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汉语方位成分的分化和语法化,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现代汉语论文,语法论文,成分论文,方位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 引言
本文所说的现代汉语方位成分包括以下几组成分:
(1)a.东/南/西/北,前/后,左/右,上/下,里(中、内)/外,间,中,旁,边
b.之+前(后,上,下,内,中,外,间)
以+东(南,西,北,前,后,上,下,内,外)
c.东(南,西,北,前,后,左,右,上,下,里,外)+边(面)
东(南,西,北,前,后,上,下,里,外)+头
d.面前,跟前,头里,背后,底下,中间,当中,内中,旁边
e.前后、左右、上下
a组到e组的方位成分通常归为一类,称为方位词,但有不同意见。a组的“东、南、西、北、前、后、左、右、上、下、里、内、外”可以前加,也可以后置,丁声树等(1961)认为前加也好后置也好都是方位词,而赵元任(1968)则认为前加的方位词应看作区别词。郭锐(2002)的方位词也不包括前加的a组。文炼、胡附(2000)和张谊生(2000)的方位词范围更窄,认为前加的a组是区别词,自由的c、d组是名词,只有后置粘着的a、b、e组才是方位词。刘丹青(2003)所说的方位后置词主要是指a、b组。
方位词作为一个语法范畴,其词类地位也有争议。丁声树等(1961)、刘月华等(2001)把方位词看作名词的次类;赵元任(1968)、朱德熙(1982)则把方位词跟名词、处所词、时间词、区别词等并列为体词的一类;郭锐(2002)把方位词、处所词、时间词合称为位置问,跟名词并列;张志公主编(1957)、文炼(1957)和文炼、胡附(2000)把方位词看作名词的附类,即带有虚词性的实词;张谊生(2000)则干脆把方位词归入虚词;刘丹青(2003)称之为方位后置词,跟前置词一起归为介词。
尽管汉语语法学界对方位词的范围界定和词类地位众说纷纭,但有一点是没有争议的,即现代汉语的方位词具有不同于一般名词的语法性质,需要跟一般名词加以区别。先秦汉语里,方位成分只有a组的单音节成分,并且都是自由不定位的,跟一般名词没有什么区别。有“之上”、“以下”之类的说法,但不是一个词,而是两个词,其中的“之”、“以”是助词,不同于b组的“之~”、“以~”。有“东面”、“南面”的说法,但也是两个词,构成状中结构,“面”是动词,“东面而视”、“南面而坐”是“面朝东看”、“面朝南坐”,跟c组“东面”、“南面”意思不同。另一方面,表处所的名词跟一般名词也不构成对立,一般名词可以直接表处所而不需要加任何方位成分。汉魏晋南北朝以后,处所名词逐渐次范畴化,一般名词表处所需要后加方位成分,而原来单纯统一的方位成分也在形式语义功能上开始分化,变得复杂起来。受汉语词汇双音节化的影响,双音节方位成分开始形成;自由不定位的双音节方位成分的出现,则引起单音节方位成分的功能衰退,自由变为粘着,不定位变为定位,有的甚至退化成构词成分。于是方位成分作为一个新的语法范畴跟一般名词分离,逐步开始了次范畴化或脱范畴化的语法化进程。各组方位成分的语法化方向、形式和程度是不平衡的。现代汉语方位词的范围界定和词类地位之所以会产生分歧,正是这种不平衡的反映。
方位词的形成是汉语词类系统历史发展的一个重大变化,是汉语空间区域范畴语法化的一个重要环节。方位成分的语法化可以从历时和共时两个不同的轴线加以考察。历时的考察必须放在汉语空间区域范畴语法化这一更大的视野里,联系各种相关因素进行,我们准备另文专题讨论。本文侧重从共时平面分析现代汉语方位成分内部的形式、语义、功能上的差异,讨论方位成分分化和语法化给汉语语法分析带来的影响。
