句子的中心与助动词占据的谓头语法位置,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助动词论文,句子论文,语法论文,位置论文,中心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一 结构主义的向心结构理论与生成语法的X阶标理论
“向心结构”是语法学中的一个重要概念。最早系统论述这一重要理念的是结构主义代表人物布龙菲尔德所著的结构主义代表作《语言》(Bloomfield 1933)。该书明确把句法结构分成两类:一类是向心结构(endocentric construction),一类是离心结构(或称“非向心结构”,exocentric construction)。向心结构中至少有一个直接成分跟包含它的整个句法结构的语法功能相同。那个直接成分也就是该向心结构的“中心”(head)。离心结构中所有直接成分都跟整个句法结构的语法功能不同。布龙菲尔德在该书中只是举例性讨论,并未穷尽列举所有向心结构和离心结构。但是,后来的学者多数认为下列甲组句法结构是向心结构,乙组句法结构是离心结构。离心结构在任何语言中都是不多的。除了主谓结构外(布氏称“施事一动作结构”),就是带各种虚词的结构,其中最典型的就是介词结构,再就是关联词语加分句组成的句法结构(如“如果约翰跑掉了”)。(注:朱德熙先生认为布龙菲尔德(1933)对向心结构的这个定义是有问题的。名词短语“木头房子”中的“木头”和“房子”跟整个结构的语法功能都相同。如果严格按照布氏的定义,这两个名词都是该名词短语的中心,而实际上谁都不会这么分析,只有“房子”才是中心,“木头”不是。如要排除误把“木头”也分析为中心这种可能性,只考虑语法功能是不够的,还要把语义选择限制这个因素也考虑进去。因此,朱先生建议把“向心结构”的定义修改为:“向心结构指的是至少有一个直接成分与整体在语法上功能相同、在语义上受到相同的语义选择限制的句法结构。向心结构中与整体功能相同并且受到相同的语义选择限制的直接成分是它的核心(‘中心’,引者注)。”我们认为朱先生的意见是很有道理的。)
甲组:向心结构
句法结构中心
名词短语名词
动词短语动词
形容词短语 形容词
司位结构双中心②
联合结构两个或多个中心
注释:
②把“同位结构”也算作向心结构,这里采用的是朱德熙先生(1984)的说法。朱先生称“同位性向心结构”,既包括典型的同位结构,如“美国首都华盛顿”,也包括某些“的”字结构,如“新的房子”。
乙组:离心结构
众所周知,生成语法有一个X阶标理论(X-Bar Theory)。虽然理论目标并不相同,但是,不管这派学者是否明确承认,也不论是否每个人都意识到,生成语法的X阶标理论跟结构主义的向心结构理论至少有着精神上的一致性,甚至他们所用的关键概念都是一样的,亦即head(中心成分)。我们可以认为后起的X阶标理论是对早年的向心结构理论的继承和发展。前者大幅度地改变了后者的内涵,大面积地拓展了其外延。两相比较,X阶标理论的创新之处有下列两个重要方面。(注:X阶标理论的思想形成于上世纪60年代后期。Chomsky(1970)首次对其进行了较为系统的阐述。乔氏提出这一思想的理论大背景是他跟生成语义学派的论战。其初衷是要从根本上,从规则系统内容排出生成语义学派所允准的“V(N/NP)”一类的句法规则。其手段是制定一个后来被称作“X阶标程式”(X-Bar Schema)的总原则,那就是句法形式的扩充和转换不得改变基础单位的语法属性,短语作为一个整体跟中心成分的语法属性必须一致。对X阶标理论发展贡献最大,研究最为深入全面系统的是Stowell(1981)。然而Stowell的目的并不是要跟什么人什么派论战,而是要简化语法系统,通过引入X阶标理论这么一个高度概括的原则而将传统上的各类句法结构及其规则全部从语法原则的核心系统中清理出去。)
