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本主义社会特征的深刻揭露——卢卡奇的物化概念评析,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深刻论文,特征论文,资本主义社会论文,概念论文,卢卡奇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历史与阶级意识》是匈牙利著名思想家卢卡奇青年时间的代表作,它是当代马克思主义哲学发展中特别引人目的一部著作。全书哲学探讨的重心是马克思主义的辩证法。围绕辩证法,人们通常认为,卢卡奇着重阐述的三大基本范畴是:总体性、主体与客体、物化。在卢卡奇看来,总体性思想是马克思主义辩证法的实质,是统率各种范围的总纳,而主体与客体的相互作用和辩证统一,则是总体性思想的基本内容和体现。但是,一部《历史与阶级意识》,它的理论主旨又是要启发无产阶级的阶级意识,完成无产阶级的历史使命。为了运用革命辩证法,促进阶级意识的自觉,从正面看,就必须紧紧把握总体性思想,从反面看,就必须深入揭露资本主义社会的物化现象,批判形形色色的物化意识,而物化现象和物化意识的基本根源,又在于资本主义制度下普遍存在的社会经济关系。“物化”意识,正是总体性思想的尖锐的对立面,因此,尽力运用总体性思想,揭露、批判物化现象和物化意识,便是卢卡奇全神贯注的方面。
卢卡奇对物化问题的阐述,贯穿于《历史与阶级意识》全书,而书中“物化和无产阶级意识”一文则更作了至为详尽的分析。
一、“物化”概念的含义
卢卡奇的物化概念直接依据马克思《资本论》中关于商品拜物教的分析。他从对商品关系的剖析出发,指出商品交换的世界构成了资本主义社会的物化现象。物化不仅是经济学的中心问题,而且是囊括一切方面的整个资本主义社会的核心、结构的问题。①那么,“物化”的基本含义是什么呢?物化(reification)一词的本义,是使某种抽象的东西呈现为物的形式)。他引证马克思的话说:“可见,商品形式的奥秘不过在于:商品形式在人们面前把人们本身劳动的社会性质反映成劳动产品本身的物的性质,反映成之物的天然的社会属性,从而把产生者同总劳动的社会关系反映成存在于生产者之外的物与物之间的社会关系。由于这种转换,劳动产品成了商品,成了可感觉而又超感觉的物或社会的物。……这只是人们自己的一定的社会关系,但它在人们面前采取了物与物的关系的虚幻形式。”②可以说,物化概念的含义有两个方面:
首先,就是商品生产中人与人的关系表现为物与物的关系,即所谓“人的一切关系的物化。”物化也可以说是一种非人化。这是由于在资本主义制度下人的关系被物的关系掩盖了。马克思正是通过对经济学的历史批判,把社会经济生活的全部物化了的对象溶化为人的关系。所以,马克思认为资本不是一种物,而是一种以物为媒介的人与人之间的社会关系。
第二,人通过劳动所创造的物反过来控制着人。卢卡奇说:“人自己的活动,人自己的劳动,作为某种客观的东西,某种不依赖于人的东西,某种通过异于人的自律性来控制人的东西,同人相对立。”③这就是说,客体化了的人的本质所组成的物的世界,反过来通过“客观”规律来统治主体,使人对世界抱“静观”态度,即缺乏主体性,不能对现实自觉地进行干预和改造。
这种物化现象的集中表现便是商品拜物教。他直接引证了马克思的话说:“劳动产品一旦作为商品来生产,就带上拜物教性质,因此拜物教是同商品生产分不开的。”④卢卡奇把商品拜物教看作他所生活的这个时代所特有的问题,物化现象也就是生活在资本主义社会中的人们的必然的直接现实,它渗透在人们的整个社会生活中。可见他是从动态的角度考察物化现象,把这看做一种暂时的、历史的现象。因此,他认为商品交换和由此产生的物化现象虽然在资本主义以前的社会也可以发生,但前资本主义的非物化的结构是存在的,由此更有理由展望消除物化的前景。
