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制约古代诗体生成演变的诸种因素,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诗体论文,试论论文,古代论文,因素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I2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3311(2002)03-0082-05
中国古代诗歌在其漫长的发展历程中,产生了多种诗歌样式,历代诗人在创作时也在诗体形式方面进行过多方面的尝试。宋代诗人兼画家文同作过一首《竹》诗,全文如下:
竹,竹,森寒,洁绿。湘水滨,渭水曲,帷幔翠锦,戈矛苍玉。心虚异众草,节劲逾凡木。化龙杖入仙陂,呼风律鸣神谷。月娥巾帔静苒苒,风女笙竽清簌簌。林间饮酒,碎影摇罇;石上围棋,轻阴覆局。屈大夫逐去,徒悦椒兰;陶先生归来,但寻松菊。若论檀栾之操,无敌于君;欲图潇洒之姿,莫贤于仆。
这首诗载于《宋于鉴》,吕祖谦之所以把这首诗收录进来,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它用的是一种复合型诗体,从一言句到十言句全都具备。文同这首咏竹诗,是对古代各类诗体的展示,同时也启发人们思索有关诗体的一些问题;在文同所运用的多种诗体中,有的在古代长盛不衰,有的却逐渐衰落下去,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而无论是居主导地位的诗体,还是处于次要地位的诗体,它们又是怎样生成、演变的?是否有规律可循?下面就以上问题略陈己见,以供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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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今所能见到的最早的诗歌,是载于《吴越春秋》卷九的《弹歌》:“断竹,续竹,飞土,逐宍。”相传这首歌谣作于黄帝时期,虽然断代未必十分准确,但从诗歌的内容和形式上看,它产生的年代确实很古老。这首歌谣四句、八字,每句两个字,句句押韵。由此不防可以这样说,中国最早出现的是二言体诗,是中国古代最原始的诗体。
继二言诗之后出现的是三言诗,相传产生于虞舜时代的《赓歌》就是三言体诗,全诗如下:
股肱喜哉,元首起哉,百工熙哉。
无首明哉,股肱良哉,庶事康哉。
元首丛脞哉,股肱惰哉,万事堕哉。
这首诗载于《尚书·益稷》,虽然在最终写定时有后人的增饰,但它产生的年代早于《诗经》则是没有问题的。全诗除末章首句是四言外,其余都是每句三个实词,句尾一个虚词,按每句诗的实词数量计算,它是一首三言体诗。
虞舜时期的歌谣除《赓歌》外,《吕氏春秋·音初》篇所载的《候人歌》也很值得重视,流传下来的歌词只有一句:“候人猗兮”。通常都把句中的“猗”字作为语气词看待,其实是种误解。猗,音义均与“阿”相通,有它特定的含义。《诗经·商颂·那》写道:“猗与那与,置我鞉鼓。”对此,清人马瑞辰的《毛诗笺通释》卷二十二作了如下解释:“猗,那二字叠韵,皆美盛之貌,通作猗傩(见《桧风》),阿难(见《小雅》)。草木之美盛曰猗傩,乐之美盛曰猗那,其义一也。”马瑞辰的辨析是正确的,不过,还需要进一步对猗和那分别加以界定,那,指众多;猗,则是指高大。猗,字形从犬,从奇。奇,甲骨文是在大(人的四肢张开之形)下增一马类动物,奇就是骑的初文。所以,猗有高大之义。《诗经·齐风·猗嗟》出现的“猗嗟吕兮,颀而长兮”两句诗,都是赞美鲁庄公身材高大,魁伟健壮,猗不是语气词,而是实词。由此看来。涂山氏在等待禹时所唱的《候人歌》,也是一首三言歌谣,猗,指伟岸,涂山氏在歌谣中不仅是说她在等待自己的配偶,而且还指出她所等待的对象身材高大,是位伟岸的男子汉。大禹和虞舜是同时代人,既然涂山氏在迎候大禹时所唱的歌谣是三言体,那么,《赓歌》作为三言体诗产生于虞舜时期是完全可能的。
