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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年来,一直负责“中国大陆富豪排行榜”的胡润因故于2003年1月25日与《福布斯》解约,退出了此项工作。但他一直没有停止对中国富豪的“财富品质”的研究。“下课”后,他首次向笔者讲述了这段与中国富豪“交锋”的故事……
异想天开:一个英国会计为中国富豪排座次
胡润1970年生于比利时,父亲是英国会计。童年时代,他是在英国的乡村别墅里度过的。大学毕业后,他进入安达信会计师事务所工作。
1996年,胡润被安达信派往上海分公司工作。在上海,胡润看到霓虹灯闪烁的商厦、漂亮的摩天大楼、挂着私人牌照的豪华汽车和来自世界各国的“淘金者”……
这一切都让胡润感到惊奇:中国过去是一个贫穷落后的国家,为什么现在经济发展得如此之快?到底什么是推动这一切发展的动力……
胡润决定利用在中国的机会,寻找一个满意的答案。1999年暑假,胡润租了一套公寓,拿出自己的一些积蓄做启动资金,并找来了两名在校大学生做助手。胡润给自己的团队命名为“中国富豪调查团”,然后悄悄地开始了中国富豪大搜索。
胡润按照自己的经验,制定了一套严格的程序和标准来寻找富豪:首先,发现合乎标准的私营企业家(富豪);二是根据媒体公开的信息来计算富豪的资产,将范围逐渐缩小;三是进一步核定资产的所有权,明确富豪的真正身价。
经过两个月的辛苦奔波,浩大的中国富豪搜索工程终于完成了。
经过反复筛选,50位富豪上了“中国大陆富豪排行榜”。值得一提的是,在第一次排行时,胡润并没有见到其中任何一位富豪。由于当时胡润还不能较准确地计算每一个富豪的财产,他只是按照他们总资产的约数,分为ABCD四档。但不管怎么说,这是中国大陆富豪第一个排行榜!
为给“中国大陆富豪排行榜”找一个展示的平台,胡润连夜向在美国的世界最为著名的三大财经新闻期刊——《商业周刊》、《财富》和《福布斯》分别发去了传真。其中,以每年发布全球“富豪排行榜”著称的《福布斯》的主编看了排行榜后,立即作了回复:“我们对中国经济发展兴趣很大,我们认为‘中国富豪榜’很有价值,你可否将它卖给我们?《福布斯》除了对美国富豪进行排名外,目前还没有给其他任何一个国家的富豪单独排名。”
手里拿着那份传真,胡润兴奋得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当晚,他打电话给远在英国的家人:“祝贺我吧,我成功了!《福布斯》看中了我们的排行榜,中国的富豪将因此而进入全世界的视线……”
见识龌龊:争相上榜的富豪猛塞红包
2000年9月,胡润毅然辞去了在安达信的工作,开始专门制作中国首富排行榜。这时,他的名字已经被不少富豪所熟知,开始有人接受他的访问,这大大方便了他日后的工作。
可以这么说,排行榜不仅让胡润名闻天下,同时也让那些本来鲜为人知的中国富豪们一举成为闻名世界的企业家,很多人因此获得了更多的机会。其中一位老板,多年的愿望就是把自己的产品打入欧美市场,但因为别人不相信其实力,所以一直没有找到实力雄厚的合作伙伴。自从他上榜以后,先后有几家美国大公司主动找上门来寻求合作。结果,他轻而易举地实现了自己的愿望……
正是看中了《福布斯》的巨大影响,一些本够不上上榜资格的富豪,开始想方设法地往里面挤。有的发布虚假财产数字,有的则向胡润“公关”。
一次,胡润和他的助手去广州调查一位富豪时,另一位希望上榜的富豪特地开车来请他们吃饭。他开门见山地对胡润说:“胡先生,请高抬贵手吧,给我的财富数字翻一番,希望能让我上今年的排行榜。”
胡润对他的要求感到不可思议,在他的脑海里,是没有“开后门”概念的。他惊讶地说:“你要我欺骗全世界?说你是上榜富豪?”胡润的脸上顿时失去了笑容,他严肃地说:“做这个排行榜体现了我做人的准则,我的榜单是过硬的,不是靠请客送礼胡编的,我不想弄脏这个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更不愿给《福布斯》的名誉带来不利的影响。如果要掺杂水分和杂质的话,我胡润就宣布不干了!”
可这位富豪还是不死心。过了一段时间后,他又通过熟人,找到胡润,拿出了他“最新的资产表”,对胡润说:“我的财产确实到了上榜数额,不信你看。”但是,胡润已经看破了他弄虚作假的伎俩。这个人最终没有上榜。
此后,来找胡润开后门的企业家接二连三。其中一个富豪想通过上榜发展自己在海外的事业,他将一个红包塞给胡润,轻声说:“这是10万元,赞助你们做研究经费。”
胡润连动都没动,原封还给了他,并说:“不!我们给福布斯做这个排行榜是拿稿费的。我们只有拒绝诱惑,才能做到公正。我们不收企业家一分钱,请你将钱收回去吧。”
胡润以自己的人格,保证着排行工作顺利进行。2001年的排行榜终于做出来了:“第一位,希望集团的刘永好;第二位,欧亚农业集团的杨斌;第三位,华晨集团的仰融……”
就在胡润为此暗自喜悦之时,他的“中国大陆首富排行榜”遭遇了意想不到的质疑,并引起人们对富豪们是否依法纳税、财产来源是否合法等问题的关注。原来,在中国国家税务总局公布的2001年度私营企业纳税百强名单中,前50名中仅有4个是胡润排行榜上的富豪!
