羌族边缘区人口的演变及构成特点——以平武县羌族人口为例,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羌族论文,平武县论文,人口论文,为例论文,边缘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G922【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8-4142(2007)03-0014-04
平武县位于羌族聚居的边缘区,隶四川省北部绵阳市。东接广元市青川县与绵阳市的江油市,西连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松潘县,南和绵阳市北川羌族自治县比邻,北同甘肃省文县与四川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九寨沟县交界。县境面积5959平方公里,全县人口18.79万人。是内地通达少数民族地区的过渡地带之一。平武县境内人口以汉族为多,约占总人口的64.46%,其余为藏族、羌族、回族等世居少数民族。羌族主要分布在县南豆叩区的平通、豆叩、大印、锁江、平南和徐塘6个乡镇,与北川羌族自治县相连,属于羌族聚居区的东北边缘地区。由于历史的原因,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时,全县羌族仅有10余人。随着党的民族政策的落实,从1997年起,先后有3万多人逐步自愿恢复羌族的民族成分。同时,2003年经省政府批准,在其聚居地区相继成立了6个民族乡(镇)。
一、社会变动与平武羌族历史人口之演变
平武县的羌族溯源追至史料记载的“白草番”。《万历武功录》卷五《白草、凤村、野猪窝诸羌列传》中记载:“白草者,石泉诸羌也”①。石泉即今北川羌族自治县大部以及平武县部分地区,羌族主要聚居在县境西部与西北部的“青片、白草、四十二寨”。现今北川的白草河流域有片口、小坝、开坪、禹里诸乡,平武的羌族亦聚居于与此相邻的几个乡。
由于资料缺乏,史上平武的羌族人口数量曾经达到什么规模,其人口的各种构成如何,如何演变等已很难全面了解和描述。但从零星的材料也可推论,在今天平武羌族聚居的6个乡(镇)范围内,当时白草番诸羌人的数量不少,影响很大。
明代的史籍中,有许多关于白草番诸羌的记载,列举如下:
《明史·四川土司》载:“四年(成化四年),(阎)礼复奏:‘白草诸番拥众寇安县、石泉诸处’”②。
《明实录·宪宗实录》的记载:成化四年,镇守四川太监阎礼等二月上奏:“松、茂等卫所属白草坝等番,拥众屡寇安县辕门坝、石泉大方关等处”;三月又奏:“白草坝等处番蛮纠合各种番簇,攻劫龙州、江油等处”;十二月四川龙州宣抚司土官副使李胤实奏:“蛮贼三百余屡掠大印、旧州诸乡”。成化十一年,六月四川镇守太监梅忠等奏:“守备龙州指挥邹瑄、分守土官副使李胤实,屡被番贼入境,杀掠人畜无算”③。
又据《薛氏宗谱》记载:“成化十一年(1475年),被番杀掳大印、旧州土民,烧毁了江油县治”④。
又《石泉县志·武备志》载:“成化十四年,攻白草坝西坡、禅定数大寨,崭获无算。”“再讨平白草坝余孽,先后破灭五十二寨,贼魁皆歼,余一百五十寨,悉献马纳款。”⑤
另《石泉县志·武功志》载:嘉靖十四年春正月“白草坝蛮屡寇坝底堡,都御史马昊檄都督何卿击败之。”《石泉县志·边防》载:嘉靖二十四年“白草蛮攻陷城堡。”“二十五年,白草坝番陷平番堡”⑥。
据《天下郡国利病书》载:“白草番隶李通判嘉,在府西南四百里…北抵平武县境。…上下白草凡十八寨,部曲素强,恃其险阻,往往剽夺为患。嘉靖二十五年,大征,用兵三万七千…”⑦。
今天,生活在这一地区的羌族总人数,包括老幼亦不过3万余人,而明王朝一次出兵镇压的兵力就达三万七千人,这从一个侧面说明当时白草番人的数目不小。尽管这些史料不能说明当时平武豆叩地区白草羌人的数量规模有多大,但其活动频繁,而且“人多势众”是显而易见的。
另据《平武县志》载,到清朝初期,县内少数民族人口仍占当时龙安府总人口的一半以上。清中期以后,因政府改土归流强制汉化,大量羌人放弃本民族族称,加之民族融合引起的自然汉化,少数民族人口不断减少。此后,随着外地汉人的迁入,至民国时期,县内汉族人口占全县总人口的比例已经达到90%以上。到新中国成立初期,在羌族聚居的6个乡镇,已无一人登记为羌族⑧。