二、劳动异化及其后果
卢卡奇没有停留在商品拜物教的分析上,而是由此出发,进一步展开了对劳动异化的分析。他从客观和主观两个方面分析这种劳动异化的发生。从客观方面看,是一个由现成物和物与物之间关系的世界,也就是商品和商品交换运动的世界,它的规律虽然逐渐为人们所认识,但仍然是无法制服的、作为自发的力量而与人们相对立。个人虽然为自己的利益而利用对商品和市场规律的认识,但却不通过自己的活动来改变这种规律和现实过程本身。从主观方面看,在商品经济充分发展的地方,人的活动,即人的劳动变成了一种与人相对立的商品,它不依赖于人而进行自身的运动。这样,尽管卢卡奇大量使用的是“物化”(Verdinglichung)一词,而不是“异化”(Entfrymdung)一词,但实际上已经从“物化”概念引申出“异化”概念,而与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中的异化概念颇为相似。
卢卡奇从资本主义社会中劳动异化的分析出发,又把马克思的“抽象劳动”概念与德国社会学家韦伯的“形式合理化”概念相结合,进一步论述了劳动异化造成的后果。马克思在《资本论》中分析生产商品的“劳动二重性”时,区分抽象劳动和具体劳动,抽象劳动指撇开各种具体形式的一般的人类劳动,它形成商品的价值。由于日益增长的商品生产的专门化,便要求并产生了“抽象劳动”。卢卡奇指出,当这种抽象劳动成为“支配商品实际生产过程的现实原则”时,大量的不同形式的商品交换才成为可能。抽象劳动的社会范畴是社会历史过程的产物,因为作为抽象的、相同的、可比较的劳动,即按社会必要劳动时间可以越来越精确测量的劳动,和作为资本主义生产的产物与前提的资本主义分工的劳动,都是在历史的发展过程中产生的。韦伯的区别于“实质合理化”的所谓“形式合理化”,也是指劳动者个人的孤立活动,包括所有的定额和价值,可以精确地加以计算。卢卡奇揭示了这种“合理化”的过程和结局:“如果我们纵观劳动过程从手工业经过协作、手工工场到机器工业的发展所走过的道路,那么就可以看出合理化不断增加,工人的质的特性、即人的一个体的特性越来越被消除。一方面,劳动过程越来越被分解为一些抽象合理的局部操作,以致于工人同作为整体的产品的联系被切断,他的工作也被简化为一种机械性重复的专门职能。另一方面,在这种合理化中,而且也由于这种合理化,社会必要劳动时间,即合理计算的基础,最初是作为仅仅从经验上可把握的、平均劳动时间,后来是由于劳动过程的机械化越来越加强面作为可以按客观计算的劳动定额(它以现成的和独立的客观性同工人相对立),都被提出来了。”⑤卢卡奇看到,这种趋势在榨取工人血汗的“泰罗制”*中得到充分的体现。
总之,随着工业生产的机械化的日益发展,便愈来愈要求实行根据计算,即可计算性来加以调节的合理化的原则。卢卡奇分析了这种趋势和原则在经济过程中造成的变化与后果,从主体和客体两方面作了考察。第一,从客体方面看,劳动过程的可计算性,必然要求把整体分解成它的各个组成部分,这就使产品的有机整体变成了孤立的局部、机械的原子。第二,从主体方面看,由于劳动过程的合理化,与客体的机械分割相适应,劳动者只是作为机械化的一部分被结合到某一机械系统里去,必须服从机械运行的规律。因此,他说:“随着劳动过程越来越合理化和机械化,工人的活动越来越多地失去自己的主动性,变成一种直观的态度,从而越来越失去意志。”⑥这种主体方面的分裂,不仅表现为单个工人主体性的消失,而且表现为工人之间的相互隔离和原子化。同时,由于生产客体的分割,也破坏了个人与原来客体作为有机整体的社会相联系的纽带,使主体愈来愈受客体的支配,甚至使工人的心理特性与他的整个人格相分离。最后,卢卡奇指出,当工人把自己的唯一的所有物——劳动力作为商品,即人的功能变为商品这一事实,最确切地揭示了商品关系已经和正在非人化的性质。
