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采对詹姆士彻底经验论和多元论的影响论文

洛采对詹姆士彻底经验论和多元论的影响论文

洛采对詹姆士彻底经验论和多元论的影响

[美]奥托 F.克劳夏尔 撰 潘 越 译 王成兵 校

[摘要] 洛采看到了经验的实践领域和理论领域各自的价值,再加上他全面的辩证法,使他的思想得以照亮哲学大厦的每一个角落和缝隙,并滋润着各式各样的思想结出自己的果实。凭借着这种广度和多样性,洛采产生了广泛多样的影响。威廉·詹姆士就是其中深受影响哲学家之一。洛采的思想对于詹姆士彻底经验论的形成有着巨大启发,詹姆士也承认洛采思想是自己彻底经验论的来源。另外,洛采对于詹姆士多元论理论的形成也有重要影响,洛采的“碎片”和“多元宇宙”等思想虽然并未逃脱二元论桎梏,但仍然促使詹姆士形成了自己的“多元论”思想。总之,他们虽然最终形成了不同的理论,但两人学说的重大相似点和洛采对于詹姆士彻底经验论和多元论的影响是我们不得不关注的。

[关键词] 彻底经验论;多元论;洛采;詹姆士;实用主义

在洛采哲学的字里行间,有一种近乎“理智的悲剧”流露出来。其哲学著作的每一页无不显示出作者的多才多艺、思想敏锐、洞察世事、辩证机敏以及深切诚挚的品质——这些正是构成哲学伟人的几个要素。但即使拥有如此力量,他依然无法为19世纪中期的动荡思潮指明一个中心,一个能把当时分散的思想能量聚集起来的中心。正是造就出一批诸如叔本华之类的愤世嫉俗者的学术氛围,以及与之相反使得诸如尼采之类的人对其蔑视地咆哮出“是!”的学术氛围,为洛采最终盖上了沮丧与挫败的封印。他的妥协、调和以及过度的耐心,使得他那综合性体系试图解决的每一个主要问题都被过度复杂化和模糊化。有人大胆地假设,如果洛采能够选择一位伟大的大师追随,他或许能够扮演像亚里士多德之于柏拉图,或者黑格尔之于康德那样的角色。

缺少决断性并没有妨碍洛采的哲学成为战前大陆和英美学术圈最具启发性和最有影响力的哲学之一。的确,他的理论缺乏整体性也缺少定论,这些可以招致彻底的接受或者反对,并可能形成一个“学派”。但是他对于经验的实践价值和理论价值的敏锐直觉,再加上他极其包容和全面的辩证法,使他得以照亮哲学大厦的每一个角落和缝隙,并滋润各式各样的思想结出自己的果实。凭借着这种广度和多样性,洛采产生了广泛多样的影响,而这是自黑格尔以来的任何一位德国哲学家都不曾实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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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采的哲学本质上是一种在经验论的基础上重建唯心论传统基本真理的尝试,以此避免唯心主义在19世纪席卷德国的唯物主义、实证主义和非理性主义浪潮中完全窒息。当他致力于用精神的价值来保卫唯心论的永恒声誉时,他也绝没有对于纯理性推测这一方法的不当之处视而不见。洛采在生物学、医学和心理学方面受过训练,天生具有艺术感知力,并且拥有与生俱来的潜能,他对于具体性和直接性有一种不变的敬畏;因此他对于所有的哲学思想都有一种非常切实的要求。正是因此,他不仅加速了黑格尔哲学的土崩瓦解,也为那些把自然主义和机械主义原则运用到心理学、医学和精神科学的人提供了有力帮助。但是在另一方面,虽然洛采非常支持机械主义原则的合理运用,但对于像毕希纳、黑克尔和福格特这些想要在这些非常机械的原则之上建立一种唯物主义形而上学的人,他却持严厉批评的态度。

