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本体论看三个世界的关系_三个世界论文

三个世界的关系——从本体论的视角看,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本体论论文,视角论文,关系论文,世界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40余年前,波普尔提出三个世界理论,考察了世界3①及其与世界1、2的关系。后人对此也有大量研究,其成果大多由认识论视角展开。本文拟由本体论的视角,由世界1推知世界3,再由世界3回到世界2;论述的核心是世界3的知识阶梯。

一、世界1:量子阶梯

客观世界可以由纵横两个尺度来把握。在“纵”的尺度,在自然界有通常所说的“量子阶梯”,由夸克和电子、质子和中子、核、原子、分子、生物大分子、细胞、个体,一直到生态和社会;在人类社会,就个体而言,有马斯洛的需求层次。在“横”的尺度,有系统关系等。本文主要从“纵”的尺度论述。

在量子阶梯上的物质间,存在着上向和下向因果关系:

上向因果关系意为,低层次物质是高层次物质的基础与载体,低层次物质的相互作用产生高层次物质,并从一个方面说明高层次物质的属性或功能。

下向因果关系意为,高层次物质包含低层次物质,出现低层次物质所没有的功能,并对低层次物质起制约、选择作用。高层次物质的结构和功能有助于认识低层次物质的属性及其结构。例如,由核与电子无法推知元素的性质,相反,倒是元素及其性质教给我们很多关于核与电子的知识。在更高的层次,自然对生物遗传时的突变进行选择。

必须指出,量子阶梯所揭示的不仅是存在,而且是自然界中物质生成的过程。于是,以过程的观点来看,上向因果关系揭示在先者对后来者的作用,即通常意义上的因果关系或历史决定;下向因果关系揭示现在对过去、结果对原因的作用,可以称为目的引导。

由自然界的量子阶梯继续向上就进入人类社会。马斯洛的需求层次所展现的由物质到精神过渡的各个层次,大致体现了这种上下因果关系。在过程上,必须先满足生存需求,然后向更高需求攀登,后者又对低层需求进行引导;在逻辑上,生存需求是自我实现和得到公众认可的基础,高层需求可以遏制、调整低层需求。之所以说“大致”,是因为量子阶梯的层次较为分明,而马斯洛的需求层次间的区分则显得模糊,彼此间的“距离”越来越近,以及不固定,甚至可以互换。如在意志的控制下,生存需求可以有很大差异。脍炙人口的裴多菲的小诗即是其写照。实际上,在量子阶梯的高层,如在生物和生态层次,已可见这种关系。

由低层到高层,自然界显示出规律性变化。其一,物质的结构愈益复杂,流动性提高。氢原子具备一切对称要素,氢分子和水分子的对称性下降,由生物大分子到细胞已不具备任何对称性。在时间上,低层次物质稳定存在,而生命则处于流动之中,在时间上不对称。居里在一个世纪前即宣称“非对称创造世界”,这一规律同样延伸至人类社会。人的生存需要彼此雷同,多少年来没有大的变化,因而才可能有“食品标准”。而作为自然演化的最高产物,高层需求则各具千秋,而且变化多端,永不停息,因而才可能有“世界3”。

其二,在系统与要素的关系上,在低层,系统对要素的束缚很严,如夸克幽禁和强相互作用;而在高层,系统对要素的束缚趋于宽松,要素的随机涨落增多,系统对涨落进行选择,如基因遗传突变和自然选择,以及相应地,要素主动性提高,对系统的参与增强因而依赖性增强。主动性提高使系统富于活力;依赖性增强,使系统成为整体。没有主动性,系统是静止、死寂的;没有依赖性,系统分崩离析,不复存在。要素的主动性与要素对系统的依赖性是两个辩证联系的方面。这两个方面的同步增长和有机结合是系统更为有序的根据。要素与系统的关系在更大的范围就是系统与环境的关系。在低层,系统与环境很少发生相互作用,或者只有与环境隔绝方能存在,如金属钠需保存于煤油中。层次越高,系统越主动、开放,同时环境的作用越大,如DNA和蛋白质只有置于生命体内方能显示出生命活力,生命只有与环境相互作用方能存活。古人将生命比作燃烧着的火,意为其流动以及由环境中输入并向环境输出物质。人对水和空气的需求是强制性的,不会因时因地而异,但高层需求则有相当程度的主动性和可塑性,以及受到环境的更大影响。

