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景象到超真实:媒介社会的后果,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媒介论文,景象论文,后果论文,真实论文,社会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G206.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490X(2006)9-187-02
1967年,法国哲学家居伊·德波出版了他法文版的《景象社会》(The Society of the Spectacle)一书。其中,他充分表达了自己对“世界形象化”这一主题的深刻认识。他认为,景象有其特殊形式,比如信息或宣传资料、广告或直接的娱乐消费等,它们已经成为主导的社会生活的现存模式。这是一个极其深刻的转变,由于这种转变,“在电子媒介的消费引导中,真实的物及其使用价值不再重要,重要的是被电子符号建构出来的物的意象,消费的过程首先是对意象的消费”[1]。在这样的社会,“真实存在的首先是物的虚像,如广告中的物的意象,至于真实的物是否如广告所说的一样,已经不再是主要问题了”[2]。德波所述的物化商品图像化正是鲍德里亚物化商品符号化的途径。与马克思不同,德波及其景象社会也是较早注意到商品消费中媒介的引导作用的,某种意义上,鲍德里亚正是沿袭了这种视角,才对消费社会商品符号的象征价值作了如此深刻的描述。那么,德波所说的“景象社会”涉及哪些根本的变化?景象如何与媒介相关并引发更多核心的变化?
一 景象的由来与商品作用的凸显
根据德波,景象社会的产生有赖于现代工业,是在现代生产条件无所不在的前提下产生的。大致说来,景象的特点主要表现为:1)在现实与景象的关系上,一方面,景象是现实生活本身所展现出来的一个隔离的虚假世界;另一方面,它又保持了一个自足的形象世界中非生命之物的自发运动。一方面,活生生的现实吞噬景象秩序;另一方面,现实又被景象的静观所侵蚀。一方面,景象颠倒现实;另一方面,现实源自景象,甚至景象就是真实。所以,景象是被对象化了的世界观。 2)当真实的世界变成简单的形象,原则上它所要求的态度是被动接受或者纯粹静观,它垄断外观并且无需应答,无需对话,无需劳动和反省。因此,无论在手段上还是在目的上,景象都覆盖世界的整个表面使之永远被动。3)景象的由来,是因为经济统治社会生活已经转向了经济积累结果统治社会生活,人们不再强调占有,更多强调炫示。这就是说,景象已经成为当今社会的主要生产。4)景象通过技术和媒介来观照世界,因而视觉成为现时代人的特权性感官,但它也与听觉相联系。[3]
此时,商品全面占有社会生活,与商品的关联成为人类唯一的关联。德波曾经谈到,“所谓景观就是指商品已经占领了社会生活的全部。与商品的联系不单是显著的,且除了它再也看不到其他任何东西:人们所能看到的世界就是商品的世界。现代经济产物展现出它广泛而又强烈的专制”[4]。因而有学者直接把景象社会看成是商品社会的完成。
与马克思论述的商品社会相比,景象社会存在诸多差异:此时,生产过程已经让位于消费过程,资本主义所关心的主要问题发生了从如何使工人生产向如何使工人消费的转变。在商品社会,物或商品被分解为使用价值与交换价值;在景象社会,物则被分解为现实(reality)与意象(image)。在商品社会,物或者商品统治人;在景象社会,意象统治人。在这样的社会,消费本身不再是基本需要的满足,而是被意象激发的需要的满足。在此过程中,电视等大众媒介对组织性消费发挥着极其重要的作用。[5]所以在德波看来,景象赖以存在的特殊形式总与媒介相关,比如信息或宣传资料、广告或直接的娱乐消费等,它们已经成为主导的社会生活的现存模式。
不难看出,对德波来说,景象社会的焦点问题实际上是两个,即真实的世界变成简单的图像,以及随着媒介统治的来临,虚拟向人类真实世界的进军。他说:“当真实的世界变成简单的影像,简单的影像便会成为真实的存在并能产生有效的催眠作用。景观使人们通过种种特殊的媒介来看待这个世界(不再是直接去感受),渐渐地就会发现视力成了有特权人士的感官,触觉成了另外一个世纪的事,而最抽象、最神秘的感觉才符合当前抽象概念盛行的社会”[6]。
二 物像化世界的四张面孔