《赓歌》、《候人歌》和相传作于黄帝时期的《弹歌》相比,句子加长了,表现力增强了,其中特别引人注目的是,这两首三言诗每句的末尾都有语气词作为后缀,这在《弹歌》中是见不到的。这固然是表达思想感情的需要,通过句末的语气词增强表现的力度,从而使这种三言体诗呈现出和二言诗《弹歌》迥然有别的风貌。然而,对《赓歌》、《候人歌》句末缀以语气语的理解,不能仅仅停留在言志抒情的层面上,还要从诗体的生成机制方面去寻找原因。
《弹歌》是二言诗。每句两个字,一节拍,全诗四句共四节拍,作为演唱体歌谣来说,两个字一节拍,语气已足,可以不再附加语气词。所以《弹歌》尽管是二言诗,每句诗只有两个字,句子很短,但并没有语气词作为后缀。《赓歌》、《候人歌》则不同,尽管它们都是三言诗,每句诗的实词数量多于《弹歌》,但还是要在句尾附加语气词。句式短的《弹歌》不用语气词,句式长的《赓歌》、《候人歌》反倒缀以语气词,这种奇特的现象只能从节拍方面寻找答案。对于三言诗来说,虽然每句诗的前两个字可以是一个完整的节拍,但余下的一个实词就很难单独构成一个节拍,无论是读是唱,总使人觉得过于短促,有意犹未尽之感。在这种情况下,就只好用虚词来弥补,和前面的一字实词相承接,变成两个字相连,凑足完整的一节拍。类似例句在《周易》爻辞中也可以见到,如《屯》六五:“屯如,邅如,乘马班如。”《贲》六四:“贲如,皤如,白马翰如。”《离》九四:“突如,其来如,焚如,死如,弃如。”凡是一个实词或三个实词构成句子的时候,后面都要附加虚词“如”。这是因为,屯、皤、突、焚、死、弃等词虽然可以独立表达某种意义,但读起来语气不足,缺少必要的余音,于是附加“如”字进行补充。至于“白马翰如”、“乘马班如”这类句子,和《赓歌》、《候人歌》的情况极为相似,都是在三个实词后面加一个虚词,使每个句子都有完整的两节拍。单字不成拍,只能构成半拍,这是三言诗及某些《周易》爻辞在句末附加虚词的原因。不过,通过对比还可以发现,三言诗和《周易》爻辞所附加的虚词是不同的。《赓歌》、《候人歌》句末附加的是语气词哉和兮,用以表达感叹之情;《周易》爻辞附加的虚词“如”,是为了把某种状态显现出来,表示是什么样子。二者的这种差异是不难理解的,《赓歌》、《候人歌》是歌谣,用于咏唱,需要运用语气词,以利于演唱;《周易》爻辞是散体,用于诵读,而且不宜有强烈的感情色彩,因此,选择表示状态的词语“如”作为后缀。从二言诗到三言诗,每句诗由一拍增加到两拍,与此相应,三言诗句末增加了二言诗所不曾有的语气词。表面看来,是先民在咏唱过程中发现了语气词对言志抒情具有特殊功能,实际是为了满足乐曲节拍的完整,他们必须用语气词来弥补已有实词节拍的不足。由二言诗向三言诗演变的过程,音乐节拍对于三言诗的体制形态起了关键作用,参与了三言诗体的生成构建。
《诗经》以四言句为主,但也有不少三言句。《诗经》中的三言句,绝大多数都有一个语气词作为后缀,如《周南·卷耳》:“陟彼砠兮,我马瘏兮,我仆痡兮,云何吁兮!”《周南·汉广》:“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这些诗句都属于三言诗,每句三个实词只能构成一拍半,加上一个语气词之后,每句就成为完整的二拍诗,语气发挥的作用是使诗句实现节拍的完整,遵循的是“整拍律”。
从《赓歌》、《候人歌》的三言诗发展到《诗经》的四言诗,从语言文字形式着眼,似乎只是把三言诗句末的语气词换成实词,通过以实代虚,实现了三言诗向四言诗的演变,仿佛四言诗主要是在三言诗的基础上生成的。实际情况并非如此,四言诗继承的主要是二言诗的语言形式,即以两个字作为一拍的节奏。如果把两个二言诗句组合在一起,就变成了一个四言诗句。《诗经》四言诗以两字为一拍的原始基因,在二言诗《弹歌》中已经存在。对于四言诗来说,每两个字一拍,每句是完整的两拍,语气已足,既然如此,已经没有必要再在句末附加语气词,《诗经》四言诗句确实很少有语气词充当后缀。