三、物化意识的表现与后果
卢卡奇的物化概念不限于分析生产、经济领域的物化现象及其后果,而且深入分析了资本主义社会物化现象导致的物化意识,这种物化意识在政治、法律、伦理、哲学、文艺以及语言文字等领域,都有所表现。他指出:“在资本主义发展过程中,物化结构越来越深入地、注定地、致命性地沉浸到人的意识里。”⑦这就是说,在资本主义社会,物化问题也不限于经济层面,而是渗透在整个社会生活中。人们在日常生活中的当下意识,把资本主义制度看作固定的、当然的东西,只是顺从地适应,而不采取批评与改造的态度,这就是物化意识的表现,它与无产阶级的阶级意识、与辩证法的总体性思想是根本对立的。大致说来,卢卡奇对物化意识的批评,涉及以下几个方面:
1.促使官僚制度的形成
资本主义的发展,创造了与它的结构需要相适应的法律和国家。卢卡奇认为,对于这一点,现代资本主义社会的某些明智的历史学家也能看到。比如,韦伯就认为资本主义的企业与现代国家的某种结构在本质上是一致的。现代资本主义企业在内部首先建立在计算的基础上,而国家的法律机构和管理系统的职能,也要求至少在原则上能够根据固定的一般规则被合理地计算出来,在韦伯看来,合理的经济管理,必须合理的法律、政治及日常生活的管理,而这种合理的管理,在资本主义制度下就是官僚制。卢卡奇认为,官僚统治意识着使生活方式和劳动方式以及意识等,类似地适应于资本主义的一般社会一经济前提。不但官僚统治的劳动方式和处理问题的机械化方式,与单纯的机器操作相一致,这种方式所具有的“物”的质(即孤立的事实或片面性特点)与事物的本质相脱离,而且分工中片面的专门化越来越畸形发展,从而破坏了人的人类本性。一切活动都按一种越来越标准化、形式化的方式处理,官僚主义的“真心诚意”和务实态度,个别官僚之完全服从他所属的物的关系系统,以为正是他的荣誉、责任感需要这样一种完全的服从。卢卡奇指出:“所有这一切都表明,劳动分工象在实行泰罗制时侵入‘心灵领域’一样,这里侵入了‘伦理领域’。”⑧资本主义的整个社会的经济结构产生出统一的意识结构,这种意识结构恰好表明,各种意识问题正以更强烈的方式反复出现在统治阶级那里。
2.渗入文化的各个领域
卢卡奇认为,在资本主义制度下,物化意识充斥在整个文化领域。他引证马克思的话说:“私有财产不仅使人的个性异化,而且也使物的个性异化。”⑨因为商品关系变为一种具有“幽灵般的对象性”的物,这不会停留在满足需要的各种对象商品的转化上,在人的整个意识领域也会留下它的印记:人的物性和能力不再同人的有机统一相联系,而是表现为人“占有”和“出卖”的一些“物”。至于自由,卢卡奇指出,“现在活着的人们的‘自由’是由于本身被物化、同时又使人物化的财产而孤立的个人的自由。这是一种与其他(同样孤立的)个人对立的自由。”⑩因此,在当代资产阶级社会中,个人自由是一种利已主义、自我封闭的自由,是建立在他人不自由的基础上的新闻界的突出表现:在那里,主体性自身,即知识、气质、表达能力等,既不依赖于“所有者”的人格,也不依赖于各种对象的客观、具体的本质。新闻工作者们失去“气节”,出卖他们的信念和经验。
总之,物化概念是卢卡奇对资本主义文化展开多方面批判的一个基本概念。他后来在文学艺术领域推崇伟大现实主义的作品和风格,也是立足于反对商品拜物教和物化意识的,他认为只有现实主义的文艺,才有助于人们达到对社会整体的觉识。
3.造成科学和哲学的片面性
卢卡奇认为,资本主义社会的全面物化的趋势,必须涉及到资产阶级的科学和哲学。因此他对物化意识的批评也扩展到现代科学和哲学。
