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趣味、读书习惯与语文学习——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导师张颐武访谈,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博士生论文,北京论文,导师论文,趣味论文,大学中文系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学问精深离不开持续的线性阅读
记者:读书是一个常谈常新的话题。在今年的世界读书日,您专门写了一篇博客,提倡培育“书香社会”。您说:“仅仅用一天的时间来促进阅读当然还很不够,其实阅读对于一个社会来说是需要经常性的提倡,而对于每一个人来说也需要持之以恒。”您认为在今天,我们专门来提倡读书有哪些特殊的意义?
张颐武:读书历来是人类接触知识、接触文化的最基本方式,在今天也有非常不同的意义。现在互联网上有大量信息,大家往往会觉得在网上获取信息就够了,从这个角度看就忽视了读书,网上所能得到的知识都是片断的、不连贯的,这是一方面的问题。另一方面,从整个社会来说,过去能接触文字的只是少数人,而现在大家都能接触文字,可以说,现在文化普及的程度是人类历史上最高的一个阶段。但是,今天人们的连贯性阅读并不充分,连续阅读的能力是下降了的。我们今天倡导的,主要是指连贯的读书,也就是一本一本地把书读完。
此外还有一个问题,因为现在生活压力比较大,人们都要适应市场经济的竞争,为了评职称、求职,需要每天读点东西,从这个角度看,大家接触文字的量比过去多多了。但是这些应付日常生活的阅读大都是实用的,真正可以陶冶性情的闲书、跟文化有关的书,或者让思想做体操、让思想更清晰、对你的整个人生有无用之大用的书,我们读得太少了。
记者:我们的阅读的确面临着更多的选择,网页、电子书、手机报,还有各种报纸杂志。记得一个学者感慨,说他在很多公共场所,见到很多人在看手机,却几乎见不到有人在读书。您怎么看待多种媒体的兴起对阅读的冲击?
张颐武:以前大家都认为在图像文化的冲击之下,文字的文化会越来越削弱,但是今天看,文字的文化其实还是在膨胀、在爆炸,甚至可以说是在高速发展,并没有出现衰落的迹象。但是文字文化的表现方式改变了。有了互联网,每个人都可以像钱钟书先生那样旁征博引。我觉得我们生活在一个最幸福的时代,你要想做一个学者比过去要方便很多,很多基础性的工作不需要费很大的劲去做。过去说我们“板凳须坐十年冷”,为什么这么说,因为有很大的资料积累工作,需要自己做卡片。现在这些工作互联网几乎都帮你做了。阅读生活发生了深刻的改变,查阅资料、掌握更多的知识,变得很容易,但连续地读一本书,把一本书的内容搞清楚的能力却降低了。这是网络阅读和传统阅读的一个很大的差别。可以说传统阅读是一种线性阅读,网络阅读则是一种发散性阅读。我觉得传统的线性阅读有它的长处,我们现在就要强调。虽然网络给我们提供了巨大的方便,但线性阅读仍然不可缺少。我们经常说一个人的学问博大精深。但现在人“博”容易,“深”很难:通过网络都可以做得很博大,但是精深却越来越难了,要想“精”的话,还必须扎扎实实地读很多书。
养成读“闲书”的爱好
记者:记得您曾经提倡在应付日常生活的功利性阅读之外,还要多读一些“闲书”。
张颐武:读闲书非常重要。闲书是跟你的专业、谋生、求职没有关系的一些书,这些书最终对你的整个人生甚至做学问都有会极大的帮助。有时候读了似乎没有用,其实整合很多知识之后,最后都会变成对自己非常有用的营养。原来我的专业是中国现当代文学,从我上研究生进入这个专业开始就不断在做,专业的积累是必需的,但是另一方面我也读了很多闲书,比如说与专业毫不相干的人类学、民族学、自然科学、中国历史方面的等等。这些书看起来跟学问离得很远,但最后都会转化成看问题的方式、思考的逻辑。
有些人读书过于急功近利,这反而限制了视野。还有很多年轻人的业余爱好往往发展不到读闲书上,把自己专业读完了之后就是K歌、郊游,在MSN或QQ上聊天。对人生来说,这当然也有自己的意义,但年轻人的趣味还是受到了限制。过去很多自然科学家,甚至一般的领导干部,说话都很有趣味,而现在很多人说话的趣味性很少,就是因为他们没有眼光,没有文史基础,没有闲书的修养。一个人面目可憎,谈话不得体,没有涵养、修养,都是精神建设做得不够造成的。谈吐没有趣味、没有丰富的学识,这使得人们整个的精神生活显得很平庸。读闲书其实是一种精神健身,思想的提高。
从浅易入手,坚持看完一本书
记者:现在整个社会都显得比较浮躁,人们的心态也没有以前放松,而读书又是那么重要,您有没有什么好的建议,让大众能够开始读进去一本书?