是胡润的调查结果错得离谱,还是富豪们偷税、漏税严重,抑或是某些富豪们的财产来源不合法?普通的老百姓在关注这些问题,一些地方的税务部门也公开表示,排行榜为他们开展税务稽查提供了参考,这自然引起了不少上榜富豪的不安……
接下来发生的事,令所有人目瞪口呆:上榜富豪们一个接一个地出事了——
2002年6月,“1999年排名45位”的著名影星刘晓庆由于涉嫌偷税、漏税,在北京被捕入狱;
2002年10月,“2001年排名第二位”的杨斌因经济问题被沈阳警方依法逮捕;
同年同月,“2001年排名第三位”的仰融出走美国,随后辽宁省检察院指控他“侵吞5亿元国有资产”,并对其发出追捕令……
因为上榜富豪纷纷落马,一时间《福布斯》排行榜被媒体戏称为中国富豪的“问题榜”和“黑名单”!胡润对此深感无奈,因为他的排名仅仅只是根据某人的资产总量做出的,只要司法机关没有正式宣布其财产非法,他就得视为合法而采纳为依据……
对抗调查:某富豪竟然动用黑社会
备受好评的2002年度《福布斯》“中国大陆富豪排行榜”的出炉,再次掀起了“胡润飓风”。他因连续4年编制福布斯中国大陆富豪榜,而被《新周刊》杂志社、新浪网和阳光卫视联合评为“2002年度中国新锐人物”。
麻烦也随之而来——上海的一名富豪知道自己的名字上了2002年榜后,大为光火,托人带口信给胡润,扬言要干掉他。果然,几天后的一个晚上,胡润突然接到一个神秘男子的电话,他自称是某某富豪的兄弟。他恶狠狠地说:“胡先生,你凭什么把某某列入今年的中国富豪榜?一个富豪榜出来后,某某的日子就不好过了。他的背景你调查过吗?出名不是好事,他不想让别人知道他是谁,正在干什么!如果马上纠正排行榜上的错误,你还有好日子过,否则,就没你好果子吃!我警告你,限你在两天内纠正!实话相告吧,我是专走‘黑道’的,你看着办吧!”
放下电话,胡润痛苦地垂下了头。明明是光明磊落的事,为什么有人那么怕上榜呢?难道他们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胡润将电话内容通报给了助手。他一脸无奈地说:“中国是法制社会,我不怕人身安全得不到法律的保障。某某富豪如果真的来摆平我,我也不怕。我没有任何损人利己的行为。虽然排行榜不是完美的,但我对排行榜的态度一贯是认真的!”
几天后,那位神秘人物又打来电话:“胡先生,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我们可要对你不客气了!”胡润坚定地告诉他,“更正”是不可能的!
虽然胡润并没感到害怕,但是这个神秘电话却让他的情绪十分低落,几天下来仍然难以释怀。
他打电话给另一位自己熟识的上榜富豪,说了此事。那位富豪听后,直言相告说:“人怕出名猪怕壮,谁能保证每一个富豪口袋里的钱都是干净的?生财之道经不起曝光啊!”
这个执着的英国会计师这才恍然大悟,他忙问富豪自己该怎么做。这位好心的富豪说:“你不用急,我想办法劝劝他。”后来,通过这位富豪出面做工作,才平息了这场风波。
也是从这一刻起,胡润开始研究中国富豪的财富品质问题。在美、英等西方发达国家里,富人们公认自己的“责任”有四条:“第一是纳税;第二是给很多人提供就业机会;第三是开发新技术;第四是给更多的人带来自信,让他们所在的地方,所在的国家以他们为荣!”这是西方富人追求的“财富品质”。相比较而言,中国的富豪似乎没有多少人去考虑自己的责任问题,其中不少人甚至不能保证自己收入来源的合法性,更毋须谈对国家和社会所负的责任了……
令胡润感到痛心的是,在2002年的百人榜上,1999年入选的50人中,仅存9人;而2000年入选的50人中,还在榜上的仅29人。这些下榜的人中,很多人是因为经济问题而招致了法律的制裁。但是,他对此并未感到特别意外。因为根据他4年来的认识,这些人的财富品质并不可靠,出事只是迟早的问题……
2003年1月,《福布斯》杂志决定由自己的员工来做“中国大陆富豪排行榜”,终止了与胡润的合作。
至此,胡润退出了《福布斯》排行榜的制作工作,但是他并未因此停止对中国富豪的研究。他对中国富豪们的财富品质的研究尤其引人注目。
他在根据自己4年“排行”中接触到的形形色色的富豪形象写成的《财富品质》一书里,对很多中国富豪的“品质”进行了批判,但同时他也承认:“多数富豪是令人敬佩的,他们包括中国富人的代表——刘永好。他衣着普通,生活朴素,除了已有的名声,和普通人毫无两样;他希望别人就把他当个普通商人看待,不强调格调,不热衷任何贵族运动。刘永好这样的富豪在中国不在少数,他们大都出身贫苦,可他们的奋斗精神始终令人感动和钦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