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化的“全球化”_全球化论文

论文化的“全球化”_全球化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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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晚期以来,全球化成为一个时髦的话题。然而,在经济建设是“重中之重”的当今 中国社会,人们谈论最多的是经济全球化,似乎全球化就是指经济的全球化,而有意无意忽 视了全球化中的另一些维度,文化的、政治的、民族的等等。近日,几位关心文化问题的学 者们聚在一起,在“中国与世界文化”的大题目下,展开了热烈讨论。

关于民族化和全球化

叶廷芳(中国社科院外文所研究员):近些年来,我们的经济有了比较大的发展,但思想文 化的发展相对缓慢,很多有意义的话题在经济大潮中被淹没。20世纪初,以“五四”为标志 的思想文化革命蓬蓬勃勃,后因政治革命而中断,这是非常遗憾的。我个人认为,以科学和 民主为旗帜的开放思想应该继续下去,因为政治体制改革没有思想文化的促进是不行的,思 想观念的变革应该先行。拿欧洲来说吧,自文艺复兴运动起,经过了几百年的思想准备才爆 发了资产阶级革命,欧洲启蒙运动张扬的其实就是文艺复兴思想,或曰人文主义精神。今天 我们处于崭新的时代,信息技术的高速发展一下子把地球缩小成一个“村子”,从而极大地 改变了人们的思维方式,如果它只推动经济的全球化,而对文化则不发生影响,这是不可思 议的。这不是你愿意不愿意的问题,而是它必然会发生的问题。要注意的只是程度和深度而 已。须知,歌德早在他那个时代就预见到“世界文学”的未来,这可以说是文化全球化的最 早预言。所以我们现在面对经济全球化的时候,来讨论一下文化全球化的问题,是十分必要 和有意义的。

韩小蕙(《光明日报》“文荟”主编):可是现在却有一股标榜“民族主义”思潮,很尖锐 也很活跃,以六、七十年代出生的青年知识分子为主力阵容。他们的观点刚好和叶先生的截 然相反,说“五四”运动高举的“科学与民主”旗帜需要重新分析,“五四”运动的主旨其 实是应该把民族主义运动进行到底。在民族主义这面大旗下,他们还指责这些年来我国学界 对民族劣根性的反思和批判,是否定中华灿烂文化的过分之举。他们甚至否定鲁迅先生说的 中国几千年的封建礼教就是“吃人”二字,说那不过是鲁迅的文学笔法,等等。他们把民族 化和全球化对立起来,认为当今世界只有民族化,不可能有全球化,所谓全球化不过是“帝 国主义的强权政治和经济侵略、扩张、妄图称霸全球的一种手段而已”。

陈瑞林(清华大学美术学院图书馆馆长、副教授):回顾20世纪百年中国文化的走向,我们 可以大致看到,“融入世界潮流”和“坚持民族走向”这两大目标的追求有时候做得好些, 有时候出现一些问题。从洋务运动到“五四”,直到30年代,批判传统、向西方学习、融入 世界潮流一直是主要的走向,40年代以后,“民族化”的呼声越来越高,“文化大革命”则 是“民族化”负面影响极端恶性发展时期。“坚持民族特性”是对无批判的“西化”倾向进 行反省的结果,是外来侵略紧逼、民族危机严重的时候我们所做的文化抵抗。它既具有合理 性,又存在发展的局限性。“民族化”是一个巨大而空洞的口号,实际上只是“乌托邦”式 的幻想。甚至成为一种惰性的力量。我们常说“越是民族的,就越是世界的”,这句话只说 对了一半,应该加上“越是世界的,就越是民族的”。把全球化和民族化、中国和西方、传 统和现代看成你死我活的对立关系,这种根深蒂固的二元对立思维是要不得的。我们初看西 方人好像都是一个模样,黄头发、蓝眼睛,其实英国人、德国人、法国人、俄国人,相貌差 别还是很大的,文化差别就更不用说了。像日本的社会,一方面“全盘西化”,但是日本文 化又保持了自己民族特点。日本的现代文化艺术既是世界的,又是民族的。如果我们一意孤 行,非要阻挡“全球化”浪潮,而不是融入这一历史潮流当中,发展我们的民族文化,那么 我们民族文化就可能永远只是地区的文化、局部的文化,失去与其他民族交流、融通的能力 。最终沦为“活化石”进入博物馆。

陈晓明(中国社科院文学所研究员):不错,洋人是希望中国文化成为活化石的,因为他们 是 看客心态,越落后越原始的,他们越觉得有趣。但我们对待自己的文化,不能是看客的态度 。我们要发展自己的文化,就必然要面对文化全球化和现代化。