从好的方面看,洛采在试图通过一种经验论的,或者是他称之为“后退的”元方法论的路径来建构一种一元论的唯心论体系。也就是说,通过这一路径,他希望我们经验到的具体性和多元性可以被纳入一种综合统一体的高级秩序中。这一统一体具有一种整体价值论的要求,最终同样依赖于“实践”的保障;但是他补充说,这一统一体的实际形式和特点,“具体性”与它的关系和“具体性”在它之中的关系,这些是不能从统一体自身推理出来的,而是必须通过对现实世界的经验性的实验中发现。否则,这一统一体无异于一种具有启发性的原理,很大程度上类似于康德第三批判中的目的性思想;洛采为这一概念添加的那种东西就是统一体赖以存在的实践性保障,这种保障甚至是在我们逐渐确定了它的本质和构造之前就已经存在的。在写到这一点时,洛采的说法有些勉强,“应该成为的东西是目前所是的东西的根据”。简而言之,他的路径要求思想进行相反却又同时的运动;我们必须尽可能在经验的“多”中找到共同联系,同时在“实践”所要求的“一”的光芒下解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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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姆士成熟的哲学中最有特色的是他毫不让步的形而上学多元论,他坚信这一激进而有活力的多元论是能够替代当前占据主导地位的一元唯心论的。他在后者中看到了独断论,唯理论,决定论和至善论。而反过来,多元论却代表着相对主义,经验论,偶然主义和世界改良论。又一次,洛采一人跨越两种思路,同时又总想引向一元论解决方案的行为,为詹姆士自己的理论提供了一种辩证基础和标准。正当詹姆士彻底经验论的快刀斩断了所有二元论的乱麻时,洛采也被包含其中了,所以在这里多元论是詹姆士解决一元论基本问题的途径,他又一次赞同和引用了洛采的话。下面,这些将被详细说明。

这些被我过于粗略总结的理论,就是威廉·詹姆士在1867年到1885年之间所接触到的理论,而在那时詹姆士的思想还很大程度上正在形成中,他对洛采的心理学和哲学著作作了第一次彻底的研究。在洛采那里可以找到太多与詹姆士的思想一致并与其思想进程吻合并行的学说,以至于詹姆士一度深陷洛采的问题域中。《心理学原理》提出的哲学立场严重倾向于洛采的哲学和心理学学说。直到他关于纯粹经验的哲学建立起来,他才从中解脱出来。现在我们就来更加仔细地探究一下洛采的思想在这一哲学发展中所起的作用。

最初,詹姆士坚持认为心灵并非一块被动的白板,而是与人类经验互动的、相关的构成元素。这一根本原则是他的“精神生活”概念、“经验”概念和“行动”概念的根基。洛采同样强调了精神生活与之相关切、相关联和互动的一面。很自然,在如此基础的问题上的共识会导致这两位哲学家在心理学领域、在知识论领域、在形而上学领域有众多一致的地方。既然这一功能性的富有活力的心灵概念在詹姆士的哲学中如此重要而有特点,它就不能简单地被归结为詹姆士偶然进行的阅读和思考。詹姆士是独立地提出了这一观点,也可以说是自然地提出了它。两个人的出发点完全不同。正如之前所解释的,洛采有意要从乐观主义的威胁下拯救一条行将消亡的康德哲学传统的伟大真理;而詹姆士这边却是要摆脱英国经验论者强加于19世纪思想的观念联合论的枷锁。但是除去这一重大差异之外,两者在学说的应用上有足够多的相似点和一致性,这就证明了詹姆士对洛采的研究夯实并助力了詹姆士自己对于联系的感受和思考,而且毫无疑问帮助他看到了这一学说的许多潜在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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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涵之一就是之前提及的“知识—实在”的二元论。这一主—客二元论直到1900年之前都被詹姆士在他的《原则》和短文中暂时接受,之后因为他的纯粹经验二元论而被搁置。尽管在洛克、康德和霍奇森那里也能找到根源,这一主客二元论很大程度上还是要归功于洛采。[注] 其它理论来源参见Perry,The Thought and Character of William James , 1935.在詹姆士酝酿他的《原则》的十二年里,洛采始终萦绕在他脑海,以至于詹姆士在自己著作的序言中表达了他从洛采那里收到的助益。詹姆士有关二元论的著作中的总体陈述和某些方面像极了洛采,只不过剥除了后者形而上学的华服。因此詹姆士坚持“心理学家对于认知的态度是完全二元论的”的观点[注] James,Principles of Psychology , 1890, I 218. ;并且引用了洛采在美国的高徒之一,B.P.鲍恩(B. P. Bowne)关于形而上学的一篇洛采式的长文:“所有反应……表达了反应主体的本质,以及这一主体所掌握的知识。这一事实使下面两种情况成为了必然……一是承认……思想……和事物的预定和谐,二是允许感知对象……是纯粹现象性的,这是心灵对其感知的基础进行反应的唯一方式。”[注] Ibid. I 220; 另见II 618. 在这种关系中,詹姆士建议读者们参考洛采的《逻辑学》。在其他地方他也吐露,“我们在最后必须承认,真实认知这一概念包含着一种无中介的认知者和被认知物的二元论”[注] “On the Function of Cognition”, Mind X , 1885, p33; The Meaning of Truth , 1909.,而且他又一次提醒读者参考洛采和鲍恩。