其三,在结构与功能的关系上,低层物质结构对功能基本上起到决定性作用,由原子核外电子层基本上可以说明元素的性质;而在高层,功能对结构的反作用增强,用进废退。在需求层次上,人的生存需求决定于人的生理结构;在高层,人因其自己的行为塑造自身。

其四,全息性。分形理论认为,分形内部的任何相对独立的部分,一定程度上都是整体在形态(结构)、功能和信息等方面的再现和缩影。分形理论适用于类似生物个体这样位于较高层次的复杂系统。

二、世界3:知识阶梯

对应于世界1中的量子阶梯和需求层次,是世界3中的知识阶梯。知识的分类,在“纵向”就是知识的阶梯。提出知识的阶梯,对于从整体上把握知识,对于自然科学和人文社会科学各门学科的建设及学科间相互关系的处理,都有重要意义。知识阶梯是历史范畴,因不同时期而异。本文中指近代科学革命和亚当·斯密的市场经济学说提出后的知识阶梯。在这一分界线前后知识阶梯的变化另文分析。

1.上向和下向因果关系

在现代科学的发展中,存在物理学向化学的渗透、化学向生物学的渗透、生物学又向心理学和人类学的渗透等。普朗克在一个世纪前提出,“存在着由物理学到化学,通过生物学和人类学到社会科学的连续的链条,这是一个任何一处都不能被打断的链条。难道这仅仅是臆想吗?”(转引自路甬祥)这不是臆想。这些学科的研究对象在量子阶梯正处于由低到高相邻的序列,其中任何一种对象由更低层次的物质组成,它本身又成为较高层次物质的组成成分。世界1的上向因果生成关系即是世界3知识阶梯上低层知识向高层知识渗透的依据。在世界1,自然界演化的最终成果是人类,前者是后者生存繁衍的基础;在世界3,就是自然科学向人文社会科学的全面渗透,乃至“唯科学主义”。在人类社会和人文社会科学领域,与生存需求相关的经济学向其他学科的渗透,也是基于上向因果关系。在世界1,先有生存需求,然后才有其他需求,生存需求是其他需求的基础;在世界3,就是先有经济学。自然科学中的“大物理学主义”,也就是人文社会科学中的“经济学帝国主义”。

总之,由于世界1即研究对象之间的逻辑和生成关系,在世界3,相应较低层次的学科必然向位于较高层次的学科渗透,成为后者的基础和出发点。黑格尔宣称:“在科学上是最初的东西,也一定是历史上最初的东西”(黑格尔,第77页)。此言可在唯物主义的基础上改写成:“在历史上是最初的东西,也必然要成为科学上最初的东西”。

在世界3同样存在下向因果关系。低层次学科不能代替高层次学科,后者不能还原为前者。例如,上世纪30年代量子力学在向化学渗透的过程中,或是遇到难以克服的障碍如“三体”和“超运算”问题,或是提出新的概念如“分子轨道”,由此表明层次间质的差别。在生物学进入心理学、人类学和社会学之时,也遇到类似问题。自然科学向人文社会科学的渗透在20世纪遭遇前所未有的批判。当代学术流派林林总总,然而反对唯科学主义却几乎是共同的关键词。在经济学大行其道成为“显学”之时,被斥之为“经济学帝国主义”,其他人文社会学科对经济学的抗议可见一斑。自然科学、(古典)经济学与价值无涉,必须接受善的引导,伦理学等对此负有重任。自亚当·斯密之后,包括制度经济学和博弈论等在内的经济学的发展就表明了这一点。

位于高层的学科对低层学科进行选择和引导,防止自身的还原或低层学科的代替倾向,这一过程本身就是高层学科的建设和完善过程,也是对知识阶梯和世界3发挥积极的功能。从更大范围来看,科学与文化的关系,或者科学文化与人文文化的关系,二者即分别处于较低和较高层次。前者是后者的出发点和基础,后者对前者进行批判和引导,与此同时建设与完善自身。