1990年人口普查全县有羌族163人,较1982年第三次人口普查的3人,增长了160名⑨。他们主要是由汉族恢复为羌族的。其缘由是平武豆叩区的部分与北川羌族是直系血缘关系的居民,恢复了羌族的民族成分。从90年代起一直申报为汉族的平武羌族后裔提出恢复羌族的民族成分的请求。从1997年起到2000年,前述羌族聚居的3镇3乡,符合政策的群众先后恢复了羌族的民族成分,羌族人口猛增到3万余人,成为全县少数民族中人口增长最快,数量最多的民族。由此可见,平武的羌族人口从无到有,从少到多,与人口的自然增长和人口的迁移影响关系不大,基本是因为族群改变民族成分导致的民族间人口的此消彼长,即人口学上说的社会变动。
概略地说,引起平武县羌族人口演变的社会变动可以归纳如下:
平武特殊的地理位置,成为历代中央王朝稳定和控制少数民族地区的重要的前沿阵地,因此,为了确保其统治,从宋代开始,就采用武力征服,进行统治。仅明代,就与白草诸番羌进行了长达200年之久的战争。这在某种程度上影响了该地少数民族人口的数量、构成等。特别是对羌族人口的影响更为巨大,时白草番诸羌人为逃避战乱、迫害,不得不隐匿自己的民族身份。清代以来,因战乱、改土归流强制汉化、民族融合等多重原因,而改用汉族的服装、语言、文化等。因此,今天当我们去到平武南部的羌族聚居区域,已经很少直观地看到羌族文化的表象特征。但是,深入到寨子和老乡的家,当地羌族群众仍然保留了许多自己民族独有的生活习俗,如供奉坛神(角角神),使用火塘鼎锅,老人喜着青布长衫和包白头帕,穿绣花鞋(云云鞋)等等。但最重要的是,他们是白草番后裔的信念,在心理上的民族认同感和回归意识,并不因历史的变迁,政权的更迭而改变。因此,随着党的民族政策逐步落实,平武羌族的人口增加就成为一个非常典型的社会变动导致人口变化的案例,有利于我们认识中国少数民族人口演变的一些特点。
二、调查方式及资料说明
为了深入了解羌族边缘区人口的各种结构、形态及其发展变化,我们随机抽取了锁江羌族乡作为重点调查区域。锁江乡位于平武县的南部,距县城120公里,东面和北面与平武县大印镇毗邻,南方和西方与北川县接壤。全乡幅员面积249平方公里,1744户人,总人口6673人,其中羌族人口占97%以上。2005年从户籍管理部门随机抽取了该乡水口村的人口资料。此后,采用民族学的典型调查方式,在水口村进行了逐户调查。通过调查核实,该村实际有村民家庭107户,人口452人,其中羌族417人,汉族35人,羌族占92.26%。
三、羌族边缘区人口构成之特点
(一)羌族人口发展步伐减缓,自然增长近年稳定在很低的水平
平武羌族在实行计划生育之前,人口的自然增长和县内其他山区农村相同,处于自然生育状态,呈现传统的高出生、高死亡、高自然增长的特点,其人口自然增长一直保持在较高的水平。此后,随着计划生育工作的深入开展,羌区社会经济的不断发展,羌族人民的生活水平的提高和改善,人们生育观念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人口自然增长率持续下降,并且长期稳定在较低的水平。尤其是近几年,出生人口数和死亡人口数基本相等,个别年份甚至是死亡人口多于出生人口,其增长水平基本处于替代模式,部分年度为负增长。如锁江乡的人口统计资料显示,从2001年到2005年的5年间,羌族人口的出生率分别是:10‰、9‰、6.7‰、7.2‰和6‰;死亡率分别是:5.6‰、10.8‰、6.6‰、9.5‰和7.5‰;自然增长率分别是:4.7‰、-1.8‰、0.1‰、-2.3‰和-0.8‰。对水口村的调查同样反映出这种状况,近5年该村共新出生婴儿12人,死亡人口15人,死亡人数多于出生人口。死亡人口中多为老人,仅1例为儿童。
上述数据说明羌族人口的增长模式发生了显著的逆转,出生率连续下降直至保持在较低水平,死亡率也不断下降,人口的自然增长维持在低水平。其人口增长模式的演变与全省一致,由“三高”(高出生、高死亡、高自然增长)转变为“三低”(低出生、低死亡、低自然增长)。
(二)羌族人口的年龄构成分散,低龄组人口比重偏小