正因为这份很大程度上的认同,詹姆士才对洛采最终试图逃离多元论的动机和途径进行了非常认真的思索。另外洛采的困境也对詹姆士有特别的吸引力,因为像洛采一样,他也不希望诋毁在直接经验的要素中显而易见的多元论。因此詹姆士探寻着洛采对于一元论的理论论证并且公开写下了他的反驳。

有大量类似的事例表明詹姆士可能并且的确在他的早期哲学观点中吸收了洛采的观点。在一篇有关康德的未完成的文章中他写道:“的确存在思维结构,但要求它与自然的一致是一个痛苦的妥协过程,在这一过程中许多思维结构都只能被抛弃。我们思维结构最核心的特点,也就是语法和逻辑,‘亵渎’了自然的秩序(再三考虑之下我们相信这一秩序存在)。参见洛采的《逻辑学》。”而在詹姆士自己的《逻辑学》第一章结论部分,他作如下评论:“他揭示出实在的时空世界与思维世界的差异,两者有完全不同的结构,这一行为是令人钦佩的。”

其中有一种特别的看待重构的角度,詹姆士认为特别合自己的口味。洛采对于思维活动和思维本身作了一种常见的区分;类似地,他也把认知过程从作为一种已经完成的结构和产品中分离出来。思维活动或者思维过程就像是建筑过程中使用的脚手架。思维运用的许多概念工具都只有工具价值,既没有客观实在性也没有持久性。因此通常会有许多可供选择的方法通往真理。在洛采的另一个表述中,他暗示存在着许多登山小道,但不管选择哪条路,到达山顶之后看到的风景都是一样的。

这一学说背后的动机在上面已经被考察过了。洛采希望说明所有知识都来自被给定物,来自实在的类似物;接着思维活动意识到一贯而深刻的真理就被嵌在被给定物中。因此被揭示出的东西就被看作是独立于中介过程而具有实在性和价值的。思想不是事物,知识的界限也并非实在的界限。概念的秩序并不与自然的秩序相同或巧合。巧合的是,这一思想明显是洛采的思想负担,同时也是詹姆士对黑格尔的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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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姆士对这一思维过程的重构方面颇有兴趣,于是立即剥掉了洛采赋予它的形而上学外衣,把果实据为己有。但他出于善意,一方面因为洛采对思维活动的这样一种解释和他自己的观念联合论很契合,另一方面因为他在转换中默默加入了一些关于知识的实用主义解释。詹姆士在写他1879年出版的那篇文章《理性的感知》时,他满脑子都是洛采的文本[注] 参见笔者“What James's Philosophical Orientation Owed to Lotze”, The Philosophical Review , XLVII, 1938, 521-524.。因此他写道,“‘理性并不仅仅满足于与之相连的表象。在思维的批判活动之中它不断地在为每一个表象寻找理性的依据……并证明被归类在一起的本就属于一类……’”[注] James,Collected Essays and Reviews , 1920, 99-100.这篇文章整整一页都证明了他对洛采《逻辑学》有过仔细研究。比如说,在他的文章《观念的联系》中,他把洛采列为观念联合论的反对者之一。[注] James,Popular Science Monthly XVI, 1880, 578.同样,在以上提及的两篇文章的同时期,詹姆士还写过一篇未发表的关于认知能力的手稿,其中他显然是为了改正之前的想法而写道,“洛采关于思想重构对象的必然性的讨论……最可能是从涉及重构的物理理论而来”。另外在同样是八十年代早期写就的《条件反射与有神论》中,他再一次建议读者参考洛采的这一主题,“从表象的秩序转变为概念的秩序”[注] James,Will to Believe ,1897, 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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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姆士纠结于他思维与实在的二元论很多年。他细心考察了洛采对于这一问题的三次不同的反驳。在洛采的理论体系中,这一问题总以这种方式出现:思维领域已完成的产物。这一根据思维必然法则和规律构造出的产物,是真正揭示了自然吗?首先,洛采认为思维过程是发展和实现那个仅仅是部分地潜在地隐藏在外在现实中的东西的过程;作为原料的自然不如被思维系统化概念化的自然那么真实。但是洛采无法一直坚持这一假说,因为这与他的实在论倾向相悖。它明确包含了一种把真实存在由自然转移到思维领域的转向。因此,他仅仅停留在了一种建议层面上,洛采是不愿意把理论建构于其上的。