一 方位成分的成词条件
1.1 区分词和非词的两头标准
方位词,不管是把它看作一个独立的词类还是看作名词的附类,其前提是认定它是一个词。因此,确定方位成分的成词条件是讨论方位词的语法地位的初始点。吕叔湘(1979)提出给词划界的两头标准,即以能否单用区别词与语素,以能否随意扩展区分词和短语。根据这两头标准,我们来看看现代汉语里到底有哪些方位成分具备作为一个词的资格。
1.2 单音节方位成分的单用条件
引言部分所列举的各组方位成分里,a组是单音节成分,b组到e组是双音节成分。现代汉语单音节方位成分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表示对称方向的,一类是表示相对范围的。例如:
(2)表示对称方向:东、西、南、北,上、下,前、后,左、右,里、外
表示相对范围:间、中、旁、边
单音节方位成分一般不单用,是粘着成分。表示对称方向的单音节方位成分在特殊条件下可以单用。一种条件是用在方向介词或动词“往”、“向”、“朝”、“偏”、“靠”等后面作宾语。如:
(3)往东 往上 往前 往左 往里
向东 向上 向前 向左 向里
朝西 朝下 朝后 朝右 朝外
偏西 偏下 偏后 偏右 偏外
靠西 靠下 靠后 靠右 靠外
这种条件下的单音节方位成分都只表示方向,不表示位置(参看方经民,1997),因为是有条件的单用,所以是半自由的。
另一种条件是用在对举等特定格式里。例如:
(4)东一榔头,西一棒子 上有老下有小 左也不是,右也不是 里外不是人
这些格式里的方位成分常常不限于表示方向,也用来表示位置,可以看作文言的残余。
1.3 双音节方位成分的自由和粘着
双音节方位成分里,由单音节方位成分前加“之、以”的b组,有的是自由成分,可以单用;有的是粘着成分,不能单用。由单音节方位成分后加“边、面、头”构成的c组或加其他语素构成的d组都是自由成分。成对方位成分构成的e组是粘着成分,不能单用。归纳如下:
(5)b组:粘着、不能单用:之前、之上、之下、之内、之中、之外、之间 以东、以南、以西、以北、以内、以外
自由、可以单用:以前、以后、以上、以下
c组:自由、可以单用:~面,~边,~头
d组:自由、可以单用:面前,跟前,头里,背后,底下,中间,当中,内中,旁边
e组:粘着、不能单用:上下、前后、左右
可以单用的“以前、以后、以上、以下”都只用来表示时间顺序而不表示空间。成对方位成分构成的e组“上下、前后、左右”表示概数。双音节的粘着方位成分都是定位、后置的。
1.4 粘着方位成分的成词理由
根据能否单用的标准,我们可以断定单用的方位成分是词,但无法断定不能单用的方位成分一定不是词。因为它涉及到词和非词的另一头界限,一个含有方位成分的语素组合是词还是短语。吕叔湘(1979)提出的区分词和短语的标准是看能否随意扩展,而赵元任(1968:257、278)把这些粘着的方位成分看作词的理由主要有两条,一条是它们的结合面一般都很宽,另一条是它们跟句末的助词一样,常常跟短语结合。例如,“他住的那所房子里有暖气”,“里”在语音上附着于“房子”,但语法上不是跟“房子”结合,而是跟“他住的那所房子”结合。赵元任论述的这两条理由跟吕叔湘提出的标准其实说的是一回事。扩展的前提是替换。结合面宽意味着替换的可能性多,“他住的那所房子”可以替换“房子里”的“房子”实际上是证明了“房子里”可以扩展为“他住的那所房子里”。
1.5 前加的对称方向单音节方位成分
a组里表示对称方向的单音节方位成分F(东、西、南、北,左、右,上、下,前、后,里、外)跟其他成分X组合时语序上有前加和后置两种可能:F+X和X+F。F前加和后置的结合面宽窄不同,扩展能力也不一样。先看F+X。
