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汉语“V+to/in”结构的句法结构及相关问题_介词论文

现代汉语“V+到/在”结构的句法构造及相关问题,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句法论文,现代汉语论文,结构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由于现代汉语的介词词组(以下记作“PP”)通常都出现在谓语动词前做状语,因此学界更多关注动词前处所PP和包含动词前处所PP的动词结构②,而且自朱德熙(1990)讨论“在黑板上写(字)”与“(字)写在黑板上”具有变换关系以来,对动词后处所PP和包含动词后处所PP动词结构的研究更多地只是关心什么样的“处所PP+V”结构和“V+处所PP”结构具有变换关系,以及诸如“V+到/在NP”结构应分析为动宾结构还是动补结构(包括动词后的“到、在”是补语动词、动词后缀还是处所介词)之类的问题。

      实际上关于汉语“V+到/在NP”结构还有很多问题没有解决。就拿“说到/*在心里”“放到/在心里”“乐*到/在心里”三个词组为例,就至少可看出几个问题:一是这些结构的形式和意义有什么区别?因为很明显它们形式不同(分别选用或混用介词“到、在”),意义也不相同(分别表示“方向终点处所”“存在位置处所”和“事件发生场所”)。二是造成这些不同意义的原因是什么?即主要是由“说、放、乐”这样不同类的动词决定的,还是由“到、在”这样不同类的介词决定的?三是动词后处所PP跟动词前处所PP有没有关系?如“放在心里/乐在心里”中“在NP”好像也可放到动词前,说“在心里放(不住事)”“在心里乐(开了花)”,且“在NP”原来动词后是什么意思到动词前还是什么意思(前者还是表“存在位置”,后者还是表“事件场所”);但“说到心里”就不能说成“到心里说”,虽然可以“在心里说”,但动词前后处所PP的意义变化却很大(“说到心里”表“方向终点”“在心里说”表“事件场所”)。

      本文主要想解释上面的这样一些问题。文章分五小节来讨论:第一,归纳“V+到/在NP”结构有哪些形式变化和语义差异;第二,依据动词“位移特征”的强弱讨论该类结构中谓语动词可分为哪几种类型或层级;第三,论证谓语动词位移特征强弱和动词后介词“到/在”功能投射间如何相互作用;第四,分析不同位置处所PP的关联及句法构造形式,解释相关句法现象;第五,对“V+到/在NP”结构在“位移—终点”结构类型中的地位提出一些看法。

      1.“V+到/在NP”结构的形式变化和语义差异

      对于现代汉语“V+到/在NP”结构有哪些不同的形式变化和语义差异,前人研究中虽然已有过一些描写,但我们觉得仍然可以从整个动词结构(V+到/在NP)、动词后介词词组(到/在NP)以及介词词组的不同位置和意义(V+处所PP/处所PP+V)三个方面重新做些梳理,同时也为本文后面的分析做一些语言事实的准备。

      首先是从整个动词结构“V+到/在NP”(VP)看。即使先不涉及该结构表示“事件发生场所”(如“乐在心里”)的情况,这类结构也至少有四种形式变化和语义差异。

      第一种情况,动词后只能出现“到NP”,不能出现“在NP”,并且只表示主体或客体论元的“方向终点处所(directional end)”(以下简称“方向”)。例如:

      (1)a.请大家回到/*在座位上(方向)

      b.把货物搬到/*在仓库里(方向)

      第二种情况,动词后出现“到NP”或“在NP”都可以,但意思基本一样,也都是表示主体或客体论元的“方向”。例如:

      (2)a.小猴子跳到/在马背上(方向)

      b.她把水泼到/在院子里(方向)

      第三种情况,动词后虽也能出现“到NP”和“在NP”,但表示的意思并不一样:加“到NP”表示“方向”,加“在NP”则可以表示主体或客体论元的“存在位置处所(locational place)”(以下简称“存在”)。例如:

      (3)a1.这些钱应该存到银行里(方向) a2.这些钱一直存在银行里(存在)

      b1.孩子被父母关到屋子里(方向) b2.孩子被父母关在屋子里(存在)

      第四种情况,动词后只能出现“在NP”,不能出现“到NP”,并且也只能表示主体或客体论元的“存在”。例如:

      (4)a.你不能总呆*到/在家里(存在)

      b.你们可别病*到/在路上(存在)

      其次是从结构中的介词词组“到/在NP”(PP)看。除前面说不同动词对“到NP、在NP”有一定的选择限制或者说“到、在”有不同的表义作用外,还有一些现象值得注意。

      一种现象是有些“V+到/在NP”结构中的“到、在”必须出现,否则句子就不合格;但也有不少“V+到/在NP”结构中的“到、在”可以弱化或脱落③,意思也没有太大改变。比较:

      

      (7)a.住到楼上(方向)/住在楼上(方向+存在?)/住楼上(方向?存在?)

      b.放到桌上(方向)/放在桌上(方向+存在?)/放桌上(方向?存在?)

