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文学场域对传统书坊的影响,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试论论文,传统论文,书坊论文,文学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文学”从来不是单一的存在。它不仅受到政治、经济、文化和技术等外在因素的制约与影响,其内部也是一个异常复杂的关系结构,蕴含着旧有思潮与新兴思潮,作者(喜好)与读者(喜好),作者与作者,理论与实践,不同理论、思潮、趋势之间,以及出版与销售、创作与传播之间等各种微妙复杂的关系,它们形成彼此相互纠结、缠绕和渗透之势,从而构成了特有的“文学场域”。在文学世界里,没有谁能够脱离这种场域的影响,总是以或明或暗,或显或隐的方式,被此场域所裹挟、浸润和影响。 处在中国文学发展脉络中的“近现代文学”如此,置身于“近现代文学”链条中的各种出版机构,如申报馆、商务印书馆和扫叶山房等等,概莫如此。作为近现代上海地区传统书坊的典型代表,创办于乾隆年间的扫叶山房既是一家出版机构,①也是一家书店,在上海、苏州、松江、武汉等地都设有分店,销售本书坊刊行的图书,同时也代售个人藏书,其他书局出版的书籍、杂志等等,其中就包括一些说部作品。例如,1923年12月2日刊登的一则《上海棋盘街扫叶山房特设年假廉价部》广告,就附有“本号经售各家图书”一栏,开列所代售的各类书籍147种,内有说部16种。有人曾评论说:“扫叶山房、千顷堂、文瑞楼等店则为旧式书店,设立年度最早,印行之书大抵为翻刊印旧籍,自行编辑之书甚少。”②据目前可见资料统计,扫叶山房代售的说部书籍共计91种,从《金枪杨家将》《后施公案》等传统题材的作品到《恶家庭》《新茶花》等新剧改编小说,从《世界新婚奇谈》《明朝宫闱秘史》等猎奇类作品到《女子剑侠大观》《南北剑侠传》等武侠题材的作品,这些代售的小说书籍,出现在各地的分支书店之中,成为该书坊所刊此种类型图书的补充,丰富了其图书销售的品种,而且在某种程度上反映着这家书坊在文学场域诸因素的交织影响下,借代售而主动融入时代潮流,同时试图在新的文学场域中走出属于自身发展之路的努力。 一 从传统题材的作品到新剧小说 光绪年间,扫叶山房所刊行的章回小说,高度重视传统题材的作品,提倡忠诚与侠义,讲究惩恶扬善的教化性,同时也强调作品的民间性与传统性,这是当时文学场域中浓郁的时代“道德场”的一种反映。这期间书坊在选择代售其他书局的小说书籍之时,自然会受到这种场域的影响。 尤为典型的是其所代售的由图书集成局排印的《后施公案》和《续永庆升平》,前者“凡名臣传方略实录,无不采集殆尽,而施公之政迹于是乎全也”,③后者“惊愚劝善,感化人心,善恶分明”,④创作目的与扫叶山房在书业公所挂号登记过书底版权的《小施公案》以及《全彭公案》非常相似。⑤更为巧合的是,《续永庆升平》的作者正是曾创作过《彭公案》的“贪梦道人”。这位署名为“贪梦道人”的作者在《续永庆升平》书首自序中写道:“实事百数回,各种目录书中之大旨,无非是惊愚劝善,感化人心,善恶分明,使忠臣义士,得留名于后世,邪教乱臣,尽遭报应循环,使读者有悦目赏心之。”⑥这与其在《彭公案》的书首自序中所言“今竟著实事百余回,所论者忠臣义士得以流芳千古,乱臣贼子尽遭报应循环,使读者无废书长叹之说,有拍案惊奇之妙”,⑦几乎如出一辙。