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太平天国的正恶观_洪秀全论文

论太平天国的正恶观_洪秀全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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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图分类号]K25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6597(2011)06-0139-05

王船山曾云:“论人之衡有三:正邪也,是非也,功罪也。”[1]此三点亦适合评价太平天国。关于太平天国的功过是非,学术界已多有评述。近年来有人认为太平天国宗教为邪教,陈蕴茜对此作文辨正[2],夏春涛先生也有详尽辨析[3],此不赘言。实际上,在太平天国时期,清朝统治者就已经将太平天国宗教诬为邪教,如张德坚云:“自古草寇之徒,多藉邪教以倡乱……粤匪……初或藉邪教为倡乱之资,既寓诡计于邪教之中,更逞其私智,懈我将帅,惊我兵士,惑我人民。逆焰日张,而崇奉其教日笃,遂毁先王圣人之道,废山川岳渎诸神,惟耶稣是奉,几欲变中华为夷俗。”[4]第三册,249-251而历史的吊诡之处在于,被诬为妖邪者亦反指对方为妖邪,太平天国的领袖们也把清朝统治者斥为邪佞。洪秀全在他的金印上刻有“奉天诛妖,斩邪留正”[4]第三册,116字样;他们还在发布的告示、刊布的书刊中反复申论正与邪的问题。因此,我们不能以当事人以及对手的评价为定论。

揆诸太平天国史籍,太平天国的正邪观涉及宗教、政治、社会诸问题,从一个侧面反映出太平天国领导者的宗教观念、政治抱负和社会理想。本文对此作一初步探讨,以就教于学界前辈和同道。

一、宗教观念:一心遵正,皈依皇上帝真道

太平天国创立上帝会,主张信奉上帝,把上帝视为“无所不在,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万能神祇,它主宰着世间的万事万物,决定着人类的生老病死。“天下凡间人民虽众,总为皇上帝所化所生,生于皇上帝,长亦皇上帝,一衣一食并赖皇上帝,皇上帝天下凡间大共之父也,死生祸福由其主宰,服食器用皆其造成,仰观夫天,一切日月星辰雷雨风云莫非皇上帝之灵妙;俯察夫地,一切山原川泽飞潜动植莫非皇上帝之功能。昭然可见,灼然易知,如是乃谓真神,如是乃为天下凡间所当朝朝夕拜。”[4]第一册,94因此,人类要虔诚地敬拜上帝,才能够生前得其保佑,死后荣升天堂,享福永无了期。

按照上帝教的观念来看,皇上帝是独一真神,“皇上帝之外无神也……尔凡人跪拜各偶像,正是惹鬼”。拜上帝和信邪神,将会获致截然相反的结果:“敬拜皇上帝则为皇上帝子女,生前皇上帝看顾,死后魂升天堂,永远在天上享福,何等快活威风?溺信各邪神,则变成妖徒鬼卒,生前惹鬼缠,死后被鬼捉。永远在地狱受苦,何等羞辱愁烦?”[4]第一册,97

太平天国领导人仿《摩西十诫》,创《十款天条》,声称:“自今以后,凡晓得在皇上帝面前悔罪,不拜邪神,不行邪事,不犯天条者准上天堂享福,千年万万载威风无了期;凡不晓得在皇上帝面前悔罪,仍拜邪神,仍行邪事,仍犯天条者定罚地狱受苦,千年万万载哀痛无了期。”[5]第一册,1还规定:“食饭要谢皇上帝。七日礼拜颂赞皇上帝恩德。时时遵守十款天条,切不可拜世间一切邪神,犹不可行世间一切邪事。”[5]第一册,3在其中的第二天条“不好拜邪神”中作了如是注释:“皇上帝曰:‘除我外不可有别神也。’故皇上帝以外,皆是邪神迷惑害累世人者,断不可拜。凡拜一切邪神者是犯天条。”[5]第一册,5

在宗教上,信奉上帝、敬拜上帝就是正,受到推崇和褒扬。《天父诗》对此反复申述,其第九十八首言:“妖邪莫真正要真,真真妖邪永苦辛,真真正气方有救,各人真草对真神。天下万国千祈遵正。”[4]第二册,447第四百五十三首为:“正真善真爷真道,行着真道得好报,行着真道爷边人,鬼想害尔不得到。”[4]第二册,494其第四百五十四首则说:“好心遵旨就转天,心醒心正脱妖缠,速醒悔改行真道,打马回头转爷边。”[4]第二册,447总之,把心炼正,诚心皈依皇上帝真道,即可祛灾享福:“正直善真得上天,正直善真福万千,正直善真无冤牵,正直善真万万年。”[4]第二册,496

