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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图分类号:J212.05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4—1877(2007)02—0047—04
中国画之争,自上世纪初的“五四新文化运动”肇始,时伏时起,历经百年迄今不息。且不论此现象所含的文化、历史背景、民族心理等诸多层面,仅就争论的中国画而言,久争不决,就说明很多问题。首先,双方相互未能说服,公婆各有理。虽然是由于中国画概念复杂所至,但终究使人对争论的意义发生些怀疑。其次,中国画仍然活着,否则,争论可以停止。这至少说明争论的发起方—反对方,为传统写意画开出的病危诊断是有误的。
“八五新潮”再起中国画为“保留画种”之争[1]。20多年过去,再看中国画坛,无论创作人数,作品数量以及样式的丰富,均呈现前所未有的繁荣。但是,这种繁荣是表面的,有量的泡沫,而且很多。量的繁荣缺少真正创造意义的学术性支撑:其一,大量简单的程式化笔墨游戏于名目繁多的“笔墨堂会”。其二,真正有学术价值的画展和以高质量笔墨为主语的作品十分鲜见。其三,许多作品精神、文化内涵贫弱,形式语言崇尚表面的侈丽华美,尚新求异,追求浅层的感官娱悦,却在官方大型展览屡屡得奖。种种现象人所共睹,却只见零星批评,使人忧虑。这与当下生活方式、审美意识、利益诱惑和理论导向有复杂的关系,但根本原因在于将艺术等同于科学而造成的现代文化迷信,创作追求和表现语言的探索,脱离了根本的传统文化理念和审美语言的价值核心,而且这种或有意或无意的离弃有普遍性。这就是文化的失落!
一、笔墨是中国画核心语言价值
如果作品的题材、形式语言等诸元素皆与旧有相同,便无所谓新。而新元素过多,背离了画种一贯的语言特质,也难以成立。篮球技术再变化,也不能用脚踢球。同样,画种发展,形式、语言基调不能脱离原有的审美规范。传统中国画的表现内容、构成形式、审美趣味等都是可变因素,真正不可变而必须坚守者,惟有核心语言体系——笔墨!这是笔墨千年锤炼所凝聚的表现能力、文化内涵和个性品质决定的。胡适说:“若知道什么是国粹,什么是国渣,先须要用批判的态度,科学的精神,去做一番整理国故的功夫。”[2] 且从笔墨的内涵品质看它是国粹,还是国渣:
1、笔墨是中国画独有的语言体系
笔墨意识发轫于南北朝时期,在超稳定的文化背景下,实验、锤炼,元末高度成熟。成就中国水墨写意画,同时成就自身。作为画种的骨干语言,代表着审美理念、技术难度等艺术指标,形成了具有结构性、程式性、逻辑性的笔法、墨法体系。并随之构建了丰富的审美理念和技法理论系统。笔墨语言不以被动再现为目的,它与再现和表现的关系妙不可言。既能把握再现的分寸,又因其自身的抽象性而拥有主观能动的自由品质,外与内容的形式语言魅力极为突出。笔墨语言的成熟,是东方文化、智慧的结晶。在世界艺术史中找不到与之对应的例子,独一无二!
2、笔墨是传统文化的综合符号
中国画的突出特征即为文学、哲学、书法、绘画的综合性。中国传统文化之鼎,以儒、道、释三足支撑。儒家“素以为绚”、“宁静致远”的审美追求;道家“天人合一”、“道”及“阴阳”等哲学思想;禅宗“无相”、“于相而离相”的认识理念,三家文化的基本精神和谐无隔地融会于笔墨语言的独特品质中,浑然一体。虽然,同一民族的文化有着天然的交叉和兼容性,但宽广的包容量,使笔墨成为最富文化内涵的视觉语言系统。
3、笔墨即人
笔墨语言的抽象性使其拥有了独立自由的禀赋,这种禀赋同时呈现于笔墨系统内各分支因素。独立性的价值非在独立性自身,它使笔墨具有自由随意功能,以不同的结构方式和视觉组织形态,迹化作者的心境、修养、审美追求,成为作者气质、性格的真实写照。所谓“画受墨、墨受笔、笔受腕、腕受心”[3] 优秀的笔墨迹象可升华为作者心像。以至传统画理中,笔墨的评价标准也是以人格为参照。典型的例子,黄宾虹概括的用笔五字法“平、圆、留、重、变”。平,平和朴实;圆,圆融宽厚;留,含蓄内敛;重,稳重深沉;变,灵活机敏。既是用笔的追求,又是做人的标准,所谓用笔五字法,实为做人五字诀。墨法亦然,古人有“人品不高,用墨无法”之说,不赘述。
当一种视觉语言高度人格化,不但反映个性品质的多彩,而且作用于人性完美的理想,不正是深刻体现了艺术的本质吗?其能力、内涵和魅力还用怀疑吗?
综上述,笔墨是民族文化鲜明的识别符号,真正的国粹!
