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因特网发展的文化内涵,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因特网论文,试论论文,内涵论文,文化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按照中国改革开放事业的总设计师邓小平的观点,“世界形势日新月异,特别是现代科学技术发展很快。现在的一年抵得上过去古老社会几十年、上百年甚至更长的时间。不以新的思想、观点去继承、发展马克思主义, 不是真正的马克思主义者。”[1—p.291—292]这对于90年代以来在全球范围内迅速蔓延开来的因特网,是再适合不过的了,其中所隐含的社会科学在新时代所面临的新任务,也是非常明显的。
1994年是中国正式进入因特网的年代。三年以后,在深圳全国信息化工作会议上,当时的国务院副总理邹家华提出了“统筹规划,国家主导;统一标准,联合建设;互联互通,资源共享”的方针。以此为动力,中国的网络环境与信息资源开发迅速腾飞。短短几年时间,因特网用户从1996年的10万、1997年的80万、1998年的210万、1999年的890万,发展到2000年上半年的1690万。如此快速的发展背后不仅是对技术进步的要求和对经济形态的冲击,还有与社会的认知结构、思维方式和生活方式、以及人们的情感习惯相连接的跌荡起伏,并因此产生了对相关的理论问题、尤其是文化方面的意义进行探讨的必要性和紧迫性。
本文拟从国际背景出发,对因特网发展的文化内涵作一探讨。因特网这一新媒介对于社会的影响,究其根本来说,乃源于信息的传播方式、加工制作过程以及信息的本质发生了变化;在此基础上,它对于现代社会的最大冲击莫过于在人与人之间的相互关系方面——它不仅影响和改变了现有的交往方式,而且正在或将要创造出新的交往方式;相对于其他的大众传播媒介,因特网中的文化矛盾和文化冲突以更加明显的对立方式表现出来,由此向人类特别地提出了21世纪的巨大挑战:着手把我们的技术与我们的人性统一起来,着手将科学精神和人文精神统一起来。
(一)
人们现在常常喜欢谈论的话题是,因特网的发展将使整个世界发生深刻之极的变化,而变化的程度和方向似乎难以预料;如果说信息时代的规模和影响堪与工业革命相提并论的话,那么,在功能和作用方面,作为这个时代的重要组成部分之一的因特网至少比得上工业革命时期的铁路和电。
因特网在现实生活中的发展也的确印证着这样的话题。在某种程度上,因特网已经改变了我们的工作方式和休闲方式,而且,它正在渗入我们的生活和人类本性的内部和底层:我们的消费方式、儿童的休闲方式、老人与社会的联系方式、政府行使管理职能的方式、民族保持其文化遗产的方式、甚至国家的界限和构成方式,都将受到影响和冲击。它也提出了严重的挑战:与是否拥有网络资源、以及拥有的程度如何为分界线的贫富差异有可能加剧;罪犯和带有特殊目的的公司或集团有可能侵犯我们的银行帐户、医疗档案和私人通信;有一批人、尤其是青少年有可能成为“网虫”,沉湎和满足于在虚拟的环境中与虚拟的物和虚拟的人打交道。
从探讨因特网发展的文化内涵着手,可以看出,在因特网与众多的社会构成方式的变化的连结中,有一个基础性的、比较根本的变化。它使得因特网在经济、政治和精神生活领域中的独特作用日益凸现,也促成了因特网在其他方面的影响和与之相关的一系列社会问题的产生。
这一比较根本的变化涉及信息的传播方式、信息的加工制作过程和信息本身。
“信息”一词具有相当大的模糊性,但它之离开陈述的语句意义,而成为通讯交换的纯数量单位与美国数学家克劳德·申农的工作密不可分。他在40年代后期出版了《传播的数学理论》,这是一本对当代的科学家和技术人员革命性地使用“信息”的方式具有直接影响的著作。在他那里,第一次出现了作为二进制的信息量的基本单位——比特,通过这样一个纯计量单位,所有通讯技术的传输能力都可以量化了。今天,因特网的研制者们对申农怀有深深的感激之情,说他“使比特这个词家喻户晓”,他所从事的工作“是一条长长技术链上的许多关键进展之一,这条链通向计算机,并最终抵达‘万维网’。”[2—p.4]