上述知识阶梯的上下向因果关系在计算机由物理层→操作系统→应用软件……到嵌入式软件的7层及其彼此间的关系中,也可以得到进一步说明。低层服务于高层,是高层的基础,高层使低层的价值得以显现。

2.由实体到关系

世界1中层次由低到高的变化,对于理解世界3中由低层到高层的变化提供了启示。相应于对象性质的变化,知识层次由低到高渐次显示出松散性、实践性和主观性,以及全息性。

松散性松散性指个性与变化,不自足而彼此相关。

在自然科学中,属于较低层次的物理学和化学,在研究对象上,存在的时间在先的,在结构上是高层物质的基础;在形式上属于非嵌入编码知识(吕乃基),与对象的特殊性及其语境、与主体及特定价值无关,具有相对明确的边界和严格的规范。有些地质和古生物及生态现象为一国所独有,因而地质学、生命科学和生态学在一定程度上具有嵌入性,有地域之分。国外研究机构之所以更多与中国的地质研究部门合作,中国的古生物研究之所以在世界上有一席之地,除了研究本身的水平外,对象的特殊性、也就是学科的地域性起到重要作用。数据表明,中国的院士多数在沿海发达省份,其中唯独地学在其他省份较多。在留学比例上,数理和化学分别达49%和72%,地学和生物学部留学人数较少,前者仅占14%,这显然与研究领域有关。低层学科强调普遍性和与国际接轨,而较高层的地学和生物学因拥有独特资源而更具有本土化条件(卜晓勇)。

因对象的不断变迁,生态学必然“与时俱进”:过去关注物种灭绝,眼下的重点则是全球气温上升等,未来还会有新的热点。固然,物理学和化学同样在发展,但这主要不是本体论意义上的变化,而是认识过程的深入,因为其对象原已存在,只是没有发现或重视。

进入心理学、人类学和社会学领域,对象因特定社会、家庭,因人,因其所处的特定语境而异,以及因研究者的视野和价值判断而异;相应地,知识越来越松散,在形式上越来越嵌入到对象语境和主体之中。学科固然仍有其共同的理论基础,但其地域和时代性较之地质学等明显增强。再以中国眼下的科技哲学为例。自然哲学,可能除地学哲学和农学哲学外,所论所言与国外学术界别无二致;科学哲学也难显特色,所论者或波普尔或劳丹;在提出工程哲学和产业哲学之前,特别在更早时期,技术哲学几乎言必称海德格尔,后来则有斯蒂格勒和米切姆等。随着工程哲学的兴起,中国特色随之彰显,产业哲学进一步凸显地域性、民族性,也就是中国特色。这是其学科地位所决定的。早在10余年前,于光远先生就希望他所说的“中国的哲学学派”要侧重于解决中国社会主义建设中的实际和理论问题。“这个学派的特点必然导致特别关心社会问题——特别是中国经济文化建设”,“要联系中国社会主义建设的路子”。(于光远,1996年,第17、22页;2000年)

从作为共性和研究出发点的经济人假设、生存权和启蒙运动基本理念,到发展权、个人的信仰和审美,由经济学到伦理、宗教和美学,松散性越来越大。陈平原先生在谈到如何与国际的汉学家对话时指出:“不同学科,国际化的程度不一样。相对来说,自然科学很早就国际化了,同样在《科学》、《自然》上面发文章,对学问的评价标准大体一致。社会科学次一等,但学术趣味、理论模型以及研究方法等,也都比较容易‘接轨’。最麻烦的是人文学,各有自己的一套,所有的论述,都跟自家的历史文化传统,甚至‘一方水土’,有密切的联系,很难截然割舍”。(陈平原)在此意义上,如果说科学有可能是自足的,社会科学则是不自足的(赵汀阳),所以需要大量地、不断地以及随机地,从所嵌入的语境,从实践中(见下文)与其他学科中汲取和交换营养。