前加“东、西、南、北”的X可以是单音节语素,也可以是多音节的语素组合。多音节一般要求对称,并且多为地名或专名。如有“东长安街/西长安街”,但没有“南长安街/北长安街”,可以用“北教学大楼”命名,但必须有相对的“南教学大楼”。
前加“左、右”的X也可以是双音节语素组合,但一般限于对称的身体部位或有关对阵的名称,如“左耳朵/右耳朵”、“左边锋/右边锋”等。“左胳膊肘儿”、“左小腿肚儿”的结构分别为[[左胳膊]肘儿]、[[左小腿]肚儿],“左”是加在“胳膊”、“小腿”上的。
前加“里、外”的X受到的限制更大。跟“里”结合的X必须是单音节名词性语素;跟“外”结合的X虽然可以是双音节的,但与其相对的往往不是“里”,而是“内”、“本”或零形式,如“外包装(内包装)、外单位(本单位)、外祖母(祖母)”等,并且不能扩展。
前加的“上、下,前、后”可以表示空间,也可以表示次序、时间。表示空间(上铺/下铺,前门/后门)时,X必须是单音节名词性语素,不能扩展;表示次序、时间(前排/后排,前任/后任,前天/后天)时,X可以是多音节的,能扩展,其中“上、前”的扩展能力大于“下、后”。
由此可见,前加的单音节方位成分里,“东、南、西、北、左、右,里、外”只表示空间,基本上不能扩展;“上、下、前、后”表空间时也不能扩展,表时间时才能扩展。归纳如下:
〉表示扩展能力大于,〉〉是词和非词的分界线:左边成词,右边不成词。前加的单音节方位成分通常是粘着定位的,而表时间成词的“上、下、前、后”可以看作是半粘着定位的。
1.6 后置的对称方向单音节方位成分
再看对称方向单音节方位成分后置的情况,即X+F。
每组例子里,a里的单音节X是不能单用的粘着语素,b里的单音节X是能单用的自由语素。跟后置的“东、西、南、北,左、右”结合的X只限于单音节名词性语素。值得注意的是,即使是可以成词的自由语素“河”、“塔”,加上“东、西、南、北、左、后”后也不再受指量成分修饰;而“屋、桌、节”尽管是不能成词的粘着语素,但加上“里、外、前、后、上、下”后,却可以受指量成分修饰。指量成分可以限定一般名词,但不能限定处所名词。(赵元任,1968)“河东、塔左”不受指量成分的限定,这说明它们是词,其中的“河”和“塔”是词根;“那间屋里/(除)那间屋外”、“那张桌上/那张桌下”、“那间屋前/那间屋后”、“那次节前/那次节后”里的指量成分是限定“屋、桌、节”的,尽管“屋、桌、节”在语音上是跟后面的方位成分结合的,但句法上却是跟前面的指量成分结合的。换个角度来说,后置的方位成分“里、外、前、后、上、下”语音上是附着于X的,句法上却是附着于整个“指量+X”结构的。可见它们并不是构词成分,而是独立的词,在句法上跟“指量+X”构成一个方位短语。也就是说,它们在韵律结构上是粘着的,在句法结构上是自由的,并且韵律结构和句法结构的层次切分也不相同。当然,成对的方位成分在句法功能上不一定对称,相对来说,“里、上、前”的结合能力强于“外、下、后”。
以上的分析可以归纳如下:
(9)里,上,前〉外,下,后〉〉东、南、西、北,左、右
将F+X和X+F联系起来看就可发现:“上、下、前、后”除了前加表空间时是构词成分外,其余的都具备成词条件,是句法成分;“里、外”前加时只能作为构词成分,后置时有可能成词,是句法成分;“东、南、西、北,左、右”前加也好,后置也好,都不具备成词条件,只能作为构词成分。归纳如下:
(10) F1+X X+F1
东南西北左右 构词成分 构词成分
里外 构词成分 句法成分
前后上下(空间) 构词成分 句法成分
前后上下(时间) 句法成分 句法成分
1.7 只能后置的粘着方位成分