      还有一种现象需要注意,动词后加“在NP”有时也可表“方向”,介词“到、在”脱落的情况下也总是表“方向”要强于表“存在”;但语言事实中却很少有“到、在”脱落后表“存在”强于表“方向”的情况,至少不会有动词后加“到NP”却表“存在”的情况。例如:

      (8)a.躺沙发上(*存在≥方向)/尚到沙发上(*存在)

      b.存银行里(*存在≥方向)/存到银行里(*存在)

      最后是从介词词组“到/在NP”的位置和意义(V+处所PP/处所PP+V)看。如果再进一步观察“V+到/在NP”结构中介词词组的位置变化和意义变化,至少有两种比较特殊的现象。

      一种现象是,有些动词后的“在NP”好像可自由地出现在动词前,而且能保留表“存在”不变(同时“方向”消失);但动词后的“到NP”则不能出现在动词前,除非换成保持表“方向”不变的“往、向”类介词才行。比较:

      (9)a.贴到/在墙上(方向/存在)/在/*到墙上贴(存在)

      b.飘到/在空中(方向/存在)/在/*到空中飘(存在)

      (10)a.运到/*在厂里(方向)*到/*在/往厂里运(方向)

      b.攻到/*在城里(方向)/*到/*在/向城里攻(方向)

      还必须要提及的一种情况就是,有些动词后的“在NP”既不表主体或客体论元的“方向”也不表“存在”,而是表“事件发生场所(event site)”(以下简称“场所”)。这种动词后的“在NP”也似乎可出现在动词前且同样表“场所”,这跟有些只能出现在谓语动词前的“在NP(VP)”所表示的“场所”义倒是差不多的。比较(11)和(12):

      (11)a.笑在(*到)脸上/*笑脸上/=在脸上笑(,在心里骂)(场所)

      b.乐在(*到)心里/*乐心里/=在心里乐(,嘴上不说)(场所)

      (12)a.*咳(到/在)房间里/*咳房间里/在房间里咳(嗽)(场所)

      b.*演(到/在)操场上/*演操场上/在操场上演(出)(场所)

      2.“V+到/在NP”结构中谓语动词的“位移特征”

      那么“V+到/在NP”结构表“方向”“存在”甚至“场所”的差异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呢?除了肯定与动词后不同介词“到、在”的意义和作用有关,结构中谓语动词的某种“位移特征(motion feature)”毫无疑问更起着决定性的作用。

      所谓动词的“位移特征”,我们理解是指动词包含的通过位移运动(motion)使得动词的主体或客体论元到达或存在于某个终点处所(end)的语法特性,或者说指当主体或客体论元位于谓语动词前时,某些动词必须带上表“方向”或“存在”的词组而满足整个结构“有界性(telic)”的语法要求。如此说来,正因为有的动词有位移特征,有的动词没位移特征,有的动词位移特征强些,有的动词位移特征弱些,才造成前面例子中不同类型动词充当谓语后加“到NP”或“在NP”的形式差别以及表示“方向”“存在”甚或“场所”的语义差别。如果确实如此,那么当然首先要解决的就是如何确定动词“位移特征”的有和无、强和弱。

      我们注意到文献中提到确定动词的位移特征主要有“词汇意义分析”“动趋搭配分析”和“动介搭配分析”三种测试办法。

      表面上看似乎可以根据动词的“词汇意义”来确定动词有没有或有多少位移特征。如朱德熙(1990)就是从词典里查出“坐、站、躺、贴、挂、钉”等动词都具有“使某人或某物附着于某处”的词义,所以确认这些动词都具有“附着特征”,这就可解释为什么只有这些动词才能构成“台上坐着主席团”或“墙上贴着一幅画”这样的存在句。按这种办法,好像也就可根据动词的词义来确定某类动词是否具有位移特征,比如“送、搬”有没有位移特征,“放、住”有没有位移特征等。

      词汇意义分析的方法虽然更接近语感,却不仅不容易把握,分析结果也不很可靠。比如“写、画”这类动词,如果没注意到事实上能说“写到/在黑板上”或“写黑板上”,而且无论加“到NP”还是直接加“NP”都可表“方向”,就很难仅从词义上发现这类动词不但也有位移特征,而且位移特征还是比较强的。而像“吃、说、闹、看、打”这类动词,词义上根本看不出有位移特征,但因语料中可以发现有“吃到肚子里”“说到心里”“闹到上边”“看在眼里”“打在身上”这样的表“方向”的例子,所以也可以认为这类动词具有某种程度的位移特征,至少跟“咳(嗽)、修(理)”类动词或者“笑、乐”类动词有所不同。

