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处着眼营造大氛围——鲍恩短篇小说简析,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小处论文,短篇小说论文,氛围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伊丽莎白·鲍恩(1899—1973)是短篇小说创作的高手。她充分利用短篇的特点,在有限的篇幅里将人物的对话、简短的情节、浓郁的气氛巧妙地糅合在一起,从一件小事、一个侧面着手,成功地展示出一个时代的大背景。下面就鲍恩以二战为背景的三个短篇作点简单评析。
《魔鬼情人》反映的是二战期间女主人公德鲁佛太太心理上的恐惧和感情上的挫折。战争(尤其是伦敦大空袭)破坏了人的正常生活,扭曲了人的正常心态,给人的心理和情感都造成了重大创伤。由于大空袭,德鲁佛太太一家被迫从伦敦搬到乡下。德鲁佛太太为了取些生活必需品,不得不返回伦敦老家,故事就从这里开始铺开。作者摄取的生活画面不可谓不小也!然而正是这件不起眼的小事把读者带入了一种凄凉的战争氛围:被遗弃的街区;封闭了门窗的房子;弹痕累累、人烟稀少的生活区等等。接着,房间桌子上的那封来历不明的信,掀起了女主人公情感上的惊涛骇浪。读者又被带进了一个神秘莫测的情感世界(显然这个情感世界自始至终没有离开战争的氛围):订了婚的未婚夫妇,因丈夫马上要奔赴疆场,只好匆匆道别;妻子还来不及看清丈夫的脸,更不用说享受爱情的甜蜜了。两人间的这种情感无疑是淡漠的,难以维系的。未婚夫在战争中失踪(或阵亡也未可知!),对这个年轻姑娘而言,与其说这是痛苦,倒不如说是一种解脱。现实虽然残酷,但人还得生活下去,不能放弃对生活的追求和希冀,于是她与另一男人结婚并生养孩子,过起安宁的家庭生活。她暗自庆幸她已从战争所造成的情感创伤中解脱出来了,没有人会注意到她及其一家人的生活。其实不然,随着那封信的不期而至,那个毫无情感可言的未婚夫——“魔鬼情人”复活了,他又出现在她的脑海里,于是勾起了她痛苦的回忆,长期蛰伏在内心深处的隐痛又袭上心头。她急于摆脱他,摆脱过去的一切,可一直到故事结束,她还是无法摆脱。战争给人造成的心理上、情感上的创伤象魔鬼一样久久缠住人们,驱之不去,无以摆脱。这就是作者所要表述的主题。
另外,我们不妨可以有这样的理解:其实,故事所发生的一切都未必是真实的,有些是女主人公的想象乃至幻觉或臆念。精神和情感上的创伤如梦魇般攫住了她的整个心灵,使她终日惶惶不安,最终导致精神失常,歇斯底里发作。比如说那封来历不明的信就是女主人公的臆想,信的内容也是她臆造出来的。读者大可不必去猜想:这封信作者是谁?信是怎样落在桌子上的?很可能是一封导演的短简,但这个精神恍惚的女主人公将长期郁积在她心里的疑虑和恐惧读入信的字里行间。就创作手法而言,这封鬼使神差的信也是作者有意留下的空白和迷惑。如果作者在作品中不留任何空白,把什么都想周到了,说圆了,这说明她编故事的能力很强,但留给读者想象和思考的余地就没有了。这样的作品易读但不耐谈,一览无余而难令人回味。又比如小说结尾,读者可以认为出租车司机就是她的魔鬼情人,既然是“魔鬼”,他自然可以预先安排好一切。但更合理的想象似乎应该是:由于德鲁佛太太的臆想,她沉湎于对过去的回忆太深,无法回到现实中来,因此,她把出租车司机想象成了过去的情人,出现了幻觉,最终歇斯底里发作。这样的理解如果是合理的,那么得出下面的结论大概也不算牵强吧!德鲁佛太太是个患有严重臆想症的精神病人,故事所叙述的有现实生活,但更多的则是女主人公的臆想,揭示的是她的精神世界。作家写得虚虚实实,读者的感觉却是:这是二战期间发生在英国伦敦的一幅真实生活画面,战争摧残人性,使正常人失去了清醒理智。正是由于这一原因,一篇貌似哥特式小说和鬼故事的短篇,成了探索和表现生活在战争阴影下人们的心理状态和精神世界的出色作品。
