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士钊的政党思想与“破党建党”理论_章士钊论文

章士钊的政党思想与“破党建党”理论_章士钊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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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年来,学术界对章士钊的社会政治思想、文化思想多有涉猎(注:代表性的成果可参见李华兴:《从传播欧洲思想到回归传统文化:“甲寅”时期章士钊思想研究》,见《史林》1996年第1期;沈侨松:《五四时期章士钊的保守思想》,见台湾《近代史研究所集刊》第15集;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邹小站的博士论文:《章士钊社会政治思想研究(1903~1927)》。),但更深入、全面的研究仍有待加强。譬如,章士钊的政党观点和理念尤其是其“毁党造党”,学术界迄今尚无专文论述。本文拟稍加阐释,意在填补空白,也期望对尚显薄弱的近代政党史和政党思想史的研究有些微贡献。由于民元前后章士钊对于政党问题的主张有很大的连贯性,因而本文对章士钊政党思想的论述,涵盖了清末与民初两个不同的时期,以反映其思想的真实性,同时也是为了保持本文在论述上的完整性。

一、政党概念

1905年,章士钊留学日本,热心参与革命活动,但在这年8月同盟会成立的时候,他却坚持不肯入会。章太炎特携孙毓筠同往章士钊寓所,力劝无效;二人甚至采取强制手段,亦无功而返。据章士钊自辩,他之所以不肯入会,是因为自己一介书生,搞暴动、暗杀,“交接长江哥弟,非己所长。”(注:章士钊:《与杨怀中书》,《甲寅》1926年第1卷第33号。)另一方面,他从日本明治维新后的繁荣进步中深感教育重要,便放弃了革命救国论,成了读书救国论者,即所谓“同盟会旗鼓大张之时,正鄙人闭户自精之时。”(注:章士钊:《与黄克强相交始末》,《辛亥革命回忆录》第2册,第142页。)此后不久,他就留学欧洲,疏远革命同志。武昌起义后,受孙中山的鼓励和支持,章士钊放弃即将到手的硕士学位,回到国内。不久即受黄兴、于右任之邀,任《民立报》主编。在民初组党入党热中,章氏依然特立独行,既不入国民党,也不入立宪党。在政见上,他既不袒护国民党,同时题对共和党等党派时加批评,可谓民初政坛一奇人。

民国初年,章士钊被公认为是能与梁启超并称的舆论家,有的人甚至认为民初以后,他实际上已取代梁启超的地位,成为舆论界的骄子。辛亥前,章士钊在英国主攻政治学和政治经济学,阅读了大量欧洲思想家有关政治学方面的名著,尤推崇18~19世纪梅依、柏克、白芝浩等思想家。亲临英国这个近代政党发育最早、实行政党政治最典型的欧洲国家,章士钊对于政党问题无论在理论上,还是在实际观感上,都较当时国内及滞留日本的革命者和思想家丰富、深刻。还在清末时,章士钊就在《帝国日报》上发表大量文章,介绍有关政党的知识;民初同盟会的机关报《民立报》亦几乎期期刊登章氏关于政党政治的宏论。据粗略统计,这一时期章士钊专论政党的文章有20余篇,是除梁启超外对政党问题论述最多的人物,在政党思想的探讨和宣传方面具有重要的地位。吴稚晖曾说过:“政党之名词,远之拾前清立宪党之唾余,近之即拾行严先生等之唾余”(注:《政党问题》,《民立报》1912年8月6日。)。章士钊依据西方政治学原理,将政党定义为:“有一定之党纲,党员占议席于国会,日伺现政府之隙而攻击且谋倒之,取而代之以实行其党纲者也。”(注:《中国应组织之政党及其性质当如何?》,《帝国日报》1911年3月12日。)在章士钊看来,所谓政党是存在于立宪政体之下,以国会为活动场所,争得国会多数以组织政府,实施己党政纲的组织;反之,即不得称为政党。他明确表示:“政党断不容变更国家根本之组织者也,凡政党者皆求于现行国家组织之下,相造代用以施行其政策者也”,因而“凡政党不得含有革命性质”,即“革命党非政党也。”(注:《帝国统一党党名质疑》,《帝国日报》1911年3月2日。)将主张实行暴力革命的革命党排除在政党之外,这是西方政治学家的惯例,但在中国,如此明确地宣称革命党不是政党,尚属罕见。(注:参见拙文:《秦力山政党思想迷论》,《求索》1999年第1期。)