      还有些研究采用“动趋搭配”来确定动词的位移特征(如齐沪扬,2000;崔希亮,2006),这是因为具有位移特征的动词大多可加表示运动“路径(path)”的趋向补语构成动趋式。因此就可大致推论,位移特征越强的动词能搭配趋向动词的类型就应越多,反之则可能越少。比如选择最常用的若干个趋向动词来测试,就可以发现,像“搬、运、送”类动词可以搭配大部分趋向动词,这种动词的位移特征就应最强;而像“死、病、呆”类动词则几乎不能与任何趋向动词搭配,这种动词的位移特征就应最弱;至于像“放、住、坐、写”类动词则介于二者之间,只能与一部分趋向动词搭配,这种动词的位移特征就属于中间状态。下面表1就显示了一些动词和一部分趋向动词的搭配差异④。

      

      虽然通过动趋搭配可在一定程度上验证动词的位移特征,但其实这种办法也并不容易操作。比如很可能有些动词的动趋搭配项目不同,但在“V+到/在NP”结构中表“方向”或“存在”却相同。如动词“运、送”的动趋搭配项目数要少于“搬”,如不能说“*运上、*运下、*运起来”,也不能说“*送下、*送起、*送起来”等,但“搬”和“运、送”不但词汇意义几乎一样(都是“搬运、运送”的意思),而且也都是只能加“到NP”表“方向”。可以想见,现代汉语中的趋向动词加起来有几十种,如果按照全部动趋搭配关系进行动词分类,得到的结果会很琐碎。而这种方法更大的问题在于,动词后的趋向补语和介词词组实际上并不能共现,所以即使加多少和加什么趋向补语能得到动词具有位移特征,也并不能用来对应证明动词可以带什么样的“到NP、在NP”和表示什么样的“方向、存在”意义。

      最直接的办法还是采用“动介搭配(即‘V+到/在NP’)”确定动词的位移特征(如储泽祥,1998)。虽然采用这种测试方法似有循环论证之嫌,但至少有一点还是清楚的:一方面虽然“词汇意义分析”和“动趋搭配分析”得到的动词位移特征分类可能不十分准确,但其分析结果与根据“V+到/在NP”结构选用不同介词和表示不同意义的差异确定动词的位移特征具有平行性,彼此应可互相印证;另一方面从这几种分析结果内部的细微差别也可发现,“V+到/在NP”结构中谓语动词位移特征的强弱其实只是某种“特征连续”,或者说动词位移特征的有无和强弱之间并无明确分界。因此确定动词的位移特征如果先按“动介搭配”确定出几个基本的大类,然后再从“词汇意义”和“动趋搭配”获得间接性的旁证,这样得到的结论也应是可靠的。朱德熙(1990)就不但根据动词的词汇意义确认动词的附着义,也曾反过来直接根据动词能加“在NP”来确认动词具有附着特征⑤。正因为如此,首先采用“V+到/在NP”结构最明显的形式对立(+到NP/+在NP)和意义对立(方向/存在)来划分动词位移特征的有无和强弱也无不可,而“词汇意义分析”和“动趋搭配分析”则可作为区别动词内部位移特征小类的参考项或细化项。据此我们统计了《动词用法词典》(孟琮等,1987)中的全部动词和一些该词典未收的常用动词共1463个,并按这三项标准进行了分类。下面表2就是这种分类的结果⑥。

      

      表2中A类动词位移特征较强。动词后不管加“到NP”还是加“在NP”都只表“方向”(有时“到、在”可脱落);由于动词后“到/在NP”都不能出现在动词前(除非换成“往、向”类介词),可见这种结构表“方向”始终不能改变。A类动词中有一类如例(13)“送、运、搬、寄、卖”和“攻、涨、逃、窜、溜、推广、传播”等,后面只能加“到NP”;另一类如例(14)“泼、洒、倒、扔、砸、掉、丢、滚、卸、钻”等,后面可加“到NP”或“在NP”;还有一类则如(15)“吃、喝、说、唱、看、打、闹”等,在词汇意义上的位移特征虽不是那么明显,但当客体论元在动词前时,动词后的位置也需要或可以出现表“方向”的“到NP”或“在NP”。例如:

      (13)a.运到(*在)工地上/运工地上(往(*到)工地上运)

      b.搬到(*在)院子里/搬院子里(往(*到)院子里搬)

      c.逃到(*在)大山里/*逃大山里(往(*到)大山里逃)

      d.攻到(*在)大楼里/*攻大楼里(往(*到)大楼里攻)

      (14)a.泼到/在马路上/泼马路上(往(*到/*在)马路上泼)

      b.扔到/在楼底下/扔楼底下(往(*到/*在)楼底下扔)

      c.丢到/在水井里/丢水井里(往(*到/*在)水井里丢)

      (15)a.吃到/在肚子里/?吃肚子里(?往(*到/*在)肚子里吃)

      b.说到/在心坎上/?说心坎上(?往(*到/*在)心坎上说)

      c.打到/在脑袋上/?打脑袋上(?往(*到/*在)脑袋上打)