张颐武:读书的习惯需要从小培养,如果在上中学之前不能够养成一个很好的习惯,大学以后就很难再继续了。小的时候家里面应该给孩子一个读书的环境,带有点强制性,慢慢经过一段时间,养成习惯了,孩子就会发现读书这个事情是有乐趣、有价值的,就被吸引了。
对于成年人来说,我觉得可以从易到难,可以先读一些对精神修养有用又相对容易的书,比如对易中天老师感兴趣,就可以读他的书,但是要坚持把一本书看完。现在大多数人连把一本书看完的耐心都没有,这是很可怕的。然后还需要有自我强制、自我约束能力。坚持每天读二十分钟跟你生活不相干的书,这是最重要的。你觉得有兴趣的就先看二十分钟,每天坚持二十分钟以后,你就会发现你的思想有一个进步,而且你也会自己慢慢去再找一些书来读,这样你就会读到一些经典著作了。比如说从读于丹的书发展到读《唐诗三百首》,慢慢就读到钱钟书先生的《宋诗选注》,这样一点一点就往里进了。
所以并不是说一开始就得读伟大经典。一开始如果拿《论语》来读,你会觉得你跟这些东西有隔阂,坚持不下去。比如说你喜欢吃东西,你就可以从大众点评网的饭馆指南开始,慢慢你就会看到唐鲁孙先生或者蔡澜写的关于“吃”的书,就会发现董桥或者周作人也写谈“吃”的文章,然后你就去看散文,这就会旁及其他中国传统文化当中有诗意的东西,比如说鲈鱼、河豚都是怎么回事,慢慢地知识面就广了。从这些你就会发展出阅读的爱好。现在有些人要求太高,说年轻人不接触经典。这样要求,有些年轻人反而害怕了,而且也不能持久。所以我们有时候提倡读书也不能太“硬”,读书不是为了求教训,还是要从趣味出发。其实这样往往事半功倍。
硬知识靠语文课,软知识靠课外阅读
记者:您的《一个人的阅读史》的第一篇,谈的是朱自清的《语文影及其他》,您说“读书从语言开始”。我也注意到开篇第一句话:“对于语文的敏感应该是我们阅读生活的一个关键的方面。”因为对语文教学的敏感,所以我对您这两句话也十分敏感。可否详细讲讲这两句话的意思?
张颐武:对语言文字的敏感确实是一个人最基本的人生训练,因为人就是靠语言来互相交流的,语言是最基本的交流工具。人和人之间交流一个是说话,一个是写字,我们都是以文字、说话来沟通的。人生最大的基础就是在这个方面,所以语文的修养是每个人最基础的修养。不管高考考试制度怎么变化,语文还是要考,语言文字功夫还是社会对人的基本要求。
语言的交流表达能力还是要靠学习来训练。训练一方面要靠语文课,另一方面要靠课外的阅读和锻炼。小学中学的语文课对一个人的陶冶太重要了,不光是文字和语言的训练,还有很多人生的训练也在里面,通过学语文学生会得到很多人生启悟,所以语文课跟人生的关系是很密切的。高考有一个很奇怪的现象,就是社会每次都会对作文评头论足,大家都会发表很多议论,但是没有一个人对数学考试发表议论。我想一方面是文字能力人人都有,大家都关心,另一方面也说明语文跟我们的生活息息相关。
记者:语文教学从2001年开始实施新课程,课程标准也比较重视读整部书,特别是提倡少做题、读好书。根据您的经验,课外阅读跟语文课堂,哪一个对提高学生的语文素养、语文成绩更重要?