卢卡奇把总体性思想看作社会研究中科学性的保证。他认为马克思的辩证法的基本要求就是把社会作为整体来理解。现代科学中物化意识的基本表现就是总体性的消失。在资本主义制度下,由于人的各种关系的物化,生产领域各种分工的专门化,形成了人们孤立地理解社会现象、孤立地对待各种事实的方法,形成了对经济学、法学等各门学科的孤立研究。这就使各门科学的客观的真实基础被掩盖起来,而不得不放弃对于整体的认识,而且造成各门学科的封闭系统,视特殊领域以外的世界为无法把握的。卢卡奇认为,这种孤立地崇拜事实的科学,不可能找到认识社会总体的途径,资本主义条件下作为总体的规律也就不可能被认识,只有把社会生活中的各种孤立的事实看作历史过程的环节,并揭示它们与总体的联系,才能达到对社会现实的真正认识。
在卢卡奇看来,辩证法的总体性要求人们坚持有机整体的具体统一性,而物化结构则造成人们观念上的孤立性和片面性,特别造成经验主义和实证主义的倾向。同时,他在思想方法上注意反对两种极端,既反对经济宿命论,又反对唯意志论,既反对经验主义,又反对空想主义。他指出:“物化意识必须绝望地陷入拙劣的经验主义和抽象的空想主义这两个极端之中。”(11)因为这两个极端就表现为主体与客体的分离,不是使主体成为事实运动的完全被动的旁观者,认为意识不能干预这种事物的运动,就是把自己看作一种根据主观愿望驾驭客观事物运动的力量。卢卡奇认为,只有无产阶级的阶级意识介入历史进程,洞察物化现象,实现主体与客体的统一,才能克服这种片面性的倾向。要做到这一点,要突破各门科学彼此割裂的形式主义的局限,就需要哲学的总体性认识,但哲学并不是把各门科学机构地联系在一起,而是运用从内部统一的方法把它们加以改造。这是资产阶级哲学不可能做到的。卢卡奇认为,近代资产阶级哲学也是受物化意识影响的,就是对于从康德到黑格尔的德国古典哲学,也需要进行彻底的反思。德国古典哲学在思想上深刻地表达了各种二律背反,但并不能最终解决,而且重新落入主体与客体的直观二元论的窠臼之中。它遗留下没有解决的二律背反的遗产,并把辩证的方法当作历史的方法,由另一个能统一主体与客体的阶级来完成,这个阶级就是无产阶级。随着无产阶级对资本主义社会化物化现象的深入透视,他对社会历史的总体认识与他的自我认识相一致,从而在历史过程中真正达到理论与实践、主体与客体的统一。
4.影响到语言文字的构成
卢卡奇还注意到马克思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某些有关语言的论述。马克思指出:“像在现实中一样,在语言中买卖关系也成了所有其他关系的基础。例如,Proprie′te′,Eigentrm[财产]和Eigenschaft[特性];Proper-ty,Eigntum[财产]和Eigentumlichkeit[独特性];重商主义意义上的和个人的意义上的《Eigen》[“自有”];valeur,value,Wert[价值];comme-rce,verehr[商业,交往];e′change,exchnge,Austausch[交换],等等。所有这些字眼既意识着商业关系,也意味着作为个人自身的特性和相互关系。”(12)卢卡奇认为,这是“马克思对物化结构深入到语言里去这种现象作的非常出色的评论。”并且指出:“从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出发进行语言学研究可能得到很有趣的成果。”(13)