      表2中B类动词位移特征居中。即通常情况加“到NP”表“方向”,加“在NP”表“存在”。B类动词中有一类涉及客体论元位移,如下面(16)“放、贴、挂、钉、塞、垫、写、画、装、堆”等;另一类涉及主体论元位移,如下面(17)“住、躺、蹲、站、跪、停、飘、飞、落”等。不过这两类动词后加“在NP”表“存在”时似仍保留表“方向”的痕迹,特别当“到、在”脱落后“方向”和“存在”的界限不但较模糊,而且表“方向”会更多些。除非动词后“在NP”出现在动词前时才主要凸显“存在”而不再表“方向”。例如:

      (16)a.放到桌子上/放在桌子上/放桌子上/在(*到/往)桌子上放)

      b.贴到大门上/贴在大门上/贴大门上/在(*到/往)大门上贴)

      c.写到黑板上/写在黑板上/写黑板上/(在(*到/往)黑板上写)

      (17)a.住到学校里/住在学校里/住学校里/在(*到/?往)学校里住)

      b.停到院子里/停在院子里/停院子里/在(*到/?往)院子里停)

      c.落到树枝上/落在树枝上/落树枝上/(在(*到/?往)树枝上落)

      表2中C类动词位移特征较弱。即只能加“在NP”,且通常也只表“存在”。不过真正的C类动词只是(18)“呆(待)、死、病、发生、出现”这类,主要涉及主体论元的变化⑦,动词后“在”即使脱落还是只表“存在”。这类动词后的“在NP”也可出现在动词前,但除了仍可表“存在”外还兼表“场所”。C类动词另一类如(19)“活、笑、疼、乐、愁、爱”等,只能加“在NP”(且不能脱落)。但这种动词构成的“V+在NP”不但肯定不表“方向”,而且不管“在NP”出现在动词前后都不表“存在”而是表“场所”。例如:

      (18)a.呆在(*到)家里/呆家里(在(*到/*往)家里呆)

      b.死在(*到)国外/死国外(在(*到/*往)国外死)

      (19)a.笑在(*到)脸上/*笑脸上/(在(*到/*往)脸上笑(,在心里骂))

      b.乐在(*到)心里/*乐心里/(在(*到/*往)心里乐(,嘴上不说))

      上面C类中后一类动词其实已和表2中D类动词(即无位移特征动词)有相似之处。因为不但这类动词后的“在NP”只表“场所”,而且“在NP”出现在动词前也还是表“场所”,而后者恰恰是D类动词的语义特点。换言之,如果把C2类动词同时也就记作D1,那么下面(20)的D2类动词只有一点与C2/D1类动词不同,即“在NP”不能出现在动词后。例如:

      (20)a.演(*到/*在)操场上/*演操场上/(在(*到/*往)操场上演(戏))

      b.咳(*到/*在)房间里/*咳房间里/(在(*到/*往)房间里咳(嗽))

      c.修(*到/*在)车间里/修车间里/(在(*到/*往)车间里修(车))

      把上面说的情况归结起来,就可以得到表3的动词位移特征分类表。

      

      对表3所反映的现象还有两点要附带说明:一是表中所列多为单音节动词。动词的单双音节差别在此主要表现在双音节动词后的“到、在”不大能脱落,而动词的位移特征则基本上是一样的。比如“停”和“停泊”、“降”和“降落”、“跟”和“跟随”等,从各种表现(如动词后加什么介词,PP前置的意义有无变化)看,应属于位移特征相同的动词。二是有些动词比较特殊。如“来、去、进、出”等肯定是具有位移特征的动词,但后面加上“到/在NP”都不好。这或许是因为这些动词同时又是典型的趋向动词,所以不但只能表“方向”及不能加“在”,且即使加“到”也必须或常常脱落(如“来(?到)家里”“去(?到)城里”)⑧。

      3.“V+到/在NP”结构中“V”与“到、在”的相互制约作用

      上节说“V+到/在NP”结构的形式变化和语义差异主要跟谓语动词位移特征的强弱有关。但毕竟有些同类动词既可加“到NP”也可加“在NP”且表示不同意义。由此不难想见,谓语动词和动词后“到、在”应是相互作用的,或者说动词后“到、在”是在不同位移特征动词的“诱发”下才实现选用、混用、合用或弱化、脱落,并分别表“方向”或“存在”的。

      在生成语法框架内,很多研究通过对英语、德语、荷兰语等语言中处所义介词词组的考察(如Thomas,2001;Gehrke,2007等),提出介词词组(PP)跟动词词组(VP)和名词词组(DP)一样,也包含一个功能投射层(functional projection of PP/FP),即介词词组结构在介词层(PP)之上要投射出一个功能层“FP(pP)”。这一结构形式如(21)所示:

      (21)