由申农的基本思想所孕育出的两个技术进步——计算机微型化和长途通讯的扩展——为因特网的产生和快速发展奠定了基础;但因特网的出现也同时给信息、信息传递和信息理论带来了变化。如今,千百万最为普通的个人计算机进入通信通道,构成了连结全球的信息网络。在这里,信息量之丰富,可以用“不可枯竭”来形容;获取信息之快捷、便利和低成本的程度,为任何其他大众媒介所不能比拟。具体说来,网络上的信息传播,非常明显地体现出如下特征:
(1)信息传递的路径并非是固定的, 并非是按照当年所设计的“从信源到信宿”的单向通道,而是网状的、松散的,这里有点对面的传播、更多的则是点对点、面对面的传播。作为贝尔电话实验室的一名研究人员,申农的理论与模式主要运用于该实验室的一个特定领域,其大致设想是,由于噪音的存在,“由信源发出的讯息与由接收器还原并送达信宿的讯息,这两者的含义可能不一样”。[3.p.21]后来的信息技术的研究者们一方面肯定申农的数学公式对于传播技术研究的长远而深刻的影响,另一方面也指出了其直线性/单向传播模式的不足。理论上先后有M·L·德福勒、W·施拉姆和F·丹斯等人通过增加反馈、提出循环的传播模式与螺旋的传播模式等途径对其作出修正。但直到因特网的出现才使信息传递的路径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原则上,网络上的每一台计算机都与其他任何计算机具有同样的能力,所以都可以与其他任何一台计算机交流,某处受到阻拦的信息,可以在别的地方进入网络,或者改头换面以另一种形式进入网络,由此在前所未有的意义上构成了信息流动的开放性和交互性。
(2)信息的制作与接收可以是同一个过程。 因特网不仅可以传播信息,其本身也是加工和制作信息的场所;传播信息、接受信息和制作加工信息可以是同一的、或是相互交融的过程。在此,人们从三个层面上处理信息:用所有的感官接受信息;用神经系统、并用大脑以神奇的方式加工信息;同时还传播和产生信息。从总的方面来看,每一个信息接受者都可以转变成信息的传播者,可以不受限制地就任何机构、任何个人、任何事件发布意见,并且可以和传播者一样,在表达意见的同时掩去自己的姓名、身份和目的等。具体言之,“网络上有每一项职业和每一个专业领域的数据库。有丰富的庞大的信息数据,包含有数百万条的文字信息”。人们在挖掘信息宝藏的同时,可就专门话题——健身、编结、政治等——组成兴趣小组,“交换思想、提供有益的启示和得到问题的答案”,其中,政治方面的作用比较明显,电子公告板系统成了“把那些具有共同的政治观点且又分布很广很散的个人组织起来的一种很有效的工具。”[4—pp.238—239]
(3)与接受信息和掌握信息的能力相比,处理信息的能力、 获得有关服务的便捷程度变得至少是一样重要了。“为了更好地利用国际互联网所提供的一切,我们不仅应该知道如何阅读书面文件(包括计算机文件),还尤其应该懂得计算机通信,一些关于UNIX通信的知识,国际互联网的结构, 如何进入互联网, 如何用命令控制国际互联网(如‘Archie’,‘WAIS’和‘anonymous ftp’)——也许最困难的还是如何将已经存在于大型机和个人计算机内的信息赋予意义。”[5—p.5]这个要求与网络上的铺天盖地的、不可枯竭的信息量有关,即要求我们有能力对它们进行分类整理,或者说借助于相应工具,随时地、便利地找到我们想要的那一部分。这样,因特网的发展和普及加快了“网络技能”成为现代人之必要技能的过程,并使之成为学生教育经历的一个重要部分;与之相应的管理者的职能也日益发生变化,即从对有形资产的组织和分配转向对无形资产的组织和分配。只有通过网络技能——判别、接触和使用网络电子信息的能力,个人才能够充分利用全球信息网络所提供的机会;而万维网、搜索引擎及一些正在研究的新技术则是帮助人们具备和提高信息技能的辅助工具。借助于它们,“所有这些人的(电脑)鼠标揿击都有如拧动千百万个房门把手,打开无数房门,把娱乐、投机、商务、知识和各种各样的令人惊奇的东西迎入千百万个网站——走街串巷或者跨越大陆。”[2—p.5]