洪秀全曾就删改《诗经》一书的内容下过一道诏令:“咨尔史臣,万样更新,诗韵一部,足启文明。今特诏左史右史,将朕发出诗韵一部,遵朕所改,将其中一切鬼话、妖怪话、妖语、邪语,一概删除净尽,只留真话、正话,抄得好好缴进,候朕披阅刊刻。”[6]39据有的研究者考证,太平天国要删改的儒家经典中的“妖语”、“妖怪话”、“鬼话”、“邪语”主要是指“鬼神”以及与“鬼神”有关的内容。根据上帝教理论,皇上帝之外无神,一个人生前对人类有功有德,死后灵魂升天,故不会在人间为神享受祭祀和保佑世人;倘若生前作恶多端,死后其灵魂将进入地狱,也不会在世间为鬼作祟害人。因此,相信人间有鬼神,是与上帝教条款相违背的,宣传鬼神思想的言论都是“鬼话”、“妖语”、“妖怪话”、“邪语”,必须删去。这里的“妖”、“邪”显然是不符合上帝教教义的事物。

太平天国把不符合上帝教条款的事物视为“妖邪”,有所谓“死妖”、“生妖”之说:“土、木、石、金、纸、瓦像,死妖该杀约六样。邪教、粉色、烟、酒、戏、堪舆、卜、筮、祝、命、相、聃、佛、娼、优、尼、女巫、奸、赌,生妖十九项。”[7]132死妖显然是指用各种材料制成的异教神像,即被太平天国领袖所谓“无知无识之木石泥团纸画各偶像有口不能言、有鼻不能闻、有耳不能听、有手不能持、有足不能行之蠢物”。[4]第一册,96而生妖则是指19类人,除粉色、烟、酒、戏、娼、优、奸、赌与宗教、迷信无涉外,邪教、堪舆、卜、筮、祝、命、相、聃、佛、尼、女巫等11种人,均是崇奉迷信、异教的。可见,太平天国领袖对宗教是多么重视:一切不符合上帝教教义的人、事、物,均被列入清除扫荡之列。

二、政治抱负:斩邪留正,推翻清王朝统治

在中国历代农民起义中,不乏以宗教相号召者,太平天国就是突出的例子。太平天国领导者极力推崇上帝教,除了以此为工具发动群众外,还借此否定现行统治的权威,为推翻清政府统治制造舆论。所以,它既是一种宗教宣传,也是一种政治号召。

洪秀全把皇上帝视为独一真神,是独一无二的皇帝,从而否定了历代帝王的合法性。“皇上帝乃是帝也,虽世间之主称王足矣,岂容一毫僭越于其间哉!”[4]第一册,97在永安封王时,洪秀全又强调:“天父上主皇上帝才是真神,天父上主皇上帝以外,皆非神也。天父上主皇上帝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无所不在,样样上,又无一人非其所生所养,才是上,才是帝。天父上主皇上帝而外,皆不得僭称上、僭称帝也。”[6]35-36除皇上帝外,有胆敢称皇帝者,“论天法该过云中雪也”[4]第三册,191。以此推断,竟敢称帝的“咸丰妖酋”理应“该过云中雪”。这样就把斗争的矛头直指清朝最高统治者。而在太平天国政权里,洪秀全称自己是上帝的次子,自封“天王”。这一方面借神权来强化君权,突出太平天国政权的合法性,另一方面则否定了清政府的合法性。这样,宗教上的“正”与“邪”就与政治上的是与非联系起来了。

太平天国的“斩邪留正”,无非是遵奉天父上主皇上帝旨意“杀尽妖魔”。而清朝统治者就是最大的妖。他们专拜邪神,是妖人:“胡虏目为妖人者何?邪魔阎罗妖邪鬼也,鞑靼妖胡,惟此敬拜,故当今以妖人目胡虏也。”不仅如此,“予细查满鞑子之始末,其祖宗乃一白狐一赤狗交媾成精,遂产妖人。种类日滋,自相配合,并无人伦风化。乘中国之无人,盗据华夏。御座之设,野狐升据;朝堂之上,沐猴而冠”[6]105-106。而今妖人反盗我神州,驱我中国悉变妖魔。他们令削发、变衣冠、乱人伦、改制度,贪污腐化、贿赂公行,“罄南山之竹简,写不尽满地淫污,决东海之波涛,洗不清弥天罪孽”。[6]105太平天国将清朝统治者视为邪孽、妖魔,不惜以夸张的语言进行诋毁性宣传,目的是推翻清朝的统治。“满妖”专门与天作对,窃据中国,“变人类为妖类,弃真神拜邪神”,“胡罪贯盈,皇天震怒,命我天王肃清天威,创建义旗,扫除妖孽,廓清华夏,恭行天罚”。[6]110太平天国把推翻清朝统治视为替天行道,赋予了起义的合法性和道义感。