(一)基于其特定的词类理论,生成语法认为应该区分功能性中心成分(functional head)和词汇性中心成分(lexical head)。词汇性中心成分当然指的是名词、动词、形容词等可以进行义素分析的、有实质语义所指的词汇单位,而功能性中心成分则是那些没有实质语义所指的功能范畴,后者中较重要的有限定词(Determiner)、助动词(Auxiliary,Aux)、附着词(Particle)(注:附着词(Particle)含“标句词”和“曲折形态”两个次类。其中标句词(Complementizer,COMP)亦即主宾语从句的引导词。有的语言有(如英语that),有的语言没有(如汉语)。)。就如同词汇性中心成分跟其修饰补足性非中心成分组合后构成词汇性短语(lexical phrases)一样,功能性中心成分跟其修饰补足性非中心成分组合后也同样相应地构成功能性短语(functional phrases),如限定性短语(DP)。
(二)采用变项X来进行跨类概括,X可以是名词、动词、形容词或任何其他语类,所有的句法格式都是那个高度概括的而且跨类通用的XP的个案实现。所有的句法结构都有中心,都是向心结构,不存在离心结构。所有的合格句法形式(well-formed forms)都是由遵循X阶标程式的中心成分X逐层投射的结果。这其中,是不可进一步进行语法分解的终端语类,亦即单词;直接跟其补足成分组合,补足成分是跟中心成分关系最密切的非中心成分,中心成分的选择限制条件也主要体现在补足成分上,如动词后面能携带什么样的句法成分(动词)就是由动词决定的。跟其补足成分组成X’。X’是的首次投射。最外围的是标志成分,它是用来对句法结构的扩展进行封顶的。一旦有了标志成分,该句法结构就不能继续扩充了。如图一所示:
图一
二 句子的中心及其担负的语法角色
X-阶标理论的扩充和延伸是对先前语法理论的一个重大突破,有着多种影响深远的理论意义。 X-阶标理论认为所有的句法结构都是有中心的,都是向心结构,包括传统分析中认定的虚词结构(如介宾结构)和主谓结构。介宾结构是向心结构,其“中心”就是那个介词。这一点早已为语法学界所接受。而把主谓结构也纳入向心结构无疑则代表了有关句子结构的崭新看法。问题是,如果主谓结构(或者说句子)也有“中心”的话,这个中心到底是什么呢?不是动词,不是形容词,也不像是主语、谓语。Jackendoff(1977)曾建议把句子分析为以动词为中心的短语,所谓的S就是V上面加三条阶标(动词短语是V上面加两条阶标),但是很少有人信从他这个看法。后来连他自己也放弃了这种做法。Chomsky(1981)首次提出句子的中心就是那个功能性的“曲折范畴”形态变化INFL(Inflection的简写式INFL,后来,进一步简写为I)。曲折范畴是句子的中心,是连接主语和谓语的纽带和桥梁。句子实际上是以曲折范畴为中心的短语,亦即IP。这个IP的标志成分就是句子的主语,补足成分大致上就是句子的谓语。在这个向心结构中,作为中心的I发挥着最为关键的作用,它一方面给标志成分位置上的名词短语指派主格,另外以自己特有的方式限制谓语,规定可以充当谓语成分的语法单位类型。
出于寻找句子中心这个初衷,人们特别从定式动词身上离析出一个独特的功能范畴——“曲折范畴”来,并且断定主语名词短语的主格就是融合了“时态”(Tense)和“呼应态”(Agreement)两大语法因素的“曲折范畴”指派的。这个曲折范畴虽然在词汇形态上跟动词融为一体,但是仍然有其独立运作的语法地位和语法效用。汉语语法学界人所共知的表面事实是,汉语没有印欧系诸语言那种形态变化,因此没有经典意义下的曲折范畴。如果是这样,那么现在的问题是,汉语的句子有中心成分吗?如果说有,那要不是曲折范畴的话又会是什么呢?如果说没有,那汉语中是什么成分在给主语指派主格,什么成分充作句子的中心成分呢?换句话说,汉语虽然没有词汇形态意义下的曲折范畴,但是在我们的语法体系下面,这种语言的句子不能没有中心成分。问题仅仅是这个中心成分是什么。我们认为汉英两种语言中的句子都有中心成分,所不同的仅仅是二者的内容。汉语没有“呼应态”,其“时态”也是词汇性的,而非功能性的,跟句子中心无关。汉语型的句子中心所包含的是一个没有外在语音形式的功能项,我们把这个功能项叫作“谓素”(predicator)。英语类语言中的句子中心也含有“谓素”这一因素,与汉语类语言的区别在于,英语句子除了“谓素”还有“呼应态”、“时态”另外两个因素。