粘着的方位成分还有a组里的表示相对范围的“间、中、旁、边”,b组里的粘着、不可以单用的“之~”、“以~”以及e组的“上下、左右、前后”。这些方位成分都只能后置。
先看单音节的“间、中、旁、边”。
这些结构都可以随意扩展,可见其中的“间、中、旁、边”具备成词的条件。
再看双音节的“之~”、“以~”和“上下、左右、前后”。
这些方位成分虽然都是粘着的,并且只能后置,但是它们的结合面一般都很宽,并且可以随意扩展,具备成词条件。
二 方位成分的形式分化、功能分化和语义分化
2.1 方位成分的形式分化
古代汉语词汇以单音节为主,方位成分“东、西、南、北、上、下、内、外、前、后、中、间”等都是单音节的名词,它们既表示方向,也表示位置;既可以单用,也可以加在名词前面或后面;名词和方位成分之间还可以加虚词“之”、“以”连接。在先秦汉语里,方位名词用在名词后面都有实在的意义,而一般名词表处所时也不需要加方位名词。(李崇兴,1992)随着汉语词汇的双音节化、方位后缀“边、面、头”的诞生和处所名词的形成,原来比较单纯的、作为名词一部分的方位成分开始分化。到了现代汉语,方位成分已经分化为两类不同性质的语言单位:方位词汇成分和方位构词成分。方位词汇成分又进一步分化。从语音形式看,分化为单音节方位成分和双音节方位成分;从构词形式看,分化为单纯方位成分、派生方位成分(加前缀“之、以”的和加后缀“面、边、头”的)、以方位成分为词根的复合方位成分。
2.2 方位成分的功能分化
随着双音节方位词的出现,原来单纯统一的方位成分开始分化。这种分化在形式上体现为单音节方位成分和双音节方位成分的对立,在功能上则体现为方位成分的句法功能的不平衡。吕叔湘早在1956年就已经指出,方位成分的“单纯式附加在名词之后的时候为多,可是也有独立用的时候(如‘朝上’,‘往里’);复合式独立用的时候不少,可是也常常附加在名词之后。因此,把两种形式分别归类是有困难的。有些语法学家把它们全放在名词里,未免太忽视了它们有时候表现出来的附着性。有些语法学家把它们全算做词尾,或是‘后置词’,又不太照顾它们能作名词用的事实。”(吕叔湘,1956)赵元任(1968)也注意到方位成分的某些功能分化,他把前加的单音节方位成分,介词后的单音节方位成分,以及“以、之”后的单音节方位成分都称为区别词,而把其他成分都称为方位词。但是他又认为双语素的自由的方位词同时又是作为名词的次类的处所词或时间词,因此实际上仍然没能从语法上把方位词从名词里完全独立出来。另外,他并没有严格区别词法平面和句法平面,实际上,从句法平面上看,“东、西、南、北、左、右”以及表空间的“上、下、前、后”无法前加于名词,跟所谓区别词在功能上是对立的。
方位成分形式上的分化跟功能上的分化是密切关联的。方位成分分化为构词成分和词汇成分的依据是其结合能力。方位成分跟其他成分结合时结合面窄、不能随意扩展的只是构词成分;结合面宽、能随意扩展的,就能独立成词。独立成词的各方位成分的句法功能也有差异,这主要体现在自由还是粘着、定位还是不定位上。前者取决于方位成分能不能作句法成分以及它跟其他成分结合时中间能不能插入“的”,后者是看方位成分跟其他成分结合时语序是否固定。按照这两条功能标准,现代汉语方位词汇成分已经分化为以下四种类型:
(13)Ⅰ.自由不定位:加后缀“面、边、头”的派生方位成分,以方位成分为词根的复合方位成分;表时间的“以前、以后、以上、以下”
Ⅱ.半自由定位:
Ⅲ.半粘着前加:
Ⅳ.粘着后置:里(内)、外、上、下、前、后、间、中、旁、边,加前缀“之”的派生方位成分,加前缀“以”的派生方位成分(除“以前、以后、以上、以下”),上下、前后、左右