其他如《金枪杨家将传》,歌颂的是杨氏家族精忠报国的壮举,其忠君爱国之主旨与扫叶山房刊行过的《说岳全传》异曲同工;《梦中缘》一书“虽同稗官杂纪以立说,却有正史葩经以命意。臣不失其忠,子不失其孝,女不失其节,仆不失其义”,而且作者“将喜怒哀乐、世态人情,曲曲穷来,奕奕有致,觉其须眉毕现,跃跃纸上,令读者只赏其笔墨之工,不知其化功之良苦也”,⑧类似这种在爱情故事中潜移默化,教化读者的做法,又有着不少扫叶山房曾刊行过的那部《二度梅》的影子。 以上这些代售说部,无论是江湖豪杰们的惩恶扬善义举,还是杨家将们的英雄事迹,抑或是施公的探案故事,几乎都与“说书”这一传统的艺术形式有一定关联,都被这一独特的场域所浸润和影响。可以说,小说中故事的起源,甚至很多故事情节都来源于说书。但进入民国以后,这一场域内出现了新质,即“新剧”开始流行。当时,剧社不断涌现,并且在报纸上刊登广告宣传新剧,例如1914年1月5日《申报》上就出现了民鸣新剧社、新民新剧社的广告,为它们所排演的新剧《血手印》《血泪碑》《恶家庭》宣传推广;还有开明社为了适应新剧发展需要,而改名为“开明社改良新剧团”;⑨女子新剧社为了培训新人,刊登招募广告等等。⑩因此,与光绪年间类似却又不同的是,民国年间扫叶山房代售的一些小说作品,虽然也是来源于艺术创作,不过却是与新剧相关的小说,来自新剧的新要素及其背后所蕴含的新的时代氛围,悄然化入扫叶山房的图书世界之中。进而在新剧与新小说之间构成了两种截然相反的融通转化路径。 第一种路径,从新剧到新小说。《恶家庭》是新民新剧社社长郑药风所编,(11)其所表现的“黑暗家庭状态,可谓无不毕具,个中情节最为悲惨”;《家庭恩怨记》“原是新剧同志会陆镜若编撰排演,与各社所演大有出入并加排续本”;《新茶花》原名《缘外缘》,“春阳社王钟声与许啸天君编撰,乃近时著名之爱情新剧”。以上三种剧本曾经在1912-1913年间先后排演,此次出版的小说则分别由耕渔室主、勤补斋主、天随室主根据剧本改编而成。改编之前,作为话剧,它们各有特色,或者情节感人至深,以至“凡曾参观斯剧者无不泪下沾襟”,或者深受欢迎,“海上新旧各舞台每演一次观者无不争先恐后”;改编之后,作为小说它们又具有了新的生命,或者“文章简浅趣味深浓大有可观”,或者“其中情节较剧中更为周到”;更具特色的是,“各书内皆附有新剧巨子化妆小影,及剧中人物化装图十数幅”。(12)像这样将时下流行的新剧剧本改编为小说作品,并且在改编过程中将剧本情节进一步丰富,同时又将舞台之上剧照与舞台之下的小说文字结合在一起的做法,充分反映出当时话剧的发展对于小说创作的深刻影响。从扫叶山房的小说代售活动中不难看出,话剧场域与小说场域之间微妙融合和转换,俨然已经成为近代小说场域的新风尚。 第二种路径,从新小说到新剧。与第一种路径所提及的三种小说有所不同的是,署名“剑尘”的《补情天》则是一部已经被改编成话剧,即将准备开演的小说,从而演变成为“小说先行,话剧在后”的另一种转化路径。因此,广告不仅有“此书为江西剑尘先生手笔,先生既专武备,又长文学,诚现世一失势英雄”这样对于作者的赞扬和褒奖,还有“内容宏富,叙事精详,情节新奇,章法绝妙,诚言情小说中之杰作”这样对于作品本身的溢美文字,另外还以“现承海上新剧大家编成新剧脚本,不日开演”这样与剧目相结合的内容,(13)来宣传介绍《补情天》,以此引起读者的注意与购买兴趣。 