图二
这个功能性的“谓素”并非只是虚拟地存在,它在语法体系中肩负着重要的语法功能,那就是把它的补足成分(动词、动词性短语、形容词、形容词性短语等等)有效地转化为一个“谓语”,并使之跟主语发生传统语法所说的“主谓关系”。具体说来,句子中心有下列三项重要功能:
(一)给主语位置上的名词短语指派主格格位
与此相关的语言现象是,英语类语言因其句子中心的强特征,其指派主格格位是强制性的,所以不允许主语位置空置;而汉语类语言因其句子中心的弱特征,其指派主格格位是非强制性的(可选的),所以允许主语位置空置。
图三
(二)对谓语位置上的语法单位进行类型筛选
图四
与此相关的语言现象是:英语类语言因其句子中心带有“时态”、“呼应态”等强特征,只有动词或以动词为中心的短语才能出现在“谓语”句法位置上,其他语法单位都被筛选出去了;而汉语类语言句子中心没有“时态”、“呼应态”等强特征,只有功能范畴“谓素”,任何语法单位只要具有[+述谓性]特征(Predicative)(以便跟其I本身的“谓素”属性相容)就能出现在这个句法位置。除了动词短语外,形容词短语、部分述谓性名词性短语,甚至小句(包孕IP)也能出现在这个“谓语”(=句子中心的补足成分)位置上。此外,汉语类语言的小句出现在这个位置上时,就会呈现出语法学家所谓的“主谓结构作谓语”、“多主语句式”或者“话题句式”现象。这些现象实为IP结构连续递归所造成的衍生现象(病症),而非独立的原生句法规则(病灶)。
(三)对全句功能作出反应
一般认为,作为独立语法单位的句子中心在生成语法理论体系中担负上述两大功能。我们认为,除此之外,句子中心还有下列一项重要语法职能,那就是对属于全句的功能作出语法反应。这正是本文下节要专门讨论的问题。
三 句子的中心与助动词占据的谓头语法位置
如前文所述,汉语虽然没有“时态”、“呼应态”的词形变化,但是,在这个特定理论框架下,汉语的句子却不能没有中心,汉语句子的中心就是没有外在语音形式的“谓素”。跟英语类语言的句子中心一样,汉语类语言的句子中心尽管没有外在语音形式,但也占据一个语法位置。在线性语序上,这个位置大体就是谓语起头的那个位置,所以我们称之为谓头语法位置。跟这个谓头语法位置线性上最靠近,关系最为密切的是助动词(能愿动词)。如有必要,助动词可以随时移入句子中心这个位置,并在那里进行“重叠”等语法操作,从而实现对全句功能范畴的反应。进入这个位置之后,助动词临时担负了句子中心的角色,其后的动词性短语VP就成了这个助动词的补足成分(亦即传统分析中的“宾语”)。在此句法条件下,助动词跟其后的动词性短语就构成一种特定的“中心成分—补足成分”语法结构关系,跟“述语—宾语”结构完全平行(如“洗苹果”),因为在生成语法看来,后者也是一种特定的“中心成分—补足成分”关系。
图五
所谓的“全句功能范畴”或者“全句功能特征”指的是那些属于整个句子(包括主句和从句)的功能特征,而不是句中某个句法成分所独有的功能特征。这些非线性、超结构的功能特征注入线性句法结构,进入形式语法的运行轨道后,将在不同语言中诱发和驱动各种语法手段的运用,从而造成类型不同的句法改变。当然,到底哪些功能范畴算是属于全句的而不是其中某个成分的是个可以深究的话题。以下以“疑问”、“虚拟”、“否定”三种句功能为例来讨论问题。
(一)“疑问”句范畴与谓头语法位置
“疑问”当然是一种典型的全句功能范畴,它作用的范围就是整个句子(徐杰、李英哲1993)。这里说的句子实为“小句”(邢福义1996),它既可以是个主句,也可以是个从句。作为句范畴的“疑问”常常通过在句子中心这个语法位置进行语法操作实现表达。操作手段有三大类:重叠、移位和添加。
“重叠”就是把助动词移入句子中心这个位置,并在那里对其进行简单的“AA式”正正重叠(如例 (1)-(6)),或者稍微复杂一点的“A不A式”正反重叠(如例(7)-(10)),以表达疑问。如果没有助动词就重叠动词。
江西于都客家方言(谢留文1995):
(1)明朝你去去赣州?明天你去不去赣州?(2)你食食酒?你喝酒不喝酒?
