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儒林寓言的戏谑演述——评戴维#183;洛奇的《小世界》，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儒林论文,寓言论文,洛奇论文,世界论文,戴维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World》）自1984年问世以来， 已被译成多国文字， 获得了极高的世界声誉， 被中国学者盛赞为西方的《围城》。1998年2月，作家出版社郑重推出《戴维·洛奇文集》， 其中即包括了由赵光育先生翻译、罗贻荣先生审校的《小世界》一册。洛奇是一位学者型的作家，他一面进行小说创作，一面从事文学批评，在两方面均建树颇丰。这种双重身份使他的小说创作具有强烈的理论自觉。洛奇在他的代表论著《小说的艺术》中曾系统地提出了小说创作的理论主张，书中对“作者闯入”、“陌生化”、“巧合”、“反讽”、“超小说”等概念的独到解说，构成了其小说理论的主干成分，这些观点被作者认真地贯彻到具体的创作中，从而形成具有先锋派学院批评特色的实验文本。洛奇的小说在很大程度上可视作是对英国传统经典文学和现代主义文学的反叛和疏离。尽管他的小说在许多时候都保留了传统小说的情节框架，但是他在小说中表现出的对叙事技巧异乎寻常的关注，则使他和传统文学的关系令人生疑。就小说叙事而言，洛奇与英国小说史上的狄更斯、菲尔丁、哈代诸人的传统叙事绝不相类，同时又和伍尔芙、乔伊斯这些现代主义文学大师在叙事中所透露的庄重、冷峻的气息保持距离，他的小说经常以嘲弄和反讽的笔法来解构有意义的主题，以其强烈的戏谑意味，展示后现代主义的某些特征。本文讨论的《小世界》就是这种类型的典范之作。
《换位》、《小世界》、《美好的工作》是戴维·洛奇的“校园小说三部曲”，《小世界》是其中承前启后的一部。《换位》写美国教授扎普和英国教授史沃娄根据交流计划互换了职位，他们彼此都经历了种种文化差异和冲突，逐渐融入当地的环境，随后在不知不觉中交换了妻子、家庭和汽车。《小世界》继续写了这两个教授，但是贯穿全书始终的情节却是大学青年教师柏斯对于理想爱人安吉丽卡的热情追求。柏斯于鲁米治大学的学术研讨会上遭遇安吉丽卡，萌生爱情之后，他开始了追寻爱人的旅程，从爱尔兰到瑞士的洛桑、日内瓦，再到美国的洛杉矶、檀香山、纽约，他满世界找寻，终于找到了安吉丽卡，但是结果却是，安吉丽卡向他表示：她不爱他。在这一过程的漫长描述中，书中穿插许多并列的情节，描写学者文人们的种种丑态，诸如史沃娄、温赖特们的平庸好色，登普塞的狂妄自大，老亚瑟的腐化堕落，林鲍姆夫妇的无聊浅薄，弗尔维娅、德丝丽们的疯狂放纵，等等。这些在各类学术会议上道貌岸然地宣讲或交换高深理论观点的知识精英，在会后却追名逐利，寻欢作乐，无所不为，小说通过大段大段的描绘展现了一幅西方当代儒林的真实图景。
讨论这部小说的主题是件费力的事，《小世界》所要表达的思想，当然不止于认识价值这一层面。洛奇努力把小说变成其理论的载体，小说总是充满了隐喻、转喻、寓言和象征，因而它的主题具有丰富的多义性。洛奇一直希望读者通过探索，挖掘可能的含义。在《小世界》里，洛奇对小说寓意的追求是通过小说的结构形式来实现的，结构形式在此已成为主题思想表达不可或缺的重要部分，若套用克乃夫·贝尔的术语，这种结构方式即是“有意味的形式”。