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南宋福建僧侣看“沧浪诗”_沧浪诗话论文

从南宋福建僧侣看“沧浪诗”_沧浪诗话论文

从南宋闽僧的话头看《沧浪诗话》,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诗话论文,话头论文,南宋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B946.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3311(2002)02-0059-04

严羽的《沧浪诗话》是以禅喻诗,历来研究这一著作的学者大多以禅宗要义来加以探索解析,已取得了一系列成果。如果我们从佛教的地域特征来观照严羽的《沧浪诗话》,还可以进一步深入这方面的研究,对于《沧浪诗话》和佛教的联系也会把握得更加切实、准确。严羽是南宋邵武(今属福建)人,一生未曾出仕,多数时间隐居在家乡。考察梳理南宋时期闽僧的言行,有助于了解《沧浪诗话》某些理论观点得以生成的宗教文化背景以及它的文学价值。

1 严羽在《答吴景仙书》中写道:“妙喜(是径山名僧宗杲也)自谓‘参禅精子’,仆自谓‘参诗精子’。”严羽以诗界妙喜自许。妙喜,指宗杲,字大慧,因居妙喜庵,故又称妙喜。妙喜作为佛教杨歧派的一代宗师,又和南宋闽僧有许多交往,不少闽僧出于他的门下,有的是入室弟子,有的是再传弟子,他们的许多话头可以和《沧浪诗话》的一些论断相互印证。《沧浪诗话》以禅喻诗,特别强调妙悟。文中称:“大抵禅道惟在妙悟,诗道亦在妙悟”。宗杲在教授弟子时,也以启发他们的悟性为宗旨,许多闽地僧人就亲身得到过他的点化。鼎需是南宋福州西禅寺沙门,字懒庵,生于福州,他到洋屿去拜访宗杲,列为弟子。鼎需的成名得力于妙悟,请看下面的记载:

一时,妙喜问曰:“内不放出,外不放入,正恁么时如何?”需拟开口,喜拈竹篦臂脊,三击之。需大悟,厉声曰:“如此已多了也。”喜复击之,需礼拜。喜笑曰:“今日方如吾不汝欺也。”即以偈曰:“顶门竖亚摩醯眼,肘后斜悬夺命符。瞎却眼,卸去符,赵州东壁挂葫芦。”自此名喧丛席,始称具眼宗匠云。[1]

喜,指妙喜,即宗杲,他向鼎需提的问题很古怪,但又不让他开口回答,只是让他悟出其中的道理。鼎需在宗杲竹箅的劈打下,确实心领神会,得到妙喜的欣赏。宗杲所说的“内不放出,外不放入”,指精神的困境,是百思不得其解的心理状态。在这种情况下,只能靠妙悟解脱,没有什么其他办法。宗杲所说的偈语,指的就是解脱的途径。就是说不用眼睛观照世界,不用心智思索问题,就会柳暗花明、豁然开朗。夺命符,当指心智。所说的妙悟,就是领会到对人生尽情抛舍的道理,当把自身的七情六欲完全置之度外,也就进入了绝对自由之禅境。

南宋建宁(今属福建)沙门道谦曾经师事宗杲,他的禅理也是通过妙悟领会的。宗杲派道谦和宗元前往长沙张紫岩处送信,路上谈起参禅之事,两人有如下对话:

元曰:“你但将诸方参得悟得并圆悟,妙喜与说得底都不要理会。途中我可替者尽替汝,只有五事替不得,须自承当。”曰:“何为五事?”元曰:“著衣、吃饭、遗矢、放尿,驮得死尸路上行。”谦于言大彻,不觉手舞足蹈。[1]

宗元和道谦同是宗杲的门人,但宗元对禅理的领悟比道谦更透彻,入门更早,因此有能力点拨道谦。经宗元一番开导,道谦恍然大悟,平时百思不解的难题都迎刃而解。然后道谦就半途返回,很得宗杲的欣赏,宗杲说道:“建州子这回自别也。”预言他将离开自己,独立行走于佛寺丛林之间,道谦已经悟彻了。建州的治所在建安(今建瓯),辖境相当于今福建南平市以上的闽江流域。道谦就生于建宁。宗元启示道谦的一番话看似玩笑,其实指出了进入妙悟的诀窍,那就是除了衣食住行这些基本的生存需要外,其他的一切都不要思索,包括宗杲平日的教诲也要抛掷脑后。如果真能做到这样,那就会无思无欲,形同行尸走肉,也就算悟彻了。道谦对宗元的指点心领神会,真正是大悟大彻,禅机圆通。