清朝统治者天生就是妖类,其罪行之最大者是拜邪神、行邪事,因此人人得而诛之:“今满妖咸丰原属胡奴,乃我中国世雠。兼之率人类变妖类,拜邪神,逆真神,大叛逆皇上帝,天所不容,所必诛者也。”[6]107-108

皇上帝是太平天国的精神领袖,不信奉皇上帝就是逆天,要遭天诛。但是,要打倒人间的敌人,还得靠人间的力量,于是,太平天国便把天王打扮成皇上帝的代理人,在人间传扬真道,并替天行道:“天遣我主为天王,自此真道始显扬,天聪天明越凡众,心性仁慈实无量。斩邪留正奉天命,赏罚分明天法彰。”[4]第一册,244太平天国能够在起义之后,以摧枯拉朽之势打破铜关铁卡,占领半壁江山,均是皇上帝遣天王奉行真道、以正诛邪的结果:“(皇上帝)复遣我主天王下凡为真命主,诛灭妖魔,化醒天下,抚绥万邦,同享真福。天聪天明,知识超迈凡众;仁慈宽厚,度量广大无涯。除妖安良,政教皆本天法;斩邪留正,生杀胥秉致公。故自金田首倡大义,万众欢腾,诛灭群妖,焚毁妖庙,扫尽邪秽,尽返真醇。”[4]第一册,240

太平天国的政治目标是推翻清朝统治,所以其领导人认为:“妖胡为天父上帝所深谴所必诛的罪人”[6]41。而在清政府中效力的汉人,只是“受蛇魔之迷缠”,“暂受妖权所制、妖官污弄”,只要弃暗投明,亦可脱鬼成人。因此,号召普通群众、名儒学士、英雄豪杰“各各起义,大振旌旗,报不共戴天之雠,共立勤王之勋”。[6]108太平天国这样做,目的是分化统治阶级,减少斗争的阻力。不过,太平天国的领导者认为,有皇上帝的看顾与帮扶,推翻清朝的统治是不成问题的:“独不思天既生真主以御民,自必扶天王以开国,纵妖魔百万,诡计千端,焉能同天打斗乎?”[6]108

三、社会理想:修好炼正,实现普天下太平

太平天国的社会改造方案,是从正心开始的。洪秀全游历广西、传布圣道时,曾作有《原□□经》、《劝世真文》、《百正歌》、《改邪归正》等五十余篇文章。[4]第二册,689可惜这些文章大多已经散佚,但从保存下来的《百正歌》、《原道救世歌》、《原道醒世训》可以透视洪秀全早期的正邪观以及由此所反映的社会改造思想。

《百正歌》广泛征引中国历史典故,宣扬“正”的道德观念,要求世人皆以“正道”行事,反对“不正”言行。对于什么是“正”,洪秀全没有给出正面答案,但从他对尧、舜、禹、周文、孔丘这些君正、臣正、父正、子正的典范的赞美,以及桀、纣、齐襄公、楚平王这些暴虐荒淫的不正君主的笔伐,可以看出洪秀全的“正”没有超出儒家的观念。正与不正关乎个人的祸福甚至国家的兴衰:“百正歌,歌百正,真正食天禄,真正畏天命,真正作公作侯,真正作善作正,真正鬼服人钦,真正民安国定,真正邪谋远避,真正天心顺应。……百正歌,歌百正,正乃人禽攸分,正乃古今所敬,正乃天爵尊崇,正乃人生本性。能正可享天堂福,不正终归地狱境。正可立地顶天,正可靖奸摄佞,正可行蛮貊,正可锄强梗。身不正民从所好,身能正民从所令;身不正亲戚所畔,身能正天下所信;身不正祸因恶积,身能正福缘善庆。贵不正终为人倾轧,富不正终为人兼并。男不正人类终非,女不正妖孽究竟。一家不正多乖逆,一国不正多争竞。从来正可制邪,自古邪难胜正。一正福禄日加增,一正祸灾自消尽。”[4]第一册,90-91可见,洪秀全所宣扬的不过是正心诚意修身治国平天下的道理。