为了澄清人们对政党与非政党的区别,章士钊曾不厌其烦地分析和阐述政党与徒党(即朋党)、政党与普通政治结社的区别。

关于政党与徒党的区别,章士钊明确提出:“徒党之主动力为私,政党之主动力为公;徒党不惜牺牲国家以拥护个人,而政党则不重人而重政策;徒党恒欲置反对者于死地,政党则听异己者意见之流行。徒党者国家之隐患也,而政党则能造福于国家。”(注:《中国应组织之政党及其性质当如何?》,《帝国日报》1911年3月12日。)这种解释,毋宁说是章士钊心中理想政党特质的外显而已。

关于政党与普通政治结社,章士钊认为二者最大的区别在于:政党立于国会之内,后者立于国会之外。普通政治结社“无组织政府之野心,不过对于一定之政治问题发表其意见,且期其意见之发生效力也。”而“政党则不必欲得一定之目的物,而其所志乃在全国之一般政策,而其生命不以目的物之得否为衡也。普通政治结社无意总揽国家之机关,而政党欲之。普通政治结社活动于议会以外,而政党则与议会相依为命,为议会中一独立之政治团体。普通政治结社之行动每不嫌于偏宕,时或诉之暴动,而政党则步伐贵乎整齐,态度贵乎稳健。普通政治结社欲达目的,必倚赖他政治机关,其手段或出于请愿,政党则自策自用,其政权唯一之源则选民也。”(注:《中国应组织之政党及其性质当如何?》,《帝国日报》1911年3月12日。)章士钊还特别指出,政党和普通政治组织的这种区别,在别的国家或许没有如此强调的必要,但在当时中国的政治形势下,“以政党之习未深,往往以政党之名而行普通政治结社之实。”(注:《中国应组织之政党及其性质当如何?》,《帝国日报》1911年3月12日。)按照这个标准,章士钊认为当时中国尚无正式政党出现,同盟会是革命党,非政党;政闻社、宪政公会、国会请愿代表团都是普通政治结社,亦非政党。因为这些团体不具有永久性目的,目标一达,即行解散,不借国会为舞台,随处结集,出没靡定,这都与政党的性质不相容。辛亥革命以后,同盟会改组为公开政党,章士钊认为实属理所当然。因为“同盟会之运动,既告成功,则会名理宜消灭。”并且认为同盟会“今后之所为当谋避普通政治结社之行动而力崇党德,定行党纲。”(注:《论同盟会》,《民立报》1912年3月6日。)

在近代政论家中,章士钊首先提出政党有“体”“用”之说。政党之“体”,即政党的政治纲领。凡政党必有“特异之党纲,求取现政府而代之之谓也。”所谓“用”,也就是政党存在的环境,即指国会和责任政府的建立。一个健全完善的政党,既需要合法活动的政治场所,又必须有鲜明的党纲党章,否则即无由称政党。章士钊认为,清末中国“未尝有国会,并未尝有政府,此二者乃政党之所托命也”,“无二者,是无政党也。”(注:《中国应组织之政党及其性质当如何?》,《帝国日报》1911年3月12日。)章士钊对于政党含义的阐释和对政党作用的认识,大多为当时的人们所接受,产生了一定影响。