总之,卢卡奇认为,资本主义社会特定的经济结构产生出意识结构,物化现象决定了物化意识。形形色色的物化意识严重阻碍着无产阶级的阶级意识的形成。卢卡奇对物化意识的批判,从政治、文化等一般意识形态扩展到当代科学的哲学,并且涉及到日常生活以至语言文字。卢卡奇还联系批判了第二国际的一般思想家们把马克思主义庸俗化的倾向,他们把马克思主义歪曲成经济决定论和宿命论,忽视了无产阶级的阶级意识和人的主体性的历史作用,这与他们孤立地对待局部事实的实证主义观点和见物不见人的物化意识是密切相关的。卢卡奇坚持以革命辩证法的总体性思想为指导,总结欧洲无产阶级革命遭受挫折的原因,批判物化意识及其影响,目的是为无产阶级的阶级意识的觉醒,为无产阶级革命的胜利和全人类的解放扫清道路。
四、克服物化的途径
卢卡奇把物化现象的普遍存在看作商品交换高度发展的结果。商品交换虽然在社会发展的很原始的阶段就开始有了,但商品经济占据支配地位,对社会生活发生决定性影响,则是在资本主义社会。因此,物化问题是现代资本主义社会的一个特有的问题。卢卡奇读到,对于资本主义社会的物化现象,资产阶级思想家也曾作过描述,比如席美尔的《货币哲学》,就可以说是描述物化现象的一种代表作,在细节上十分有趣而敏锐。卢卡奇的物化概念也不免受到他的这位老师的思想的影响。但是,席美尔只是停留在社会表面现象的分析上,只是描写这个“着了魔的、颠倒的、倒立着的世界”,只是在物化的外部表现形式上兜圈子,并未透视它的经济结构和发展趋势。而且,资产阶级思想家一般都把物化看作永久性的现象,并不研究它的克服和消除问题。卢卡奇则是分析物化现象,批判物化意识,并且进一步探索解决这一问题的途径。
那么,怎样克服和消除物化现象呢?卢卡奇认为,克服和消除物化现象的力量在于无产阶级本身。就是说,当无产阶级意识到自身的地位,认识到自己与资本的关系,商品拜物教的观念就开始崩溃了。但这还不等于物化现象的消除,国内学术界在评卢卡奇的思想时,有一种观点认为,在卢卡奇那里,对物化或异化现象的克服,企图采取极简单的形式,似乎无产阶级只要获得“总体性思想”,物化现象自然也就克服了,主体与客体的同一也就实现了。似乎卢卡奇把无产阶级和人类的解放仅仅归结认识问题。是的,卢卡奇没有明确地把消除物化的问题与消灭私有制联系起来,这是一个重大缺陷。但是,卢卡奇并没有单纯停留在阶级意识上,而是认为必须通过无产阶级在革命中产生并正在成长为国家机构的工人委员会的工作。工人委员会的存在和发展,就表明了无产阶级的阶级意识的形式。工人委员会在争取统治权的斗争中,一方面必须克服无产阶级在空间和时间上的分裂;另一方面必须在经济和政治上达到无产阶级行动的真正统一,从而克服直接利益与最终目标的分离。这实际上就是主张无产阶级通过工人委员会从政治上和经济上来克服资本主义的物化。
卢卡奇认为,物化意识是一种“虚假意识”,因为它用表面现象掩盖了真实本质,用物的关系掩盖了人的关系。克服物化意识,必须运用辩证法的总体性思想,认识整个资本主义社会的内在矛盾,透过物化现象,发现人本身。但是,这样克服物化意识,并不是一种简单的思想运动,而是要通过实践对社会生活形式的实际消除中才能达到,当然,实践又不能脱离认识。
在卢卡奇看来,为了彻底消除物化,无产阶级必须将斗争进行到底,最后实现无阶级的社会,同时也就达到了无产阶级的自身完善。就不仅需要与外部敌人的斗争,与资产阶级的斗争,而且还需要进行无产阶级与自身的斗争,即对资本主义的腐蚀和影响的斗争。所以,卢卡奇特点指出,无产阶级决不能害怕自我批评,因为只有真理才才给它带来胜利,自我批评必定是无产阶级的“生命因素”。(14)可见他认为通过斗争和实践,是克服物化的基本途径。他得出结论说:“无产阶级本身也只有当他真正面向实践时,它才能克服物化。”(15)
卢卡奇看到资本主义社会化物现象的普遍性的严重性,因而估计到克服物化意识的艰巨性。物化在一种形式上被克服了,还存在导致另一种新的物化形式的危险。所以,他把克服物化意识看作一个充满顽强斗争的漫长过程。他没有清楚地揭示消除物化现象的基本途径是改变私有制、改变资本主义制度,但他也并没有把物化问题的解决仅仅归结到思想方面。
五、物化学说的影响和意识