在《原道救世歌》中,洪秀全一再强调皇上帝是普天下大众共同的独一真神,人人当敬拜,“勿拜邪神,须作正人”。“不正天所恶,能正天所亲”,他把夏禹、伯夷、叔齐、周文、孔丘、颜回、杨震等人树为“正道”的典范,从而宣传孝顺、忠厚、廉耻等传统观念。在该书中洪秀全明确阐发了“六不正”的表现:淫、忤父母、行杀害、为盗贼、为巫觋、为赌博。他奉劝世人拜上帝,学正人,捐妄念。“自古君师无异任,只将正道觉斯民;自古善正无异德,只将正道淑其身。”[4]第一册,88只要“君师”以“正道觉斯民”,大众以“直道淑其身”,邪恶社会一定能够得到拯救。

《原道醒世训》继续对邪恶社会加以批判,谴责“世道乖漓,人心浇薄,所爱所憎,一出于私”,批判人世间“此疆彼界”“尔吞我并”之争,向往唐虞三代“有无相恤,患难相救,门不闭户,道不拾遗,男女别涂,举选尚德”的大同之世。他呼吁天下凡间兄弟姊妹“跳出邪魔之鬼门,循行上帝之真道,时凛天威,力遵天诫,相与淑身淑世,相与正己正人,相与作中流之砥柱,相与挽已倒之狂澜”,就可以“行见天下一家,共享太平”,“乖漓浇薄之世”就可以变为“公平正直之世”,“陵夺斗杀之世”就会变为“强不犯弱、众不暴寡、智不诈愚、勇不苦怯之世”。[4]第一册,91-92可见,洪秀全社会改造的途径仍然是人心修养。

在洪秀全等人看来,人的灵魂是上帝赐予的,所以“正乃人生本性”。但是,世间充满诱惑与陷阱,如果被鬼缠心,走上鬼路,人就会失去理智,干出邪恶之事,从而造成污浊不堪的乱世。因此,人们一方面要认清真道、正道,“一条真道小心行”;另一方面要修好炼正,“人炼得正正,人炼得直直,人炼得善善,人炼得真真,就转得天也”。[4]第二册,435人人修好炼正,不但个人得转高天,还能改善社会风气,实现“国安民定”,天下太平。

太平天国要求人们修好炼正,毕竟是一种道德的说教。当太平天国以武力手段改造社会时,仅仅依靠道德教育是不够的,还必须采用法律手段。面对强大的对手,拥有严明的纪律才能够保障强大的战斗力。在这样的形势下,太平天国一方面继续强调修身的作用,另一方面对一切邪行实行严厉的制裁。这在太平天国文献中俯拾即是,如《天父诗》告诫道:“斩邪留正是天令,炼得正正方成人,玉清不好起邪心,多多放醒顾头筋。”[4]第二册,453甚至规定,“耳邪变妖耳该切”,“眼邪变妖眼该挖”,“喙邪变妖喙该割”,“心邪变妖心该刳”,“手邪变妖手该断”,“脚邪变妖脚该斩”。[4]第二册,446太平天国《十款天条》第七条规定“不好奸邪淫乱”,其后有详细注释:“天下多男人尽是兄弟之辈;天下多女子尽是姊妹之群。天堂子女,男有男行,女有女行,不得混杂。凡男人女人奸淫者名为变妖,最大犯天条。即丢邪眼、起邪心向人,及吹洋烟、唱邪歌,皆是犯天条。”[5]第一册,6按照太平天国的法律,“凡天条书中各条如有违犯,斩首不留”[4]第三册,229。此外,太平天国把抽鸦片烟、饮酒、赌博、嫖娼宿妓视为社会恶习,均厉行严禁,如规定:“凡吹洋烟者斩首不留。”[4]第三册,231

四、综合评价:正邪之间,不以概念定是非

太平天国借“正”和“邪”这对概念宣传自己的宗教观念、政治抱负、社会理想和道德理念,有其积极作用,也有其负面影响。

太平天国反复申述正邪问题,首先在于宣传上帝是独一真神的一神论宗教思想。信仰上帝是正道,其他一切信仰都是邪道。这对于打破封建精神枷锁无疑起到了一定的作用。太平天国领导人认为上帝是“无所不在,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独一真神,从而否定了传统的思想权威和统治秩序。更值得一提的是,信奉上帝教的太平天国将士,相信有上帝看顾,在世享天福,死后升天堂。因此,在同打江山的事业中,表现得异常勇敢、团结,即洪仁玕所说的“以天父真道,蓄万心如一心,故众弟只知有天父兄,不怕有妖魔鬼”[4]第二册,662。这可以说是宗教对太平天国的积极作用。