      (21)中介词层(PP)的介词“in、on”本身只具有“存在位置义(LOC)”,其“方向终点义(DIR)”是通过与更高的功能层(FP/pP)的中心词“to”合并(merge)获得的。也就是说,功能层(FP/pP)中心词“to”受谓语动词制约,就有可能诱发介词层(PP)的“in、on”向上提升与之合并,于是得到“into、onto”等复合介词形式来表“方向(DIR)”;当功能层中心词“to”由于谓语动词不足以诱发介词层“in、on”向上提升合并时,动词后就可以选择介词“in”或“on”,并只表“存在(LOC)”。比较下面(22)英语的例子:

      (22)a.The fish swam into the lake.(*LOC/DIR) b.The fish swam in the lake.(LOC/*DIR)

      英语的这类结构中也可能只出现介词层(PP)的介词“in、on”,却也可以表“方向(DIR)”。这可以解释为,虽然谓语动词同样诱发了介词“in、on”向上提升,但上层(FP/pP)的中心词“to”发生了“隐形(covert)”或“隐音(mute)”现象,这时下层的介词“in、on”就仍有可能获得“方向”的解读。只不过这种结构一般会同时有“方向(DIR)”和“存在(LOC)”两种意义(甚至有“场所”义)⑨。如下面(23)英语的例子:

      (23)The monkey jumped on the horse′s back.(LOC/DIR)

      

      (24)

      很显然,上面说汉语“V+到/在NP”结构中下层“

”是否被上层“

”诱发而提升合并取决于动词,其实就是指“动词位移特征”。即前述能带“到/在NP”的动词以“位移”为坐标建立的“A类(强)—B类(中)—C类(弱)—D类(无)”的强弱连续类型对“到NP、在NP”的选择制约。这样就大致可预测:位移特征最强的动词后,只允许出现“到NP”而不能出现“在NP”,即只能表“方向”;位移特征最弱的动词后,只允许出现“在NP”而不能出现“到NP”,即只能表“存在”;而位移特征居中的动词,则选用“到NP”就表“方向”,选用“在NP”就表“存在”。也可以说,越是偏于位移特征连续统左侧的动词结构,“在”就越可能提升合并,即由“到”或“在”表“方向”,甚至有些动词只能选择“到”表“方向”;越是偏于位移特征连续统右侧的动词结构,“在”则越不容易提升合并,“到”或“在”就只能分别表“方向”或表“存在”,甚至有些动词只能选择“在”表“存在”。这种情况可以概括为谓语动词位移特征的“矢量强度(dynamic vector force/DVF)”,这种DVF就决定了动词后PP层(在NP)和FP(pP)层(到NP)是否提升合并及如何核查删除。

      采用这种分析,那么至少有几种前面说过的现象就可以得到解释。

      一种现象是为什么逻辑上可能有但事实上不存在动词后面无论加“到NP”还是“在NP”均表示“存在”的情况(至少现代汉语中未发现这一类实例)。这种现象可以解释为只有下层“

”提升与上层“p/

”合并,即只能“在”向上提升获得“方向义”,而“到”不可能向下移位与“在”合并而获得“存在义”。这或许正好能够说明动词后的“到”处于上面的FP(pP)层而“在”处于下面的PP层的假设是可能的和合理的。

      再一种现象是为什么有些动词后“到、在”会发生脱落。其实动词后“到、在”脱落只可能发生在位移特征较强的动词后,而脱落后的“V+NP”结构也更多表“方向”。这种情况一点也不奇怪,因为如果动词位移特征足够强大,甚至强大到能将介词所表示的“方向义”都吸收到动词本身的词义中,那么动词后表“方向”的“到、在”脱落也就顺理成章了。也正因为如此,虽然有些动词(如A3类)后面也只能加表“方向”的“到NP”,只是由于动词位移特征不足够强,更无力吸收“到”的方向义,动词后也就必须保留“到”来表“方向”。

      还有一种现象可以考虑,即有一部分“V到/在NP”中的“到、在”在最终脱落前有一个过渡阶段,即发“的[t

]”的音,这个“的”到底相当于或来源于什么成分学界一直很有争论。事实上这个成分不但多发生在强位移特征动词“V到/在NP”结构中,而且前面说过,即使C类动词原本应是选择“到NP”就表方向和选择“在NP”就表存在,但其实大多数该类结构表“方向”或“存在”都是较为模糊的,而且一旦“到、在”发成“的[t

]”音时或者完全脱落后,“V(的[t

])NP”一定是表“方向”强于表“存在”。这一点似乎可这样解释:由于该类动词位移特征的强度既不足以强大到非用“到”压制“在”表“方向”,也没有弱小到非用“在”取代“到”表“存在”,那么发“的[t

]”的音就恰好是一种折中选择,或者说“的[t

]”就一定会兼有“到”和“在”两种意义。而由于上层“FP(pP)”中“到”的语义强度总是大于下层“PP”中“在”的语义强度,这才使得该类结构表“方向”总是强于表“存在”⑩。