早在小说《换位》里，作者就使用了两重结构，使两个地点的场景同时并置，结果这种新颖的结构使小说获得了很大的成功。洛奇在《小世界》里把它发展为多重结构，让多条线索同时并列，分头发展。男主人公在追寻中，在不同时间地点与不同人物相遇，产生种种联系，而固定不变闪现在前方的，是安吉丽卡这个谜一样的女郎，这个被美丽光环笼罩的人物，在作者笔下似乎成为一个符号，一种象征。洛奇说，他是“有意识地模仿了骑士传奇中那种错综复杂的情节”，因而他在书中一再暗示性地提到“圣杯”，让男主人公产生有关圣杯的联想，其实，柏斯寻求爱人的努力也即是古代骑士探求“圣杯”传说的再版。而柏斯追求安吉丽卡的失败，则再次印证小说序曲中已经暗示的命题：当代学者们并非乔叟笔下虔诚的教徒，精神朝圣乃是极度虚妄的。
在这个主题的指引下，我们来回顾小说中纷繁的叙事线索，它们所展示的一个个次要人物的遭遇，显然丰富和扩张了这个主题的内涵。罗德尼·温赖特为了撰写研讨会论文绞尽脑汁，最终未能完成；国际文论界元老亚瑟·金弗舍尔雄心勃勃，却男性机能萎顿；史沃娄无意中将自己讲稿撕作厕纸；罗宾·登普塞每日对着电脑发泄不满，导致精神分裂；等等。洛奇对当代西方知识界的生存状态和思维机能作了无情的嘲讽和全面的颠覆。他显然是在讲述一个个情态各异的当代西方儒林的寓言，揭橥孳生这些阴暗病态心理的知识界的本相，并对人性、道德伦理、婚姻家庭这些惯常主题作深刻的反思。
爱·摩·福斯特在其名著《小说面面观》里有“圆形人物”、“扁平人物”之说，按照他的定义，“扁平人物”是指小说中性格单一、没有发展变化、完全可以用一句话来概括的人物形象，需要特别说明的是，福斯特认为扁平人物也是比较成功的鲜活的人物形象，而这一点却为几乎所有的文论者所忽视。洛奇的小说是不以塑造人物形象为目的，有时为了制造戏剧性的效果，他甚至故意使人物的性格单一化。《小世界》里的许多人物正是这种扁平型人物，但充满了生动鲜活的气息，如执著热情的柏斯，以及前面提到的温赖特、史沃娄、登普塞等人。他们性格的一面被作者无限放大，以令人惊奇的方式使人信服，从而与作者追求的喜剧效果保持一致。这使我们联想起中国类似题材的讽刺名著《儒林外史》来，书中粉墨登场的儒林中人，许多也均可用一字定评，如严监生之吝，严贡生之奸，汤奉汤知县之酷，王惠王太守之贪，等等，可见，中外学理相通。
前面已经提到，洛奇的《小世界》获得成功的主要原因是作者在叙事技巧上的标新立异，而这种新的叙事手法被作者称为“超小说”手法。洛奇指出“超小说是有关小说的小说，是关注小说的虚构身份及其创作过程的小说。”依照他的看法，这种表现手法之所以为当代作家所习用，是因为他们意识到前辈们已写尽一切题材，他们几乎已无话可写，无法突破，于是为了取悦读者，他们索性自我揭露，滑稽模仿。洛奇对超小说手法的娴熟运用，则为他的小说赢得了独立的个性。除了前面提到的多条叙事线索并置的手法外，超小说手法在《小世界》里还主要表现为：镶嵌小说理论并对小说理论进行戏拟，毫不掩饰作者故意制造的巧合，通过夸张的漫画式的描写进行反讽等。
总而言之，《小世界》显然是一部在思想上颇有创见、在艺术表现上卓尔不群的成熟之作。但笔者认为，尽管洛奇是在做将具有探索性的严肃文学通俗化的有益尝试，性爱当然可以成为一个视点，但不能视作“卖点”，过于偏执的性趣味追求，则有夸饰和媚俗之嫌，他的“小世界”应该是个多面的世界，而不应局限于“性爱世界”。我想，这会是相异文化背景里读者的共同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