卢卡奇的“物化”或“异化”概念,也像《历史与阶级意识》中的其他重要范畴一样,具有两重性和比较复杂的思想成分。这里既表现出德国哲学、特别是黑格尔思想的传统印记,如有些把异化等同于对象化,有些过分强调主体与客体的同一等;也带有同时代思想家的重要影响,如有关“合理化”的概念,多取材于韦伯关于西方“合理化”社会的分析,而“物化”的某些解释,则含有席美尔的《货币的哲学》的思想痕迹。但卢卡奇的物化概念的基本的思想来源和理论依据,仍然是马克思的思想,特别是《资本论》中关于商品拜物教的论述。正是由于他主要依据马克思,所以他基本上能够消除黑格尔的异化概念的唯心主义基础,能够超过韦伯停留于社会外部现象分析的局限,并且能够克服席美尔把物化关系永恒化的缺陷,他不但按客体和主体两个方面,从经济结构和意识结构的角度,揭露和分析了物化现象和物化意识的种种表现,并且历史地看作资本主义社会所特有的问题,初步提出了克服和解决的途径,形成了一种比较完整的有关“物化”的概念和学说。这是《历史与阶级意识》一书的一个极为重要的组成部分,与其他一系列基本概念密切相关。物化现象是人的关系的一种虚幼的表现形式,物化意识则是爱物化现象支配并掩盖社会历史真象的一种虚假意识。物化的观点和方法,以孤立性、直接性、抽乏中介、割裂主体与客体的辩证关系为特点。因而与辩证法的总体思想根本对立。物化意识沉溺于物的关系,使劳动者沦于单纯客体和受支配的地位,严重阻碍无产阶级的联合和阶级意识的形成。在卢卡奇看来,历史是人自身活动的结果,是人的具体生存形式和作用不断变化的历史。在历史中不会有任何不能加溯到人、回溯到人与人的关系的东西。因此,在《历史与阶级意识》中,卢卡奇立足于无产阶级和人类的彻底解放,处处以辩证法的总体性思想为统率,着重揭露和批判了资本主义社会的物化现象和物化意识,要求恢复人的真实关系,突出人的主体性和历史地位,要求通过无产阶级的意识的自觉活动和一系列长期而复杂的斗争,克服社会现象中各种物化形态,以便超越“人类史前史”,进入自由王国,使人类第一次把它的历史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卢卡奇在写作《历史与阶级意识》时,不可能读到马克思的《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1932年才正式发表),但卢卡奇关于物化概念的分析,却与马克思的《手稿》中关于异化的论点包括含四个方面:1.劳动者与劳动产品之间的异化;2.劳动者与劳动活动之间的异化;3.人与自己“类本质”之间的异化;4.人与人之间相互关系的异化。马克思揭示资产阶级经济学所论述的劳动实质上是异化劳动。他的分析由工人与劳动的异化扩展到人类自身的异化,由经济关系扩展到人的本质和社会心理,并且得出了极为重要的结论:私有财产和阶级关系是异化劳动的产物和结果。因此,马克思把扬弃异化劳动与根本变革私有制联系起来,为剩余价值学说和科学社会主义以至唯物史观的创立开辟了道路。如果说,马克思从《手稿》到《资本论》,是从劳动异化的概念,深入到分析商品拜物教,并从商品生产的基本矛盾入手,逐步深入地揭示剩余价值的秘密,那么,卢卡奇则是从商品经济的解剖出发,依据马克思关于商品拜物教的分析,阐述物化概念,并追溯到劳动的异化。马克思关于劳动异化的概念,是从分析客观的劳动产品,劳动活动的异化,到分析人身,人的类本质和人的相互关系的异化;卢卡奇关于劳动异化的分析,也是从客观到主观两个方面进行,而且从揭露物化现象进展到批判物化意识。由上可见,不仅在概念的基本含义上,而且在论点的分析层次上,卢卡奇的思想与马克思的思想确有某些吻合。同时,卢卡奇要求运用辩证法的总体性思想,透过形形色色的物化关系去发现人,恢复人与人的关系,达到主体与客体有统一,实现无产阶级和全人类的解放。这与马克思的理论思路也是大致吻合的。所以,当1930年他有幸在莫斯科读了马克思的《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之后,便进一步思考以劳动概念取代商品概念作为历史观的出发点,从而更加贴近了唯物史观的内涵,并且更好地阐述了马克思主义所包含的人道主义的方面。