新剧小说社在宣传其发行的小说书籍时称“凡爱观新剧及喜阅小说不可不手置一编”。(14)可见,在出版机构看来,无论是由话剧改编而成的小说,还是作为话剧底本的小说,凡是此类与时髦的新剧有着一定联系的小说书籍,对新剧爱好者与小说爱好者同时具有吸引力,其购买群体也将由此获得扩展,而作为此类书籍的代售者,扫叶山房所持的观点应该也与此相似。从代售传统题材的作品发展到与新剧相关的小说,正是该书坊在特定文学场域影响之下进行的一种自觉选择。这种选择既源于当时的文学场域,反过来又丰富了那个时代的文学场域。 二 从故事合集到宫闱秘史 小说题材的演变,往往也是文学场域发生演变的路径或踪迹之一。除了上述提及的传统题材作品,光绪年间扫叶山房也曾经代售过《新闻新裹新》《奇闻新编》《品花四奇合璧》《智囊补》等类似故事合集的作品,其中比较特别的是先后于1883年与1890年代售的《新闻新裹新》以及《奇闻新编》。这两种作品的辑录者都是俞家骏(吟香),内容以新闻故事为主。《新闻新裹新》的广告中宣称该书“世间平淡无奇之新闻,概不纪录”,“毕载天下所希(稀)闻,古今所未有之奇事”,(15)而《奇闻新编》也是俞氏“所辑近年奇闻”。不过作为《青楼梦》的作者,俞家骏在辑录的这些故事性浓郁的新闻时,所挑选的都是与男女情感相关的内容,正如四十余年之后,《申报》“上海掌故谭”栏目中一位署名为“沆瀣斋主”的作者所评论,“两书完全是剪辑报纸新闻而成,大都为两性间事”,(16)因此,《新闻新裹新》又题“艳异新编”,其中的篇目有“枯杨生花”“痴女钟情”“海上奇缘”“蓝田种玉”等等;《奇闻新编》以《淫邪十二害山歌》冠首,其中的篇目有“虐婢欢场被窃”“妻厌夫贫”“老妇少夫”“情种轻生”“悍妇争夫”等等。作为《申报》的主笔之一,雷瑨曾回忆说,当时总主笔钱昕伯编纂新闻稿件的时候不得不“举笔点之,有类传奇小说者,一一淘汰之”,(17)可见光绪年间具有小说意味的新闻并不罕见。虽然有钱昕伯的把关,但是主张“务求其事真实无妄,使观者明白易晓,不为浮夸之辞,不述荒唐之语”的《申报》,(18)还是出现了标题为“佳狐记”“送鬼遇鬼”“狐仙质衣”“婢女遇怪”之类,虽然标榜新闻故事,实际却为奇闻异事的内容,这样的情况就为俞家骏的辑录提供了有利的条件,而且在新小说创作尚未兴起的时候,这种辑录而成的故事合集也有一定的读者市场,扫叶山房代售《新闻新裹新》以及《奇闻新编》这类作品,即是此种文学场域的一种折射。 民国初年,杂志与小说作品出现了明显的言情化、娱乐化的趋势。刚刚经历过剧烈的朝代更迭与时代变迁,及其带来的恐惧、迷惘和茫然之后,这似乎更像是对普通大众的一种心灵慰藉,而且是只有文学才能带来的效应。民国三年(1914)上海地区创刊的31种杂志中,既有《礼拜六》《眉语》《香艳杂志》《情杂志》这样以情感故事为主的,也有《快活世界》《好白相》《快乐杂志》这样充满娱乐精神的。 此时的扫叶山房,一方面,在出版小说的题材选择上发生了一些变化,例如雷瑨的《最新滑稽杂志》《民国艳史》《文苑滑稽谭》,小吹的《吹牛拍马讲义》就出现在这一时期,而且还发行了兼具言情与娱乐特色的《织云杂志》;另一方面,其所代售的小说作品也相应出现了变化。东方书局的《世界皇室奇谈》《世界新婚奇谈》以及《泰西选渠录》等书籍先后出现在该书坊的代售书目中。