南宋福州沙门安分先是师事懒庵鼎需,后又拜谒宗杲,他也是在一个偶然机会突然悟彻:

行次钱塘江干,仰瞻宫阙,忽闻街司喝侍郎来。分忽大悟,偈曰:“几年个事挂心怀,问尽诸方眼不开。肝胆此时俱破裂,一声江上侍郎来。”竟回西禅,懒庵迎之,付以伽梨衣。[2]

安分是在杭州瞻望宫殿时忽然听到有人喊侍郎前来,因受到惊吓而恍然大悟,使几年来解不开的疑团都烟消云散。最后他回到福州西禅成了主持。如果没有这次惊吓,安分可能还在迷惘中难以自拔。

鼎需、道谦、安分作为南宋初期的闽地僧人,都是宋杲的弟子,得到他的点化,最终都以妙悟的形式领会禅机,斐声丛林。他们得以妙悟的契机都事出偶然,或是师长的竹篦相击,或是听了同伴的一番话语,还有的是听到街官的一声吆喝。这些信号对于他们来说是一种刺激,但同时又是促使他们进入妙悟境界的推动力。南宋闽僧所寻求的彻悟、妙悟,如果移植到文学创作上,那就势必强调直觉、灵感的作用,崇尚的是倏忽而至的奇思妙想,而不是经年累月的惨淡经营。正如严羽在《沧浪诗话》中所说“夫诗有别材,非关书也;诗有别趣,非关理也。然非多读书,多穷理,则不能极其至”。同时,严羽又指出:“然悟有浅深,有分限,有透彻之悟,有但得一知半解之悟。”严羽欣赏的是透彻之悟,上述各位闽僧对于禅机不是一般的领悟,而是大悟大彻。他们悟得圆融,而且一次到位,是人生境界在极短时间内的巨大飞跃。参禅在妙悟方面与文学创作有许多相通之处,既然在严羽之前许多闽僧在妙悟的理论和实践方面已经颇有建树,留下许多耐人寻味的话题。那么,严羽把这些理念引入诗歌创作中,也是顺理成章的事。严羽是福建邵武人,上面提到的几位闽僧中,道谦生于建宁,和严羽同属南宋建州,可以说是同乡,他的妙悟对严羽必然产生影响。

2 南宋闽僧对禅机的妙悟,本质上是一个不断自我抛舍的过程,他们除了抛舍自身的欲望、意念、成见等因素外,还把语言作为重要的抛舍对象,他们要超越语言的局限性,直接切入佛理禅机,他们所领悟的东西,必须抛舍语言,破除语障才能获得。

懒庵鼎需是宗杲的弟子,木庵安永又是懒庵鼎需的弟子,安永是宗杲的再传弟子,他师从鼎需时,宗杲仍在传教布道。安永作为宗杲的嫡传弟子,他在教育自己弟子时就特别强调对语障的超越。从他和崇岳,也就是松源见面时的对话可见一斑:

庵举“有句无句,如藤倚树”,师云:“裂破。”木庵云:“琅耶道,好堆烂柴渐。”师云:“矢上加尖。”如是应酬数反。……木庵举手云:“明明白汝道,开口不在舌头上,后自知。”[3]

“有句无句,如藤倚树”,是禅宗杨歧派的传统话题,是说如果不脱离语障,就会如藤倚树,纠缠不清。松源以“裂破”作答,运用的也是禅语,意谓应把藤和树拆开,结束纠缠在一起的状态。“琅耶道”一句也是杨歧派的常用话题,安永先是说路障甚多,松源则是进一步对道路的阻隔状况加以形容描绘。安永本来是启发弟子妙悟神会,但松源始终未能脱离话语进入禅界,所以老师对他提出批评。安永主张“开口不在舌头上”,实际上就是要超越语障,脱离文字,独会于心。松源是隆兴二年(1164年)剃度,嘉泰二年(1202年)逝世,享年70岁。他所处的时代距离严羽活动的南宋理宗时期(1225年~1265年)已经很近,严羽完全有可能借鉴这些佛僧超越语障的理念,把它转换成文学主张。