福建长汀客家方言(黄伯荣1996):
(3)粥食食?稀饭吃不吃?(4)要要纸票?要不要钱?
彝语(详见倪大白1982):
“你去吗?”“你吃饭了吗?”
汉语普通话:
(7)你会不会开车?(8)你开不开车?
(9)他会不会买新房子?(10)他买不买新房子?
“添加”就是另外嵌入一个没有词汇意义而只有语法功能的所谓“虚词”。我们知道,汉语表达疑问范畴的基本手段是在句尾添加疑问语气词。但是,在运用添加语法手段表达疑问范畴时不一定要用语气词,也不一定非要用在句尾,还可以在谓头这个句子中心成分位置进行“添加”语法操作。有许多汉语方言都采用在VP前边添加一个疑问副词的方式造成一个“K-VP”疑问句。这个动词前疑问副词在苏州话中是“阿”,昆明话中是“格”,合肥话中是“克”(朱德熙1985b)。
(11)耐阿晓得?(苏州话,意“你知道不知道?”)
(12)阿要吃点茶?(苏州话,意“要不要喝点茶?”)
(13)你格认得?(昆明话,意“你认得不认得?”)
(14)他格是你弟弟?(昆明话,意“他是不是你弟弟?”)
(15)你克相信?(合肥话,意“你相信不相信?”)
(16)你克喜欢看电影?(合肥话,意“你喜欢不喜欢看电影?”)
我们不仅可以在谓头位置添加语法成分表疑问,还可以把谓头位置中的语法成分移走以表达疑问。如英语用“移位”方式表疑问时只能移走助动词,没有助动词,要补进一个助动词,动词性短语本身不能移走。
(17)Will John buy the house?
(18)What will John buy?
(19)Will John buy a new house or a new car?
(二)“虚拟”句范畴与谓头语法位置
“虚拟”就是“假设”。虚拟也是一种属于全句的功能范畴。虚拟是全句所表达的整个命题而非其中某个成分的虚拟。我们知道,虚拟范畴可以通过在句首和句尾添加虚词的方式来实现表达(如“如果明天下雨,我们就取消春游”、“明天下雨的话,我们就取消春游”),但是那跟句子中心没有关系,只是说明句首和句尾跟谓头一样也是句子的敏感位置(徐杰2002)。我们这里要强调指出的是,虚拟这种句范畴也可以在谓头这个句子中心成分位置通过“添加”或“移位”来实现表达。
谓头添加:
(20)他们(假如)不来,我们就去。(北京话)
(21)君不来,将独伐秦。(古代汉语,《国语》)
(22)Tanaka-ga kuru ,watashi-wa ika-nai.(日语)
田中
来 假如
来 去-不
“田中假如来的话,我就不去。”
谓头移位:
(23) someone like Colin Power been the chairman of Joint Chiefs of Staff,he would not have agreed to send troops without a clear exit strategy.(英语)
(24) Judita studied harder last fall,she would not have to take so many courses this spring.(英语)
(25) you have any questions,please feel free to contact me.(英语)
(26) Judita a better student,she would have a better relationship with her instructors.(英语)
(27) Judita studied harder last fall,she would not have to take so many courses this spring.(英语)
(三)“否定”句范畴与谓头语法位置
在否定句中,否定副词“不”、“没(有)”都是加在助动词前面。没有助动词时否定词才能加在动词性短语的前面,而不能加在其他位置。在我们看来,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否定是句范畴,助动词前那个位置是句子中心成分的位置。