詹姆士对于这一论述更加频繁的反驳使我们怀疑他可能已经对自己反驳的结论有了一些疑问。众所周知,在他生涯的不同时期他都有过差点以某种形式屈服于唯心论的时候。洛采是应该被禁言的几种诱人的声音之一。对洛采“证明”的参考大量出现在了詹姆士出版的和未出版的书中,有足够证据显示他是慢慢才从其中退出的。对洛采论证最严厉的批判记录在《多元宇宙》中[注] p.55-62. ,在其中詹姆士说洛采像布拉德雷和罗伊斯一样,都充满了这样的问题:影像如何影响,关系如何关联?他补充道,这类问题只能把我们引向危险的理智主义。类似地,在他未出版的《哲学摘要3》中,他标注道:“洛采的互动一元论的证明。纯粹是口头的:把它们称为‘一’,它们可以自称为‘多’只是无法互动。真正的问题是,怎么理解互动?”并且在洛采《小宇宙》的页边评论中,詹姆士写道,节选如下:“……为什么(事物)确实相互影响这一事实不是我们所需的全部同一性?为什么我们还需要在这一现象的连续性背后寻找一种本体的同一性来当作它的基础并解释其可能性呢?”

在第三条论证中洛采试图逃离第二条中隐含的主体性,同时希望通过把“善”转变为对于它们根本本质的客观保证,建立起思想与实在的相关性。这样一来,那个存在着思想和实在之间不可逾越鸿沟的世界将会在审美上变成荒谬的以及在道德上变成矛盾的。必须预设有一种在实在本身和思维法则之间的预定和谐。尽管他没能最终给出一个明确的设想,但这就是洛采在他成熟的“体系”中努力追求的解决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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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詹姆士意识到了这第三条论证中开始萌芽的独断论,但他跳过了它,没有把这当回事,而是对于前两个论证进行了思考。在提到第一个论证时他明确地说自己不同意这一观点。“为什么思想的任务不能是”,他呼吁道,“增加和提升存在,而只能仅仅是模仿和重复存在?……至于认为世界的概念是完善的,思想是一面被动的镜子,对事实毫无增益这一想法,洛采认为这是不理性的。倒不如说思想本身是事实的一个非常重要的部分,而先在的不充足的物质世界的全部使命就是刺激思想产生出相比起来珍贵得多的补充物”[注] James,Meaning of Truth , 1909, 80.。同样,在他生涯晚期,他把这称为“伟大洛采”提出的“深奥建议”[注] James,Pragmatism , 1907, 256.。确实,这一思想和詹姆士的实用主义思想总的来说是同源的,他的心灵理论和真理概念。虽然他没有明确放弃这一理论,但它并非对于所涉及问题的最终的令人满意的解决方案。如果这是真的,就像他曾经在洛采的《逻辑学》后面评论的一样,“事物为知识而存在,而非知识为事物存在”,那么他就不得不放弃他最终哲学立场的实在论和直接主义。