安永以“有句无句”、“郎耶道”话题启示弟子超越语言的局限性,他从参禅之初就有这种悟性。他当初师从懒庵鼎需,见面时一声喝就使他倏然契悟。后来懒庵对僧人说道:“未得个入处,须得个入处;既得个入处,不得忘却老僧。”[1]言外之意,就是在僧人进入禅境之前要寻求他的点化,进入禅境之后,不要忘记他的言语点化之功。安永不同意鼎需的这种看法,当场反驳道:“恁么说话,面皮厚多少!木庵则不然,诸人未得个入处,须得个入处;既得个入处,直须扬下入处始得。”[1]安永前半句诒与鼎需同,后半句则与其师针锋相对,鼎需告诫弟子不要忘记自己的言语点化之功。安永则主张一旦真的进入妙悟境界,就应把赖以入门的点化的话语彻底忘掉。《庄子·外物》中称:“荃者所以在鱼,得鱼而忘荃;蹄者所以在兔,得兔而忘蹄。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吾安得夫忘言之人而与之言哉!”安永主张得到入处之后就把入处抛舍掉,不再虑念它,实际就是要得意忘言,不再受语言的局限。

南宋泉州教忠寺沙门弥光,字晦庵,闽中人,曾经师从大慧宗杲,宗杲用“郎耶道”等话题点拨弥光,他开始未能悟彻,回答得尚有差距,于是出现了这样的场面:

光对已,大慧笑曰:“但道一步,不著所在。如人斫树,根下一刀则命根断矣,汝向枝上斫,莫能断命脉根乎?”……光悚然汗下,莫知所诣,慧令究“有句无句”话。[4]

大慧宗杲把弥光的回答比做用刀斫树时砍其枝条,而未断其根本,所以总是不彻底。真正的妙悟应该是切中要害,犹如砍树断根,绝其命脉。“有句无句”即前面提到的“有句无句,如藤倚树”的话头。既然语障如同葛藤缠树,那么把树和藤从根处砍断,就不会再有纠缠不清的困扰了,这样也就彻底超越了语障,经大慧宗杲的反复点化,弥光终于悟彻,并且作偈一首以展示自己的心境:

一拶当机怒雷吼,惊起须弥藏北斗。洪波浩渺浪滔天,拈得鼻孔失却口。[4]

这首偈先颂大慧的点化之功,最后一句展示自己妙悟之后的精神状态。所谓“拈得鼻孔失却口”指的是唯用鼻孔呼吸,不再用嘴说出言词,乃是超越语言局限,进入忘言的境界,这正是禅宗所苦苦追求的目标。宗杲是把不言、忘言作为妙悟的重要标志,以此点化弟子。

其实,宗杲早年所受的点化,就是从超越文字障碍开始的。宗杲曾在开封天宁寺师事圆悟,在此期间师徒有如下对话:

后闻悟室中问僧“有句无句,如藤倚树”话,杲遂问曰:“和尚当时在五祖曾问此话,不知五祖甚么?”悟笑而不答。杲复曰:“当时既对众问,今说何妨?”悟不得己,曰:“我问五祖:‘有句无句,如藤倚树,意旨如何?’祖曰:‘描也不成,画也不成’。又问:‘树藤枯时如何?’祖曰:‘相随来也。’杲当下释然,曰:‘我会也’。”[5]

圆悟曾经师从法演,五祖就是指法演。当时的重要话头是“有句无句,如藤倚树”。从五祖所作的解说来看,他对语言的困扰深有感触,认为就像葛藤倚树一样,生死相缠,无法化解。宗杲从圆悟处得到这个话头的由来,并且心领神会,用它来教育自己的弟子。

从五祖法演、圆悟、宗杲,再到弥光、鼎需、安永,可以看出他们对语言障碍的逐渐超越过程。在五祖法演和圆悟那里,还限于列举语障的困扰,指出它的顽固性,到了宗杲那里,则提出了彻底去掉语障的主张。从宗杲学说的传承来看,对语障的超越也经历了从半自觉到彻底自觉的过程,懒庵、鼎需、晦庵、弥光都是宗杲的嫡传弟子,他们对于“有句无句”话头还能悟彻,超越文字障碍的自觉性已非他的师辈能比。在南宋闽地禅宗的传承中,对语障的超越形成前后相继,逐步发展的链条,脉络非常清晰。