由此可见,汉语的方位成分发展到今天,再也不像先秦汉语那样作为一个整体成为名词的一部分了。不但在结构上分化为构词成分和词汇成分,方位词汇成分在形式上分化为单音节和双音节,单纯、派生和复合,而且一部分方位词汇成分已经在功能上从名词里分离出来。上述四种类型里,Ⅰ类依然留在名词里,是方位名词,跟处所名词、时间名词一样,构成名词的次类;其他三类都已经脱离了名词,其中Ⅱ类是方向词,Ⅲ类是方位区别词,Ⅳ类才是真正的带有后置词性质的方位词。
2.3 方位成分的语义分化和虚化
现代汉语方位词汇成分在语义上也已分化。在现代汉语里,双音节方位成分既表示方向,又表示位置;而单用的单音节方位成分只能表示方向,不能表示位置。(李崇兴,1992;方经民,1997)在句法平面上只能用在“往”、“朝”、“向”后面的单音节方位成分“东、西、南、北、左、右”已经丢失了原有的空间位置意义,而只剩下空间方向意义。“前、后、上、下、里、外”用在“往”、“朝”、“向”后面也只能表示方向。与此相对,前加的“前、后、上、下”则由空间域转移到时间域,只能表示时间、次序;后置的“里、外、上、下、前、后、间、中、旁、边”除了表示相对范围的“旁”以外都不是单纯表示空间意义的,已经虚化出各种泛化意义。
方位成分语义上的分化是跟功能上的分化直接对应的。Ⅰ类的方位名词可以表达方向也可以表达方位,Ⅱ类的方向词只能表达方向,Ⅲ类的方位区别词只能表达时间、次序,Ⅳ类的方位词可以表达方位,还可以通过隐喻和转喻引伸出各种泛化方位语义。
从语义分化的结果来看,Ⅳ类的方位词虚化程度最高。不过,同样是后置的方位词,各对方位成分的虚化方向和虚化程度并不一致,即使是成对的方位成分,虚化的方式和结果也并不对称。如“里”可以以空间域隐喻时间域(新年里),“外”则不行(*新年外);“里”还可以泛化为抽象空间(思想里)、虚拟空间(电话里),“外”也不行(*思想外、*电话外)。但是,“外”从空间域里泛化出一个排除式的范围域:除……外(除新年外、除这种思想外、除电话外)。
三 方位成分的语法化
3.1 方位成分范畴化的类型和途径
先秦汉语方位成分到现代汉语里,除去不能成词的构词成分外,已分化为方位名词、方向词、方位区别词和方位词四类,其分化的结果归纳如下:
这四类方位成分从范畴化的结果来看,可分为两种类型,一种是次范畴化,另一种是脱范畴化(decategorialization)。方位名词是名词范畴内部的次范畴化,其余三类是脱范畴化。就单音节的方位成分而言,方向词是古语残存的脱范畴化,它是通过语义脱落(方向位置>方向)形成的。方位区别词是并入其他实词的脱范畴化,它通过语义转移(空间→时间)形成的。方位词是建立新的虚词类的脱范畴化,它是通过语义泛化(具体→抽象)形成的。
3.2 方位成分句法结构词汇化的方式
从语法化角度来看,现代汉语里双音节的方位成分都是句法结构词汇化的结果。词汇化的方式有两种,一种是重新分析,另一种是类推。
b、d、e组的双音节方位成分词汇化都是重新分析的结果。“之上”、“以下”由“助词+名词”重新分析为派生方位词,其中的“之”、“以”和“上”、“下”分别由助词和名词词法化为前缀和方位词根;“面前”、“背后”等由“名词+名词”的定中结构重新分析为附加式复合方位名词,其中的“面”、“背”和“前”、“后”由名词分别词法化为名词性词根和方位词根。“前后”、“左右”、“上下”等由“名词+名词”的联合结构重新分析为并列式复合方位词,其中的“前、后”、“左、右”、“上、下”由名词分别词法化为方位词根。
c组的方位成分有的则是类推的结果。“东面”、“南面”本来是“名词+动词”的状中结构,“面”作动词用。但“面”的本义是“脸”,引申出“方面”的意思,虚化为方位成分的后缀,出现了“方位词根+后缀”的派生方位名词“左面”、“右面”的用法,并类推出“东面”、“南面”,进而取代原有的状中结构的“东面”、“南面”。“北边”、“南边”本来是“名词+名词”的定中结构,“边”是“边界”、“边疆”。“边”由引伸义“边缘”虚化为处所后缀后,出现了“方位词根+后缀”的派生方位名词“右边”、“后边”的用法,并类推出“东边”、“南边”,进而取代原有的定中结构的“东边”、“南边”。(方经民,2003a)