位于低层的学科,其对象或存在于人类诞生之前,因而对于所有研究者基本上是相同和不变的;或者就是每个人都大致相同的生理需要。关于这些对象的知识在形式上就是边界清晰、概念严谨的非嵌入编码知识。而位于高层的学科,特别是人文社会学科,由于其对象的个性化并处于不断变化与生成之中,处于越来越广泛的联系之中(“人是社会关系的总和”),以及由于研究者的价值负荷,因而关于这类对象的知识就是嵌入编码知识或隐性知识;与特定的对象及其语境及主体不可分割,所以必然导致学科的松散性。

松散并不是一盘散沙。首先,位于高层相对松散的学科拥有共同的基础——位于低层的非嵌入编码知识,这就是上向因果关系。其次,学科间的关联。物理学向高层学科渗透,但其本身边界相对清晰,生命科学则涉及物理、化学、生物学、地质学、生态学、天文学,甚至气象学和考古学。在人文社会科学领域,学科间的渗透愈盛,划界愈难。世界3中高层知识的松散性是由世界1中的高层涉及面的广泛、变化,以及世界2主体研究视角的多方位所致。不自足的高层学科必然更多受到其他相关学科影响,并从这些学科汲取营养。人类全部知识的发展史如同一棵不断生长的大树,距根部越近,知识越具有同一性,成为所有树枝的共同基础;距根部越远,知识越不相同,同时又彼此紧密相关。模仿马克思关于人的概念,可以这样定义位于世界3高层的某某学科:“是……关系的总和”。

实践性和主观性实践性的依据是,在世界1由低层到高层,功能的作用或系统的主动性增强。自然科学中的实验虽也是实践活动,但其主要作用在于认识;改造自然的职能主要由技术学科来做。自然科学的高层逐渐显示出实践性,如生命科学与医学的密切关系;而环境科学和生态学本身就带有很强的实践性。

人文社会科学领域的各分支中,都清晰可见学科对现实的积极干预。于光远先生强调,科技哲学“不应该限于一般的、抽象的思辨,而是要去做特殊的具体的研究,向着实践的方向前进,直到在实践生活中显示出这种研究的重要意义”。(于光远,1996年,第5页)自然哲学、科学哲学、技术哲学和STS,前二者难以干预,实验室研究也只是旁观;技术哲学,尤其是工程哲学和产业哲学,以及STS,对现实的干预愈演愈烈。在文学领域,“本国文学研究有更多的‘承担’——研究者跟这片土地有着天然的联系,希望介入到社会变革和文化建设里面去,而不仅仅是‘隔岸观火’”。(陈平原)

正因为“介入”,于是主观性不可避免,必然带有价值引导和判断。社会科学的任何一种知识同时是一种价值诱导(赵汀阳),这从于光远先生对“中国学派”的企盼中清晰可见。实践性赋予研究者更为迫切和更强烈的责任感。诚如陈平原先生所言,“本国文学研究……可能显得有些粗糙(即松散性——引注),但元气淋漓。……在这样的研究的背后有情怀”。(陈平原)无疑,在自然科学各学科的背后也有“情怀”,但这种情怀仅仅或主要体现于研究过程中,结论则要求客观、非嵌入。但在高层学科的内容中,研究者如斯蒂格利茨和阿马蒂亚·森的情怀力透纸背,直接见诸于他们的研究成果之中。

如果说低层学科主要从在人类社会形成之前已经生成的自然界并通过认识过程汲取营养,那么高层学科的知识则是知识之树上位于末端的树枝、树叶,直接从日新月异、各具个性的社会现实中,以及通过实际的干预提炼知识。因而,在此意义上,高层学科与低层学科相比显得“元气淋漓”。

实践性并不排斥理论。相反,高层学科的实践性更需要得到理论的规范和指导。在发挥实践功能中既要注意一致的理论出发点,又要以实践中遇到的新问题诘问之,以推动理论的发展。同样,主观性和价值引导并不排斥客观性(罗尔斯的“无知之幕”)或主体间性(哈贝马斯的“商谈”);相反,只有在此基础上,关注事实和规律如何在特定价值观影响之下被选择,以便对自己和他人的研究保持清醒的头脑,知识才可能交流与共享。