如果说,居伊·德波看到了资本主义社会从盛资本主义阶段向晚期资本主义阶段转轨的迹象,注意到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为商品与商品之间的关系所改变。那么,日本学者广松涉则据此提出了“物象化”的概念,试图阐明这种关系。其立论依据是:“马克思主义哲学变革的真谛是一种从实体本体论向关系存在论的转变”[7]。马克思哲学的逻辑本体就是关系,如在马克思看来,资本不是物(实体存在),而是为颠倒的物象所掩盖的人与人之间的社会关系。
按照这种观点,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从来都不是直接的。有三种主要的文明形式充当了其间的中介:语言,商品和媒介。由于语言,人类可以将自己对世界的理解加以记录和整理,进而形成一个阐释的世界,这个世界囊括了古往今来人类对世界及人自身各种奥秘的全部想象和系统研究;由于商品,原先我们所面对的那个由自然物质所构成的现实世界不断为新的社会物质所堆积。商品的出现,扩大了人类的感官视野,增加了人类的生存经验,从而也极大地改变了原先意义上的表象世界;由于媒介,人类对世界的直接经验开始为间接经验所取代,一切坚固的物质现实的东西烟消云散,物质与图像间边界消失,图像逐渐在人类生活中发挥主导作用。如果说,商品将早先人与自然之间、人与人之间和谐宁静的关系化约为精确的计算关系(这种关系是关注商品的交换价值的结果),媒介则将人与现实的实在关系化约为镜像式的虚拟关系。
德波以及境遇主义者论述的“景象社会”,正是一个发生着由物到像转变的社会。这一点,鲍德里亚也曾谈到。他说:“在一个再生产性的社会,由于人们用虚拟、仿真的方式不断扩张地构建世界,因而消解了现实世界与表象世界之间的区别”[8]。正是意象的主导作用导致了现实世界与表象世界不再区分的新型关系。因之,不断变化的世界导致人类对世界形象认识的差异。
早期的学者着力研究宇宙本体问题,康德之后,由于认识论的崛起,哲学逐渐摆脱本体论的形而上学形式,哲学家也从“宇宙中心论”转向以人为中心的“人为自然立法论”,研究“认识什么”、“生命的价值和意义是什么”等问题。[9]到了二十世纪,关注语言似乎成了哲学家们竞相追逐的潮流。根据古斯塔夫·伯格曼的说法:“‘语言学转向’发生的标志是哲学家们共同采纳了语言分析的方法”[10]。这两次转变,用一句话来说就是:“古代与中世纪哲学的图景关注物,17到19世纪的哲学关注观念,而启蒙的当代哲学场景则关注词语。”然而这并不是变化的全部,最近的一次变化,应该是W.J.T.米歇尔指出的“图像的转向”。他说:“但是人们似乎可以明白看出哲学家们的论述中正在发生另一种转变,其他学科以及公共文化领域中也正在又一次发生一种纷繁纠结的转型。我想把这一转变称为‘图像转向’”[11]。
根据以上论述,我们将迄今为止世界所称显的形象归纳为如下四种:本真的世界、现实的世界、阐释的世界以及图像的世界。
1.本真的世界,对应于哲学研究中的本体论研究。在人类文明的早期,哲学家们坚信,在现实世界的背后,另有一个本质真实的世界。在理念论那里,这个本质是某种“思想”或观念,它常对“世界”说“不”;存在论的本质在更真实的实在里,是“实体”,常对“世界”说“是”。它是“整体的存在者”,也是“永恒的存在者”。日常生活中的一切,都因其短暂性和广延的局限性与之相别。[12]在这样的世界,思想家们力图寻找到世界的本源或本真,但最终发现,它原本只是一个限于物质存在的精神图式,是超越物质的“先在”。
2.现实的世界,这是一个实体的世界,物质的世界。随着人类社会不断向前发展,物化世界的存在形式内含着这样的演变规律:从原料到产品,从自然产品到社会产品,从手工产品到机械产品,从物质产品到符号产品。马克思所说的未经人类改造的“第一自然”、人类加工改造过的第二自然,以及作为工业生产的产品形式的商品都是现实的物质存在。现实的物质世界是人类一切文化赖以产生的本源,其中每个具体的物都具有相对于人类精神的独立性。对商品这种特殊物质来说,它甚至具有支配人并使人物化的作用,这正是作为马克思“异化理论”之组成部分的“物像化”的基本内容。
