔法师![11]那么,苏格拉底岂不是和智术师扮演着完全类似的角色?《智术师》明确表明了,智术师是“魔术家”和“模仿者”,是一个“献戏法的人”。[12]如此说来,阿里斯托芬在《云》[13]这篇喜剧中将苏格拉底描述为首席智术师,岂不是不但没有冤枉而且如实地描绘了苏格拉底?苏格拉底和智术师一样,是语言魔法师。如果苏格拉底是首席智术师,那么其语言魔法如此地令人神魂颠倒,仅仅是因为魔法本身的巧妙,还是因为其魔法中确实蕴含着令人难以忘怀的因素?黑格尔曾经说过,苏格拉底和柏拉图虽然反对智术师,但他们反对智术师的目的不像正统派那样是“为了维护希腊的伦理、宗教、古老习俗”;而且,苏格拉底以及柏拉图和智术师之间具有深刻的共同点,这个共同点就是他们都“主张反思”,主张意识的决定作用。[14]这种反思和意识的决定作用,其魅力究竟何在呢?英国的著名文学批评家阿诺德(Mathew Arnold)有一段与《会饮》相关的说法,颇有启发性。这段话说明了苏格拉底作为语言魔法师究竟凭借什么东西如此令人神魂颠倒:

伯里克利数得上人类最完美的演说家了,因为他将思想和智慧与感情和雄辩最完美地结合起来。然而,柏拉图让亚西比德[阿尔基比亚德]出场,通过他的嘴说出另一番话。他说人们听了伯里克利的演讲,说那很美,很好,但过后就不再想它了;可人们听了苏格拉底的演讲,却像有什么东西粘在脑中一样,挥之不去,令人神魂颠倒。苏格拉底喝下毒芹酒死去了,但是每个人的心里不都装着一个苏格拉底吗?那就是自由的思想,客观公允地检查自己固有的观念和习惯的能力;那位充满智慧的可敬之人毕其一生,不就是为我们树立了自由思想的榜样吗?这不就是他产生无可比拟的影响之秘密所在吗?[15]

如此说来,苏格拉底语言魔法的秘密在于其自由思想的精神,这种精神本质不顾社会伦理、宗教和习俗的权威,反过来主张将一切外在因素由意识反思这个尺度来衡量,从而使得固有的观念和习惯得到“客观而公允”的检查。从这个角度来看,苏格拉底和智术师一样,骨子里都是知识分子群体里面的自由派。在苏格拉底的这种反思的自我意识和自由的思想精神的熏陶之下,阿波罗多洛斯才感到大彻大悟,并因此视社会上的一般想法和观念为敝屣。阿里斯托芬在《云》中所描绘的苏格拉底,既充分展现了意识反思的非凡魅力,也淋漓尽致地揭示了自由精神的疯狂。这种疯狂中蕴含着一种摧毁性的力量,具有洗心革面的强大作用。这一点从阿波罗多洛斯这个形象中也得到了明确的体现。

阿波罗多洛斯完全被苏格拉底所俘虏,但阿尔基比亚德却企图逃避苏格拉底。阿波罗多洛斯只是一个普通公民,阿尔基比亚德则是一个政治家,而且是一个卓越的政治家。卓越的政治家需要理解苏格拉底,也需要警惕苏格拉底。政治家不能像一般公民一样被苏格拉底的言辞牵着鼻子走。政治家需要操心公共事务,甚至把整个人生都奉献给公共事务。没有卓越的政治家,就没有卓越的城邦。苏格拉底的魔力和危险,在于他能让卓越的政治天才阿尔基比亚德感到羞愧不已。阿尔基比亚德从苏格拉底那里领悟到了哲学生活高于政治生活的道理,但他又无法放弃政治生活和城邦事务的荣光。阿尔基比亚德的卓越不只是体现在他的政治和军事才能上,还体现在他是有羞耻感的政治家。这种羞耻感是哲学家苏格拉底带给他的,它就像一条毒蛇一样不断地咬噬着他的心灵。他说,“哲学言论比毒蛇厉害得多,一旦它咬住一个年轻、且资禀不坏的灵魂,就会任意支配这灵魂的所有言行”。⑦阿尔基比亚德深受哲学疯狂的伤害,但恰恰是因为感受到这种深刻的伤害,他才能领会到政治生活的界限。这就是《会饮》中的阿尔基比亚德与《高尔基亚》中的卡利克勒斯之间的本质区别。卡利克勒斯是一个绝望的知识分子,他认为哲学类似于小孩子的游戏。卡利克勒斯虽然不否认哲学有助于年轻人的成长教育,但他也特别强调:谁要是成年了还念念不忘哲学,不仅可笑,而且纯粹属于自找没趣。[16](484c-e,485a-d)与此相反,阿尔基比亚德虽然自陈深为哲学所伤,但是他对哲学仍有欲罢不能的深刻感情,因为阿尔基比亚德知道哲学对于人间美好生活的重要性,他深知:哲学不可放弃!