全息性类似于世界1,在世界3的知识阶梯的高层同样可见全息性。以技术哲学为例,技术哲学中对技术的产品和服务(包括用于生产和制造过程)的存在方式和演化方式的研究,是技术哲学中的“自然哲学”。对技术创新的动力、机制、模式等的研究,类似于科学家获取知识的方法以及知识如何增长等,是技术哲学中的“科学哲学”。(陈其荣;丁云龙、远德玉)由于技术的特点,无疑这里要增加实践的内容,乃至以后者为主体。在上述二者的基础上对技术本质的研究,则是技术哲学中的“技术哲学”。至于技术和价值观、社会的关系,以及技术的伦理问题等,则是技术哲学中的“STS”。由此可见,作为科技哲学一个分支的技术哲学,在一定程度上再现了科学技术哲学整体的结构。

在更大范围上,哲学包括本体论、认识论,以及历史观和价值观。作为哲学的一个分支,科技哲学同样涵盖这三方面。其中的自然哲学和技术哲学中的人工自然哲学无疑可归入本体论,以实践为核心的技术论则与目前本体论研究的实践论转向相一致。科学哲学,以及技术哲学中有关知识和方法的研究,相应于认识论。目前,科学哲学中的SSK以及STS,都属于历史观和价值观范畴。

由逻辑的东西与历史的东西之关系视之,世界1是在先的历史的东西,知识、世界3是对历史的必然性和规律的把握,是逻辑的东西。在近代科学革命、工业革命和启蒙运动之后,逻辑的东西与历史的东西相一致。不仅如此,历史的东西在各方面规定了逻辑的东西的存在方式和内在关系。

三、世界2:人②的生成

在波普尔的三个世界中,可以并有必要在每一个世界中进一步区分个人和“类”。于是,世界1既有人类所面对的量子阶梯,也有个人所相伴的特殊环境。世界3,则是特定的个人面对特定的“世界1”所创造的特定的“世界3”,经由编码和公共化(吴建国)或社会化后的集合,也就是客观知识。至于世界2,包括心理素质、意识状态和主观经验等,这样的一些内涵显然属于个人所有。在相近的意义上,波兰尼称之为隐性知识,归入个人知识。个人的世界2沉浸于他人的世界2之中,必然发生彼此间直接或经由世界1、3的相互影响,并由此形成为人类所有的世界2。人类的进程在某个时期具有相近的精神世界,如所谓轴心时代的“四大文明”都以宗教③为名,此即明证。再者,如果说对于所有个人而言都存在着一致的世界1,以及独立于所有个人的世界3,那么说二者所对应的只是属于个人的世界2,显然不可思议。因而,必然存在作为个人精神世界集合的世界2。亦即,既有个人的世界2,也有人类的世界2。后者在某种意义上就是社会,是在各项活动中形成的人的共同体④。SSK和知识的社会建构论,即论证了知识的建构者是社会。

人的活动及其产物就是人自身的存在方式。人在自己的创造物中看到了自身(马克思,第45页)。知识(包括知识积淀、集成和物化的产物)无疑是人的创造物,是人的内心向外界的投射,所谓“文如其人”。1997年的一期央视焦点访谈中,有一段记者采访一位16岁放羊少年的谈话:“你为啥放羊?”“赚钱。”“赚钱干啥?”“娶媳妇。”“娶媳妇为啥?”“生娃娃。”“生娃娃作啥?”“放羊。”这位放羊少年所创造的世界3无非是“放羊→赚钱→娶妻→生娃→放羊……”,从中折射出他的内心缺乏一种“历史文化向度”,失却了人之为人的历史文化特质。(王运良、赵宗强)人对世界1的认识过程,所获得成果即世界3的增长过程,也就是人自身即世界2的成长过程。随着知识在其阶梯上的逐级提升,人也就渐次成长起来,由低到高,由单一到复杂和联系,由此形成的序列便构成与世界1和世界3相应的阶梯。知识的社会建构,反过来说,就是社会的知识建构。社会正是在建构知识的同时建构了自身。“世界3有一个历史。它是我们思想的历史,不仅是发现它们的历史,而且是我们如何发明它们的历史:我们如何制造它们,它们如何反作用于我们,以及我们如何对这些我们自己制造的产物起反应”。(波普尔,第179页)人正是“通过知识获得解放”。