表1说明羌族人口的年龄构成分散,16个年龄组中,在10%以上的有30-34(12.83%)、35-39(10.18%)、40-44岁 (10.18%)三个年龄组;在5%以下的有0-4(2.43%)、45-49(4.65%)、65-69(3.98%)、70-74(1.32%)和75以上(3.10%)五个年龄组;其余八个年龄段的比重都在5.30%到7.52%之间。人口群在各年龄段的比重不仅反映出人口增长类型、发展态势,同时也反映出计划生育工作的影响巨大。平武羌族乡镇建立较晚,因此,现6个羌族乡镇与其他汉族山区一样,执行相同的计划生育政策。反映在人口年龄构成上,从25-29岁年龄组往下,随着年龄组的下降,所占比重就从30-34岁组的12.83%锐减到5.30%,此后,一直在7%上下波动(0-4岁组除外),表现得非常平稳。
在此,引起我们注意的是低龄组人群呈连续递减的态势,特别是0-4岁组人群所占比重不到2.5%。这说明,该村从90年代开始,出生人口连续递减,导致进入21世纪后,出生人口已不足以替补死亡人口,自然增长呈现负数。
(三)羌族两性人口的性别分布和比例关系基本平衡
表2说明水口村人口的性别分布和比例关系基本合理,性别构成表现为男多于女,性别比是116.3。在16个年龄组中,男多于女的有11个组,占69%;女多于男的有5个组,占31%。从总体上看,尽管该村的男性多于女性,个别年龄组的性别比甚至高达200多,但其结构仍属合理范围。这是因为,第一,水口村仅是一个小的社区,全村人口也仅452人,将其分散在16个年龄组来观察,某个年龄段的男性或女性人口多一人或少一人所引起的比例是很大的。第二,水口村羌族的性别构成在个别年龄段的比例过高,是自然产生的结果,并无人为因素。当地羌族并不特别强调生育男孩,尽管传统中有“重生男孩”、“传宗接代”等观念,但在现实中家庭并不因为没有男孩而表现出难堪或低人一等。这与前述平武羌族的历史发展过程中,尽管汉文化的影响巨大,但羌族文化底蕴保持良好不无关系。突出在婚姻生育文化上表现为:首先,入赘婚盛行,且赘婿在家庭中地位平等,不受歧视。家庭中如果没有男孩,通过招郎上门既满足了山区繁重的生产劳作对家庭劳力的要求,同时也因子女随母姓解决了宗嗣继承,延续了香火。其次,招赘婚中有一定数量的赘婿来自汉区,尽管这些汉族男子上门前均约定改宗,后代姓氏随母(这在民国及以前是入赘的必须条件),但他们并未忘记自己的姓氏和祖籍,且在抚育后代的过程中,使其知晓父系的源流。正是因为羌族文化和汉族习惯的相互影响,出现上述传统习俗中有“多子多福”、“重男轻女”、“传宗接代”等与汉族相同的观念,而现实生活中人们并不强调一定是由男孩来承继宗嗣的羌文化的传统。因此,我们不必为个别年龄段的过高性别比而担忧,更不能以一个小社区呈现出的特例而以点概面,得出错误的结论。
(四)未来人口规模继续维持更替,并开始向缩减过渡
羌族边缘区人口的发展速度由高到低,导致近年人口的自然增长一直维持在低水平,使得羌族未来人口的发展表现为一种缩减的态势。
第一,羌族人口类型正逐步过渡到减少型。瑞典人口学家桑德巴认为,在一个人口群中,少年儿童比例大,反映将来进入育龄的预备队伍就必然大,未来出生率和自然增长率就必然高,反之则低。根据这个理论,把人口群分为三个年龄段,并因其所占比重的不同,制定出划分人口类型的标准,借以观察人口再生产的趋势。这就是桑德巴模式。
水口村0~14岁年龄组(少年儿童人口群)比例低于减少型,预示着未来进入婚育阶段的人口群体少于减少型人口发展模式的标准。
15~49岁年龄组(育龄期人口群)所占比重仅比稳定型标准略高。其中,15~24岁的年轻人约占总人口的14%,目前均属未婚群体。25岁以上的已婚人群中,97%以上已经完成生育,且多数已育有两个孩子。另有约2%的已婚夫妇领取了独生子女证。这就意味着大部分已婚夫妇实际已经退出了生育队伍。从各年龄组占总人口的比重看,10年以后,15~49岁人口所占比重将减少到50%以下,转变为减少型。
50岁以上人口(老年人口群)所占比重较减少型标准高出2.74个百分点。从各年龄组占总人口的比重看,5年以后,将有愈来愈多的人口进入,其比重将大幅度增长。这部分人口的急剧增加将加大农村养老负担。
对照桑德巴模式,平武羌族两项指标均高出减少型人口的标准,只有一项指标符合稳定型人口类型。因此,我们可以判定,目前其人口类型正由稳定型向减少型过渡,并且在不久的将来,其人口类型将完全转变为减少型。