完成这一任务的可能性完全取决于思想是否能够建立起综合的联系。尽管洛采自始至终是一位形而上学家,尽管他蔑称知识论为“冗长乏味地磨刀”,或者说是“在音乐会开场前给乐器调音”,但他的长篇晦涩的《逻辑学》(1874)还是几乎以其为唯一主题。在其中他试图建立一种思想的学说,以使得直接经验中的事实和思想中建构性综合性的活动能够各尽其用。他尤其想要证明思想有能力从给定的实在中抽剥出众多真实的联系,而思想自己并不会成为实在的一部分。然而,这一极其实在论的、反黑格尔哲学的理论,最终却为一种唯理论开辟了道路,这种唯理论不满足于仅仅记录实在中“联系”之间的共相,还必须证实所有确实存在的关系并揭露其实存性的终极基础。这一基础显然不能是直接经验,而是对于思维的基本规律和原则的“直觉的、道德的、审美的正确认知”。

洛采的第二个解决方案与詹姆士的实用主义和相关的反理性主义完全相符。事实上,詹姆士的确始终坚持了这一观点;一方面体现出他被泛灵论所吸引,另一方面体现了他对于实践理性首要性的确认和对于神秘主义的尊重。但是像洛采一样,他也感到这一理论需要一个更为直接的认知基础。洛采无法逃脱理性唯心论,这就使他陷入了怀疑论和实在论之间无穷无尽的踌躇之中。但詹姆士就丝毫没有受到这一传统的桎梏,他可以进行任何一种极端的选择。如果这一主—客二元论阻碍了我们认识经验实在,那么应该是二元论而非经验来为我们让路。詹姆士并没有像洛采一样通过实在来验证知识的整个逻辑结构,而是通过坚定地指向直接经验,并建立起一套不须知道意识中介的直接知觉的心理学,来验证知识的整个逻辑结构。他十分愿意付出这样的代价,也就是说,希望“放弃逻辑”;因为詹姆士知道,理性至上主义者的逻辑一定会影响直接经验的丰富性和多样性。

显然,詹姆士的彻底经验论远远超越了洛采谨慎温和的经验论。詹姆士已经准备好通过经验,“中立地、独立地、不确定地”生活在既不注定悲惨亦不注定极乐的多元宇宙中了。他相信乐观勇敢的行为能逐步减少并消除困扰人类的兴衰荣辱,世事变迁。而另一方面,洛采却仅仅从唯理论者的逻辑和对独断论的依赖中部分地解脱出来。他检验经验的内在逻辑,希望这一逻辑实际上能回过头来概括出独断论的逻辑。但当经验的逻辑无法达到这些期望时,他就又回到了能够确保现象的统一和至善的最终胜利的实在之中。因此,洛采只能在经验论的一段道路上与詹姆士同行;至于剩下的道路,他们对于经验有本质上不同的期望。因此詹姆士在《彻底经验论文集》中提出的对于知识问题的解决方案并没有从洛采那里汲取多少帮助,仅仅是一点对智慧的磨砺和一些细致谨慎的精神——借这些先决条件以逃离洛采无所不在的辩证法。

为了进一步完善这一观点,洛采强调了“观念—活动”的重要性,这是所有唯心论的基础理论之一,绝不试图从思想中推论出东西,亦不用思想建构一些东西。但他发现“观念—活动”的这一底线必然会导致一种似乎无法逃避的二元论,即主观存在却又客观有效的思维产物,以及“似乎被我们被迫假设出的观念的对象和情境”,[注] Lotze,Logic , trans. by B. Bosanquet and others, 1884, 9. 另请参见Bk. III, Ch. IV.其经验中的数据,“真正的自我”,是我们的类主体。这一理性训练最终将会导致一种严格的“知识—实在”二元论,而这构成了他哲学中未被解决的问题之一。一条本体论的结论更加剧了这一问题,其大意是:所有的物质材料和意识活动,甚至是其他现象,都是灵魂单子对于外部刺激的反应。因此我们在知觉中感受到的从来都不是独立存在的对象的存在,而是对象引起的我们意识的反应。这可以说是为所有实在论关上了大门(除了其中最复杂和理性的一种实在论)。我们将在下面谈到洛采是如何试图避免这一极端二元论的。