虽然,传统文人画确有审美观念萎缩,境界消极等病症,但据此指斥笔墨僵化、落后,实有“殃及池鱼”之嫌。
“五四新文化”运动中对传统中国画的批判,多指向中国画的综合问题:意境阴柔,造形幼稚,表现能力低,不合时代等,不无道理。当时国门初开,迎面西风,国人经历了如梁启超所说从器物,到制度,直到文化根本上感觉不足的过程。从而产生了“我们必须承认我们百事不如人”[4] 的心态。文化价值的唯一标准是国家实力的强盛与否,在当时历史背景下可以理解。然而,今天的情况发生了变化,在世界文化大融合的背景下,每个民族必须在文化层面上确立自己的立足点,文化身份甚至重于经济实力。要有自己的东西,否则,无所谓交流,无所谓融合。然而,“八五新潮”重新掀起的中国画讨论,却直接承袭了“五四新文化”运动中批判态度偏颇的一面,且愈演愈烈,矛头所指,由中国画而笔墨了!以这种观念为指导的现代实验水墨,突出强调媒材特性和抽象视觉构成、企望以非笔墨的水墨方式完成审美观念和视觉经验的现代转换。经过大量实验,确实丰富了当代艺术的景观。但是,无论实践还是理论,很快发现自己处于一种无奈的两难境地。这种由传统水墨材料与西方现代艺术理念相结合的语言实验,常陷于两者难以兼容的尴尬。文化身份暧昧。因而,其发展空间也深受怀疑。[5] 连支持现代水墨的批评家们也认为,既想背离传统笔墨,又无法从根本上放弃笔墨情结和文化内涵,难以获得必需的文化精神支撑。多少有点“既自命‘胜朝遗老’,却又在民国拿钱”的意思。[6]
现代实验水墨的生存状态从侧面说明,以简单态度,对等嫁接两种文化理念和视觉语言,难得成功。“因为世界虽然不小,但彷徨的人种,是终究寻不出位置的。”[6] 科学技术可以学习,文化精神才是立身之本。许多小民族和国家,坚持穿着民族服装,就是坚持文化身份。同样,中国画的地位一定在于是否坚持和发展其核心语言——笔墨!
二、书写性是笔墨的价值关键
笔墨的审美理念和技法规范是多样的,过多的规范性压缩创造和转化的空间。坚守笔墨也应当坚守其核心的价值规范。
笔墨的主导因素是笔法,而用笔的核心价值是书写性!
笔墨发展成熟过程中,书写意识的引入起了决定作用。换言之,是书写性成就了笔墨的地位,成就了前述三点品质。舍弃书写性,笔墨的功能品质必然大打折扣,沦为一般性的所谓“白话笔墨”。那些决心背弃笔墨规范的人喊出的最响亮口号就是“革中锋的命”。(刘国松语)
书写性所以成为笔墨语言的骨干精神,有其独特的历史文化背景。
1.汉字、绘画皆源于原始的符号化图形,后分道发展,此谓同根。
2.书法、绘画虽视觉样式差异很大,但究其实质皆为形、线艺术,此为同质。
3.书法、绘画皆以笔、墨、纸、砚为语言媒介,此谓同器。
更因为书法、绘画的作者是同一人群,使二者的审美理念,技法追求高度兼容,几乎成为同一事物的二种表现方式。早在唐代,张彦远《历代名画记》就明确提出“书画用笔同”的概念。
由于书法成熟于前,率先建立笔法结构及审美规范,且具有本能的抽象性,一旦溶入绘画,书法线条的规范性大为弱化,而抽象性和变化性特质得到极大舒展。由画而写,标志着笔和墨由一般工具、媒介升华为中国写意画骨干语言笔墨。
三、书写性即当代性
多少年来,笔墨一直代传统文人画受过,常与“表现力低下”“僵化”“保守”等词汇为伍,这是文化冤案。除却不实成见,透过文人画陈情旧调的表象,客观审视笔墨本质,则彰显其抽象、自由的现代品质。以前先进,现在仍然!