《周日午后》篇幅很短,主人公是四十三岁的亨利·拉塞尔,他在德军对伦敦实施空袭战(Blitz)期间来到爱尔兰乡下度假。他在乡下拜访了维西太太和她的朋友们,这些人都是他的长辈。他在他们的关照下长大成人,他们教给了他生活之美。而这种生活之美现在已不复存在了;他深深地怀恋着它的魅力,怀恋着教给他生活之美的“老师们”的正在消失的感染力。
玛丽亚是故事中的第三代人,维西太太的侄女,她是个充满激情的年轻姑娘,她对现实生活不满、厌恶战争、讨厌英雄人物、也讨厌伦敦。亨利以极其克制的态度又具有很高透明度地与他的朋友们交换了对战争对生活的看法后离开他们回到伦敦。他的朋友们对他的那些“精致的东西”与他的房子一起毁于战火深感惋惜。对维西太太和她的朋友们来说,这些“精致的东西”是生活之美的象征,一旦失去它们也就意味着失去了生活。他明白他们的观点,认为他应该和那几件珍贵的东西一起同赴黄泉。但他没有,他很高兴自己还活着,还在过着生活。空袭夺去了那些珍贵的东西和房子,可夺不走他生活下去的决心和信心。他和长辈们的这一分歧其实也是一种预示,预示着他与下一代——玛丽亚之间存在着的不可逾越的鸿沟。这一鸿沟在故事结尾部分得到了很好的体现。
玛丽亚就是莎士比亚《暴风雨》中的米兰达,故事结束时亨利也是这样称呼她的。米兰达为了追求幸福放弃了父亲普洛斯彼罗的海上仙岛。在莎士比亚笔下,米兰达是美的化身,自由的象征,是莎翁想象中“新奇的世界”中的“新奇”的人物。玛丽亚在亨利眼里又何尝不是这样的化身和人物!
亨利显然是个十分尴尬的角色,他始终“悬挂”在维西太太和玛丽亚之间,他自己也感觉到了,“在这两代人中间,我是局外人。”维西太太和他的朋友们代表了传统的道德观念和生活准则,他们把生活看成是“珍贵的物品”,战争摧毁了这些“珍贵的物品”也就摧毁了生活。亨利不能接受他们的观念和准则,他留恋遭德军空袭中的伦敦,他认为战争摧毁的只是几件物品和房子,但没有摧毁他的生活。玛丽亚追求新的生活,追求爱情,这使得亨利又无法接受。面对玛丽亚,他似乎只有称羡的份儿而毫无付诸行动的决心。可以这样说,亨利是个摆脱了传统观念束缚而又无法适应环境变化建立正常生活的悲剧人物,他游离于传统和现实之间,无处安身。
《泄密言论》的篇幅更短。通篇几乎都是人物间的对话。对话也不是长篇大论,而是简短利索,点到即止,常常是欲言又止,但又恰如其分地表现了人物的性格,展示了故事的情节。“泄密言论”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人们的日常用语,是战争环境下的产物。伦敦遭空袭,人们被迫驱散;空袭以后,人们互相打听双方熟悉的人的下落。可在这战乱中,人人自顾不暇,谁还有心思去关心人家?乔安娜为了躲避空袭逃离了伦敦,空袭后回到伦敦却已是无家可归——家被彻底炸毁了。埃里克说没有家不要紧,可以搬到人家家里去暂时寄宿;可玛丽的话道出了寄宿者和留宿者各自的苦衷。通过人物之间的对话,我们了解到了空袭给伦敦居民带来的痛苦——人人成了无家可归、无家可居的流浪者。可战争的创伤还远不止于此,由于人们的心灵受到了严重的挫折和磨难,人与人之间变得冷漠隔绝,互相间采取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漠不关心的态度,人变得自私了;同时互相间存在的隔阂、猜疑,又使人与人之间的交流变得不自在,不容易,人人心中存着秘密,互相交流就成了“泄密”。由此可见,战争不仅摧毁了家居,而且摧毁了人们的心灵,给人的心灵造成无法治愈的创伤。
在上文提及的三篇故事里,鲍恩都没有正面描写硝烟弥漫的战争——空袭,没有描写气势恢宏的战斗场面。相反她是用极其细腻的笔触来刻画人物心理,烘托特殊的气氛,从侧面展现出伦敦遭受的空袭和空袭下人们的情感体验和各种复杂心态。从小处着眼营造大氛围,这正是鲍恩短篇小说的魅力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