显然,卢卡奇关于劳动异化的论述,远不如马克思的劳动异化学说那样清晰而完整,更重要的是,马克思将劳动异化与财产私有制密切联系起来,“把私有财产的起源问题变为异化劳动同人类发展的关系问题”,(16)这种论述的科学性和理论意义,是卢卡奇的思想所不及的。马克思随后通过异化概念的环节发现并创立了唯物史观和剩余价值学说,确认消灭资本与劳动的对立,就必须消灭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卢卡奇虽然也把物化和劳动异化的普遍性看作人类社会的历史现象和资本主义社会所特有的问题,他并没有把异化现象永恒化,并没有把异化看作一种永恒的范畴,他肯定物化或异化现象是可以消除的。但是,他终究受黑格尔思想的某些影响,在论述物化问题时,有把物化、异化和对象化混同起来的倾向,因而不可能达到马克思那样的深刻理解和科学结论。马克思是严格区分了对象化、物化和异化的概念的。对象化是人的生产、实践活动的普遍现象,物化则是商品生产条件下的特殊现象,异化则更是资本主义私有制下的一种特有的对象化或物化,有其特殊的含义。所以马克思指出,只有当“对象的生产表现为对象的丧失,即对象转归异己力量、异己的人所有”(17)时,对象化才表现为异化。“关键不在于物化外,而在于异化、外在化,在巨大的物的权力不归工人所有,而归人格化的生产条件即资本所有,这种物的权力把社会劳动本身当作自身的一个要素而置于同自己相对立的地位。”(18)
不过,卢卡奇关于物化现象和物化意识的多方面的分析和论述,也有其显著特色,应当说,在马克思之后,是卢卡奇最先发挥马克思的异化概念,对资本主义社会普遍存在的物化和异化问题,进行了格外敏锐而详尽的揭露和批评,无疑表现了他的惊人的理论眼光和洞察能力。
从卢卡奇的物化概念所达到的理论成就和基本倾向来看,他在吸取黑格尔思想遗产的同时,对黑格尔的异化概念已经有所批判和扬弃,在利用韦伯、席美尔等资产阶级思想家的研究成果的同时,已经超出了他们的水平和局限,而在继承马克思的思想方面,他以独特的方式达到了较为深刻的理解,并且作了某些重要的发挥。卢卡奇对物化现象和物化意识的深刻揭露和批评、不仅对当代资本主义社会的认识至今富于现实意识,就是对于我们当前所处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发展市场经济的社会现实,也确有值得借鉴和参考的方面。
《历史与阶级意识》中的物化概念,对西方当代哲学和“西方马克思主义”思潮,特别是对存在主义学派和法兰克福学派,发生过显著影响。海德格尔在1927年发表了《存在与时间》,曼海姆(karl Mannheim)在1929年发表了《观念学和乌托邦》,看来都像有回答卢卡奇的某些思想的意图,并且使异化问题成为当代哲学争论的焦点之一。卢卡奇著作的评注者戈尔德曼(L-ucien Goldmann)认为,卢卡奇与海德格尔在20世纪初的思想都共同发源于德国哲学,并且属于相同的历史发展路线。这条路线,从黑格尔开始,扩展到德国西南部哲学,然后形成并列而对立的两支,即当代的存在主义和辩证唯物主义。海德格尔与卢卡奇,作为这个派别的代表人物,都否定导致实证主义结果的主体与客体的分离,都在主体与客体的关系、实践、历史、物化等理论问题上提供了有价值的见解。