申农对于信息的本质,曾有一个著名的定义,即它表示的是不确定性的减少。在某种意义上,“从传统的信息概念到网络时代的信息概念的变化,是信息对个人影响不确定性的减少和作为一个强大工具的加强。”[5—p.198]进入网络时代以后,由于是否拥有相关的服务和服务手段对网络信息的作用具有更为重要的意义,所以信息的“附加值”的概念受到欢迎,即围绕信息的即索即得所增加的一系列的服务和过程,“这样的强大工具,如果正确掌握并且适当地增加其附加价值过程,会帮助个人更好地作出生活决策,并提高全社会的生产能力。”[5—p.198]
另一方面,因特网的出现又对、或将要对信息之“不确定性的减少”的本质带来冲击,这主要与其虚拟性相关。一个比较贴近的概念是“虚拟现实”(VR),它被用来表示一种可以创建和体验虚拟世界的计算机系统。过去,虚拟现实常见于诸如游戏、驾驶和电影方面,因特网的出现使它的范围扩大了,其内在涵义也得到更为明确的表现:它使人们相信他们置身于他们并不真的置身的某个地方;使他们相信他们在做他们实际上并不真的在做的事情。它不再只是游戏和特殊专业的训练工具,而逐渐成为我们工作和个人生活的组成部分,其意义也越来越带有真实和虚幻、主观目的和客观现实相互融合的特征。“经理和专业人员就在虚拟会议室内开会,象在桌面上挪动文件一样容易地交换电子信息。人们将漫步在虚拟商场内。购房者可先考察虚拟住宅,然后再购买。准备度假的人们可预先看看他们在虚拟空间中的目的地,然后再亲身飞往那里。学生将穿行在虚拟的历史之中,研究古代文明;穿行在虚拟空间,研究星辰。政治家们将在虚拟的市政大厅会议上会见选民。这种可能性是无限的。”[4—p.419]比较真正的现实,这种虚拟的现实对于人们的感官所产生的效果的实际意义是什么?要达到两者之间的真正交融还需要哪些精密复杂的设备?虚拟现实的未来将会被设计成怎样的景象?这些问题在目前阶段还不能得到明确的答案。然而,非常明显的是,因特网技术正朝着让人们将虚拟现实和真正的现实相混淆这样一个方向发展,“当一个真实系统的信息表达所产生的结果,使人类无法辨别它是否是‘真实结果’的时候,我们或许得到了最终的、信息本质的变化,即技术能够导致虚拟现实的产生。”[5—p.44]
(二)
基于信息的本质、信息的传播方式和信息的制作加工过程等方面的变化这个出发点,我们可以进一步把改变人们之间的相互关系看作是因特网对人类文化的最深刻、最内在的冲击。“人们进入因特网和万维网的第一个标志是向朋友发出电子邮件并得到回复这种令人自豪的行为。”[2—p.106]与前十年相比,因特网已大大提高了人们在网上交往的能力,这里不仅有网上交易和经济活动,而且有数千个新闻组讨论诸如政治、艺术、环境、医疗、教育、娱乐等其他话题,因特网正在不知不觉地使人与人之间的相互关系出现新的特征。
因特网将不同的计算机局域网和广域网互联在一起,使凡在网上的用户都可以进行相互之间的交流,所以又有“网中网”、“网间网”之称。在这里,传统意义上的信息传递者和接受者的涵义发生了变化,前者可以集“信息寻求”和“信息传播”于一身,而后者则可以集“信息传播”和“信息接受”于一身,更准确地说,这里已经没有原有意义上的“传”与“受”的区分,凭借着网络空间,个人和组织能够建立多方位的相互联系。
现代传播学中有将25%的普及率作看判断一个媒体是否为大众传播媒介的标准的惯例。按照这个标准,在电子媒体从投入商务到用户普及、即成为大众传播媒介的时间方面,广播用了38年,电视用了13年,而因特网仅仅用了5年。所谓“第四大众传媒”, 是指因特网是继报纸、广播、电视等三大传统大众传媒之后的一个新的大众传媒,这样的排列强调的是,因特网和其他大众传播媒体一样,能够及时、快速、广泛地传递有关信息。然而,它们的相同之处也只是就最广泛的意义而言,实际上,因特网不仅将印刷媒介和其他电子媒介各自的特点和优势集中起来并使其程度延伸,而且具有数字化、多媒体、实时性和交互式等独特之处,这是它能够使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发生巨大变化的基本条件。