高建平(中国社科院文学所研究员):还要警惕另外一种倾向,就是我们民族的某些人, 专门去取悦老外的这种看客心理,尤其在国外,搞得乌七八糟,很不像话。我曾在国外呆了 8年,看到不少丑陋现象,真觉得丢脸。比如先锋派吧,本来,先锋派艺术打破了艺术自律 ,让艺术走出博物馆,回到真正的生活中。并且对博物馆的正统地位嘲笑之、颠覆之,有一 种艺术探索的精神,值得肯定;在中国,先锋派艺术从中国传统笔墨中找到现代意识,加以 发扬,也是很有积极意义的。但现在很多先锋派假借中国传统,“发得快,骗老外”,把艺 术变成一种丑陋的展示,故作惊人之举,以哗众取宠,既没有继承真正的中国传统文化,又 没有学到西方艺术观念的精华;既不接受全球化,又背叛了民族化,这很糟糕。

陈晓明:不过,关于全球化问题题目太大,争吵也过于表面化,许多人做的是价值判断而 非学理分析。目前文化全球化问题论争的焦点之一,即文化是否应该一体化?我认为文化全 球化和本土化、地方化、多样化的关系是很复杂的,既要多元化,又要全球化。两者保持在 什么样的度上是很微妙的,要构成某种交融,而非二元对立。所谓多元化是全球化之 内的多元化,幻想在全球之外的多元化是不存在的。这种在全球化和本土化之间寻求张力的 建构是个漫长的过程,汤因比在《历史研究》的七、八卷里写到,后现代其实早从文艺复兴 晚期就开始了。所谓“后现代”就是全球权力中心的崩溃,历史进入动荡的、失衡的、无序 的发展状态。

高建平:汤因比还认为,中国到唐代就死了,因为判断是文明还是野蛮的标准,是看其文 化是进步的还是循环的。

陈晓明:在全球化和现代化的过程中,民族、国家在起作用,经济发展也在起作用。全球 化并不是反西方中心,历史上东方就曾是世界中心,中国明代的国民生产总值曾经达到世界 的三分之二。中国有一个从中心到边缘的过程。

叶廷芳:在18世纪,欧洲甚至还有过“中国热”。现在你去参观欧洲的皇家建筑,随时都 可以看到“中国厅”,“中国亭”,或中国的瓷器、漆器、绘画等艺术品,乃至家庭陈设之 类。文学也一样,歌德连中国的三流作品也大加赞赏。直到19世纪末20世纪初,中国的古代 哲学,特别是老庄哲学,中国的写意绘画和表意戏剧,对西方现代主义的文学艺术都产生过 积极的影响,这无论在布莱希特、卡夫卡,还是从高更、马蒂斯等人那里都可以找到有力的 佐证。这说明,绝大多数“老外”作为老百姓对中国并没有天生的偏见。

陈晓明:我们现在对全球化进程有一种恐惧,好像是洋枪洋炮夹着西方的强势文明入侵, 我们是被拖着进入全球化游戏的。其实这是一个误解。全球化并不是从20世纪90年代突然冒 出来的东西,事实上从明代开始,我们自身就有一种内在的发展需求。大家总以为,中国文 化是超稳定的,是一成不变的。其实,这是个极大的误解。中国文化有强烈的自身变革的需 求,只要看看我们毁灭文物、“破四旧”的肆无忌惮的程度就可以知道。封建王朝在政治上 的压制太严厉了,一旦压制放松,文化就会发展,像魏晋和唐朝。

叶廷芳:你这个观点也许能够成立,但以“破四旧”为例,这恐怕不恰当:破坏文化与文 化发展是无法联系在一起的。

关于中国文化与外来文化

陈瑞林:中华民族的文化的确是开放的、包容的、寻求自身进步的文化。但是传统文化并 不是铁板一块,各个时期有所区别。那种总体说“中华民族文化如何如何”还是有危险性的 。我们应当看到,中华文化接纳和包容异质文化,总是“以我为中心”,要站在“我”的立 场上来进行选择,这种态度也是一把双刃剑,一方面维系中华文化的命脉,使中华文化不被 外来文化同化;另一方面,这种“古为今用,洋为中用”的态度,也可能排斥外来文化的优 秀成分,或者扭曲外来文化。强调“用”,容易出现极端实用主义的情况。

叶廷芳:这一文化心理的逻辑过程概括得很好。中国人排外连毛泽东都深有感触,他在跟 斯诺的一次谈话中说:中国人是很排外的。这种排外主义与“夜郎自大”是一体的,别看我 不如你,可“我祖上比你阔多啦”,阿Q的名言可谓中国人文化心理的写照。