3.阐释的世界,主要与语言符号相关,它是对物质或本源世界的阐释,也独立构成人类的知识世界。这一世界涵盖了“认识论转向”和“语言论转向”期间的哲学阐释,以及人类通过历史、艺术、宗教等知识形态对现实世界所作的解释。这是一个典型的主体世界和理性世界,也是基于人类对现实世界的理解形成的与之对话的世界。这一世界对应于麦克卢汉所说的“口承文明”和“印刷文明”。书的文化并非简单的解释或假想世界,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它对构建人类生存的物质世界也发挥着积极的作用。
4.图像的世界,这既是一个符号的世界,又是一个以图像压制语言的世界。随着商品景观的日益丰足,技术对生活的影响越来越明显,原先那个物质世界越来越脱离现实本身。“图像化”这一概念首先由海德格尔提出,他认为,现代本质的转折过程包括世界成为图像和人成为世界主体,世界图像化并非是指一幅关于世界的图像,而是指世界被占统治地位的现代技术仅仅把握为“图像”,失去了本来的形象与意义。这是一个受制于新技术的媒介的世界,由符号与影像构成。图像化世界的问题,还可以从本雅明、德波、丹尼尔·贝尔等人的论述中予以求证,最终形成米歇尔所说的“图像转向”。在此过程中,从摄影到电视、电影的复制技术不仅将日常生活中的各种物化商品变成广告图像,而且还将传统“想象界”的艺术转变成可以直观的景象。由此,物像世界自身就经历了从文字符号到图像符号,从单一媒介到复合媒介的变化。变化的根本法则,是越来越基于符号的自律性生产,基于闲暇人群或者为闲暇人群的随心所欲。
由于景象的虚拟具有在虚拟中真实地展示想象的特点,这种虚拟的模拟或者对虚拟的模拟达到了仿真的程度。于是,借助技术,原先的虚拟变成了真实的实在,成为能被我们的视觉感官确切感知的“超真实”。
三 虚拟世界与超真实
景象的社会只是一种表象,或者如齐泽克所说,是一种征兆,它所喻示的,是人类社会关系的根本改变。归纳起来,这种改变包括:第一,物化世界的图像化、符号化、表征化。也许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德国学者韦尔施提醒说:今天,人们对现实的理解越来越与审美有关。他指出:“早先,某种东西要被看成是真实的,必须是可以计数的;今天,真实则必须可以审美地表达”[13]。第二,与此相关的是,世界的虚拟化。在人类对现实世界的价值追问长时期取代对本源世界的虚拟探寻之后,在经历了对现实世界的长时期知识解析之后,世界的虚拟面孔再次走进人类的视野。所不同的是,这次,虚拟的面孔不仅进入了知识视野,更进入了日常生活世界。然而,虚拟的状况已经发生了根本变化:本体论探讨的虚拟是现实之前就已经有的存在本身,现实只是它的摹本;认识论探讨的现实世界中也有一个虚拟,那是艺术的虚拟,是基于现实的精神创造,它是现实的摹本;今天,除去艺术的虚拟,现实世界中还出现了另一种虚拟,那就是商品堆积的景观以及媒介制造的图像。这种虚拟可以把现实作为蓝本,也可以摆脱现实、纯粹用符号造型,而且允许图像将一切可能附着的现实意义剥离开去。然而它的真实感也是惊人的,对观者来说,它的“真实感”不仅可以远远超越艺术,可以逼真得和现实一模一样。甚至,它还可以超越作为我们判断事物真伪的标准——“现实”本身。第三,技术的主导。不难见出,一切变化的根源是日益发展的现代技术,不仅是物质生产的技术,还有文化生产的技术。两种技术之间存在着显著的差异:物质技术着力探寻物质背后的客观真实,而文化生产技术则只能达到精神层面的真实;甚至,在法兰克福学派的阿多诺等人看来,作为文化生产技术之集中体现的资本主义文化工业还扮演着蒙蔽大众的作用。的确,德波景象社会的论述和阿多诺等人关于资本主义媒介技术的观点都注意到:技术的虚拟极端地剥离了一切与真实相关的东西,在拒斥解释中保持自己作为虚拟的独立性。最后,技术还神奇地将虚拟与现实用最简单的视觉方式呈现出来,从而成功实现了韦尔施所说的“全球审美化”和“现实的非现实化”。[14]
结语
随着现代技术的崭新发展,人类社会文化的运行机制越来越朝向符号化、智能化、自足化,最终无可挽回地走向虚拟。在这其中,技术和媒介最初是人类力图逃离现实的利器,而后来,它们却越来越成为人类无力走回现实的黑手,人类文化会不会由此坠入越来越虚空的深渊,进而令人类成为智能化机器和智能化符号的奴隶?这,也许正是德波关于“景象社会”的论述所要提醒我们注意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