戈尔德曼甚至认为,海德格尔的《存在与时间》中最有独创性和影响的见解,是来源于卢卡奇的早期著作,实际上对《历史与阶级意识》的回答。尽管有的西方学者对此提出异议,而且海德格尔本人在1966年3月曾否认他在1927年以前读过卢卡奇的著作,但卢卡奇的某些思想对整个存在主义学派的影响是确定无疑的,萨特在使存在主义与马克思主义“结合”方面,也尽力使用了异化范畴。戈尔德曼认为,卢卡奇的物化概念成了马克思主义与存在主义相结合的纽带,也是不无道理的。海德格尔和萨特不但改造了卢卡奇的物化概念,而且把物化、异化作为对资本主义文化展开批判的中心问题,形成了他们的“存在主义人学”。法兰克福学派的社会批判理论,也是以卢卡奇对资本主义社会的物化现象的批判为基础而扩展开来的。阿道尔诺重视卢卡奇的物化概念,认为这产生于他把无产阶级看作历史的主体——客体的信念。
马克思的《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在1932年公开出版之后,越来越多的“西方马克思主义”者意识到卢卡奇的关于物化的学说的重要意义,纷纷开展研究,著书立说,掀起了理论探讨前所未有的“异化热”。他们形成的一个基本倾向是,马克思的异化理论及其在当代的发挥,可能在某些重大理论问题上改变马克思主义的传统观念。这种倾向也是值得我们重视和认真研究的。
注释:
①卢卡奇,《历史与阶级意识》,巨译本,伦敦,1971年,第83页。
②卢卡奇,《历史与阶级意识》,巨译本,伦敦,1971年,第86页。
③卢卡奇,《历史与阶级意识》,巨译本,伦敦,1971年,第87页。
④《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3卷,第89页。
⑤卢卡奇,《历史与阶级意识》,英译本,第88页。
⑥卢卡奇,《历史与阶级意识》,英译本,第89页。
⑦卢卡奇,《历史与阶级意识》,英译本,第93页。
⑧卢卡奇,《历史与阶级意识》,英译本,第99页。
⑨见《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第254页。
⑩卢卡奇,《历史与阶级意识》,英译本,第351页。
(11) 卢卡奇,《历史与阶级意识》,英译本,第77页。
(12)《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第255页。
(13)卢卡奇,《历史与阶级意识》,英译本,第209页。
(14) 卢卡奇,《历史与阶级意识》,英译本,第81页。
(15) 卢卡奇,《历史与阶级意识》,英译本,第206页。
(16)《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第102页。
(17)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第102页。
(18)《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下册,第360页。
*美国工程师泰罗(Frederick Winslow Taylor,1816-1915)首创的一种生产组织和工资制度。列宁指出,它“一方面是资产阶级剥削的最巧妙的残酷手段,另一方面是一系列的最丰富的科学成就。”。(《列宁选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72,第511页。)——笔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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