二、政党内阁模式

19世纪末20世纪初,西方资本主义民主国家的政府组织模式主要有两类,一是英国式的政党内阁制,亦称议会内阁制;一种是美国式的总统制。现代政治学认为,二者实行的实行上都是政党政治。章士钊较早而又系统地关注政党政治模式,但他认为前者是政党内阁,而后者不是。他认为政党内阁与非政党内阁区别甚大。他的解释是:“凡以议员出建行政部者谓之政党内阁,非以议员出建行政部者,谓之非政党内阁。”(注:《政党内阁与非政党内阁之别》,《帝国日报》1911年8月15日。)

章士钊认为理想的政党内阁应该具备六大要素:第一,内阁必须由议会成员组成;第二,内阁必须是由控制议会多数的政党成员组成;第三,组成政党内阁的成员须持一致的政策;第四,政党内阁必须由一党组成;第五,内阁成员当负连带责任;第六,内阁成员应当在首领而且只能在一个首领指挥之下。他指出,上述6条中,第一条为基本原则,其余5条为主要特性。“得一而五并具得,得五不得一则于政党内阁仍相去万里。且不得一而所谓五者皆如无基之屋,不能立足也。”(注:《何谓政党内阁》(续),《帝国日报》1911年6月13日。)在章士钊看来,内阁问题的关键是探明阁员即国务大臣的来源问题。他主张唯一的来源只能是占议会多数的党派。因为只有如此,政府的作为才能为多数所拥护,才能保持政府的稳定和政纲的有效实施。按照章士钊的观点,美国总统制是非政党内阁,而非政党内阁又只有像美国这样的联邦国家行之方可。他认为“政党政治利在立法行政两部无冲突,而非政党内阁则此种冲突无幸名。”(注:《政党内阁与非政党内阁之别》(续),《帝国日报》1911年8月17日。)因为“美国墨守三权分立之说,行政部与立法部打成两橛,政局异常散漫。”(注:《政党政治果适于今日之中国乎》,《帝国日报》1911年5月29日。)当时美国总统罗斯福正极力提倡新国家主义,意在加强中央权力,章士钊对此颇为赞赏。因为有上述认识,章士钊认为英国式的政党内阁模式最理想,也最适合中国。

清政府的资政院成立后,章士钊即认为组织政党内阁是当务之急。不久,皇族内阁建立,章士钊深感愤慨,斥之为“非驴非马”的“畸形内阁”,迟早要被政党内阁所代替。针对资政院与清政府内阁之间的冲突,章士钊有一段论述值得注意。他说:“冲突激烈,则其结果非立法部打倒行政部,即行政部打倒立法部。乃行政部不堪立法部之攻击,相率辞职,有继起者,其辞职亦如之,如有无耻之内阁,硬不辞职,而议会辄有法使之无从继续以行其政于此,谋有以救治之,舍联行政立法为一气(此八字乃内阁政治之真精神)其道莫由,而政党政治以成。……由后之说,则行政部行其操纵议会之实。始而解散,解散无效,则直剥夺国民之选举权,便不复有立法议会。国政一反于专制。此后中国之政治如无革命军起,则虽变态万千,大率不出此两轨道而行,可断言也。”(注:《政党内阁者政治之自然趋势而亦将为中国政治自然之趋势也》,《帝国日报》1911年5月27日。)这一认识虽多限于学理的分析,却颇为深刻。由于辛亥革命的迅速发生,清末政治的进程已无从验证。而民初政党政治的实践,实际上以后一种方式验证了章士钊的预言,只是这时的“行政部”已换成袁世凯的北洋独裁政府。

民国初年,大权在握的袁世凯为了不受政党约束,大肆鼓吹不党主义,主张超然内阁或混合内阁,章士钊对此甚为警觉。他认为,凡是有政党的国家,政见必然归于拥护的或反对的,由此而分成对立的二党,一在朝,一在野,这是民主政治和政党政治必然选择的途径。因此所谓“不党主义”,“在政治上实为不规则之名词。”所谓“超然内阁”,无非是为“重人不重主义”的独裁政治找借口,乃“政治之蟊贼也”,超然内阁即畸形内阁。(注:《政党政治果适于今日之中国乎》,《帝国日报》1911年5月29日。)