第一种作品“宫庭之奇习,皇族之秘事,以及鬼怪魔术,均系闻所未闻,为世界上秘密不泄之事迹”,(19)第二种“举凡关于离奇之情态,罕异之俗尚,特殊之礼节,罔不搜罗备载”,(20)第三种“又名《西洋笑林广记》,原系日本和田万吉所辑,凡欧美有趣之事,戏谑之谈,悉皆择尤(优)登载,共有谐谈数百则”,(21)与扫叶山房出版的《滑稽谈》颇为相似。此外,还有晋益书局的《古今艳史》《海外新奇丛话》与《曼倩新语》,这三种作品或者“体裁仿小说编次,若传记字字生香,言言霏玉,如披百美图”,或者“译世界奇闻五洲异事,辑为一编,其事实为吾人闻所未闻”,或者“以曼倩之妙笔,记世界之趣事,足令阅者解颐,闻者捧腹”,(22)皆为言情性或者娱乐性强烈作品。 这些代售作品的其中一部,即东方书局的《世界皇室奇谈》,书末还附赠了日本山田氏所著的《清宫宦官秘史》一卷,并且在宣传广告中特别说明:“详述慈禧御极时宦官之秘史,如安德海之被杀,李莲英之宠遇,均与我国人氏传说者不同,且其事迹多为《清季宫闱秘史》及慈禧外纪所不载,亦世界皇室中一种之秘密谈也。”之所以附赠《清宫宦官秘史》,还将其与《清季宫闱秘史》比较,与1913年10月商务印书馆出版的《东方杂志》开始连载德菱撰写的《清宫二年记》(23)并且反响热烈有很大关系。因为“(德菱)女士入宫侍慈禧太后二年,极为慈禧所宠爱,凡慈禧性情之乖僻,政见之卑陋,以及私蓄之美富,游戏之荒纵,言之历历如绘”,所以该作品很受读者欢迎,甚至在拥有该书版权的《东方杂志》连载尚未结束之时,已经有出版社请人将全书翻译,把书名改为《清季宫闱秘史》,抢在商务印书馆之前,于1914年1月出版。据《申报》编辑称:“顷承惜余社赠《清季宫闱秘史》两册,阅为则民所译,文笔雅驯,事实离奇,足以深悟有清失政之原因,诚留心掌故者之参考书也,《东方杂志》有《清宫二年记》,与此同出一本,惟《东方杂志》以月刊分载,及今只见其半,此则为单行专本,购者可以立窥全豹也。”(24)而商务印书馆的《清宫二年记》也随后出版,不到一年就重印了三次。(25)此后,还有根据该书改编的话剧《西太后》上演,而德菱也因此成为了社会名人,数次受邀参加开幕式、演讲以及慈善募捐活动等等。显然作为一部翻译笔记小说,使用“清季宫闱秘史”这一意译的题目比商务印书馆直译为“清宫二年记”更吸引读者眼球,也更符合读者的猎奇心理,进而导致盗版比正版流传更为广泛,于是“宫闱秘史”系列的小说层出不穷,以至连《世界皇室奇谈》都要以书末附有“清宫宦官秘史”作为卖点之一。动荡的社会之中,人们现实中难以得到心灵安宁,于是进入过往世界尤其是刚刚逝去的清朝秘史之中寻找慰藉,未尝不是一种暂时远离尘世的良药。更何况,这两个世界、两种场域之间尚存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相互连接的纽带上的生命余温依然尚存。 宫闱秘史盛行的潮流在1914-1915年之后继续发展,且有愈演愈烈之势,不仅有《洪宪宫闱秘史》《欧洲宫闱秘史》这样的小说作品,还有电影《印度宫闱秘史》、新剧《法国宫闱秘史》等等。因此,这一时期的扫叶山房也开始不断代售“宫闱秘史”类题材的作品,例如《明朝宫闱秘史》《满清十三朝宫闱秘史》等。《明朝宫闱秘史》“从洪武时代至三王偏安末为止,凡宫闱中之奇闻秘事,未经他书道及者,无不详载,他如建文朝之靖难、英宗之复辟、正德之南巡、天启朝之客魏乱宫,以及崇祯殉国时种种贞烈奇骇可泣可歌之事,更不胜枚举”,发行该书的中华图书馆称“前明宫闱之事最为珍秘名贵,当时因多忌讳不便轻易传世,迨满清入主后偶有故老秘记又不敢揭露,故二百数十年来迄无传本。