      如果说“V的[t

]NP”中的“的[t

]”可能兼有“到、在”两个介词的意义,那么合理的推论就是汉语在某些条件下也不是不可能像英语“into、onto”一样形成复合介词。据曹炜(2011)考察,明清时期汉语中(如《金瓶梅词话》)就存在大量的复合介词(甚至在现代汉语中还保留着),如“在于、到于、对于、至于、自从”等,其中也包括少量的“到在”。下面(25)是随机检索到的汉语“到在(NP)”连用的例子。同样需要注意,这种介词的连用只能是“到在(NP)”,不能是“在到(NP)”,这也同样支持上述关于“到”处于FP(pP)层而“在”处于PP层,且两个介词一旦“复合”一定是“方向”强于“存在”的假设。例如:

      (25)a.不想小肚子一阵疼滚将上来,一块儿蹲到在地上。(《喻世明言》)

      b.……望去,蜜芝从石上滴落到在石仰盖中。(《太平广记》)

      c.祁老人浑身颤抖,摸摸索索坐到在一把椅子里。(《四世同堂》)

      d.把四年垃圾般的课本书籍全堆到在操场的角落里。(《大智慧》)

      4.同形生成和互补删除与“V+到/在NP”结构的句法构造形式

      上面只是说了动词后PP“到/在NP”的内部构造,及谓语动词位移特征的强弱对“到(NP)、在(NP)”的选择。接下来当然要进一步讨论的问题就是:“V到/在NP”结构的句法构造是怎样的?处所义动介式(V+处所PP)与介动式(处所PP+VP)有没有关系和有什么关系?

      “V到/在NP”的句法构造其实也是语法学界讨论多年的老问题。我们注意到,至今仍有相当多的研究坚持把“到、在”分析为类似趋向动词做补语,朱德熙(1990)认为动词后“到、在”是动词后缀其实也是类似意见。表面上看,“V到/在NP”跟动结式和动趋式(包括相应的“把”字句)确实有非常近似的句法表现,不但可看作“V到/在”以复合动词形式带宾语,且体标记“了”也是加在“V到/在”后和宾语前。我们自己也曾试图按“补语小句理论”(参看沈阳、司马翎,2006、2010)来分析“V+到/在NP”结构的构造形式。比较三种结构:

      

      但先撇开诸如补语小句内部是否可有两层结构等技术细节不说,应该看到“V+到/在NP”和动结式、动趋式还是有许多重要差别。比如动补结构中的NP(如“煮糊米饭”中的“米饭”和“掀开门帘”中的“门帘”)与补语动词一般不构成动宾关系,只能构成逆向主谓关系(如不是“糊米饭”而是“米饭糊”,不是“开门帘”而是“门帘开”),“V+到/在NP”中的“到、在”和NP却只能是动宾(介宾)关系(如“到/在桌上”)。因此补语动词肯定是后附于V(及小句中NP)的成分,“到、在”则只能是前附于NP的成分。“V+到/在NP”结构与动补结构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区别,补语动词不但原始位置在谓语动词之后,而且最终也要跟谓语动词合并(如“煮[米饭糊]——煮糊”“掀[门帘开]—掀开”),或者说补语动词永远只能出现在谓语动词之后,绝不可以前置于(或前移到)谓语动词之前。但如果承认“V到/在NP”结构中动词后的“在NP”有时也可以整体出现在谓语动词的前面(如“(书)放在桌上/在桌上放(书)”),那么“到、在”显然也就不可能具备做补语小句的核心动词(或动词后缀)的资格了。

      如果承认有些处所PP(包括表“方向、存在”的“到/在NP”)可分别出现在谓语动词前后,那么似乎就只能把动词后的“到/在NP”处理为介词词组做整个结构的附加语(adjunct)。不过“介词词组(PP)说”也会遇到很棘手的问题:除了“V到/在”和NP间可插入体标记“了”(如“放在了桌上”),这使得“到、在”很不像介词(但这可根据刘丹青(2001)看作是“句法错配”现象,倒不至影响“到/在NP”的介词词组地位(11)),最主要的问题还在于怎么证明“到/在NP”作为附加语PP的句法位置,或者怎么证明动词前后的处所PP之间的句法联系。目前对此主要有两种处理意见:一说二者是“向前移位形成”;另一说二者是“分别独立形成”。

      “向前移位形成”的观点主要基于历时语料。如Peyraube(1994)、Sun(1996)就提出动词前各种PP(包括处所PP)都在历史上经历了从动词后向动词前移位的过程。张赪(2002)进一步考证说处所PP出现在谓语动词之后的情况在先秦时期占绝对优势,到魏晋南北朝开始发生变化,到唐五代时表处所的介词词组就更多出现在动词前了。这种分析有几个理由:一是“介词兴替”,即由于部分动词前PP对动词后PP的拉动,因而导致处所PP前移。二是“动后限制”,即随着汉语动结式、动趋式等出现,动词后成分的数量逐步受到限制,特别是在动补结构和动宾结构中,动词后就不允许同时出现处所PP,这也就导致处所PP前移。按这两种分析,动词前后的处所NP当然就是同一个成分,而动词后的“到/在NP”不过是历时移位的“残留”。不过在我们看来,就算历史上确实发生过动词后的处所PP大量前移的情况,那也只是“可以”而非“必须”,至少现代汉语中表“方向、存在”的“到/在NP”至今仍以出现在动词后最为活跃。既然这类处所PP在动词后安然无恙,说它们必须或已经发生前移就很难令人信服(12)。