严羽的《沧浪诗话》提出了许多超越语障的主张,《诗辩》提出“不落言筌”,反对“以文字为诗”。《诗法》中又提出“须参活句,勿参死句”。把这些议论和他所在闽地前代禅僧关于“有句无句”的话头相对照,可以明显看到二者的相通之处。闽地禅宗发展到严羽的时代,有关超越语障的理论已经完全成熟,达到相当的高度。因此,严羽在《沧浪诗话》中完全可以借鉴这些理论,用以支持自己的观点。

3 在《沧浪诗话》中,最著名的论述莫过于“羚羊挂角”之说:

盛唐诸人,惟在兴趣,羚羊挂角,无迹可求。故其妙处,透彻玲珑,不可凑泊。如空中三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镜中之象,言有尽而意无穷。

严羽所描述的是超越语障之后形成的艺术境界,是他的审美理想。其中所说的羚羊挂角是佛教典故,严羽之前就有许多人提及,而且也是出于闽僧之口。福州零峰寺义存禅师(822年~908年)是唐末泉州南安人,他曾对弟子说,我若东道西道,汝则寻言逐句;我若羚羊挂角,汝向什么处扪摸?义存在闽地布教40余年,他的羚羊挂角之说是针对“寻言逐句”的语障所发,在他看来,如果超越语言障碍,就能进入无迹可寻的境界,这正是后来严羽的主张。义存禅师提出羚羊挂角之说,比严羽要早300多年,可见这个主张由来已久。宋陆佃所撰《埤雅·释鲁》称:“羚羊似羊而大,角有圆绕蹙文,夜则悬角木上防患。语曰羚羊挂角,此之谓也。”到了宋代,羚羊挂角已经是人们熟知的典故,并写进字书。南宋闽僧也有羚羊挂角之说:

契祖者,出泉之同安嘉禾张禾。宋室中侍元智法师,智奇其材,以龙象期之。……祖善说,浑然天成。时莫首座亦能词颂,有声丛林间。偶以卜隐要祖作之,祖口占曰:“自断胸中更莫疑,行藏哪许鬼神知。直晓天下藏天下,未是羚羊挂角时”真叹服。[6]

契祖(1220年~1319年)师事元智禅师是在宋理宗室年间(1253年~1258年),严羽也生活在这个时期,契祖作为闽地僧人,和严羽生活的时期多有吻合,他的羚羊挂角之说可以和《沧浪诗话》相印证。不过,和严羽相比,契祖的隐形匿迹比严羽更高。严羽所说的羚羊挂角虽然是藏形匿迹,造成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镜中之像的效果,但毕竟还有藏匿之举,如同羚羊挂角,虽然隐形匿迹,但还有形迹的影像可寻。契祖追求的人生境界则是以不藏为藏,完全泯灭自觉意识,不留任何痕迹。“天下藏天下”语出《庄子·大宗师》:

夫藏舟于壑,藏山于泽,谓固之矣。然而夜半有力者负之而走,昧者不知也。藏小大有宜,犹有所遁。若夫藏天下于天下而不得所遁,是恒物之大情也。

有所藏必有所失,无所藏则无所失。契祖根据这一逻辑来观照自己的人生,认为不必像羚羊挂角那样严藏匿,而要听任自然,随遇而安,这样才是最逍遥自在的,用不着向巫师去占卜吉凶,事实上他们也无法知晓自己。这里虽然是着眼于人生,但已经不再把羚羊挂角视为理想的境界,从而突破了以往的禅宗理念,而为新的佛教理论的建构提供了契机,也为新的文学理论培育了生长点。

严羽以诗界的妙喜,即宗杲自许,宗杲在教授第子时说道:“其杨歧正传,止三四人而已。”[4]宗杲是佛教禅宗杨歧派传人,他的弟子、再传弟子基本上也都是弘扬杨歧派教义。因此,研究严羽《沧浪诗话》和佛教禅宗的关系,有两个最直接的切入点:在地域上,着眼于南宗闽地;在门派上,关注杨歧派。如果真的做到这样,那么就能既看到杨歧派话头为《沧浪诗话》所作的理论准备,又能发现这个宗教派别的理念在不断发展过程中对《沧浪诗话》某些论断的超越。

收稿日期:2002-0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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