四 对相关现象的解释能力
本文就句子的中心成分、谓语起头语法位置的性质以及跟助动词的关系提出了一个分析方案。我们认为这一分析方式是有一定的解释能力的。它至少可以比较自然地解释下列语法现象。
(一)“K-VP”和“VP不VP”在同一方言中的互相排斥
朱德熙(1985b、1991)指出,“K-VP”句式(亦即本文所说的“谓头添加”表疑问)与“正反”式疑问句“VP不VP”(亦即本文所说的“谓头重叠”表疑问)互相排斥,不在同一种方言里共存。有些汉语方言只有“K-VP”式(如某些吴语,某些东南官话,大部分西南官话),其他的只有“VP不VP”式。因此可以作为从语法上区分汉语方言类型的一种根据。但是,朱先生并没有解释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奇怪的相互排斥现象。我们可以解释。在我们看来,这种互相排斥现象的存在其实一点都不奇怪。它所体现的正好是语法手段的一个重要特征:一种语言或者语言变体(方言)在处理同一种语法范畴时一般倾向采用同一种语法手段。而“K-VP”和“VP不VP”所代表的正好是“助动词前添加虚词”和“助动词重叠”两类语法手段。根据同一道理,我们还可以解释为什么汉语北方话中正反问句不能跟句尾疑问语气词在同一语句中并存并用,因为它们也分别代表了“助动词重叠”和“句尾添加虚词”两大类语法手段。
(二)汉语疑问表达的两种方式选择的自由与局限
我们曾经指出,汉语针对疑问范畴的语法处理是“加用疑问语气词”与“正反叠用”两种方式交替使用。两种方式虽不能同时同句并用(如下列例(32)不可接受),但是可以互换,交替使用,至少在表面上相当自由(徐杰2001)。
(32)你买不买新房子吗?
(33)他是个教授吗?
(34)他是不是个教授?
但是,处理疑问范畴的语法形式跟其他语法形式一样,必须在有独立存在意义的语法条件约束下运行。比方说,许多副词都不能进行“A不A”式句法重叠是一条独立的汉语语法规则(亦即不能说“*已经不已经”、“*曾经不曾经”、“*刚刚不刚刚”)。因为这个原因,虽然汉语可以交替使用“加用疑问语气词”与“正反叠用”两种方式表达疑问,虽然有两种选择,但是,如果某一句子中占据谓头位置的碰巧是不能进行重叠的副词,那该句疑问范畴的表达实际上只剩下“加用疑问语气词”一种方式。“正反叠用”方式无法实现。
占据谓头位置的副词不能重叠来提问。
(35)*他已经不已经买新房子了?(36)*他刚刚不刚刚还在这里?
因为谓头位置被不能重叠的副词占据,所以只能加句尾语气词“吗”提问。
(37)他已经买新房子了吗?(38)他刚刚还在这里吗?
因为谓头位置被不能重叠的副词占据,主要动词也无法跻身该位置并重叠来提问。
(39)*他已经买没买新房子?(40)*他刚刚在不在这里?
在上列例句中,不能重叠的副词(“已经”、“刚刚”)占着谓头位置,能够重叠的动词(“买”、“在”)无法提升到这个位置。结果只能使用句尾添加(“吗”)来提问。这完全是因为这些副词占着茅坑(“谓头”语法位置)却不“方便”(“不能重叠”)活生生地给逼出来的。这就好比从武汉到北京理论上既可以乘飞机,也可以坐火车,可以自由地选择。但是,这种选择的自由也是有局限的。乘飞机需要出示身份证,坐火车则不要。如果某乘客没有身份证,此时此刻,他实际上丧失了选择的自由,只能乘车赴京。
此外,如前文所述,助动词是句子中心成分在线性上最靠近在关系上最密切的句子成分。助动词虽然本身不是句子中心,但是却常常移入句子中心的谓头位置。所以,如果有助动词的话,首选让该助动词移入那个句子中心位置,并在那里对它进行重叠表疑问(如例(41)、(42))。如果没有助动词的话,主要动词方可移入句子中心的位置并重叠(如例(43)、(44))。在有助动词的句子中,主要动词是不能越过助动词进入句子中心位置并重叠表疑问的(如例(45)、(46)不可接受)。所有这些相关现象,都可在我们的分析方案中得到合理的解释。
(41)你会不会开汽车?(42)你能不能教他学计算机?