在近代科学革命后,在牛顿力学和工业革命时期,人是机器;19世纪初在化学的发展中,人是化工厂;提出细胞学说后,人成了细胞的王国。由哥白尼的日心说到达尔文的进化论,人类找到了自己在宇宙和生物界的位置。基本粒子物理和宇宙大爆炸理论将人类的“史前史”推至137亿年前,生命科学的迅猛发展越来越逼近自然界演化的顶点——一个生理学上完整的人。由机械、化工技术、生物技术、人工智能,一直到本世纪初露头角的会聚技术(会聚技术“会聚”了IT、生物技术、纳米技术,以及认知科学),人在自己的创造物的发展中见证了自身的成长。科学技术正在认识并构建一个自然的人。

启蒙运动论证人在“自然状态”下的行为和天赋权利,亚当·斯密分析了一个纯粹自然的人在社会中的作为:趋利避害,以及人与人之间的竞争,对应于世界1中的马斯洛需求层次中的生存需求。近代科学革命、启蒙运动,以及工业革命,共同成为作为世界2的个人生成以及社会构建的基础和出发点。这一时期被称为“科学世纪”,实际上即“人之初”的写照。“在科学上是最初的东西,也一定是历史上最初的东西”看似黑格尔绝对精神的宣言,然而对于人和社会的生成而言,世界3的增长就等同于主体自身即世界2的发展过程,在此意义上,黑格尔有其道理。

对经济人、机械论和唯科学主义的批判、担忧和种种实践活动,即世界3沿着知识阶梯上升,同时也就是世界2即人自身的生成过程。早在1789年,边沁即提出“功利主义”,认为任何社会组织和法律都必须按其对社会是否有用来衡量并取舍。穆勒一方面承认规律,另一方面要求按是否有利于社会大多数人来调整分配。规律不再左右一切,价值开始介入其中。亚当·斯密论证,诚信和道德由经济交往内在地产生出来。“价值”的源泉是劳动而不是土地,意味着人超越自然界。“经济人”假设也得到修正。随着“边际效用”的提出,单纯的计算者有了思想,心理学进入市场。工业化先行一步的英格兰在1819年枪杀示威工人的“彼得卢”事件后,政府迅速妥协,促进立法、改进刑法、成立社团,教会也参加进来,从事社会福利工作。狄更斯等小说家则以笔墨唤起良知。(巴尔赞,第479页)这就是社会由“自然状态”提升。中产阶级的价值观和行为方式逐步提炼出来并成为社会的榜样,反之,现代社会的生成过程也就是中产阶级的自我塑造和社会塑造过程。工人的情况也在改变。随着工业化的深入,培育了具有特殊技能的工人,获得较高的工资并达到一定的生活水准,逐步进入中产阶级并接受其观念。随着英国政府的妥协,工人代表进入议会,“参政议政”。新的秩序就是这样“涌现”出来,人与社会渐次生成。世界2的生成与世界3的发展同步。

大体看来,人的生成主要沿着以下路径进行。其一,价值地位的上升及其对规律和事实的选择和组织;其二,修正作为“人之初”的简化的抽象如“自然状态”和“经济人假设”,引入心理和精神因素,以及将抽象的理论与因时因地的语境相结合,与主体相结合;其三,社会各阶层之间的博弈和妥协。

在上述过程中特别是第三点,就涉及知识之间的交流,这对于人与社会的生成同样至关重要。知识如此丰富,个人竟其一生也只能掌握沧海之一粟。因此,为了成为完整的人,构建一个健全的社会,人际必须互相交流。纵向交流就是前述上向和下向因果关系。低层知识(科学技术、经济学、社会学等)为社会知识的基础,构成了社会可能发展的水准。要是拥有这些知识的学者被废黜,社会就会失去理智,陷入虚幻甚至狂热之中。拥有高层知识(伦理学、文学艺术等)者则是社会的精神所在,引领社会的发展。这部分人一旦失声,社会就可能迷失方向。“两种文化”这一论题道出了知识纵向交流的迫切性,“科学大战”则凸显出交流的困难性和复杂性。(邢冬梅)这种迫切、困难、复杂显示出知识的张力,而知识的张力到头来只是人的内心张力,以及社会内部张力的外部表现,毕竟知识是人的存在方式。