在洛采的哲学中,对于一个包容所有现象的终极统一体的追求贯穿于他的理论和实践基础中。无论是在一个被给定的碎片化的世界中,还是在一个井井有条但仅仅作为一种可能性存在的概念世界,理性都不能令人满意。同样的,信仰、道德和美感在一个无意义、不可信和无定形的“多元世界”面前也会黯淡无光。因此理性试图在同一个系统中展现一种把所有存在和过程、现实与潜能联系在一起的联系能力;而且现实利益要求这一统一体同时也是一种道德预设。到目前为止我们已经指出,洛采真诚地希望避免唯理论者根据一些先天的现成的模式或顺序来规定具体实在的错误。但是另一方面,他并不钟爱新奇的、多变的和不连贯的事物,而这是詹姆士的观点中特有的。洛采并不是完全无法容忍被建构起来的认同和一致。所有现象的最终统一体对于他来说依然是哲学的正当目标。

对于“如何同时关注一与多”这一问题的答案,洛采是在关于实在的唯心论概念中找到的,这一概念紧随单子论和人本主义,而这让人不禁想起莱布尼茨。根据洛采的观点,所有实在与过程在根本上都是一,这是他从经验论自然中的互动推理出来的。事物能互相影响,这只有在它们都是同一系统或团体中的成员时才可能。但是系统中另有系统;而洛采认为系统中那最终不可化约的最小单元就是个人单子。每一个单子都是“它自身过程的已经实现了的法则”;物自体、存在的法则以及它的自我,是不可分割的同一活动,而这可以在别的单子中引出实体。关于一个单子如何做到在有机系统中运作的同时还能是一个独立的统一体,洛采简单地回答,“只要一个东西能够对自己表现为统一体,那它就是统一体”。凭借自我意识和对自身能动力量的认知,每一个单子都可以表现为一个独立的存在,并且如此运作。由于这种往复的思维过程,洛采体系中的多元论从来都没有被克服。

我们可以想象,詹姆士对于洛采《小宇宙》和《形而上学》中所有的多元论都非常警觉。当洛采下结论说任何一个事件都不能被简单地通过一般机械论来解释,而不考虑到进入这一场域的那个存在的本质时[注] Lotze,Microcosmus , trans. by Hamilton and Jones, 1885, I 437.,詹姆士写下如此评论:“瞧这多么多元论啊。”仅在《小宇宙》一本书中,詹姆士就标出了洛采“潜在地多元论”和“精神生活的实际多元论”的19处不同的参考来源。同样地,他也标出了洛采历史哲学和国家哲学中多元论的方面,二者都与詹姆士的“伟人”理论一致。他借用了洛采“犀利的评论”来抨击莱布尼茨和黑格尔关于宇宙特殊创造物的论证,并且同意洛采的论证,独断论者关于我们的宇宙是所有可能中最好的宇宙的观点只有在世界被理解为分裂的有限的实在时才会失败。[注] James,Pluralistic Universe , 1909, 119-120.詹姆士进一步称赞了洛采为独断的一元论“设下的逻辑障碍”[注] Ibid. 196-197. 。每当洛采为了“多”而非“一”的实在而争取,甚至是到了危害他系统一致性的地步,詹姆士都会兴味盎然地赞同并跟随他。

这一立场在之后的发展中带来的特殊问题使詹姆士开始考虑洛采“思维原则”中的某些建议。根据他的主张,思维的任务就是把只是在印象流中共存的东西转变为连贯且相关的东西。思想是一种根据思维的必然规律和原则进行的综合活动;它必须将直接经验中的印象加以筛选和检阅,从而专门把属于一类的东西提取组合在一起,并把仅仅是偶然被放在一起的东西分离和区别开。[注] Lotze,Logik ,1874, "Einleitung", §§34, 56, 59-62, 101, 342-351.同样的理论在《小宇宙》(1856-1858)的众多文章中也有进一步发展,Bk.II ch.iv.为了探究思想中的综合联系的理由和依据,洛采对判断力形式、先天原则和思维的基本法则采取了一种扩大化的检验,想要揭示“思维建立在直接表象之上”这一结构。