陈瑞林:这种文化心理是极度自尊和自卑的奇妙的组合。

叶廷芳:这种组合的一个生动表现是:既仇洋,又崇洋,君不见许多人一方面成天在批判 西方文化的腐朽,另一方面又拼命地把自己的子女送到西方国家去生活或深造。

高建平:我们现在说到全球化就容易陷入一种民族主义情绪。这种情绪是可以理解的,但 在学理上说,过分的民族主义情绪是很危险的。

韩小蕙:现在全世界的文化交流已经越来越开放,甚至呈现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态势 ,许多问题的着眼点已经不是某一个国家和某一个民族,而是全人类的共生共荣,所以很显 然,21世纪哪儿可能仅仅是一种文化为核心?它必将是各种文化融合和并存的一个崭新的世 纪。

可惜的是,现在这种根深蒂固的民族主义情绪,“以我为中心”的倾向,却越来越厉害了 。而且对这种自尊和自卑的混合,许多人都还没有反省,直到前不久,我还看到一篇文章, 说是现在全世界都在学中文,中文在21世纪将成为国际语言,甚至取得英语的地位,还列举 了很多数据,给人印象好像真是这么回事。

陈瑞林:我们的一些观念都退后了,孙中山曾说:“联合世界上平等待我之民族”,现在 我们不但不要求别人平等待我,而且我们自己也不平等对待别人。

叶廷芳:对,比如新儒家就是强调以儒家文化为本位,要建立大中华文化圈,要人家说, 哦,中国文化好呀,要别人来顶礼膜拜,然后在美国混一碗饭吃。这些都是有代表性的文化 民族主义。其实中国就是想建立自己的文化霸权,来抗衡别人的文化霸权。

陈晓明:现在国学很热。国家经济发展,产生了一大批爆发户,而这些暴发户是中国传统 文化最狂热的爱好者,我在南方看到他们收集各种古董,拜财神拜菩萨,一派复古情结,并 且以此来拒绝文化全球化,拒绝向先进的文化学习和交流。真正可谓掩耳盗铃。

高建平:我们拒绝“全球化”还有一个很好的例子,最近,南京的夫子庙里开了一家肯德 基快餐店,竟引起了轩然大波。

韩小蕙:这幕悲剧早在北京演过了。北京的北海公园也有一家肯德基快餐店,生意相当红 火,可见是受到百姓欢迎的,听说也遭到一些人士的强烈批评,理由是说他破坏了我们中国 民族园林的统一风格。大概是鉴于这种舆论压力吧,公园当局已经宣布,将在合同期满后使 其迁出,报纸和电台还都以赞扬的态度报道了这一消息。故宫开了一家星吧克咖啡店,也立 刻引来一片批评,好像这家咖啡店一开,我们的国粹就面临不国、不粹的危险境地了,其出 发点仍然是盲目的民族主义立场。

高建平:这很可笑。为什么不能宽容一点呢?中国餐馆不也在走向世界吗?在欧洲,连很小 的市镇都有中国餐馆,也没有听说人家嫌中国人破坏了当地文化而被驱逐。

叶廷芳:十年前我去柏林,听说那里有三百多家中国餐馆,我大吃一惊;最近又去,听说 已增加到七百家了。然而我更吃惊的是,没听见一个德国人说,这要不得!

高建平:现在大都市的标准之一就是文化的多元化!

陈瑞林:其实中国的民众对于传统并没有像我们知识分子这样解不开的情结,南京秦淮河 畔的夫子庙,本是读书人心目中最神圣的场所,明清时代灯红酒绿、莺歌燕舞,变成“红灯 区”。现在的夫子庙则成为商贩聚集的商业区。我认为,中华民族的传统,的确有许多好的 东西,但也有许多不好的东西。鲁迅的伟大在哪里?一是他对世界文化的极大包容,二是他 对传统不妥协的批判,三是他在思想文化领域所取得的巨大业绩。作为中国普通知识分子, 我们不可能取得鲁迅那样的伟大成就,但是第一、二点还是可以做到吧。

高建平:我们现在对自己传统文化的态度就是把真的拆了,然后再建假的。我们自己也不 保护自己的传统文化,却以此为借口来反对文化全球化是很滑稽的。另一方面,我们的确需 要博物馆来保护我们的民族文化和传统文化,但不能把整个中国都变成博物馆,我们的社会 还需要发展。中西文化交流是在经济全球化背景下进行的,我们现在说到中西文化,总是和 民族感情纠缠在一起。其实,我们应该更加理性地加强学理上的思考和研究,把政治情绪和 文化进步区分开来。

关于经济一体化和文化一体化

陈瑞林:现在还有一种主流思想,认为“全球化”是“经济一体化”,而漠视政治、文化 的一体化,这是非常要不得的。从全球经济相互影响,再到思想文化的相互渗透、相互交流 ,这是一个趋势和规律。不存在所谓单独的“经济一体化”。