此外,报纸、广播和电视之为大众传播媒介,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它们面对着不特定的、或者说比较特别的一群人进行传播。而因特网虽然经历了从单纯的学术研究工具走向大众化的过程,并因为同时具备有利于文字传播和有利于图像传播的特点、而能够促成精英文化和大众文化并存的局面,但其传播明显地具有普遍化和个性化统一的特点。除了因特网以外,世界上还没有一种传播方式能使电话系统覆盖下的众多人口可以如此自由和不分昼夜地进行交往,甚至将交往的结果打印出来加以保存。另一方面,每一个进入网络交流的人又极具个体性:他选择自己想要的媒介内容,看未经把关者过滤的新闻,发表不受任何控制的言论,并就共同感兴趣的话题与他们建立联系。“数字化会改变大众传播媒介的本质,‘推’送比特给人们的过程一变而为允许大家(或他们的电脑)‘拉’想要的比特的过程。”[6—p.103]
由此引申出网络世界所造成的一个新矛盾,即群体与个体之间、交往与独处之间的新矛盾。在空间上,人一方面将虚拟地、以精巧的方式与世界大都市的合作者、客户和供应商进行交流,另一方面,他又能够长期处在一个边远和偏僻的角落,或是在现实生活中主要只与有限的少数人——诸如家人和邻居等——打交道;在时间上,他可以与其他人一起追踪世界的热点和最新变化,也可以避开他人和世界的当下变化,调整和安排适合自己的时间表,从而造成个体时间观念与群体时间观念的分裂。
从更深一层的文化意义来说,网络本身正在、或将要成为社会关系的制造者。一个最为明显的趋势是,因特网的发展会使网内人和网外人之间的距离越拉越大。那些因为各种原因——包括种族、性别、家庭收入、地理位置以及一系列其他的因素——不能上网,那些不能使用安全的网络,不能充分利用网络资源的人,将会处于劣势地位,将不能在与因特网有关的创造性工作和生活中占有位置。如同人们在白宫图书馆和信息服务会议上所指出的那样:“随着对信息依赖的增加,将会产生一批信息精英——拥有信息资源和不能理解与使用信息的人之间的鸿沟会越来越宽……今天,信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具有威力。进入它并掌握运用它的技巧——就成为了发挥它的威力的途径了。”[5—p.218]作为一种日益普遍的文化现象,因特网将功能强大的电脑旁边的千百万人凝聚起来,也同时使另一部分人从社会群体中剥离出去,尤其是在经济和技术尚不发达的国家和地区,原有的差距有可能还会加剧。
即便在拥有网络资源的人口当中,人与人的关系也呈现出复杂性。我们时常听到两种迥然不同的声音:因特网将自动封锁人的情感和关系;因特网将给人的情感和关系带来益处。前者的形象化比喻是“网虫”,即不分昼夜地在网上漫游的那种人。其极端表现为:“一个不修边幅的年轻男子深夜孤独地坐在工作站前。他玩游戏,老练地在网上漫游,偶尔捕捉到感兴趣的东西。他充血的双眼透过厚厚的镜片盯住构成他整个世界的屏幕。他那消瘦的、惯于久坐的身躯上一双瘦弱手臂上的两只苍白的手,熟练地敲击键盘。他没有朋友。……似乎机器已经取代了他生活中的全部人际关系。更糟的是,他喜欢这样的生活。”[2—p.356]这样的人已经完全丧失了人性,他被称为21世纪的技术人。与之相反,“因特网将给人的情感和关系带来益处”是指它作为一种“天赐之物”,为某些社会群体带来了福音。“孤寂的人现在有了一扇神奇的门,它向成千上万种不同关系的人敞开,对方是志同道合者或者也有交往的需要。90年代中期,数以万计的老人利用因特网同远方的朋友、亲人和其他老人通信。无数僻处乡村者、残疾人和困居家中的人都走这条路,许多求爱者也是如此。”[2—p.109]对于这些人、以及对于其他的有着不那么迫切希望的人来说,网络是一种资源环境,是一处可供人们象是在实际生活那样相遇和交谈的场所。所以,与其他大众传播媒介不同的是,网络具有更加直接地构建和发展“社会”的特点,认识到这一点,我们才能站在更高的层面上审视网络传播,并进一步分析网民群体形成的各种机制。