3.3 现代汉语方位成分语法化程度的不平衡现象
现代汉语方位成分的语法化程度是不平衡的。从共时平面看,方位词走得最远。方位名词是自由的、不定位的,而方位词则是粘着的、定位于后的。粘着、定位是汉语虚词的特点,可见带有后置词性质的方位词不但脱离了原来的名词语法范畴,而且已经由实词虚化为虚词,形成一个新的虚词语法范畴。自由定位的方向词和粘着前加的方位区别词的语法化程度介于方位名词和方位词之间。方向词和方位区别词都是单音节的,是先秦汉语方位名词功能衰退、语义虚化的结果。方向词是半自由的,但只能用在“往、向、朝”等方向介词、动词后面。吕叔湘(1979)认为,比照“从前”、“往后”,把“往里”、“向上”整个地算作词也未尝不可。我们之所以把它们列为方向词,是因为它们还没有完全退化成构词成分,语义上也只是部分脱落,而不是完全转移。方位区别词语法化程度要高于方向词。前加的“上、下、前、后”只有通过语义转移,由空间域转喻时间域才可避免退化为构词成分。尽管方位区别词脱离了名词,但还没有完全虚化为虚词,而是并入另一类实词区别词。由此可见,从共时平面来看,上述四类方位成分正好形成一个由实而虚的语法化程度连续统:
四 余论
以上我们论述了现代汉语方位成分在形式、语义、功能上的内部差异,指出古代汉语里作为名词一部分的单纯统一的方位成分在现代汉语里已分化为方位名词、方向词、方位区别词和方位词四类,并构成一个由实到虚的语法化程度连续统。方位词作为虚词从名词里独立出来是汉语方位成分长期语法化的结果,在汉语语法史上具有重要的意义。方位成分的分化和语法化,不但改变了汉语词类系统的格局,而且也给汉语空间表达方式带来重大影响。由于处所名词的次范畴化和方位词的形成,构成了现代汉语的两种不同类型的空间区域范畴:地点域和方位域。地点域用处所名词或短语来表达,它直接以地名或由物名、机构名指称某一地点或由某一物体所占据的地方,是一个零维的“点”区域;方位域用方位成分通过方位参照来确定,它间接指示跟某一地方或某一物体相对的方向或位置,方向域是一个一维的“线”区域,位置域是一个二维的“面”区域或三维的“体”区域。撇开一维的方向域不谈,现代汉语里零维地点域和多维方位域构成对立。这种对立构成现代汉语空间表达方式的一个重要特点,并影响到汉语句法、语义、语用及功能分析的各个部分。(方经民,2002b、c,2004)
近年来,国际汉语学界对汉语方位词是不是后置词的问题颇有争议(刘丹青,2003),撇开各自的理论背景不谈,如果注意到方位成分的分化及其语法化程度的不平衡现象,那么就会发现,只有已经虚化了的粘着后置的方位词才可称为后置词。狭义的方位词是方位后置词,广义的方位词可涵盖由实到虚的各类方位成分,但必须注意,后者是一个语义范畴而不是词类范畴。
典型的后置词是日语的“に”和“で”,但是“に”和“で”并不对应于汉语的方位后置词。在表述存在关系时,日语首先认知的是事物的存在状态,是静态的物体还是动态的事件,并用“に”和“で”加以凸显,构成“三维空间域/四维时空域”的对立。通常并不在乎存在处所的空间维度特征,只有在必要的时候,才通过添加方位成分(关系名词)“ところ/上/中”来区分。汉语首先认知的是存在处所的空间维度特征,名词是否必须加方位成分空间化,体现为“零维地点域/多维方位域”的对立,通常不太关心事物的存在状态,只有在必要的时候才通过词序或其他手段来区分。关于这方面的详细讨论可参看方经民(2003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