章士钊向持强大政府论,并认为强大政府与政党政治关系密切。在辛亥革命以前,他就认为,“生当20世纪,非有绝强之政府不足以立国。”(注:《政党政治果适于今日之中国乎》,《帝国日报》1911年5月29日。)而所谓强大政府,即“政府为政党所主持,其党控制议会之多数,同时出而组织内阁,内阁之政策无不得通过于议会以实行于国中者也,此种政府谓之政党政府,以内阁言谓之政党内阁,以政治言谓之内阁政治。”(注:《论强有力政府》,《民立报》1912年3月1日。)政党政治又何以能致强大政府呢?章士钊始终认为,由于政党是以国利民福为前提,通过两党竞争,由在竞争中取胜、议员占优势于国会的党派出而组建政府,使行政立法两部互相联属,实施政纲,政令畅通,政府不易动摇,国利民福大为增进,反对党也心悦口服。此种政府必然可以称为强大政府。有人说强有力政府即专制政府,章士钊引用英国政治学家柏克所持“国家无不专制”的观点来进行驳斥。章氏认为:“人民者,乃统治权之主体也,统治权之主体乃国家也,故人民即国家也。”强有力政府即议会之专制,“而议会之专制即人民之专制也。”(注:《论强有力政府》,《民立报》1912年3月1日。)议会由人民选举的,议会专制即多数人民专制,人民专制理所当然,也是防范独裁政治的良方。章氏认定建立强有力政府实在应该,而且必须。

三、“毁党造党”说

章士钊的政党思想中有一个重要特点,就是特别重视政党党纲。他认为构成政党的要素很多,最重要的是政纲,而政纲又必须与他党有特异之处。为了强调政党须具特异党纲的重要性,他甚至将政党定义为:“政党者乃一实行政纲之团体,而政纲又必与人不同者也。”(注:《何谓政党》,《帝国日报》1911年5月30日。)在他看来,首先,所谓党争是为国利民福争,不是为个人私利争;争的是治国的方针政策而非个人意气,所以如果党纲不明,党纲不异,“非为党魁之奴隶,即逞其无聊之客气耳,又宁得谓之政党。”(注:《何谓政党》,《帝国日报》1911年5月30日。)其二,任何政策对于国家、对于不同团体,均有有利、不利两面,而“一经介绍于国中,国民之赞同者有之,反对者亦必有之,政党者即应于此现象而生,一党守其正,一党守其负,谁得国民多数之拥护,即谁胜利。”(注:《何谓政党》,《帝国日报》1911年5月30日。)反之,如果两党党纲不异,又如何能代表国民的意见,又怎么能称做政党?其三,政党存立之前提,在承认反对党的合法地位,在允许反对党意见的阐发与宣传。“凡一党,即当任他党意见之流行。故惟在政党政治之下,国民始有机会得全出意见尽情讨论,以求最后之胜利,此代表政治之精神也。”而如果政纲不异,“则政党失其德,此直贼民之党耳,政党云乎哉?”(注:《何谓政党》,《帝国日报》1911年5月30日。)

既然章士钊如此重视政纲,以此来衡量清末民初勃兴的政党和激烈的党争,就难免大失所望,忧虑重重。他认为,政党可以“救国”,自己本不怀疑,但如今党派林立,党纲大同小异,无大区别,今日立,明日合,今日合,明日分,“可谓尽党争之奇观矣”。而“记者极其耳目之所能及,尚不见有足当政纲两字者”,即使有也只是某些具体政见,所以“一党之宣布者,余党几可全体赞同”。这种旗帜不明、纯争私见而非政纲的党争,必然为党魁争利的工具,党员纯属党魁的奴隶。无论是同盟会攻击共和党,还是共和党攻击同盟会,都是不明要素,却弄得政坛纷乱,“吾国政治前途危矣”(注:《毁党造党说》,《民立报》1912年7月29日。)。要想挽救危局,必须彻底改造当前政党。