有关因特网对于人际关系的影响问题,需要作谨慎的具体分析,结论式的断言无论如何都为时过早。网虫可以说是21世纪的典型的技术人,在这里,因特网使机器对人际交流的中介作用发挥得淋漓至尽。另一方面,人类社会历史中充满了由于通信而生辉的各种关系,况且电子邮件非同一般的信件,它通过传递数字,使所有种类的信息——文本、声音、图象和视频,以及程序和奇特界面的一切输出与输入信号——都流动和跳跃起来,在这个意义上,可以说,因特网为人们带来的不应仅仅是虚拟的友情和隔离感。总之,因特网的发展为社会的交往模式带来的是没有先例的变化。人们发送凝聚复杂情感的电子邮件,就网络上的信息展开讨论,在网络所构建的社交和职业情景下进行交流,这些只是因特网开始改变人与人交互作用的初步现象,它们将要走多远,现在还不得而知;它们渗透进人类大部分人中间以后会对人际关系产生怎样的影响,这在目前是难以预测的。但对于诸如此类的问题,现在需要思考和争论,从总的趋势来说,网络社会的人际关系应该带有我们现在开始意识到、或它们正在向我们所呈现的特点和影响。
(三)
1996年,即因特网走向商业化不久,美国传播学的权威杂志《传播学季刊》将其认定为新的大众传媒,当时美国已有6200万因特网用户,即有30%的美国人使用因特网。这一年在中国,虽然因特网的用户只有10万,但媒体已倾向于将之称为“ISP”年, 因为开始较多地涌现“互联网服务供应商”(ISP),并在服务和价格方面展开竞争, 从而进一步刺激因特网在中国的发展。
两年以后,联合国新闻委员会在其年会上针对因特网正式提出“第四媒体”的概念。曾有预言认为,这一新媒体将在传播方式和传播理论方面带来前所未有的革命,例如它可以在受众选择和参与,摆脱控制,实现真正的自由、平等与民主等方面完成其他媒体所无法完成的使命。耐人寻味的是,因特网在展现广阔前景的同时,不仅在某种程度上证实了上述预言,而且也将问题的相反方面逐渐暴露出来,表现在文化及意识形态领域,则是:网络具有虚拟环境、“虚拟现实”的特点;网络中的语言无论在形式上、还是在内容上都使人有被复制的感觉;网络用户可以在短时间内传递无数错误信息、并在同一过程中不断增加一些虚构的情节;由是否拥有媒体所带来的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仍然存在,新的“意见领袖”还会形成;各种政治、经济势力并没有放弃成为网上的主流观念、进而统治舆论的企图……。
因特网上的问题在很大程度上与其技术方面的漏洞和故障有关。网络的基础设施,如域名服务器,存在着遭受破坏的可能性,结果会是局部服务中断、有些网页无法访问,电子邮件的传递也受到阻拦。此外,因特网上的脆弱性有许多来自软件本身。复杂的软件程序中包含着几百万行指令,它的错误与否,在投放市场之前并无有效的办法进行测试,因此为黑客的侵入留下可乘之机。在这方面,就其最良性的情形而言,是以幽默的捣乱和捉弄使人哭笑不得和微微发窘,还不至于受到损害;超出这个层面,则有各式各样的病毒程序及其变种通过网络侵入电脑干坏事,诸如窃取密码、将之发送到别处,使电脑行为怪诞等;当捣乱的心态进一步发展时,盗窃、窥探、冒充、未成年人的诓骗和威胁的罪恶邪念也借助于因特网成为现实,甚至不无导致信息大战的可能。
进一步的细究可以使我们看出,因特网中的问题并非完全是出于其原有技术遭到人为破坏,或是机器运转发生了故障所致,它们在某种程度上是与因特网的优势——诸如开放性、交互性、个体的更多选择、对他人的“物理遮蔽”等等——相伴相随的,这些优势在一定的社会环境下、或在怀有不同目的的上网者及其控制者那里,可以发生转化。