其主旨可以简单表达如下。根据洛采的说法,只要想到外在活动的本质,无限的多元论就很显然是不可能的了。一个事物或状态的实在如何能够成为另一事物或状态实现的条件?人们如何能够把世界理解为人类祖先获取的知识的结果?洛采回答,只有当所有这些各自为战的实体在某种程度上可以通约时才行;不必是同一系列的成员,但必须是许多能在某种程度上彼此联系的系列的成员。“因此,我们之前关于多元的原初本质的观点……变成了另一个关于多元要素的不同的观点,也就是说存在和内涵是自始至终被它们所属的那个组织的本质和实在所决定的,而它们是其中有机的组成部分……”[注] Lotze,Metaphysic , trans. by B. Bosanquet and others, 1884, §70.这本著作第六章全篇都在处理这一问题。他继续说道:“……我并不期望自己已经指出了我们为了实现理性互动所必须思考的东西,而是期望已经指出了在我们解释它意味着什么东西时实际上思考的东西。”[注] Lotze,Metaphysic , trans. by B. Bosanquet and others, 1884, §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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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条论证更贴近他自己的理论体系。在《小宇宙》全书中,他都坚持认为整个意识或者精神一旦进行感知、思考和产生意愿,就会马上对我们知识的实在性有一个生动的洞察。通过对整个精神的超理性洞察我们可以直觉到我们理论力量的洞察力和界限。虽然意识到它缺少清晰性和说服力,洛采却从未真正放弃这一立场。它是那些一般性的综合性的理论之一,这些理论大体上是基本正确的,但是也正是这些理论将洛采置于“模糊不清”和“情感主义”的指责之下。

詹姆士和洛采本质的区别体现在每个新主题中,在这里再一次显露出来。洛采临时性的多元论,经验的吸引力,以及与黑格尔演绎方法的决裂——总而言之,就是洛采的所有原创的和新的元素——都吸引着詹姆士。但洛采与旧的唯理论的分离只是局部的。在詹姆士的思维中,“关于”实在的知识,不论在思维和价值中有怎样必然性的基础,都不足以和“与实在的直接接触”相比。在他的体系中只承认经验真正揭示出的一致性和同一性,或者是人类最终目的性所要求的一致性和同一性。詹姆士说,综合思维的法则,虽然声称能把我们引向纯粹的本体实在,但也无法构成实在的原则,无论它多么坚实。它们只是免费而实用的精神工具,仅此而已。

权力是一把双刃剑。一方面,社会财富在权力的支配下向少数人手里集中,造就了一批百万富翁、千万富翁、亿万富翁,而社会底层则日趋贫困甚至民不聊生,大大激化了社会矛盾。另一方面,掌权者由于可以不劳而获,日益骄奢淫逸、不思进取。这两方面因素共同作用的最后结果,就是当权者下台,政治权力发生更替。古今中外历史上这样的故事曾一再上演。20世纪90年代,苏共失权就是比较典型的案例。

另一方面,洛采关于一与多的多方面论断激起了詹姆士对于泛灵论不变的兴趣。在这一过程中,洛采的影响决比不上他朋友费希纳。但他还是很重要的,因为洛采的《医学心理学》可能是引起詹姆士关注的现代第一个对于泛灵论的讨论,并且洛采之后的每一篇文章似乎都在努力使唯灵论听起来更可信。

考虑到詹姆士相较于“简明的哲学”更偏好“详尽的哲学”,我们一点都不惊讶他选择了更具幻想性但是很详尽的费西纳哲学,而非洛采复杂而有限的泛灵论。后者的唯灵论诞生于严谨而理性的形而上学论证,致力于保留至少一点人和事的独立性。这让我们回想起莱布尼茨和赫尔巴特的理性,可以被简述如下,世界是由彼此动态相关的活跃的实在和单子组成的;系统中任何实在的活动都是对于给出的刺激和影响的反应。因此,当单子a的存在“引起了”单子b的变化,这一行为就只是b对于其意识中发生的一次打扰的回应。因此初步的意识是对于相互作用而言的;而这反过来又是自我意识的基础,就像之前解释过的,既是事物与人之间的断裂的基础,又是彼此内部统一体的基础。因为洛采主张,一个变化的事物,只要它可以自我显现为如此;或者事实上,只要它可以向自我显现,那么它就是一个统一体。[注] Metaphysic (1884), §§82-98。

