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增长背景下的宏观调控——访亚洲开发银行驻中国代表处高级经济学家庄健，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亚洲论文,代表处论文,经济学家论文,宏观调控论文,中国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记者：谢谢您接受我们的采访，先请您简单勾勒一下中国经济总体的趋势。
庄健：我们从今年以来GDP的增长谈起。在不断扩大的外贸顺差、持续强劲的投资和明显加快的居民消费拉动下，中国GDP增速从第一季度的11.1％加快到第二季度的11.9％。尽管政府努力控制投资和出口的过快增长，但今年上半年11.5％的增长速度仍创1994年以来的新高。从供给角度看，经济增长主要由第二产业(特别是重工业)拉动。今年上半年第二产业增加值增长率达13.6％，高于服务业的10.6％和农业的4％。
今年以来，拉动经济增长的三大需求都有良好的表现：
首先，较高的盈利能力、良好的销售业绩以及持续较低的利率水平，促进了投资的快速增长。今年前8个月规模以上工业企业利润同比增长37％，固定资产投资增长率则从第一季度的26％上升到第二季度的28.7％。在政府促进农村经济发展政策的支持下，今年上半年农业投资增长了37.5％，快于工业投资增长(29％)和服务业投资增长(24.6％)。由于国内能源和相关资源的定价偏低，钢铁、电力、化工和煤炭等行业利润增长较快，刺激了这些领域的投资增长。
其次，居民消费增速明显加快。今年1～8月份，社会消费品零售额增长了15.7％，快于去年同期的13.5％。有两个主要因素促进了居民的消费增长。一是伴随企业利润增加、机关事业单位人员工资增加、部分就业者的最低工资提高以及支持农村经济发展的政策发挥作用，居民收入水平不断提高。今年上半年，城乡居民实际收入分别增长了14.2％和13.3％。二是由于中央和地方政府对社会保障更加重视，增加了对教育、医疗和低价住房的投资，从而增强了城乡居民的消费信心。今年以来，消费者购买住房、汽车等大件商品的支出明显增加。
第三，出口需求也十分强劲。今年前8个月货物出口增长27.7％，远远快于进口增长(19.6％)，贸易顺差超过1618亿美元。上半年，受一些短期因素影响，出口增长很快；而受全球油价和粮价上涨影响，进口增长则相对缓慢。6月份以来，中国陆续采取加征出口关税、取消或降低出口退税、扩大加工贸易限制产品目录等手段连续对外贸政策进行调整，最近两个月中国的出口增速开始回落，进口增速稳中趋升，外贸领域的宏观调控措施效果已有所显现。
综合考虑上半年经济运行的业绩以及下半年国内外需求可能的变化趋势，亚洲开发银行把对中国2007年GDP增长率的预测上调至11.2％。尽管今年以来中国经济保持了持续、快速的增长态势，就业状况明显改善，但一些结构性矛盾和问题依然存在，特别是经济增长过分依靠出口和投资拉动的模式还没有出现明显转变的迹象。另外，由于食品价格上涨所导致的通货膨胀隐患凸显，近年来“高增长、低通胀”的格局正发生转折性的变化。
记者：请您预测一下明年中国经济的走势，亚洲开发银行的哪些经济预测值会发生变化?
庄健：今年中国较快的经济增长势头可能延续到2008年。中国所面临的外部经济环境依然看好。尽管美国次级债危机的影响不会在短期消除，但从美联储及时下调利率等稳定投资者和消费者信心的角度看，其对世界经济所造成的影响已远没有原来想象的那么严重。另外，欧洲、日本经济也会保持适度增长。从国内政策看，尽管政府将会采取进一步措施防止投资过快增长和加大节能减排力度，但政府更为关心的问题仍然是为每年新增近800万的农村剩余劳动力进城务工创造就业机会，以及提高落后地区人民的收入，因而宏观调控仍会以“保持稳定、结构调整、有保有压”为主线，着重转变经济增长方式和提高经济增长质量。
我们预计2008年中国居民消费将会加快增长，投资仍将继续保持在较高水平，而出口与进口增长率之间的差距有望缩小。从产业角度看，有关增加农民收入和改进农村基础设施条件的政策将进一步促进农业发展，服务业也会因夏季奥运会的举办而广泛受益，但第二产业对2008年GDP增长的贡献仍会保持龙头地位，预计占到2/3左右。基于上述考虑，亚行将2008年中国GDP增长率预测值调整为10.8％，将经常项目差额占GDP的比重上调到10.5％。
我们认为，目前食品价格的快速上涨势头将在年底前有所回落，从而为明年国家调整水、电、气等公共产品价格留出了空间。基于此，我们将2008年的通货膨胀率预测值从2.2％上调至3.8％。
记者：您怎样看待当前中国的股票市场和房地产市场，股市楼市的起伏可能出现怎样的风险?