从二言诗到三言诗,再到四言诗,从句式上看是实词数的递增和语气词的取舍过程,实质是每句诗节拍的发展变化,是由一节拍到两节拍;在二拍诗句中,先是由实词和语气词共同凑足二拍,后来则是纯正由实词构成二拍。二言诗到四言诗的时代,诗歌和音乐还没有分家,诗是用于演唱的。由此而来,音乐的节拍就成为制约诗体生成、演变的重要因素,它在很大程度上决定诗体的走向。演唱时每句诗必须要有完整的节拍,而不能出现半拍,这就使得二言诗、三言诗、四言诗形态各异,但又都遵循着每句整拍的准则。既然如此,我们在考察中国古代早期诗体的生成和演变时,就不能只是着眼于语言因素,而必须把它和音乐联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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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早期诗体经历了由二言到三言、再到四言的演变过程,如果单从语言形式方面着眼,是每句诗的字数依次递增。按照这样的逻辑推行推断,继四言诗之后出现的应当是五言诗,而不是其他诗体。可是,中国古代诗体生成的顺序并非如此,而是另外一种情况。继四言诗之后首先出现的是七言诗,并不是五言诗。宋玉的《神女赋》中就有整齐的七言诗句,到了西汉时期,流行的识字课本《急就篇》、《凡将篇》,都是用七言体写成,并且押韵,读起来朗朗上口。铜镜铭文也大量运用七言韵文。刘向等西汉文人都创作过七言体诗,至今还能见到残篇。和七言诗相比,五言诗的生成明显落后,它在西汉还处于萌芽状态,直到东汉才发展起来。
为什么七言体的生成早于五言体?单从语言形式演变的角度进行探索,很难得到合理的解释,而必须从诗体内部寻找原因。
任何一种新诗体的出现,都不是凭空产生,而是以原有的诗体为基础。通过对原有诗体的加工改造、重新组合,生成新的诗体,三言诗、四言诗都是这样产生的。二言、三言、四言诗陆续在诗坛登台之后,若想再创造出新的诗体,以上三种诗体都可以提供借鉴,关键在于如何改造、利用它们。荀子在新诗体的创造方面可以说是捷足先登,他的《成相》篇就是大胆的尝试。现引录其中的两章加以分析:
请成相,道圣王,尧舜尚贤身辞让。许由善卷,重义轻利行显明。
尧舜贤,以为民,泛利兼爱德施均。辨治上下,贵贱有等明君臣。
《成相》篇是一首杂言体诗,主要由三种诗体组成,即三言、四言和七言,其中七言所占的比例最大。三言、四言是历史上已有的诗体,不能算是荀子的创造。至于七言句以如此成熟的形态出现在作品中,在历史上却是前所未有,是荀子所作的大胆的尝试。《成相》篇的七言诗句,是由一个三言句和一个四言句嫁接而成,通常是四言在前,三言在后。荀子之所以选择这两种诗体加以组合,其原因是不难理解的。在《诗经》创作和结集时期,主要的诗体是四言和三言,其他诗体比较罕见。对春秋战国时期的文人来说,三言、四言是他们最熟悉的诗体,因此,首先选择这两种诗体进行嫁接也是顺理成章、水到渠成。荀子的《成相》虽然还不是纯粹的七言诗,但它为这种诗体的生成准备了条件。继四言诗之后先出现的是七言诗,荀子有奠基之功。
战国时期伟大诗人屈原生活的时代略早于荀子,他在文体创新方面作过多种尝试,创造出骚体这种特殊的文学样式。可是,他并未能成为五言、七言诗的奠基者,这其中自有奥妙。
屈原的作品也借鉴以往的诗体,对它们如此嫁接,并且所涉及的旧诗体还要多于《荀子·成相》篇。《天问》基本是四言作品,在体制上一脉相承。《九章》各篇杂用诸体,二言、三言、四言相互嫁接的情况大量存在。在屈原其它作品中,运用最多的是二言体、三言体的组合。《离骚》、《东皇太一》、《云中君》、《湘君》、《湘夫人》、《河伯》主要是采用三加二的句式,《山鬼》、《国殇》则是两个三言句相叠。屈原对以往各类诗体的借鉴是很全面、充分的,那么,他为什么未能通过对原有诗体的嫁接生成新的诗体呢?这要对他咏诵型和演唱型作品分别加以辨析,从而找出其中的原因。
屈原的作品有的不能配乐演唱,《离骚》、《天问》、《九章》属于此类;有的可以入乐,《九歌》就是祭神时演唱的歌诗。屈原通过对以往诗体的嫁接创作上述作品时,都没有考虑创造新诗体的问题,而是按照自己的意愿进行处理,似乎故意避免新诗体的生成。