詹姆士把这一明显是洛采式的唯灵论实体概念贯穿于《心理学原理》之中。他不仅认为这是对于唯物论最令人满意的替代品,而且也承认其许多基础前提的有效性,并且他太过激动以至于不能接受这一学说在心理学和宗教领域的优势。在对于洛采的阅读笔记中,从《心理学》到简短的《形而上学提纲》,包含了许多赞成唯灵论学说的评论。在最后他捍卫了“唯灵论立场的逻辑地位”。在詹姆士笔下最后一本完整的书《多元宇宙》中,他用一整篇讲稿来表明自己对唯灵论的认同和重视,并用到了费西纳极具暗示性的文本而非洛采更加理性的形而上学文本作为自己的论据。

在中性点不接地系统中,当系统发生单相接地故障时,系统仍可以在故障状态下继续运行一段时间,有供电连续性高的优点。但不接地系统发生单相接地故障后,非故障相会产生较高的过电压,影响系统设备的绝缘性能和使用寿命,后果是出现更频繁的故障。

关于唯灵论,詹姆士似乎也没有做出最终决定。的确,他相信人类的精神力量。他经常坦陈自己相信超人的精神力量和人格,以及其与凡人灵魂交流的可能性。他从未放弃寻找这样的精神和这种交流的证据,并始终保持着对灵媒和宗教现象的热烈兴趣。他似乎从来没有陷入用唯灵论解释所有存在和过程的地步。但是在詹姆士对于唯灵论保持热情和兴趣的方面,洛采的影响是很大的。

总而言之,洛采和詹姆士之间的差别——尤其是因为两人相似的气质和修养而更加被人关注的差别就在于洛采耳濡目染朴素的传统并希望保护它免于灭亡,而詹姆士在百家争鸣中成长所以不需要保护任何传统。然而,他并非没有任何根基,因为他的父亲就是宗教信仰的力量和认同的活生生的例子,这使他对于宗教体验的确实性有着深刻持久的尊重,尽管这并没有把他与任何一种宗教学说绑在一起。洛采,一位真正进步的原创思想家,必须在很多时候打破它所继承的哲学传统以使其与自己的现实的科学的观念更加契合。而另一方面,拥有同样观念的詹姆士,却在教条主义的传统中享受着自由。他成为了一位积极意义上美国真正的激进分子。他最原创的贡献在于拥护在他那个年代甚嚣尘上甚至有些变味的黑格尔主义所压抑的要素:这一个的和那一个的直接多元性。洛采在这一点上帮助了詹姆士,因为他恰恰也在这一点上攻击了经典的黑格尔主义。但是洛采在本质上依然是遵循传统的,所以他继续追寻更深刻的实体,追寻普遍的解释依据,追寻表象背后的实在,追寻宇宙的意义。

詹姆士并非不想终生追求这些东西,他只是不想仅仅把宇宙描述成一种给定的东西。但是在实在中他最想认可的是“在一个广袤精神环境中的我们意识的连续性……”[注] James,Pluralistic Universe , 1909, 299-300.。他无法让自己跟随洛采和费西纳的脚步,认可前康德主义的信条,即个体灵魂都共同包括一个超越性的特质。同样的,他也不能继续拥护必然导致独断论的理性至上主义者的逻辑。结果就是,他被抛回了试验性的零散的唯灵论,而这在他看来为人类经验带来了公平和公正,并避免了对事物未来的发展进程预先作出的任何教条主义式判断。

[中图分类号] B516.39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3-4145[2019]09-0029-07

收稿日期: 2019-08-07

作者简介: 奥托 F.克劳夏尔,美国马萨诸塞州史密斯学院教授。

译者、校订者简介: 潘 越,北京师范大学哲学学院博士研究生。王成兵,北京师范大学哲学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研究现代西方哲学、美国实用主义哲学。

基金项目: 本译文是2017年国家社科基金重大委托项目“《威廉·詹姆士哲学文集》翻译与研究”(项目编号:17ZDA032)的阶段性成果。

(责任编辑:周文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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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采对詹姆士彻底经验论和多元论的影响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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