庄健：今年前十个月火爆的股票市场和房地产市场推高了股价和房价，给宏观调控带来了挑战。伴随市场长期关注的国有非流通股减持问题的解决，经历了数年熊市的股票价格自2006年起开始大幅上涨。金融体系流动性过剩和吸引力相对较低的银行存款利率成为牛市的关键原因。上证A股综合指数继2006年上涨130％之后，在2007年头8个月内几乎翻了一番。为了防止市场过度投机，今年5月份政府提高了股票交易的印花税率，并采取种种手段制止把银行贷款用于股票投机。然而这些控制措施的收效并不明显。
股票市场的波动成为经济发展的不确定因素。要关注股市泡沫破裂会引起大的震荡，股票价格大跌或许会影响银行的资产负债平衡状况，因为贷款者可能在股票市场上蒙受重大损失而无力偿还向银行的借款。
在流动性过剩以及购买需求的强劲推动下，很多城市的房价也快速上涨，在北京、南京等城市涨幅高达两位数。今年上半年，全国新房销售额增长了22.5％。这些情况值得引起有关方面关注。
记者：除上述股票市场与房地产市场的风险，您认为中国经济还面临着哪些挑战?
庄健：由于今年通货膨胀率大大地高于预期，因此有关明年通货膨胀率的预测存在较大的不确定性。首先，异常气候可能降低国内粮食的产量，而与此同时进口谷物价格也可能仍处于高位。此外，对生猪疾病的控制也可能没有我们预想的那么快。尽管公用产品价格上涨的影响可能是暂时的，而且价格放开也有利于经济的长期发展，但公用产品价格上涨对消费者支出的影响可能比目前预期的要大。
其次，政府面临的一项重要挑战是如何通过减少对出口和投资的依赖，扩大消费需求，从而转变经济增长方式。这种结构性转变能减少外部冲击对国内经济的不利影响，并减少出口和投资主导的重工业增长对环境所带来的压力。然而，过去几年控制出口和投资过快增长的政策对转变经济增长方式的影响非常有限。
从经济结构角度来看，只要储蓄率维持在目前的高水平，现有的经济增长方式是不可能有实质性变化的。对中国资金流量表的有关研究显示，1992年至2003年国民储蓄的增长主要来自政府和企业的储蓄，而居民储蓄在国民可支配收入中的份额反而下降了3％。这一降低主要是由于居民收入在国民可支配收入中的份额从69％下降到了63％，而政府的收入份额从19％上升到22％，企业的收入份额从12％上升到15％。
因此，提高国民可支配收入中居民收入的份额是转变经济增长方式的需要。促进居民收入增长的措施包括：严格执行最低工资标准，进一步完善社会保障体系，增加教育和卫生方面的公共支出，发展资本市场和金融体系，为消费者理财提供更多渠道。
记者：您怎样看待央行的宏观调控政策，您认为调控的关键是什么？各有关部门应当采取哪些更加有效的措施来调控经济?
庄健：我认为持续的高额贸易顺差和资本流入导致外汇储备大幅度增加，加大了货币政策调控的难度，所以宏观调控效果仍有待观察。到今年6月底，国家外汇储备高达1.3万亿美元，半年内就增加了2660亿美元。贸易顺差和实际利用外商直接投资占2007年上半年外汇储备增加额的54％，而其他资本流入占到了46％，其他资本流入较高的部分原因在于在香港等海外股票市场上市的国内银行和企业把所筹外汇汇回国内。
作为中央银行，中国人民银行一直采取措施紧缩银行体系的流动性，但至今未能完全消除资本流入的影响。银行贷款也增长迅猛，7月末各项贷款余额增长16.5％。人民币对美元升值步伐略有加快，今年第二季度人民币对美元的名义汇率升幅达到4.4％，高于2006年的2.8％和今年第一季度的3.7％。
今年前9个月，为了减少流动性和控制投资过快增长，政府采取了一系列金融措施，包括提高利率、开征出口关税和降低出口退税率，这些措施是近年来一系列紧缩手段的延续。然而，由于外汇储备增加导致的流动性过剩以及经济的不完全市场化，利率上升对遏制需求的作用有限。此外，地方政府仍热衷于新上项目，也减弱了这些调控措施的有效性。最近，国家出台了允许国内投资者在香港股票市场投资的政策，将有助于遏制外汇储备的过快增加，同时也成为进一步开放资本账户的重要标志。
显然，下一步宏观调控部门将面临更多的压力与挑战。从短期看，消除通货膨胀隐患、给股市和楼市降温应是当务之急；但从长期角度考虑，如何实现经济增长方式转变、提高经济增长的质量则是更为艰巨的任务。其中，如何解决国内流动性过剩问题是目前宏观调控的关键。然而，流动性过剩不仅与国内储蓄率过高(特别是近年来企业储蓄比例过高)，社保体系不完善、“储蓄-投资”转化渠道狭窄等因素有关，更与连年外贸顺差导致外汇储备增长过快、国际资本流入多而国内资金流出少等因素有必然的联系。因而，面对这些压力和挑战，单纯依靠某个宏观调控部门的力量是远远不够的。只有各方面的调控力量共同努力和相互协作，才能促进中国经济又好又快地向前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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