毫无疑问,技术的进步会在一定的范围内排除因特网的故障,修复和防止对于它的人为破坏,也会使与因特网的相伴相依的优势和劣势发生转变。对付信息垃圾的处理方法之一是设置“领航员”和“代理人”;对于雪崩的电子邮件,比尔·盖茨曾采用了一个叫“筛选器”过滤程序,“以便把来自象英特尔公司总裁安德鲁·格罗夫等这些重要人物的信件与电子邮寄宣传品区分开来。”[4—p.241]针对黑客的破坏,出现的是“反黑客特种兵”,即软件组织之间的相互较量。此外,还有一些企业家和商家的联合组织所推出的、要求其成员共同遵守的技术标准。如1996年,万维网联合会“以创记录的速度草拟了父母因特网内容选择(PICS)标准。它使父母们能根据制片商、学校和他们选中的市民团体提出的评估结果来让自己的电脑封锁网站。”[2—pp.7—8]当然,由此带来的是双重意义上的“进步”:一方面,我们有足够的技术使因特网朝着更有利于人类的方向发展,对各种各样的袭击和捣乱进行防卸;另一方面,也存在、或即将出现相应的技术来破除这些防卸。这似乎是一个措施和反措施的永恒循环。
值得重视的是,网络问题,尤其是与思想、文化和所谓意识形态相关的网络问题仅仅凭借技术的进步是无法得到根本解决的。因为与广播和电视的情况相类似,电子传播媒介永远无法保证传播内容的质量。因特网使世界上各个角落的人彼此相近,其程度就象生活在一个村庄里似的;但相近的结果是隐秘性和安全性变得重要起来;媒介的开放性、交互性、多元性和个体性是人们期盼已久的事情,但当它们借助于因特网成为社会现实时,却又让人感到不是那么一回事。由此引出深层次的文化思考,其中最明显的问题也许是“信息技术仍然主要处理客观的、真实的信息。而在捕捉并有效地处理感情的或主观的信息方面,如直觉、信念、悟性、预感等等,计算机技术取得的进展甚微……”[5—p.112]换句话说,这里面包含着无形的、不可量化的和渗透性的因素,它们是不能完全依靠技术、甚或硬性的法律条文所加以解决的方面。
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因特网对包括意识形态在内的文化领域的冲击最为强烈:它没有国界,没有地域上的限制,也使各国制度、文化和意识形态上的差异隐而不见。尤其是我们这样的国家,在社会制度和文化背景方面迥然有异于因特网的诞生地和获得充分发展的美国等西方国家;而且当下有着这样的特殊国情:一方面是因特网发展起步晚,发展不成熟、不规范,另一方面是对之的要求非常迫切、发展前景十分广阔。就此而言,仅从技术的角度探讨因特网的内在涵义和作用,显然不够充分。有些结论式的断语,如“因特网的发展最明显不过地体现了技术建构社会的原则”、“未来网络技术的应用只会受到个人想象力的限制”等等,虽然具有很大程度的合理性,但也同时容易将人们的研究视野局限于单纯的网络技术的角度,而忽略对其他方面的探讨。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是:美国掌管着全世界的网际网络干线和信息中转站,在调整和修改诸如《电信法》等涉及“信息高速公路”的技术基础设施方面,它大刀阔斧,并积累了管理这种新经济的初步经验。但在因特网的媒介内容的管制上,却始终处于徘徊或屡进屡退的境地。无论是将电子邮件置于联邦电信委员会的管制之下的议案,还是克林顿总统关于限制网络上的色情信息的规定,都被议会和最高法院所否决,主要理由据说就是担心它们会限制和妨碍受宪法保护的言论自由。因此,这一切的决定因素涉及到美国的现代社会制度和媒介政策,而所谓“信息流通自由”的原则背后则隐藏着利用网络空间来推行以美国为首的殖民文化的初衷。
(四)
因特网诞生在美国、并在以美国为代表的发达国家得到最为迅速的发展,这一事实使得下述想法成为很自然的事情,即:作为世界上工业发达而又民主的国家的一个产儿,因特网是“无私地复兴个人表达和政治言论的最后、也是最好的希望”;“千百万人之间按这种自主规则进行的分布式通信将对全部参与者都产生一种进一步民主化的影响。这些力量连同世界范围的民主化潮流将使专制的信息基础结构陷于窘境而一无是处。”[2—p.350]因特网的技术特征和在某些方面展现出的前景,也容易让人们对它抱有这样美好的希望。