上帝教强调信奉、敬拜上帝,当天京事变发生后,代天父传言的杨秀清被杀,同甘苦、共患难的兄弟自相残杀,动摇了人们的信仰,出现了“人心冷淡”的现象。洪秀全至死都深陷于自己所创设的宗教迷梦中不能自拔,发展到晚期“信天不信人”,以至于在天京因无粮草援兵而将失守、李秀成建议“让城别走”时,洪秀全严词斥责:“朕奉上帝圣旨,天兄耶稣圣旨,下凡作天下万国独一真主,何惧之有!……朕铁桶江山,尔不扶,有人扶。尔说无兵,朕之天兵多过于水,何惧曾妖者乎!”[8]而太平天国在宗教中的所谓“正”,尽管融合了许多儒家思想,但与人们的信仰习惯仍有差异,并没有得到人们的普遍认同,比如上帝教宣扬的“天下多男人尽是兄弟之辈;天下多女子尽是姊妹之群”,是对中国传统的人伦关系的否定。曾国藩正是抓住这一点,对太平天国大肆诋毁:“举中国数千年礼义人伦,诗书典则,一旦扫地荡尽。此岂独我大清之变,乃开辟以来名教之奇变。”[9]这些都是宗教对太平天国的负面影响。

太平天国树立皇上帝与阎罗妖两个一正一邪的形象,正邪势不两立,隐含了太平天国的政治态度。洪秀全宣称,他是由天父在天嘱咐战妖魔并派到人间作真主的;而清朝统治者则是敬拜“邪魔阎罗妖邪鬼”的妖人。太平天国“斩邪留正”、“奉天诛妖”,推翻清政府的统治就成了天经地义、顺理成章的事情。但是,太平天国对妖邪的判断,既有政治标准,也有道德标准。以政治标准而论,则有所谓六种“死妖”和十九种“生妖”之分;以道德标准而论,则掺杂着个人的好恶等感情因素,带有很大的弹性乃至随意性。“天父天兄最恼邪,最恼曲,最恼恶,最恼假。人有手指头一些邪,人有手指头一些曲,人有手指头一些恶,人有手指头一些假,还是妖,还是鬼,都不转得天也。”[4]第二册,435“手指头”在客家方言中是“少”、“些许”的意思,太平天国认为人们只要有些许的邪、曲、恶、假,就是妖、鬼。如果连这些内部矛盾也要用斩、诛的非常手段来处理,势必扩大斗争的目标,不利于政治理想的实现。

从社会理想的角度而言,太平天国希望通过人们的道德修养,改造不正的社会恶习以及不公的社会现象,使“乖漓浇薄之世”一变而为“公平正直之世”。这种愿望和出发点是好的。但是,太平天国要实现自己的社会理想,并不局限于道德的说教,更多的时候是用法律的手段来推行宗教条款。“邪就是妖妖可恶,曲便似鬼鬼余辜,恶即成魔魔落地,假即变怪怪该诛。”[4]第二册,442诸如抽鸦片烟、饮酒、赌博、嫖娼宿妓、缠足、演戏等均被视为社会恶习,在理论上是要被处以死罪的。尤其是在处理男女关系上,太平天国的做法更是不近情理。在从广西到南京的进军途中,为了保证战斗力,男女别营,禁止男女来往,尚可理解。而定都天京后,仍规定男女别途,不得混杂,即使是哥妹、哥嫂也不能在一起讲话,如果“瞒天混杂”,便是行为不正的“妖魔”,[6]85-86便是犯天条,要受到严厉惩处。男子省视母亲、探看妻子,“只宜在门首问答,相离数武之地,声音务要响亮,不得径进姊妹营中,男女混杂”。[4]第一册,384夫妇不能同居,私自同居者被视为“变妖”、“变怪”,将要受到严厉惩处。甲寅四年(1854)正月二十七日,杨秀清假托天父下凡,审讯陈宗扬、卢贤拔私自与妻子团聚一案。陈宗扬被处死,卢贤拔被削职收监。[10j这绝不是唯一案例,“自一路以来,所有不遵天令,夫妇私自团聚者,无不被天父指出,奉行天法,重究在案”[4]第一册,389。这些做法又使得太平天国社会改造理想的积极意义大打折扣。

综上所述,太平天国的正邪观,反映在宗教上有其积极作用,也有其负面影响;反映在政治上有其合理的成分,也有其荒谬的因素;反映在社会理想上,有其良好的愿望,也有不近情理的做法。

[收稿日期]2011-09-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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