以明未徐渭(1521-1593)[7] 为例,较之与他同时代的米开朗基罗(1475-1564)[8] 可以清楚看到谁是观念和语言的领先者。说米开朗基罗的创作性质大致相当于唐代的吴道子[9],不算不客观。只是两人相距五百年。
书写性笔墨的现代感在黄宾虹手里得到充分发挥。虽然人们总是以他代表水墨写意的最后高峰,事实上,看他最后作品的境界,比之凡·高、莫奈,一点不过分。
所谓艺术的现代性,应该就是更加贴近艺术本质,更多样,更关注当下生存状态,作为传达人类精神的文化符号,更纯粹,更直接、更高质。黄宾虹的作品正是这样。可贵的是,黄宾虹先生是吃透国学精神,在对千百年的笔墨传统总结、消化的基础上使之升华,重新结构,将纯粹的传统文化精神与已然世界化的现代意识完美结合,凝为近乎纯笔墨的形而上追求。承前启后,艺胆包天!“这使当代水墨艺术的视觉张力大大超出了传统的文人画,从而获得撞击现代人心灵的视觉冲击力。当代艺术因而找到了一种可以表达现代人类对社会,人与自然关系的深度体验的语言方式—一种纯东方式的现代艺术表达方式。”[10] 皮道坚先生这段评价现代实验水墨的话,借来评价集传统之大成的黄宾虹,竟也相当到位!这说明,即便站在西方文化的立场上,放下“澄怀观道”“逸兴”“畅神”等传统文人理念,笔墨作为一种视觉语言系统,既有丰厚的文化特质又有足够的包容性,完全有能力承载现代意识和观念的传达转换。至于转换的空间,在转换实现之前,难以预估。尚在创造中前行的事物,绝无落后可言。
四、关于批评书写性笔墨表现力不足的解释
1、艺术不存在完美的语言。它经常呈现出局限即风格的状态,较之笔墨的文化品质,影像式再现能力是必要的放弃。如实再现本来就不是艺术的高层次、目的性追求。
2、传统文人笔墨与笔墨是两个概念。指责传统笔墨无力表现今日生活,类于批评古人不会开汽车。笔墨乐园里还有很多处女地,特别是人物画领域,开发空间更大。
3、造型能力低下所指有误。书写性笔墨的形态强项为线,线又具有天然的表形优势。造型幼稚,笔墨无辜,责在造型意识不足。苏东坡“夫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误导至深。建国后,引入西方艺术教育理念,造型能力发生质变。虽然付出了笔墨意识弱化的代价,仍应该乐观,笔墨尚可追,造形早晚要解决。事实上,情况已经改善。
就批评而言,评价指标应建立在形式系统自身的框架之内。以此之优责彼之短,进而评价优劣,往往偏颇。文化的意义在于不同,惟不同,便有存在,发展的价值。喜新厌旧、喜旧厌新、民族虚无、妄自尊大皆不足取。文化亦生态,物种多样才是和谐发展的基础。现代艺术尽可以自由创造,传统绘画也应该按自身的规律发展。都能在创作过程中享受创造欲的满足,享受精神抒发的愉悦。或快或慢,都无可指责,只要大家本着对社会对艺术负责的精神。
五、亟待解决的问题
1、回归生活。对传统文人画脱离生活的批评是切中要害的。坚守笔墨语言,不是沉迷于古代文人清冷虚静,孤芳自赏的陈旧情调。大头高士,无肩仕女,子虚乌有,与现代生活恍若隔世。要真正直面生活的阳光,雄壮笔墨阳气,张扬笔墨精神,汲取创造启示。
2、潜心创造。求新心切,创造缺失,也是症结所在。“创新”一词,使用太滥,严重磨损了原有的价值含义。“创造”的实质是吃透、消化、生长。长期探索、积累,真正有感而发,自然水到渠成。为“新”而新,急功近利,往往怪异浅陋。创新——成名——利益,创新的诱惑即利益诱惑,现实如此,心如何不急。只有坚持创新——发展的心态,才能心气平稳。所以杜滋龄先生说“我强调求发展而不是求新”。[11] 笔墨的传统积累太厚,只能先求精纯缓求新。李小山说“中国画的历史实际上是一部在技术处理上不断完善,在绘画观念上不断缩小的历史。”[1] 批评的不无道理。只是,反过来就好吗?似乎也不好。中国画本来就是在一种高度稳定的文化背景下,精雕细琢,缓慢成熟的。假若把西方现代艺术比做猎豹,中国画可比为象,恰好符合以静制动的传统文化心理。况且整个世界都尚新求变。越转越快,跟上能怎样?跟上以后又怎样?艺术不是科学技术,也不是赛跑,新旧不等于优劣。以不变应万变,未必不是一种更现代的意识。弗洛伊德[12] 始终如一的坚持,同样赢得承认?艺术创作不是游戏,欲速不精!
3、开拓观念。虽然,笔墨、书写性是核心的坚守,但决不能唯此是求,拒绝其他语素,任何事物,垄断则衰。“骨法用笔”[13] 有多解,以充满内在力量的笔法构建画面骨架,最使人信服。骨架之外,还要有皮肉。就是说书写性笔墨只是骨干语素,须与多种技法灵活组合,才能构成有血有肉的视觉生命。可写、可画、可做,控制不同语素的宾主秩序,建立丰富和谐的语言社会。仅就书写性而言,也非毛笔独有功能,排刷、油画笔,XX等都具有书写能力,应以开放心态,包容吸纳,中国画才能有本质意义上的创造性进展。一点一滴,踏踏实实,过程一定是缓慢、艰辛的,然而是积极快乐的。
世界文化融合是现实趋势,终将消融文化冷战的狭隘。大自然生物多样性启示着平和的文化心态。各取所需,物竞天择。
坦然回归笔墨乐土,静心耕耘,等待自然的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