《离骚》的开头是这样的:“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摄影提贞于孟陬兮,惟庚寅以降。”屈原是把三言体二言体嫁接,如果不增添虚词,就会变成这样四句诗:帝高阳苗裔,朕皇考伯庸,摄提贞孟陬,庚寅吾以降。这是比较标准的五言诗,前两句是3+2形式,后两句是2+3,都是以往诗体的句型。但是,屈原不是原封不动地对原有的诗体句型进行组合,而是增加虚词,使句子变长,从而使作品呈现散文化倾向。诗和散文的一个重要区别,就是诗句精炼而散文相对舒展,屈原使本来可以精炼的句子变长,从而拉开了和诗体的距离。诗和散文还有一个重要区别,诗体语言所用的虚词极少,纯用于吟诵的诗歌尤其如此;散文则没有这种限制,它要经常借助虚词来调整语气。这也使屈原的《离骚》无法成为纯粹的诗体作品。
《九歌》能够入乐演唱,屈原在运用原有诗体创作《九歌》时,同样淡化作品的诗体特征。《湘君》的开头是这样的:“群不行兮夷犹,蹇谁留兮中州?美要眇兮宜修,沛吾乘兮桂舟。”这篇作品采用的是3+2的诗体句型,如果去掉中间的语气词,就变成如下四句:君不行夷犹,蹇谁留中州,美要眇宜修,沛吾乘桂舟。这也是比较标准的五言诗,是二言诗和三言诗两种诗体的结合。严格意义的诗与歌诗很重要的一个区别,就是歌诗往往借助语气词言志抒情,而标准的诗体则很少用语气词。《九歌》是用于祭祀的歌诗,无法割断和音乐的联系,因此,屈原也就保留了它的咏唱调的特质,没有通过组合已有的诗体而生成新的诗体。
在新诗体的创造上,荀子是捷足先登,屈原则是失之交臂,当然我们也不必为屈原惋惜,他所创造的骚体虽然不是严格意义的诗体,但自有它的价值,足以千古不朽。荀子、屈原的创作实践向人们昭示,新诗体的生成要以原有诗体为基础,要通过对原有诗体的加工改造、嫁接组合才能实现。但是,对原有诗体的继承借鉴并不一定生成新的诗体,还有可能孕育出其他文体,屈原的作品就是有力的证明。
在二言、三言、四言诗时代,由于诗歌和音乐还没有分开,因此诗体的句式遵循的是整拍律,即每句诗的节拍是完整的,不出现半拍。而后来的五言诗、七言诗,每句诗或者是两拍半,或者是三拍半。这时的诗歌已经脱离音乐而独立,因此,人们对诗句的节拍也就有了新的不同往常的规定。二言到四言时代遵循的是整拍律,五言、七言时代遵循的是半拍律,每句诗出现半拍是正常情况,都是整拍倒是无法操作,也不可能得到认同。整拍和半拍,要视为乐律和诗律作出的不同规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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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和音乐纠结在一起的上古时期,诗体的生成演变受音乐制约,节拍所起的作用尤为明显。而在各种诗体相继出现之后,诗体在很大程度上受阴阳学说的影响,如果能从阴阳学说的角度观照中国古代诗体,那么,它的形态特征、兴衰存亡,许多现象都能得到合理的解释。
阴阳学说形成甚早,它对中国古代诗体的浸润,至迟从《诗经》时代就已经开始。《诗经》的标准体制是每句四字,每章四句,全诗三章,《诗经》首篇《周南·关雎》就是如此。这种诗体在《诗经》中是大量的,可以说是标准型。为什么会出现上述情况呢?这和阴阳学说的作用密切相关。按照阴阳学说的划分,奇数为阳,偶数为阴。阴阳学说强调的是阴阳结合,阴阳互补,独阴或独阳都是一种欠缺。《诗经》的基本样式是每句四言,每章四句,如果单纯就一章诗衡量,每句的字数和每章的句数都是偶数,是有阴无阳。于是,人们采取反复咏唱的方式来调整诗体结构,使一首诗三章相叠。这样一来,作品本身就实现了阴阳的协调和平衡。从单独一章来看,每句的字数和每章的行数都是偶数,属阴;从全诗来看,三章相叠,是奇数,属阳。这种诗体非常稳固,后代诗人不时采用,很重要的原因在于它体现出阴阳互补,符合人们的审美期待。