实际上,这样的看法并不是十分新鲜的东西。自19世纪中第一条电报线路诞生以来,几乎每一个接踵而来的新传播媒介都曾触发出有关它对政治和道德之意义的想象;大众传播媒介的发展更是对关于民主化的憧憬产生了极大的影响:印刷出版业及与之相关的发行量极广的报纸改变了政治论辩的性质,广播和电视使得政府领导人可以直接与大众进行交谈,与之相类似,因特网也将对政治生活起到独特的作用。较之其他大众传媒,它具有信息即索即得,波及和渗透的范围广阔,参与讨论的人数众多,讨论的话题无所不有,且不受地位、种族、党派、性别以及一系列其他原因的限制等特性,所以在政治民主方面的描绘空间也比较大。
在某些程度上,因特网走过了与个人电脑取代大型机的历程相类似的道路。个人电脑据说是反对自上而下地传递信息的方法的力量,它作为政府和军事集团控制下的大型机的对立物,标志着“计算机独裁过渡到计算机民主”,使“更多的人用更多的时间去收集,分析和处理信息……”[7—p.132]因特网的初衷也并非是要为平民百姓提供民主的论坛,一段时间内,它被用来为军事指挥机构服务,最先进的技术机构为情报机关和国家安全部门所拥有,许多科研机构则直接为这些部门服务。它也曾一度主要是大学科研机构的单纯的学术研究工具,以至于90年代中期当商用网(commerce Net)受到政府及私人企业的关注时,有人惊呼:“因特网及其用户必定遭受重大的文化冲击,因为商业活动开始动摇其学术性的根基。”[4—p304]
现实生活中,与因特网之逐渐成为平民百姓可触摸、可利用的媒体工具的过程基本一致的是,因特网淘金风潮的许多获利者是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雅虎公司最初是一个由两名辍学研究生建立的万维网索引,两年时间发展成一个资本市场总额达400亿美元的大型媒体公司; 亚马逊网上销售公司和玩具网上销售公司从亏损企业很快就成为拥有数十亿美元的资本市场总值的企业。类似的传奇故事使得下述观念很容易被接受:在因特网世界中,每一个来自社会顶层和底层的人都会有同样的机会从技术中受益。此外,经济学领域和管理学领域中有关的实证研究也得出了一些类似的结论,诸如因特网可以成为“外围”人员的参与工具、“电子讨论比面对面的讨论更为平等”、“减少地理和社会的距离似乎对处于‘外围’人的影响比核心人物影响更大”、“新的信息技术是减少组织层次的强有力的工具。也就是说它们会导致管理有效范围的增加,从而减少对中层管理的需要。还有人走得更远,认为会出现扁平式组织结构, 即在一个很小的领导层下的单一社会等级结构。”[5—p.173]
问题在于:因特网的政治民主化作用并非象它看起来的那样不可动摇,或者说是唾手可得。首先,西方的自由主义民主虽然在促进资本主义发展方面起过重要的作用,但作为民主的一种形式,它是在西方资本主义土壤中滋生起来的,也是与西方资本主义社会相适应的,它不是普遍的真理,更不是整个人类民主发展的唯一模式。其次,因特网的出现并没有消除西方媒介体系的两重性:“一方面,它有一个被歌颂了两个多世纪的神话般的理想,其主要目标是新闻媒介为人类和自由社会的幸福美满提供新闻,充当信号灯、了望塔,把各种邪恶行径和权力弊端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以期快速达到最终目的。但另一方面,它又是自由市场的商业世界私人为之赢利的动力。对于后者来说,追求真理,揭露邪恶要服从赚钱图利的需求。”[8 —p.28]这也是资本主义传媒制度和传媒政策中的一个最为根本的两难困境。
在一般意义上,指望因特网的发展能够自发地实现人类社会的民主理想,这也是令人怀疑的。随着因特网之越来越趋向商业化,它与民主的关系正在受到来自各个方面的置疑。人们发问道:方兴未艾的电子商务将因特网变成一个巨大的购物场所,里面设有虚拟的购物中心、拍卖行和银行,它们最终难道不是对迅速致富的亿万富翁有利吗?在网络世界的虚拟空间,社会核心人物与社会外围人物可以就同一问题平等地交换意见,但是这能够替代现实生活中的不平等吗?还有,如果有人因为种族、性别、家庭收入、地理位置以及一系列其他原因而被剥夺使用信息的权力,如果不能上网,不能使用网络资源,不能充分利用网上资源的优势,那么,他们会不会成为社会的二等公民呢?