      如果动词前的处所PP并不是从动词后移来的,那么当然就得说动词前后的处所PP是“分别独立形成”的。赵元任(1968)、Tai(1975)、崔希亮(2006)等的主要观点就是动词前后本来就都可以分别有处所PP,各自意义不同。这种分析也有几个理由:一是“时间(语序)象似”,即结构中的处所PP与时间顺序有象似关系:表示事件场所或动作起点的处所PP要位于动词前,表示位移终点的处所PP要位于动词后。另一种是“空间(参照)扫描”,即处所PP的位置取决于表达的需要,动词前处所PP作为背景按容器图示扫描,动词后处所PP作为前景按路径图示扫描。按这两种分析,动词前后处所PP就是各自独立的“前状后补”。不过在我们看来,姑且不论这些分析有例外(13),且确实有些结构中处所PP只能在动词前或动词后,或者动词前后的处所PP意义不同,如“在厨房里哭”和“*哭在厨房里”“*在地上下雨”和“雨下在地上”“在马背上跳(场所)”和“跳在马背上(方向)”,但也不能不承认有大量动词前后的处所PP(尤其是“在NP”)有着非常明显的句法和语义联系,如“住在北京(存在)”和“在北京住(存在)”。至少朱德熙(1990)坚持认为“在黑板上写字”和“字写在黑板上”动词两边的“在黑板上”是具有平行变换关系的表“存在”的成分。既然这类处所PP的意义基本相同,说它们彼此独立甚至相互对立的理由也就不够充分。

      对于本文讨论的“V+到/在NP”结构来说,上面两种意见的主要问题在于都无法合理解释为什么动词前后可出现同义的表“方向”和“存在”的处所PP:既然“移位”,为什么有的赖着不走;既然“独立”,为什么有的又可以互换位置。如此看来,或许汉语中同样表“方向、存在”的处所PP一定有动词前后两个位置,无非是要么出现在动词前,要么出现在动词后。为此我们想提出“同形生成和互补删除”的句法构造分析方案。即不妨假设,表“方向、存在”的处所PP的原始底层位置应该同时在谓语动词两侧,其结构形式应是“PP(往(向)/在NP)VPP(到/在NP)”。而且谓语动词前后同时生成的两个处所PP都具备双层结构,即上层是表“方向”的FP(pP)层,下层是表“存在”的PP层:这就是“同形生成”;由于动词前后表“方向、存在”的处所PP在语义和语音上冗余,因此实际说出的句子中必须经核查删除其中一个:这就是“互补删除”。这一假设的基础结构形式如图(27)所示:

      (27)

      至于在实际说出的句子中如何进行“互补删除”操作,大致说主要有两个层次的限制:第一层是结构限制,主要决定删除动词前的“往(向)/在NP”还是删除动词后的“到/在NP”。事实上只有动词后提供了处所PP的位置(即动词不带宾语或不是动补结构),才有可能选择动词后处所PP(删除动词前PP),反之则只能选择动词前处所PP(删除动词后PP)。第二层是动词限制,主要决定在动词前后PP中选择哪个介词。由于动词前后都存在表“方向”的FP(pP)层和表“存在”的PP层,选择其中哪个介词也就都同样要受到动词位移特征的限制。比如位移特征较弱的动词就不可能选用FP层的介词(往、向、到),反之亦然。由于有上述结构限制和动词限制,可见整个动词结构中无论是选择动词前后的不同PP,还是选择处所PP中的不同介词,都是句法和语义强制而不是任意的:这也就是本文针对以往研究提出的“V+到/在NP”句法构造分析的核心观点。比较下面的例子:

      (28)a.在黑板上写满/上字(*写满/上在黑板上字/*写满/上字在黑板上)

      

      上述(27)的基础句法模型虽然只是针对汉语“V+到/在NP”结构设计的,但其实也应能用于对其他语言“位移—终点结构”的句法分析。因为对于处所PP只出现在动词前的语言(如日语)或只出现在动词后的语言(如英语)来说,无非第一层对处所PP的位置选择比较单一,而对第二层PP中介词(或其他类似标记)的选择就相对复杂。我们甚至也不妨推论,或许所谓历史上汉语处所PP的前移现象也可做类似解释。即虽然整体上看,汉语表被动、工具、方式、源点、场所等的PP确实经历和完成了从动词后移位到动词前的过程,前述“介词兴替”“动后限制”乃至“语序像似”等解释也不无道理。但表“方向、存在”的处所PP却并非一定如此。因为汉语动词前后一直都有这类处所PP的位置,所以很可能只是由于汉语的“动后限制”变得越来越严格(既包括动补式和动宾式不允许动词后出现处所PP,也包括非位移动词后不允许出现处所PP),这才导致处所PP不得不更多地选择动词前的位置。事实上只要动词后的位置允许,至少表“方向、存在”的处所PP就仍可进入动词后。这大概也就是为什么现代汉语中表“方向、存在”的处所PP仍可大量并经常出现在动词后(即形成“V+到/在NP”结构)的原因。