兹者禁网已弛,本馆以重资觅得此稿,其内容皆从清初私家秘载中辑出”。(26)《满清十三朝宫闱秘史》是燕北老人“自辛亥光复之岁,身经丧乱,挂冠退隐以还,目击世事日非人心不古,因此灰心进取,惟日与诸戚友及素识之年老宫监数辈抵掌谈往事,以相消遣,偶有涉及清宫者,归必纪之,积五六载已不下百数十,则检旧笥又得我祖若父所记,天命以下六七朝之宫闱秘载”,“托友人赴申排印千部”,(27)书后还附送“早岁被掠居太平朝中七八载”的老友宁山民所著而未刊之《太平天国宫闱秘史》。类似《明朝宫闱秘史》这样,“二百数十年来迄无传本”,“内容皆从清初私家秘载中辑出”,而且详细记载了不少“可泣可歌之事”之事的作品,以及像《满清十三朝宫闱秘史》和所附赠的《太平天国宫闱秘史》这样著而未刊之作,非常符合扫叶山房对于那些“皆世无刊本,尤可宝贵”的选择标准,(28)同时又契合了出版潮流,自然成为当时扫叶山房笔记小说的代售书目。当时代的文学场域转化为这些代售书目之后,随着这些书目的不断延伸,不断被购买、阅读和传播,又反过来,导致此时代文学场域的“场风”与“场围”愈加凸显。 三 从黑幕题材到武侠故事的转移 伴随着对“秘史”的迷恋,是对“黑幕”的痴迷,“秘”与“黑”一向互为表里。1916年9月上海《时事新报》开辟“上海之黑幕”专栏,向社会悬赏征集上海各界魑魅魍魉的文字,由此揭开了黑幕文学浪潮。对于此种文学的兴盛,出版商的解释是:“世风不古人心日趋险,诈奸淫邪僻之事愈出愈奇,热心世道之士,本抑恶儆邪之旨,作摘奸发伏之文,俾世人一经寓目知所趋避,此黑幕之所以日出不穷也。”(29)1918年《中国黑幕大观》的出版标志着此种文学发展达到高潮,以当年交通图书馆出售的小说为例,有高等社会黑幕《海上罪恶史》、女界黑幕《小姊妹秘密史》、男女黑幕《小弟兄秘密史》、女界黑幕《粉阵历险记》、男女黑幕《脱靴党》、拆白党秘幕《他之秘密》、官眷黑幕《莲魂记》、家庭黑幕《不幸之妻》等等。扫叶山房先后代售了《帘外桃花记》与《秘幕异闻》,这在某种程度上正是其对此种出版潮流的应和。例如,1917年代售的艳情小说《帘外桃花记》,“全书都六十万言,分集出版”,“记上海一埠淫靡成风,脂粉女儿习于逸乐,所谓红粉党也、磨镜党也、十姊妹会也、女拆白党也、女总会也,脂怪粉妖,黑幕重重,本书费十年调查,尽情揭露。所述自小家偏户至宦室宫闱,荡妇隐事,淫娃奇闻,形形色色应有尽有”。(30)1918年所代售的《秘幕异闻》,此书与《上海秘幕》《中国黑幕大观》等作品一样,“揭发种种秘幕情形,无一不备,无事不奇”,属于当时流行的黑幕小说,宣传广告中声称其与“流行各书分类阐发,笔墨繁冗,读之易生厌倦”不同,它仿照长篇小说体裁,分章分回,“笔致曲折,文字简洁,兼附精细影图数十幅,按图披阅”,甚至直接告之读者,“较读《上海秘幕》《中国黑幕大观》等别饶趣味”。(31)不过,在应和的过程中,扫叶山房也根据实际情况做出了调整,调整的原因往往与制约和影响文学场域的其他因素有关,挥之不去的“道德场”就是其中之一。例如该书坊在1917年9月至10月代售过《帘外桃花记》这部自称“最近女界之黑幕”的作品,但是从后来的《申报》广告来看,扫叶山房不再为其担任代理,某种程度上是正因为此书在“黑幕”之中夹杂着不少淫秽的内容,以至有人评论说:“最可恶者竟以淫字撩人,如《帘外桃花记》其例也。”