确实,知识是人的存在方式。知识阶梯上各类知识的形态在一定程度上正是相关知识持有者的写照。拥有低层知识者严谨乃至刻板,似乎与他们所创造的非嵌入编码知识一样远离生活、非嵌入;与其研究对象一样远离人间,远离社会。这些学者们与其所创造的知识一样编码,于是“成为小孩子,而后成为白痴”,因为“生活比梵文或化学或经济学难得多”。(贝尔纳,第153-154页)相反,拥有高层知识者如同他们所创造的知识和所研究的对象,各具个性,开放、活跃,但却易于陷入浪漫乃至神秘的境地,因而有必要多进行跨领域交流以汲取营养,同时注意与其他学科的区别,在比较和交往中确立自己的地位,并以自身的独特视角关照和启发他人。交流“并非走向‘世界大同’或‘舆论一律’,而是尽可能地完善自家立场,实现自己的价值,取得自己的地位”。要求拥有高层知识者如文学家完全与国际接轨,“既无可能,也没必要”。(陈平原)同时,个性又只有融入到共性之中方能体现出自己的特点和价值。为世界3的发展作出贡献,同时也就是为世界2、为人与人之间内心和情感的沟通作出贡献。高层知识的嵌入性,要求高层知识的拥有者注意其研究领域、语境以及自己立场的独特性,不致将自己的观点无限放大,甚至强加于人;并要求对他人的观点保持宽容。知识的实践性要求他们参与进而改变生活。高层知识的实践性决定了有更多人以自己活生生的言行参与其中。如果说低层知识所对应的世界2主要由精英组成,具有一个或多个中心、那么高层知识所对应的世界2则渐次平民化、扁平化、网络化,这正是后现代社会的写照。

不管是纵向还是横向、高层还是低层,知识的交流都是人的交流。因而学术交流不仅是资料、观点的交换,更是看得见、摸得着的“信任”与“友情”(陈平原)。在此意义上,交流已超越世界3,进入世界2,这就是人的生成。

对应于世界1和世界3的阶梯,世界2的阶梯的特征是:位于低层者强调客观,处事严谨乃至自我封闭,其成员边界清晰,他们是世界2的基础;位于高层者主体性强,较为灵活、开放,积极参与,善于交往,并以此作为自身的存在方式。下表概括了三个世界各自的特征:

波普尔所区分的三个世界存在各种关联。世界1,即作为对象客观存在的人、人的史前史和全部环境;世界3,即知识,亦即认识的结果;以及世界2,即认识的主体,这三者在过程和关系上一致,同步生长。随着认识对象日益进入大脑和意识领域、进入人的意志和情感世界;随着知识对于对象、语境和主体日益深刻的嵌入,三个世界之间也就愈益相互结合而不可分割。

前文论及逻辑与历史的关系,若进而将主体结合在内,那么逻辑的东西之演化与主体之生成同步,二者的内在结构相一致。主体同时即对象或历史的东西。于是历史、逻辑以及主体三者一致。

注释:

①本文中的世界3包含技术产品或人工自然。

②此处的“人”,既指个人,也指由个人所组成的人类。二者之间还可插入许多层次,如家庭、公司,乃至民族和文明共同体等。一旦作出这样的区分,“三个世界”的理论将显示出新的价值。

③诚然,儒家文明并非宗教,但一般认为具有某些宗教意味。

④由此也可以发现,在波普尔三个世界理论的诸多缺陷中,最大的缺陷可能就是没有给人的实践活动留有一席之地。在他的年代,实践还没有像如今这样成为学术研究的中心:知识不仅在认识中,而且在实践中方得以创造;人与社会也不仅在认识中,而且在实践中方得以生成和进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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