1912年7月,章士钊在《民立报》上连续发表了一系列重要文章,倡议“毁党造党”。他向各党领袖人物郑重建议:“将现时各党之构造悉取而毁坏之,一若民国尚无此物发生者也。而因各集其魁首,相与商榷政见,决为可否,从其可否处树党帜焉,使以后所有党争尽本之于党纲,而倾轧之私,期于绝迹。”(注:《毁党造党说》,《民立报》1912年7月29日。)在指导思想上,他要求各党以“壮严合度之态,而运以大公无我之心,革命、立宪等名词视为历史上之泡影,不一为芥蒂而相与争持者,一以实际政治范围为断,始终认定反对党为合法之团体,一切杯弓蛇影之谈,屏之至净焉耳。”(注:《政党组织案》(续),《民立报》1912年7月18日。)章士钊还提出了具体的操作方法:现在已成立的所谓政党的党员都先不要自认为是某党党员,各党选出若干才智之辈,开一政治研究会,政治研究会研究的内容,都是以当前的政见为前提,而各党以前的政见不应掺杂进来。这样充分研究以后,每一问题必然分成可否两面,问题越多,可否的数量就越多。经过最后的核实,赞成和反对的“统系悉不紊,则就此统系而分为两派焉。”在这样的基础上建立的新党,就会纯粹建于政纲之上,“以后所有党争,悉于此争之,诉之意气,有所不屑,尤有所不暇也。”(注:《毁党造党论》,《民立报》1912年7月29日。)

章士钊大倡“毁党造党”论主要意图是:通过解散原有政党,再依据各党在重大问题上的不同意见,重新组党,以建立英美式稳定的政党政治制度。此种“毁党造党”说一出,即在当时政界和思想界引起巨大争议,以《民立报》为中心,形成了一股讨论的热潮。

反对“毁党造党”者大有人在,其中尤以同盟会员居多。吴稚晖怀疑章氏的动机是要自作党纲,以附和他党,或者是要别植一党,以与同盟会对立(注:吴稚晖:《政党问题》,《民立报》1912年7月29日、1912年8月6日。)。许多同盟会员质问报社社长于右任:《民立报》是同盟会机关报,为什么要由章士钊这个非党人士主持?有同盟会员扬言:“中国可亡,而章行严之名誉不可不毁。”他们指责章为保皇党,至少也是“徘徊于梁卓如、杨皙子之间”(注:《章行严与杨怀中书》,《独立周报》第1期。)。还说章士钊过去在《帝国日报》发表文章,倡言“和平改革”,是用“秋桐”笔名,而今在《民立报》上撰文,却都用“行严”本名,分明是故意隐瞒前情,“若有隐图”。此番言论为章士钊始料不及。他不顾黄兴、于右任的苦劝,当即退出《民立报》,另组《独立周报》,复用秋桐笔名,以示无畏,并与《民立报》抗衡。在《独立周报》期间,章士钊继续坚持和阐述自己的政党思想,大量译载国外学者有关“政党道德”的著作,阐发“党争与道德”的观点,力图证明“毁党造党”的正确性。

另一种反对意见则有所不同。此派人士认为,过去的同盟会会员志士居多,多年来冒白刃,亲矢石,劳苦功高,如今却以其政治知识缺乏,剥夺其入党权,必然使志士灰心。而共和党党员,虽说滥杂,尚属稳定安静,“确为一体”,国民党与之“界限井然”。如果将所有党派加以毁弃,只怕毁党不成,冲突更加剧烈,“危险之甚,孰过于此?”这派人认为,解决章士钊所担忧的政党现状问题的办法有三个:一是各党总部和分部多演说本党政纲,使本党党员熟知政纲的作用,增强党员知识,不致盲从,也不致有“扞格之弊”。二是提倡党德,使党员周知党争是为国为民争,而不是争意气、争名誉。只要党德提高,这种弊端定会避免。三是党的机关报要克服攻讦、毁谤污蔑的恶习,应以指导舆论、增进社会幸福、督促人群进化为天职。如果能做到以上几点,必能使政党健康发展。该作者的观点可以说是反对意见中比较温和的一种。(注:乐勤:《毁党造党之讨论》,《民立报》1912年8月23日。)