陈晓明:太对了!不存在“经济一体化”的独轮车。文化发展无时无刻不在受经济发展状况 的影响。也就是说,多样化和本土化其实是在全球化的内部进行的,对一个国家来说,南北 经济的差异可能远比东西文化的差异大,举个例子来说,中国北京的一个女孩,和一个美国 男孩之间的共同话题,远比她跟中国西北的一个放羊娃的共同话题要多。这个差异不是东西 方文化的差异,而是同样一个国家不同地域经济发展程度的差异。所以民族国家的差异,不 在于文化思想和生活习惯和经济,而只在于政治。

韩小蕙:但是我不同意“文化一体化”的说法。世界是多姿多彩的,每一片绿叶都不同, 每一朵鲜花也不同。所以应该允许,也应该尊重每一个国家、每一个民族、每一个人的存在 ,怎么能用“一体”来统一呢?文化是关乎人的精神、心灵和灵魂的,不是整齐划一的机器 ,别说是现在,即使将来世界真的大同了,也不可能“一体”。

叶廷芳:文化“全球化”的概念不是“一体化”,或“一致化”。它毕竟与经济不同,经 济领域许多东西需要统一的规范和规格,才能进行交易。根据我的粗浅理解,文化全球化首 先是思维模式的现代化。各民族文化在相互接触、交流过程中,某些行为模式日渐趋同了, 而又不是外力强加的结果,那也没有什么不好。比如中国人过去喜欢穿长袍马褂、中山装, 而现在喜欢穿西装;过去不爱拥抱接吻,用刀叉吃饭,现在这样做的人越来越多了,这都是 大家自愿选择的结果。至于近百年来我们的交响乐、芭蕾舞、话剧、油画以及西洋乐器等, 更是有益的。可怕的只有像文革时期,十亿人不是穿蓝的,就是穿灰的。但我想全球化不会 导致这样的结果。你看同样是现代主义小说,写法就千差万别。我国的很多少数民族主要生 活在汉文化的环境里,但他们依然保持着自己的民族特色。

陈瑞林:把全球化理解为“西方化”、“美国化”是不正确的。目前美国文化在全世界处 于强势,我们应该正视这一现实。在“全球化”过程中,我们要警惕和抗拒美国和一些其他 西方国家利用强势推行“文化霸权主义”,但是没有必要因为警惕和抗拒西方霸权主义,就 想在“民族化”的旗帜下,像六、七十年代那样闭关自守。值得注意的是,“民族化”如与 过于狭隘的民族主义相结合,甚至打着“爱国主义”的旗号招摇过市,那就更加危险。在“ 全球化”环境的今天,我们要建立一种开放的文化观念,不仅认同民族、更要认同世界,努 力将民族文化融入世界潮流,又在世界潮流中保持民族的个性。只有这样做,我们的民族文 化才能真正永葆青春和活力,才能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

高建平:你刚才说到一个强势文化和弱势群体的问题,我想补充两句。我有一次在渥太华 的一家中国餐馆里吃饭,他们的服务员穿的是保存最完好的老上海的民族服装,这种服装在 中国大陆任何一个地方都找不着了。我在国外感觉最明显的一点是,很多中国大陆人已经抛 弃了自己的民俗风情,在国外的唐人街却保存得极其完好,比如服饰,比如口音,比如春节 的习俗:挂灯笼、贴对联、放鞭炮等。这种海外华人对传统文化极其精心刻意的维护,是一 个很有趣的文化现象。华人在国外是弱势群体,是少数民族文化,所以他们要刻意保持自己 的文化特征,来证明自己区别于西方,这是一个弱者的文化心态问题。需要看到的是,中国 文化在世界文化中并非一个弱势文化,没有必要以封闭的、内向的、极力保护自己不受侵害 的心态对待世界文化。

叶廷芳:人家之所以是强势,是因为西方人整整多了我们一个时代,即工业革命的时代。 西方文化是以先进的生产力为依傍的,而我们的文化则更多地属于农业时代的文化,从历史 眼 光看是比较滞后的。因此在近代以来所谓中学和西学的较量中,对方始终处于攻势,而我们 则始终处于守势。(注意:我们的民族文化心态整个地讲是防守型的,这显然是我们长 期以筑墙为能事造成的,现在这墙甚至筑到每个家庭:请看防盗门,和每一辆出租车里来了 :请 看防盗栏。)在今后一段时期内,我们还会不时感到一些痛苦(民族自尊心受到伤害),但从 长远看,全球化有助于加速这种强弱不战态势的平衡。因此,关于文化全球化我们完全应该 以乐观的心态对待之。

高建平:我们应该有信心,我们是开放的、外向的,中国的知识分子要主动迎接外来文化 的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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