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与文学,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文学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时下,有一种观点随处都可以听到,即市场经济冲击下,文学和人文精神正出现危机。严肃文学和高雅艺术的困境,不言而喻与市场观念的侵入有关,于是普遍感到了一种经济与文学的对立。
人要吃饭,所以须有经济;人不能只吃饭,所以还要有文学。然而经济总是伤害文学,文学又不屑与经济为伍,问题似乎变得很简单:你究竟是吃饭还是吃文学?文学是精神食粮自然也是可以“吃”的,但假如二者必择其一,只怕大多数人还是要选择吃饭的。关于“人是要吃饭的”类似的话,孔孟讲过,马克思讲过,毛泽东讲过,一个是人就懂的事情,需伟人一二再,再而三地言明,可见最容易被人忽视的往往是最简单最普通的道理。
文学与吃饭就真那么势不两立吗?倘若如此,因人们更看重吃饭而文学早就应该衰亡了。人类社会的发展,说明经济并没有扼杀文学,文学也没有窒息经济。它们不仅可以同步发展,而且人类对生产方式的选择决定了他们对艺术方式的选择,人类的文学恰恰是随着人类的经济生活的变化而变化的,艺术思维不是天上掉下来的,而是历史的产物。既然如此,所谓市场经济将带来文学乃至人的文化精神的持续恶化云云,便是无稽之谈,至少也是杞人忧天!
把吃饭和文学相提并论一点都不贬低文学,因为文学原本就是为吃饭而存在的。中国人吃饭状况的改变,多少与从杜甫到鲁迅的文学呐喊是分不开的,只是吃饱饭之后,文学才渐渐高雅起来。尽管如此,它并没有停止发展,资本主义国家的市场经济,搞了四五百年,严肃文学并没有都通俗化、庸俗化,没有下降到零,萎缩到无;经济大潮一浪又一浪,并不能淹没文学艺术的光辉,从十五世纪末西欧各国进行残酷的资本原始积累开始,每一个百年,都有足以令世人自豪的文学家、音乐家、绘画家和美学家出现。怎么轮到中国,市场经济(还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才刚刚起步,就大声疾呼“救救文学”了呢?是中国的市场太恶劣,还是中国的文学太脆弱?是文人太没出息,还是理论太没水平?是观念太落后,还是现实太混乱?也许是各种原因兼而有之的一种“文学危机综合症”。
就观念而言,首先还是对市场经济的理解和认识问题。如果你只把它看作是一种经济手段,而且是个不讨人喜欢的总要纠缠“文学少女”的恶棍,那势必划地为界、严阵以待,并且时刻准备尖叫一声“救命呀!”如果你承认它不仅是一种社会经济现象,也是一种社会文化现象,它不是人们仅仅为了吃饱肚子而不得不捂着鼻子淌过去的一条臭水沟,而是人类文化进步的一个阶段、文明过程中的一种方式,因而也是文学发展的一个新的生长基础,那它就不那么可怕了。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在运行过程中所形成的开放、改革、创新、效率、信息、法制和人才的观念,自由选择、平等竞争、独立生存的意识,会渗透到社会生活的一切方面,造成人的思维和行为方式的普遍而深刻的变化。这一切都会在不知不觉中发生,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是极为迅速的和不可逆转的。当我们选择了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我们也就选择了与之相适应的新的文化模式,当然也就选择了文学的新的发展方式。
其次,是对文学和文学发展的认识。严肃文学突然感到环境发生了变化,原有地位正在丧失,通俗的、流行的、纪实的、视听的、一次性的文化艺术成了大众消费的主要方式,人们(特别是年轻人)不再有那么大的兴趣去“吃严肃”,而是情钟于“文化快餐”。严肃文学要想保持昔日的威严和地位,就得进行自我调整,要适应社会生活和人的审美心理的变化,在创作观念和表现方式上有新的突破,这是文学生命应有的机能。日本的纯文学,五十年代曾出现衰落,当时就出现了一种“中间小说”,并且成为一种流派,它讲究故事情节,重视趣味性,在日本的纯文学与大众文学之间走出了一条新路。中国小说近年来在创作观念和表现方式上也有新的变化,1993年出现了“长篇热”如“布老虎丛书”就很受读者欢迎,从维熙的《裸雪》、梁晓声的《浮城》等竟然成为印数高达几万几十万的畅销书。可见生活在变化,读者在变化,文学也在变化,研究它们变化的特点和彼此的关系,比感叹和愤愤然更重要。
事实上,文学不可能保持原始的平衡态,而是处于不断变化之中的非平衡状态。但是,如果它是一个开放的有应变能力的系统,通过与外界进行能量交换,就能呈现为一种远离绝对平衡的暂时的动态的平衡,形成新的有序组织状态,这种状态被称之为“耗散结构状态”。这是事物发展过程中的一种反熵趋向(根据熵定律物质的演化永远是由有序走向无序)。所以只要社会在进步,人对客观世界和自身的认识在提高,那么,一个开放系统的文学,它的信息能就会不断增加,艺术感受力就会不断提高,艺术表现方式也会不断丰富,从理论上讲,它就不可能枯竭和消亡。关键在于我们心理上要能够承受它在有序与无序之间的涨落变化,并且始终保持它的开放状态,即让熵的绝对质小于负熵的绝对质,否则,那才是真正的绝径!
读者的变化也是大有学问的。这种变化与文学直接相关的是审美观念的变化。从流动的角度看,不同时代有不同的审美习惯,表现为审美时尚;从静态的角度看,每个人有不同的审美个性,社会又存在着不同的审美层次;从变化的规律看,审美演化的过程是一个否定之否定、循环往复、周而复始的过程,是在一个更高水平上不断否定过去又不断重复过去的过程。当然,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审美变化都是一定社会生活变化在人们心理的反映。假如审美结构大至是由上述三个方面组成的,那么,从审美要求来看,严肃文学,第一它必须变化,第二总会有一定层次的读者需要,第三它一时所失去的不久又会回来。当人们可以自由选择文学的时候,当文学处在一个需要自己为生存奋斗的环境中时,它不能忽视社会的要求和公众的口味,不可能以不变应万变。
危机是一种挑战。你想挽救文学,你首先要信任文学,文学的麻烦只有文学自己才能解决。
责任编辑注:
李洁非等同志《90年代的文学价值和策略》一文,见本专题1995年第4期129页。此文原载《上海文学》1995年1期。
《王蒙接受文学报特约记者采访:纵谈经济大潮下的文坛现状》一文,见本专题1994年第4期30页。此文原载《文学报》1994.3.24.(1)。
张志忠同志《危机、选择与自由:文坛与文化近况述评》一文,见本专题1994年第10期20页。此文原载《当代》1994年4期。
符葵阳同志《重要的,却被遗忘:关于’93作家“下海”热门话题小议》一文,见本专题1994年第5期36页。此文原载《文艺报》1994.4.16.(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