第二,人口金字塔显示未来人口开始由稳定向缩减过渡。人口金字塔图形能形象、直观地反映一个地区人口年龄性别构成,说明和分析人口的现状、类型和未来的发展趋势。平武县羌族人口金字塔表现为中间大,两头小的形状,属于比较典型的缩减型特征,即:年轻人越来越少,中年人比重较大,塔形呈现上宽下窄的形状。这是由于过去人口增长率高,变为近年人口增长率低所致,它反映出平武县羌族人口数十年间的发展、变化脉络。
55岁以上塔身部分则反映新中国成立前后人口的发展变化。50~54岁组,所处塔身部分明显宽于前面年龄段,是人口发展的第一个高峰。45~49岁组则明显凹陷,反映了60年代初期人口急剧减少,增长缓慢,甚至连续几年负增长的特殊阶段。此后,人口开始了长达15年的快速增长时期,是人口发展的第二个高峰。反映在30~34岁、35~39岁、40~44岁三个年龄组,成为塔身中最宽部分。从29岁往下的5个年龄组,塔身基本维持在相同宽度,说明在连续25年的时间里,人口增长呈现稳定状态。值得关注的是0~4岁年龄组,由于人口急剧减少,使金字塔基急剧收缩,比重仅多于70岁以上3个年龄组。其缘由为该村较低的生育水平造成5年里出生人口不足以补偿死亡人口,自然增长呈现负增长。
四、结语
以平武羌族为代表的羌族边缘区人口的发展受到诸多因素的影响。主要有:
1、历史人口减少与历代统治者施行的民族政策以及汉文化的不断涌入、融合,直至作为强势文化占据主导地位不无关系。使得这一区域的人们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淹没在汉族的巨大人群里,淡化了自己的民族特性。直至新中国成立 54年后,这些人群才逐步落实政策,重新回到羌族的大家庭里。
2、平武县的计生工作成效显著,人口良性发展。平武县计划生育工作始步较早,1958年成立县节制生育办公室,1975开始广泛开展计划生育工作的宣传,人口由过去自然状态的盲目生育向有计划地生育转变。同时,计生技术服务站点建设深入乡村,计生工作人员服务周到,节育技术措施得当,优生优育得到广大群众的认可和接受,计划生育成为群众的自觉行动,从而使人口进入“低出生、低死亡、低自然增长”的良性发展态势。
3、年轻一代的观念转变,初婚年龄推迟,促使生育率保持在低水平。乡村外出劳务人员增多,仅水口村就有约四分之一的青壮年常年在外务工,他们中的年轻人比父辈更见多识广,向往更加美好的生活。而养育子女所要付出的精力,承受的经济压力和教育支出等都是巨大的,许多年轻人不愿过早结婚生子。在水口村的调查显示,人们的初婚年龄后延,24岁及以前的适婚人口全部尚未婚配,25~29岁人群也有63%以上未婚。这也是近几年生育率下降,维持在低水平的重要原因之一。
4、农村独子家庭的奖励扶助到位,动摇了传统“养孩防老”观念的基石。从2005年开始,政府以现金的方式兑现了对农村独子家庭的奖励扶助,年满60岁的独子夫妇每人每年补助600元。尽管补助的钱不多,但这些已经领取了独子证的家庭感到是政府对他们响应号召、模范执行计划生育政策的肯定,切实关心和扶助他们解决生产生活中的困难。政府的这一举措,极大地触动了人们,据调查目前农村领取独生子女证的夫妇明显增加。
尽管平武羌族人口增长稳定在低水平,人口发展呈现良性发展的态势,但0~4岁人口的急剧减少,连续出现的人口负增长,人口未来发展趋势呈现缩减等不得不引起我们的注意。当然,我们要清楚地认识到,目前的低生育水平是计划生育的调控结果,尽管人们的观念有一定程度的改变,但传统观念在乡村的巨大影响依然存在,因此,计生工作依然任重道远,不得有丝毫松懈。但是,面对未来缩减型人口发展,年轻人日渐减少,老年人口不断增加,劳动人口的抚养负担渐渐加大等等,新形势下出现的新情况都要求我们提前研究对策,做好应对准备,以确保多年来计划生育工作取得的成效,促进人口继续沿着良好的态势发展。
注释:
①转引自李绍明著:《清〈职贡图〉所见绵阳藏羌习俗考》,载《藏彝走廊东部边缘族群互动与发展》第101页,袁晓文、李锦主编,北京,民族出版社,2006年。
②③④⑤⑥⑦转引自曾维益著《龙安土司》第154、154、155、159、158、161、170、171页,四川省民族研究所编(内部出版),2000年。
⑧⑨平武县县志编纂委员会编:《平武县志》第203、204页,四川科技出版社,1997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