有关因特网和民主政治之关系的文化悖论比较集中地体现了科学精神与人文精神的冲突。一般来说,技术派人士更容易相信,随着因特网的发展,人类的未来将是一个无比美好的乌托邦世界。“他们年轻时在与同伴结成的亲密无间的研究团体中体验过公正平等的待遇,因此向往在一个没有限制性法律的理想化信息世界中重温蜜月般和谐的生活。”[2—p.344]人文主义者敢于在对因特网的一片欢呼声中发出反对的声音。许多人已经看到、或预感到网络的弊端,认为电脑、网络和虚拟现实技术正在制造一个“幻象世界”,而过分依赖由高技术制造的幻象,人类的未来将面临威胁,人类共有的伦理道德规范有可能分崩离析。他们还从根本上讨论因特网所带来的政治民主的虚幻性,认为网络所导致的权力分化实际上是用“技术精英”、“数字精英”取代以往的“权力精英”,也就是说,通过因特网,技术以及掌握技术的专家最终将成为社会控制的主要媒介和主要力量。
对于我们这个网络建设刚刚起步的国家来说,应该认真对待以上这些反思意见。我们国家的政治民主与西方国家的政治民主有着本质的区别,其中关键之点是,我们的出发点是社会主义制度,改革开放、引进包括因特网在内的先进技术最终都离不开这个出发点。相比之下,因特网所具有的开放性容易被用来美化西方式的民主和自由——尽管西方不少人已对此产生了极大的怀疑,并容易被别有用心的人拿来攻击我国的社会制度,比如将之说成是“专制”和“封闭”的天敌。但实际上,我国政府在引入因特网这一新技术促进经济发展的同时,并没有忽略它在推进社会主义民主方面的作用。世界各国积极倡导的“信息高速公路”有五个应用领域,按先后秩序分别排列为:电子政府、电子商务、远程教育、远程医疗和电子娱乐,据此可以说,“网上政府”是社会信息化的基础。1998年5月,在中国政府部门最高域名gov.cn 下注册的域名数为145个,一年之后,该数字增至1470个。排除迫于行政命令, 仓促出台的因素,1470个网站毕竟让部分老百姓感觉到政府离自己更近了,而发生在网络讨论区中的讨论也为平民参与政治生活创造了条件,这可以说是我国建设“电子政府”的起点。
在因特网的现实发展过程中,一方面是它的用户以指数方式增长,另一方面是大量与网络的友好界面以及与个人隐私、知识产权、国家主权和文化内涵相关的问题仍然处于争论之中。因特网的发展是无法抗拒和阻拦的潮流,不过指望因特网自发地解决人类的终极问题,也只是一厢情愿的事情。它的未来尽管难以预测,但难以想象的是,到21世纪终结的时候,还会有一个国家无意成为信息市场上的参与者。这种世界范围内的介入将确保信息环球通达;它将改善经济,加强民主,但也会加剧文化冲突,引起新的紧张和问题。在这个意义上,人文主义者的警告——它被称为是网络时代的“盛世危言”和“信息高速公路的减速带”——是值得引起重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