中国古代诗歌格律化以后,最常见的是五绝、七绝,五律、七律。这几种诗体长盛不衰,一直延续到今天。格律诗讲究平仄、对仗,这和阴阳学说制约下的思维方式、审美趣味密切相关,对此,古今学者多有论述,这里不再重复。需要进一步指出的是,律诗的总体结构同样是受阴阳学说的影响。五言、七言格律诗或八句,或四句,有固定的形制。从格律诗每句的字数来看,或五言,或七言,都是奇数,属阳。可是,从整首诗的句数来看,又都是偶数,属阴。这样一来,格律诗就在总体上通过纵横交错实现了阴阳渗透。《诗经》中标准的四言诗和后来的格律诗都是阴阳结合体。只是构成方式略有不同。《诗经》是以每句字数,每章句数之偶,去和章数之奇相配;而后来的格律诗,则是每句的字数之奇,去和全诗的行数之偶相配。尽管二者存在这种差异,但它们所体现的阴阳相济理念是一致的,通过诗体自身的结构负载着阴阳学说。
词是继诗之后出现的一种重要文体,从广义上讲也属于诗的范围。对于词的兴盛,古今学人多从它句式的参差不齐方面寻找原因,把它称为长短句,从而和诗体的整齐句式区别开来。把词称为长短句固然没错,但还不够,因为这只是着眼于句子的长短。如果换一个角度,对一首词的行数进行审视,不妨又称它为奇偶行,从而和多数诗体纯是偶数行的情况呈现明显的差异。试看《浪淘沙》一词,举欧阳修的作品为例:
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垂阳紫陌洛阳东,总是当时携手处,游遍芳丛。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整首词上下两阕,结构形态是相同的,都是由一个偶数句和一个奇数句组成,形成阴阳互补的格局。当然,这是词体奇偶行错杂比较简单的形态,至于像《水调歌头》这样篇幅长的词,上阕是一个奇数句、两个偶数句,下阕是两个奇数句、两个偶数句,奇偶相间的形式更为复杂。因此,词的表现功能的强化,不能仅仅归功于它的句子有长有短,参差不齐,还得益于行数的有奇有偶,阴阳交错。由诗演变到词,阴阳学说所起的作用也是不可忽视的。
中国古代早期流行三句为一章的诗体,相传作于虞舜时期的《赓歌》就是如此,《诗经》中也有不少这样的作品和片断。战国时期出现的骚体,也不时采用三句为一组的形式。可是,五言诗和七言诗出现之后,尤其是诗的偶数行体制确定之后,三句一章的诗就极其罕见。这种诗体的衰落,也是阴阳学说产生的冲击力。既然后来的诗歌以五言、七言为主,五和七都是奇数,属阳,如果再以三句为一章,那么,每行的字数和全章行数就都是奇数,都属阳性,诗体本身无法形成有阳有阴、阴阳互补的结构关系,这是古人无法认同的。由此看来,既然阴阳学说是中国古代传统哲学,奇字句是诗体的基本形式,那么,三句为一章的诗就很难有生存发展的空间,只能一步步被挤到后台,无可挽回地衰落下去。
古代诗歌有三言、四言、五言、七言,但六言却很少见到。尽管历代人也有零星的六言诗作,但这种诗体始终未能兴盛起来。古代诗体通常都是偶数行,属阴,在这种既定的框架下,如果每句诗再是六言,那么,全诗的行数和每句的字数就形成以阴配阳、有阴无阳的结构关系,这显然不符合人们渗透阴阳观念的审美情趣。阴阳学产生的冲击力促使三句一章的诗体衰落,也剥夺了六言诗成长壮大的可能,所以它一直没有发展起来。
阴阳学说强调相异因素的错杂互动,由此形成一阴一阳、阴阳交替的流动变化。阴阳学说的这种属性,也对古代诗体的演变产生影响。早期生成的诗体往往是句句入韵,相传产生于黄帝时代的《弹歌》,虞舜时期的《赓歌》都是如此。初创时期的七言诗也是句句入韵,直到曹丕的《燕歌行》仍然保留它的这种特点。可是,从《诗经》开始,就逐渐确立了隔句押韵的诗体形式。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演变呢?还是阴阳学说潜移默化的结果。句句入韵显得单调呆板,缺少变化;隔句入韵则是一阴一阳,错落有致,符合人们的审美情趣。
话题又回到文同的《竹》诗,他虽然明言运用的是一到十字的各类句式,实际上从八言开始都是两句合成一句,无法一气贯通。八言句是两个四言句的组合,九言句是五言和四言的嫁接,十言则是一个六言句再加上一个四言句。为什么中国古代诗歌每句的字数到七言为止,没有继续往长延伸?这是个饶有兴趣而又颇为艰难的问题,不是本文能说清楚的,只好暂付阙如,以待来者。
收稿日期:2002-07-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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