(43)你开不开汽车? (44)你教不教他学计算机?
(45)*你会开不开汽车?
(46)*你能教不教他学计算机?
(三)多种不同层次的“否定”
在否定句中,否定副词“不”、“没(有)”都是加在助动词或者动词性短语的前面,而不能加在其他位置。我们说那是因为否定属于句范畴,助动词前那个位置是句子中心成分的位置。但是语言事实中似乎存在反例。有些句子中否定词跟助动词的位置可以前后互换。
(47)a.他不会赞成你的说法。b.他会不赞成你的说法。
(48)a.对你他不会客气的。 b.对你他会不客气的。
(49)a.他不会听从你的劝告的。 b.他会不听从你的劝告的。
我们认为造成这种表面“反例”的原因在于否定存在不同的类型。Klima(1964)和Teng(1974)都认为否定可以区分为全句平面的否定和句成分平面的否定。其实,还有更低层面的否定,即单词平面的否定。其中,否定词只是一个构词语素。如“你的想法跟他的不同”中的“不”跟全句平面的否定和句成分平面的否定都没有关系,只是单词平面的否定。“不”只是作为带有否定因素的语素跟另外一个语素“同”一起组成一个合成词“不同”而已。
如果采用对不同层面的否定区别对待的观点,上述问题迎刃而解。上列各例中只有那些否定词占据句子中心位置的句子,亦即例(47a)、(48a)、(49a)才是真正的否定“句”,否定词置于助动词后面的 (47b)、(48b)、(49b)并不是真正的否定句,而是包含否定词组的肯定句。后者的否定根本就不是属于全句的功能范畴,自然无须接受本文提出的句法条件的约束。说上列b类句子只是包含否定词组的肯定句,一个证据是,那个词组可以用一个同义的不包含否定词的词组替换,替换之后,那些句子作为“肯定句”的本来属性更为明显。而a类句子则不能执行此类替换,因为它们本质就是天经地义的否定句。二者对比鲜明!(注:这一点在英语的附加式疑问句(tag question)上看得更清楚。)
(四)否定词跟助动词的融合
众所周知,汉语中否定词可以跟助动词融合为一个音节。例如:
(53)不用 甭(北京话)
(54)不用 bing(河南安阳话,转引黄伯荣1996)
(55)不要 biao(同上)
如何解释?我们还不能大而化之地说那是因为否定词和助动词在线性顺序上最为靠近,那样说的话我们就解释不了否定词在没有助动词的情况下也跟主要动词靠近却从未见它跟主要动词融合为一个音节。我们的解释是,融合只能发生在句子中心这个位置上,否定词本来就在这个位置,助动词移入这个位置跟已经在那里的否定词融为一体。
其实,不仅汉语是这样,英语也大体如此。两种语言中,否定词和助动词都是双双进入句子的中心位置再进行融合。英汉两种语言之间的唯一区别是,助动词和否定词线性顺序的先后:汉语中否定词在前,助动词在后,英语则正好相反。例如:
(56)will not won't
(57)should not shouldn't
(58)do not don't
(59)can not
can't
(五)谓语外状语与谓语内状语的区别
状语跟主要动词的关系可紧可松,可亲可疏。在大类上,状语可分为“谓语外状语”(亦即属于全句的状语)和“谓语内状语”两类。对此大家的异议不大。问题是到底哪些状语是游离于谓语之外,是整个句子的修饰语,而哪些状语又是大谓语的一部分,修饰谓语中心语,则可能是个令人头疼的问题。文献中迄今也未见有人对此进行深究细问。全面解决这个问题也非本文主要目的之所在。但是,沿用本文的分析思路,我们可以说,如果某个状语成分是大谓语的一部分,它又占据谓语起头的位置,那么句中的助动词就不能重叠表疑问,因为这个状语挡住了助动词移入句子中心位置的去路。相反,如果即使主谓之间有状语成分,助动词照样可以重叠表疑问,那就证明这个状语必然不是大谓语的一部分,而是谓语外状语。谓语外状语没有占据谓语起头的句子中心位置,所以自然就不会拦阻助动词进入句子中心的去路。
(60)他昨天来没来? (谓语外状语)
(61)他将来会不会不理你?