有许多人为章士钊的倡议击节叫好。他们认为:“当此党见横见横行,无真是非之日”,只有章氏“此说足以匡救之。”(注:朱冠亭:《政见商榷会之片影》,《独立周报》第1期。)有人由“毁党造党”进而主张“毁人造人”,倡言“今日宜急阐扬王学,始足以图起人心衰敝,盖阳明先生良知二字,实从万死一生中得来。邦人心病根于惰弱,以王学医之,其为针对,欲从人欲横流中为世人拯出其本来灵明。”(注:李燕民:《兴王学以救时》,《独立周报》第5期。)有人进而以“毁人造人之痛悟”,推及“人民政治道德,实不足道,即社会道德亦颇颓落”,因而“创改良社会之说”(注:知难:《改良社会谈》,《独立周报》第7期。)。也有人对章士钊的倡议疑惑不解,询问所谓毁党,是毁一党?二党?还是所有党派?是毁名还是毁实?章士钊的回答是:“毁党乃举所谓党者而尽毁之,毁名又毁其实,非仅毁其名也。”也有人提出此说一出,赞成者有之,反对者有之,如果赞成者毁去其党,而反对毁党者依然存在,结果只会造成“新党既立,而旧党仍存”,这样只可谓之“分党”,而不可谓之“毁党”,所谓毁党也只是在各党之外,又多了一个貌合神离的党而已,与本意岂不相去千万里。对此,章士钊作了辩解。他说“以造党之目的而毁党者,必深恶乎现在之党,不以党纲之异而得名,而徒以私利相逐,纷纷扰扰以乱国事也。”(注:《毁党造党之意见》,《民立报》1912年8月4日。)而所谓“造党者,非毁党而合为一党。乃毁各党后经严重繁复之研究而分为两党也。”(注:《毁党造党之意见》,《民立报》1912年8月4日。)有人质疑各党领袖人物是否肯牺牲党见,以从事于根本改造。章士钊认为,现今所有的政党包括同盟会在内,都是目的不清,主义不明,“皆无成党之必要而成之者也”,长此以往,国政败坏,必将无可收拾。“各党之态度不改,不即从事政纲之创造,则‘党争亡国’一语,将不幸而言中。”(注:《毁党造党之意见》,《民立报》1912年8月7日。)他认为“毁党造党”的关键在于各党之领袖人物是否肯牺牲党见,以“从事于根本之改造否耳。”至于其他人是否赞同,他认为不足为忧。

除了在报刊上大力倡导“毁党造党”说,章士钊还为自己拟意中的“政见商榷会”鼓吹。他坚持认为“国人今日之德与智,不足言党,只足言商榷会;且不当言党,只当言商榷会,乃商榷会所以必发起之唯一理由也。”(注:《政见商榷会之主张》,《独立周报》第5期。)当时江苏都督程德全向总统府秘书长张国淦上书,倡议成立“政见商榷会”,所持理由与章亦大同小异。章为此大为兴奋,在《独立周报》上进行宣传,希望该商榷会能成为造党广场,以造出理想政党。