(32)因此,为扫叶山房所摒弃。 1920年代起,武侠题材作品呈现出蓬勃发展的趋势,在此种类型的小说从萌芽期进入繁荣时期之后,(33)一批长篇武侠小说代替了黑幕小说开始出现在扫叶山房的代售书目里,其中包括《女子剑侠大观》《神剑奇侠传》《惊人奇侠传》《南北剑侠传》《三剑侠》《侠血情魂》等等。刊行于武侠题材萌芽时期的《女子剑侠大观》,全书洋装二册共三十二回,从其宣传广告所刊登的回目“第一回 柳国英父子去世李志安主仆横行;第二回 运帷幄军师施毒计 脱牢笼侠女用奇谋;第三回 避后祸侠女见机 刺面字恶徒受创;第四回 恶少爷终收恶报 苦寡妇细诉苦衷;第五回 拦舆告状嫠妇呼冤 隔窗飞镖侠女仗义”等可窥全豹,(34)即该书所讲述的是一个侠女运用计谋与功夫,为嫠妇惩罚恶仆,行侠仗义的故事;而刊行于武侠题材繁荣期的《惊人奇侠传》由赵焕亭创作,全书四十万言共计六十回,故事情节较为复杂,该书“以北方大侠方二,戏官一生事实为根据,插入绿林大盗、市井无赖、淫贼、荡妇、顽童、村愚、土豪、恶霸、女侠、异僧以及九流三教的人物无不全体登场”,大通书局广告称其“以生动出奇的刻画,打破小说界沉闷空气;以真确可据的事实,扫除武侠书虚构乱说”,“北方人读了当然亲切有味,南省人读了更觉奇趣横生;紧张处令人心惴,雄放处令人兴奋,肉感处令人麻醉,宛转处令人神往如观电影,似听京戏,幕幕紧凑”,(35)显然在创作手法上要比《女子剑侠大观》略胜一筹。中华集成图书公司的《武侠大观》广告中云:“国民性弱以武侠救之则强,国民性懒以武侠救之则勤,国民自私以武侠救之则公,国民自利以武侠救之则义。武侠者今国民之兴奋而又补养之圣药也,欲以精神救国,除武侠外无良法。”(36)此段话,可以视为1920年代之后武侠小说盛行的原因,也是扫叶山房由黑幕小说转而代售武侠小说的一个注脚。 此外,扫叶山房代售的《近代小说汇海》更典型地反映了出版潮流变迁的历史轨迹。这部书由姜泣群选辑,1916年初版收录的内容包括“于文学史上最著名,于历史界上最著名,及最香艳动人、奇突绝俗等篇,或哀艳奇伟,或魁诡谲怪”,(37)但是1921年武侠题材逐渐繁荣之时再次出版,“由原本十二卷重加删辑三分之二,并增辑四卷共计为一十六卷”,“宗旨所在可分为四缕,列如下,一曰崇尚公忠,二曰振兴武侠,三曰觉牖民心,四曰发挥情谛”,“是书共二百五十六编,其十之七为纳肝披胆之忠臣、轻利挥金之义士、黄衫白卫之豪侠、绝世骁勇之健将,或雪国耻、或御夷侮、或报公仇、或卫社稷,使国民读之浚其爱国之思想,扩其豪杰之心胸;十之三为明清宫闱之轶事、名士美人之韵史,或哀艳奇伟、或魁诡谲怪”。(38)无论是编选宗旨还是辑录内容都与五年之前不同,而当年那些“或哀艳奇伟、或魁诡谲怪”的作品,如今仅占该书的十分之三而已。扫叶山房并未在1916年代售初版的《近代小说汇海》,而选择在1921年代售改版之后的该书,恰恰从侧面证明了出版潮流对于书坊代售行为潜移默化的影响,这在近代文学场域中,是典型的出版与销售之间的相互转化、相互渗透的例子。 武侠小说的风潮也当然催生了一些“蹭流行”的作品,例如扫叶山房代售的《历代剑侠大观》即属于此类。