阿尔基比亚德的颂词,是哲学从一个政治家那里所能得到的最高颂词。然而,这份颂词也是一种警告。首先,它是对哲学崇拜者的一种警告,苏格拉底那美轮美奂的灵魂需要与他那强健无比的身体相匹配,否则苏格拉底就只是阿里斯托芬在《云》中所描绘的一个“面孔苍白”的知识分子而已。其次,它是对政治家的一种警告,政治家需要清楚地认识到哲学本身的高贵及其对政治的伤害。一个卓越的政治家不只是要能够应付复杂的政治事务,而且应能够承受哲学之伤害。最后,它是对年轻貌美的悲剧诗人阿伽通的一种警告。阿尔基比亚德强调,苏格拉底的才能,古往今来无人能出其右。阿伽通要和苏格拉底坐在一起,其结果如果不是被苏格拉底所俘获,就是被苏格拉底的辩证法所伤害。所以,阿尔基比亚德在结束他的颂词之前,提醒阿伽通别和苏格拉底坐在一起,免得上了苏格拉底的当。和苏格拉底在一起,要么需具备苏格拉底那超人般的强健体魄,才能承受苏格拉底式的哲学疯狂;要么因此堕落为四体不勤、“面孔苍白”的一介书生,沉浸于“喋喋不休”和“没有意义的对话”中。⑧

从阿尔基比亚德的颂词来看,苏格拉底不完全是一个书生味浓厚的自由派,因为他拥有异乎常人的强壮身体,可以抵御常人所不能抵御的饥寒困苦,也可以承受常人所不能收放自如的自由精神。只有清楚风暴的无情和人生的无助,[17]才能真正领会苏格拉底式哲学疯狂的意义。只有明白人间现实政治的悲哀无望,哲学精神才可以称得上是一种神圣的疯狂。

注释:

①柏拉图其他文本中的阿波罗多洛斯,请参见《普罗塔戈拉》310a、316b、328d;《苏格拉底的申辩》34a、38b;《斐多》59a-b、117d.

②见《柏拉图对话集》,王太庆译,商务印书馆,2004年版,59a7-b2。同时参见柏拉图:《斐多》,杨绛译,辽宁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4页:我想到苏格拉底一会儿就要死了,我感到的是一种不同寻常的悲喜交集。当时我们在场的一伙人心情都很相像。我们一会儿笑,一会儿哭,尤其是阿波[罗多洛斯]——你认识他,也知道他的性格。

③The Dialogues of Plato,trans.Benjamin Jowett,Chicago:Encyclopaedia Britannica,1952,149-173;Joyce的译文收入The Collected Dialogues of Plato,edited by Edith Hamilton and Huntington Cairns,Princeton: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1961,526-574;Nehemas和Woodruff的译文收入Plato:Complete Works,edited by John M.Cooper,Indianapolis:Hackett,1997,457-505.

④两种观点交锋的一个例子,参J.D.Moore,“The Philosopher's Frenzy,”Mnemosyne 4:22:3(1969):225-230;G.J.de Vries,“The Philosopher's Softness,”Mnemosyne 4:22:3(1969):230-232.

⑤《美诺》80a(译文引自王太庆所译《柏拉图对话集》,黑体为引者所加)。

⑥《斐多》77e-78a(译文引自王太庆所译《柏拉图对话集》,黑体为引者所加)。

⑦218a,译文转引自刘小枫所译《柏拉图的〈会饮〉》。

⑧阿里斯托芬:《云》102~103;《蛙》,1490-1499(译文皆引自罗念生所译《阿里斯托芬喜剧六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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