张颐武:其实这两者都重要。学语文,不可以没有课上的硬知识的训练。有两种学生:一种是光看课外书没有一定的硬知识,这不行;还有一种是上课上得好,上完课什么也不看,这种更可怕。有人轻视语文课,想在课外获得语文知识和能力,这其实是一种过高的要求。有的大学者小时候就很聪明,文化水平很高,他往往觉得语文课的用处不大,课外阅读的用处很大。我觉得语文课和课外阅读这两方面都不可偏废。语文课有个好处,就是给你硬的训练、硬的知识,通过这个训练你可以知道什么是错误的什么是正确的。课外阅读得到的知识往往是不确定的。我小时候课外阅读很多,觉得自己的知识面不错,有时候甚至比语文老师懂得还多,觉得在语文课上学不到什么东西,后来我还是有吃亏的地方,在有些知识上存在缺陷,老查字典。比如有些成语的读音我到上大学还搞不清楚,其实在中学都已经看过。比如说有一个成语叫“补苴罅漏”,这个成语其实不是很难,韩愈的文章里就提到过,我小时候看课外书老碰到这个词,就知道是补上缺陷的意思,但我从来没有把“苴”和“罅”的音搞清楚,等我需要教课了,不知道这两个字究竟怎么念,就紧张了,才去查字典。
重课外书轻语文课不公道,但是另一方面,我觉得读课外书又很重要,软的知识都是从课外读来的,光看语文课本使你只知道硬的,根本就写不好作文。硬的知识靠语文课,软的知识就要靠课外阅读,这两个方面是两个翅膀,都很重要。我觉得在初中、高中的时候,应该给语文老师更多的尊重,他们其实很了不起,他们可能知识并不广,但是最终你会发现语文教师一板一眼教出来的东西将来会非常有用。
课外阅读应强制时间放宽内容
记者:课标还具体规定了每学年课外阅读总量,年级越高,总量也越大,比如7~9年级(初中阶段)的课外阅读总量不少于260万字,到了高中,量还要大。您认为读书是越多越泛越好,还是精读几部比较好?
张颐武:我觉得量大好,但是读什么书,最好还是让孩子自己决定。我不认为在课外一定要看名著。我小时候都是杂乱地看,我觉得知识并不是只能通过看经典著作来获得。一开始我不建议去看那些比较难以理解的东西,因为理解不了就厌倦了。我们有些安排是好意,但是好意有时候不得法,不得法就是不从趣味出发。我们有时感到青少年必须具备某些知识,就过分强调,让他们去读。这样做可能最后会让学生觉得这些书都面目可憎,没有趣味,容易产生逆反心理。
读书应当是诱导和强制相结合。强制的是时间,只要读到这个时间,读什么我觉得可以有更多的灵活性,只要接触文字的东西多,养成了阅读的习惯,自然就会读好书了。我并不认为只能读那些经典著作,比如新课标推荐和规定的大人物的书。看着这些文字,都是“拦路虎”,全是障碍,怎么能够爱读呢?是很难坚持下去的。学生爱看郭敬明就让他看,只要阅读量慢慢大了,他自己就会有鉴别——还是要从趣味出发,否则欲速则不达。
新课标有个好处,就是对课外阅读非常关注,但是似乎要求得太死,限制过严。我小时候除了语文的硬知识之外,别的时间都是瞎看,其实,那个时候瞎看的书对后来有很大帮助。文学作品里有一些感情描写,我们不必感到焦虑,因为青春期的孩子都要接触这些东西。对于这些敏感的内容,我们不必过于敏感,我们一般都会把青春期的中学生想得太简单,特别是在网络时代,其实他们内心的想法、他们的成熟程度,远远比我们想象的要成人化得多。钱钟书先生当年看书就很杂,他后来也没变坏,反而变成了伟大的学者。钱先生对于一些不很高雅的书有特别多的研究,吴组缃先生回忆说,他给人家列一些不很高雅的书名就能列几十本。所以我觉得了解一些人生的复杂性,对青少年来说并没有太大的坏处。当然,对没有经验的青少年,也要有限制和管理。
记者:据我了解,为了保证课外阅读量,好多中学生去读杂志,比如《读者》,您认为读杂志和读书是一回事吗?
张颐武:读杂志也有好处,也是一种阅读。但我觉得有差别,我不太主张过多读一些感伤的杂志,因为那些感伤故事和短文章的益处还不如郭敬明的小说。我真觉得读通俗小说比读杂七杂八感伤的短故事要好。因为书是连贯性的,杂志却是片断的,里面很多信息都是无用的。杂志的阅读是辅助性的,跟网上阅读有点相似,因为那些都是很短的文章,有人喜欢把好句子抄下来,往往杂志的作用就是这个。我倒觉得抄句子没什么好处,我曾经试过,后来我觉得这个方法毫无用处,而且抄下来的句子一般都不可取。我觉得还不如反复读一个人的东西,把他的文风弄清楚,模仿着去写,写一阵之后,你就有点得其神髓,这样你的作文就会提高得很快。我觉得提高写作能力最好的方法,就是看完了之后反复揣摩,揣摩完了再去写的时候,就按照这个风格去写。你的文章马上就会得到很多人的赏识,虽然你是模仿的。当然不能去照抄,只要把他的意思融会贯通了,拿来模仿,进步就会很快。
记者:谢谢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接受采访。谢谢。
本刊各个板块都设了电子信箱,写在相应板块的图标下。投稿的朋友可直接将稿件投到相应的电子信箱里。请在“发件人”一栏写真实姓名,在“主题”一栏写稿件的题目。请用附件的形式投稿。
——本刊编辑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