这部作品的广告虽然称其“活现古往今来万千剑侠的真面目”,(39)但全书仅仅十五万言,却“从上古以迄现代剑客侠士,无一不包罗”,有“子目数百节”,其中自然很难见到关于人物形象的塑造与故事情节的渲染,而且不少篇目都有生搬硬套,拼凑成书之嫌,像“夏代之剑侠”一栏中甚至包括了“嫦娥”“桑村老翁”“牧牛儿”“绛衣女子”等子目,其余且不论,单视将“嫦娥”归入剑侠之列来看,无疑是牵强附会,滑稽之极,其背后显露出的正是一种强烈的“赶武侠题材之时髦”的痕迹。 纵观扫叶山房曾经刊行过的33种长篇通俗小说与96种笔记小说,(40)或者强调题材的民间性与传统性,或者遵循“刊刻秘籍,以惠学林”的出版宗旨,作品的题材相对较为单调,(41)但是在代售说部的题材选择方面却呈现出丰富性与多样化的特点,甚至还在黑幕小说发展的高潮阶段,以及在武侠小说繁荣时期,开始代售相关题材小说的作品,这无疑是扫叶山房在销售上对时代风潮的趋同;代售剧本改编小说以及被搬上话剧舞台的小说作品,其中的商业性意味则更加浓厚,这种在代售说部上对时代潮流的趋同,体现了传统书坊在近代文学场域的影响下进行的自觉调整与适应。书坊或者书局代售小说作为近代小说作品的传播途径之一,代售者的调整与适应,无疑又为某种类型小说的发展推波助澜,形成了一种循环影响的模式,正是处于文学场域之中的书坊与文学场域之外的时代潮流之间,在互动中的交融共生的一种反映。扫叶山房的说部代售这个小小的视域,却犹如一个全息细胞,蕴含了近代文学场域的众多信息。 不过,让人疑窦丛生的是,民国年间扫叶山房出版了《三国志演义》《红楼梦》等若干种传统长篇小说的经典代表作,但是其代售的中、长篇小说,绝大部分作品现在看来都有些不登大雅之堂,且作者也都是无名之辈,没有苏曼殊、徐枕亚、李涵秋、吴双热、周瘦鹃、程小青等名家名作。更让人不解的是,国华书局出版过一系列李定夷的小说,而扫叶山房实际上也曾经代售过国华书局出版的艳情小说《掷果缘》,应该说与该书局有一定关联,但是国华版的李定夷作品却从未出现在扫叶山房的代售小说书目中。这个代售“空白”背后的“意味”,随着今后更多材料的发掘,应该能得到较为合理的解释,而这也恰恰说明了“文学场域”的复杂性,它从来不是简单的因果关联,无法遵循严格的线性演绎的清晰路线,正是这种“万花渐欲迷人眼”的气象,才构成了我们进一步在此场域中探路和筑路的兴致与勇气。 ①此前一般认为扫叶山房创办于明朝,2013年出版的《扫叶山房史研究》(杨丽莹著,复旦大学出版社)提出了该书坊创办于清朝乾隆年间的观点,本书采用此观点。 ②贺岳僧:《上海书业界之现状》,《申报》1925年10月16日。 ③《绘图<后施公案>出售》,《申报》1894年5月13日。 ④⑥贪梦道人:《续永庆升平》自叙,转引自丁锡根:《中国历代小说序跋集(下)》,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6年。 ⑤上海档案馆藏:《光绪三十年上海书业公所书底挂号簿》,档案号S313-1-77。 ⑦贪梦道人:《彭公案》自序,转引自丁锡根:《中国历代小说序跋集(下)》,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6年。 ⑧《新出石印绘图<梦中缘>》,《申报》1893年4月25日。 ⑨《开明社改良新剧团启事》,《申报》1914年1月8日。 ⑩《女子新剧社征求同志》,《申报》1914年2月16日。 (11)新民新剧社是民国初年上海地区较为活跃的剧社之一,他们先后排演过《劫余灰》《三拍》《珊瑚》《血泪碑》《恶家庭》《家庭惨史》等新剧,1914年1月还将扫叶山房发行的由该书坊编辑雷瑨创作的《骗术奇谈》改编为滑稽剧上演。 (12)《新剧小说社书籍出版》,《申报》1914年6月28日,本段所引文字均出于此则小说广告。 (13)《言情小说<补情天>》,《申报》1914年12月2日,本段所引文字均出于此则小说广告。 (14)《购新剧小说社书籍者注意特别赠品》,《申报》1914年7月17日。 (15)《新出<新闻新裹新>》,《申报》1883年9月3日。 (16)《上海掌故谭·<新闻新裹新>》,《申报》1938年12月26日。 (17)雷瑨:《回忆<申报>》,《申报五十周年纪念》,1923年。 (18)《本馆告白》,《申报》1872年4月30日。 (19)《世界皇室奇谈》,《申报》1914年8月22日。 (20)《世界新婚奇谈》,《申报》1914年11月1日。 (21)东方书局所刊广告,《申报》1915年3月3日。 (22)晋益书局所刊广告,《申报》1915年1月3日。 (23)江苏教育出版社2006年出版的《清宫二年记》作者署名“德龄”,但是1913-1916年间《申报》刊载《清宫二年记》广告11次,其中3次作者署名“德璘”,8次署“德菱”。据此本文使用“德菱”。 (24)《介绍新书》,《申报》1914年1月1日。 (25)《<清宫二年记>三版出书》,《申报》1915年12月10日。 (26)《明朝宫闱秘史》,《申报》1919年3月17日。 (27)《满清十三朝宫闱秘史》,《申报》1919年7月3日。 (28)《<清人说荟>出版》,《申报》1913年12月12日。 (29)《秘幕异闻》,《申报》1918年5月7日。 (30)《最近女界之黑幕<帘外桃花记>》,《申报》1917年9月27日。 (31)《秘幕异闻》,《申报》1918年5月7日。 (32)丹凤:《小说杂谭(上)》,《申报》1918年12月18日。 (33)据范伯群主编《中国近现代通俗文学史》第二编“武侠会党编”的论述,“民国时期武侠小说的发展,经历了三个阶段:1912年至1922年,为萌芽期。1923年至1931年,为繁荣期;1932年至1949年,为成熟期”。 (34)《女子剑侠大观》,《申报》1920年4月8日。 (35)《大通书局广告》,《申报》1929年11月1日。 (36)《武侠大观》,《申报》1921年7月21日。 (37)《振民编辑社扩充纪念特价一月再加赠美术画四种》,《申报》1916年11月15日。 (38)《近代小说汇海》,《申报》1921年12月10日。 (39)《历代剑侠大观》,《申报》1923年11月11日。 (40)此数据为笔者根据上海图书馆馆藏目录、国家图书馆馆藏目录、上海档案馆藏《光绪三十年上海书业公所书底挂号簿》《申报》和文艺杂志所刊广告,以及王清原等编《小说书坊录》统计。 (41)具体论述分别见文娟:《步履维艰中的革新——试论近代扫叶山房的通俗小说出版》(《明清小说研究》2012年第2期)与文娟:《革新突破与回归传统——试论近代扫叶山房的笔记小说出版》(《编辑之友》2012年第6期)。论文学场对传统书店的影响_文学论文
论文学场对传统书店的影响_文学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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