从当时的实际情况看,章士钊的“毁党造党”说和倡议成立“政见商榷会”的主张虽然热闹一时,实际效果却归于零。革命派政党和改良派政党的斗争依然如故,各党内部的斗争也依然如故。尽管当时国内有团体多次公开发刊《政见商榷书》,却“无一答饷”,令章士钊失望之极,斥为“吾国最可恶之一现象。”(注:《论政见商榷会》,《独立周报》第9期。)民初各资产阶级政党最大的敌人是袁世凯,但各党之间有如斗红了眼的公鸡,全然忘却,章士钊对此已有察觉。在“毁党造党”无法实施的情况下,章氏劝说紧随袁世凯的立宪党人:“君等慎勿攻击国民党过甚,袁世凯亦杖视公等耳,一旦国民党这只狗被打死,杖亦且为人唾弃,抛入溷渠了事。”(注:章士钊:《欧事研究会拾遗》,《文史资料选辑》第24期。)袁世凯在当上正式大总统之后,迅即抛却和摧毁所有政党而实行专制。章士钊眼见自己梦寐以求的政党政治竟遭此厄运,不禁“狂走室中”,失望愤懑之极。(注:《论政见商榷会》,《独立周报》第9期。)

“二次革命”失败后,章士钊曾对民初政党政治失败的原因进行过反省。认为一方面是由于袁世凯的“灭议会、禁党派、废自治机关”专制暴政所致;另一方面,章氏更强调政党政治的末路与民初党争走入歧途有关,关键是没有循党争之正途,“党人失败,是否全由新旧社会之不相容,尚待推论,而彼未能注意于利益不同之点,极力为之调融,且挟其成见,出其全力,以强人同己,使天下人才尽出己党而后快。”(注:《政本》,《甲寅》第1卷第1号,1914年5月10日。)应该说,作为深谙民初党争实情的当事人,对于政党政治迅速失败的缘由,章氏所指出的上述两条虽不全面,却颇为精当。

笔者以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议会政治是掌握了权力和政权的阶级和利益集团之间妥协的产物。学会妥协,习惯于讨价还价,以达到各方利益均得到尽可能的保障,这是现代议会政治和民主政治所循的一般途径。在封建暴政、军阀强权之下,权力的行使与利益的实现,大多表现为单向度,即全社会均以君主和强势人物的意志为意志,任何下一阶层和利益团体,除了接受强加于自己的意志,没有可能循和平方式,以合法途径,使上一阶层作出妥协。专制暴政与民主政治最大的区别恐怕也就表现在此,而民主政治建立的坚实土壤则是商品经济的充分发展、市场机制和法律制度的相对完备。商品经济和市场经济实质上是交易的双方必须学会妥协,只有互相让步,方可使利润得以实现,达到双赢,现代民主政治亦由此而萌生。

由此来审视章士钊的政党思想,评判其“毁党造党”论,就不难发现,所谓合乎欧美范式的政党组织、所谓阵营分明的两党对垒、所谓导各派争夺于良轨的议会政治,在中国全无现实的基础。资本主义在近代中国的发展先天不足,后天多舛,根本就没有能够替代旧式的小农经济,亦无实力与强大的外国资本抗衡。在没有经过成熟的商品经济洗礼的这方土地上,只有武人的跋扈骄横、政客的卖身投靠、强势人物的密室窃谋、普罗大众的冷漠茫然。章士钊天真地搬用的西方政党政治的模式,倡议的“毁党造党”说,筹设的“政见商榷会”,不过是痴人说梦而已。民初政党的大量涌现和纷争,只不过是清王朝灭亡后,社会结构上出现了短暂的权力真空,在欧风美雨的吹拂下,人们照搬了西方民主政治的皮毛而已。而由于各派政治力量的犬牙交错,无序争夺,使得民初政坛光怪陆离,一派混乱。虽然大多数党派均属资产阶级性质的,但这一阶级的羸弱、短视,在这一次短暂的政治实践中却暴露无遗。种种弊端如宿命般难以避免,确也证明了他们无力建设像欧美那种健全的大党,造成形式上代表民意的两党政治,这也从另一个方面证明了资产阶级共和国方案在中国不可能实施。总之,英国式的政党内阁制和“毁党造党”说可谓清末民初政坛的独行者章士钊的善良愿望,其结局之尴尬却难避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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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士钊的政党思想与“破党建党”理论_章士钊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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