(谓语外状语)
(62)*他刚来没来? (谓语内状语)
(63)*他经常会不会不理你? (谓语内状语)
这一分析方案,跟另外一个常常用来区分谓语外状语和谓语内状语的标准,也大体一致,可以相互印证:谓语外状语可以移至句首,谓语内状语则不能。
(64)昨天他来吗?
(谓语外状语)
(65)将来他会不理你吗? (谓语外状语)
(66)*刚他来吗?(谓语内状语)
比较:他刚来吗?
(67)*经常他会不理你吗?(谓语内状语)
比较:他经常会不理你吗?
当然,我们这里的解决方案只是提供一个新的分析思路,细节问题有待将来深究。
五 结论
结构主义的描写语法把句法结构分为“向心结构”和“离心结构”两个大类。而当代生成语法有一个X阶标理论(X-Bar Theory)。虽然理论目标并不相同,生成语法的X阶标理论跟结构主义的向心结构理论至少在精神上是一脉相承的,甚至他们所用的关键概念都是一样的,亦即head(中心语)。我们可以认为后起的X阶标理论是对早年的向心结构理论的继承和发展。前者大幅度地改变了后者的内涵,大面积地拓展了其外延。两相比较,X阶标理论的创新之处有两个重要方面:(一)基于其特定的词类理论,生成语法认为向心结构的中心成分既包括传统分析中的词汇性语法单位,如名词、动词、形容词等,也包括功能性语法单位,如有限定词、助动词、附着词等。(二)采用变项X来进行跨类概括,X可以是名词、动词、形容词或任何其他语类,所有的句法格式都是高度概括而且跨类通用的XP的个案实现。所有的句法结构都有中心,都是向心结构,不存在离心结构。所有的合格句法形式都是遵循X阶标程式的严格规定由中心成分X逐层投射的结果。
根据生成语法的X阶标理论,句子(主谓结构)也是一种向心结构。跟名词性短语所不同的是,担当句子的中心成分的不是个词汇性语类,而是个功能性语类。作为句子中心的这个功能性语类在英语类语言中由“时态”、“呼应态”和“谓素”三项要素构成,汉语类语言中的句子中心成分没有“时态”和“呼应态”,而只有一个缺乏外现语音形式的功能范畴“谓素”。但是不管其构成成分如何,这个中心成分跟所有其他中心成分一样,也占据着一个实实在在的语法位置,并在句法结构的运行系统中以其特有的方式发挥着重要作用:给主语位置上的名词短语指派主格格位,对谓语位置上的语法单位进行类型筛选,以及对“疑问”、“虚拟”、“否定”等全句功能作出反应等等。在英语类语言中是这样,在汉语类语言中也是如此。
助动词是句子中心成分线性上最靠近关系上最密切的句子成分。助动词虽然本身不是句子中心,但是却常常移入句子中心的谓头位置,并在那里跟后面的动词性短语形成一种特殊的“中心成分一补足成分”关系,性质上完全平行于述宾结构关系。就此而言,如果套用传统语法的概念和范式,我们可以说动词性短语是助动词的“宾语”。
我们认为这一分析方式是有一定的解释能力的。它至少可以比较合理地解释下列任何一个分析模式都无法回避却未必能合理地解释的重要语法现象:(一)“K-VP”和“VP不VP”在同一方言中的互相排斥;(二)汉语疑问表达的两种方式选择的自由与局限;(三)多种不同层次的“否定”的区分;(四)否定词跟助动词的融合;(五)谓语外状语与谓语内状语的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