      说到这里,还需要稍微补充说明几点:

      一个问题是,回到本文一开头提到但后来一直撇在一边的一个现象,即怎么处理可出现在谓语动词后面表“场所”的“V在NP”(如“乐在心里”“笑在脸上”以及像“疼在身上”“爱在心头”等例子)。其实这类例子只是表面的形式跟“V+在NP”结构的形式相同,就像表“场所”的“在房间里咳(嗽)”“在操场上演(戏)”也恰好跟表“存在”的“在NP+VP”结构形式相同(14)。前面说过“乐在心里/在心里乐”和“在房间里咳/*咳在房间里”这类结构中都是无位移特征动词,既然如此,这类结构就显然都不在(27)的句法模型范围内而属于另一个动词系统(即“场所义”系统)。或许也可假设“场所义”动词系统也有动词前后两个PP位置,但绝大多数动词表“场所”都选择动词前PP位置,只有极个别动词可选择动词后PP位置,后者就是为什么会有“乐在心里”这类例子的原因。

      再一个问题是,有人曾质疑本文的分析,提出无位移特征的动词也不是完全不能构成“V+到/在NP”结构。比如说成“(这个话剧从北京)演到了上海”“(你从屋里)咳到了院里”。其实这些例子本身已说明问题,即如果取消句中“从NP”,则句子肯定就不能说了,或者说这些结构只是借助“从……到……”这种复式介词词组才“临时”表“方向”的。这类例子不但不是本文分析的反例,恰恰说明非位移动词绝不能自由构成“位移一终点结构”,或者说这种结构表“方向”并不是由动词位移特征选择的,而是由位移语境提供的。

      还有一个问题,前面说动补结构、动宾结构使动后位置受到限制,处所PP才选择动词前位置,但我们也发现语料中有一些这类结构的动词后仍有表“方向、存在”的“到/在NP”的例子。一种类型是“动结式+到/在NP”。如“昏倒在地上(老舍)”“病倒在房间里(冰心)”“打碎在地板上(丰子恺)”“杀死在浴缸中(莫怀戚)”等。再一种类型是“V(到/在)NP+宾语NP”,如“落树上一只鸟”“停院里一辆车”“泼地上一盆水”等。还有一种类型是“V+宾语NP+到/在NP”,如“(清朝)建都在北京”“放本书在桌上”等。这些例子谓语动词后面的“(到/在)NP”其实不一定非在动词后(也都可出现在动词前)。但我们觉得与其说这些例子是上述分析的例外,不如说正是由于处所PP最主要的位置是动词后,因此即使动词后的位置受到限制,这类处所PP也不肯轻易选择动词前的位置。这或许也能再次证明所谓汉语史上“介词词组前移”对于表“方向、存在”的处所PP来说并非如此。

      5.余论:对“V+到/在NP”结构句法类型的思考

      关于“位移—终点结构”的句法类型归属问题,文献中已经有很多讨论。Talmy(1985、2000)利用“位移框架分类法”(motion-framing typology),建立“附加语构架语(satellite-framed,简称S型)”和“动词构架语(verb-framed,简称V型)”两个大类。S型语言以英语为代表,句法形式大致上是“V+PP”,即位移的方式和方向通过动词加介词词组来表达,如动词“float”表达位移方式,介词“into”表达位移方向。V型语言以西班牙语、法语、日语等为代表,句法形式大致上是“V+NP”,即位移方式和方向都由词根动词直接表达,如“瓶子漂到某处”由类似英语“enter”这样动词加上名词形式直接表达。Slobin(2004)进一步认为还存在一种“等义构架语(equipollently-framed,简称E型)”,以泰语、韩语为代表,句法形式大致上是“V+VP”,即位移方式和方向由“方式动词+方向动词”表达。

      关于汉语“位移—终点结构”似乎一直有争论。对此不同意见主要集中在如何处理汉语动趋式(V+趋向动词)的性质上。Slobin(2004)将汉语归为E型语言,理由就是汉语常使用动趋式表达位移事件,而动趋式中表示路径的趋向动词与谓语动词地位相等(即相当于连动复合动词)。Chen和Guo(2009)也认为,虽然汉语大量使用方式动词加介词词组,但由于汉语还有动趋式,因此汉语仍应归为E型语言。沈家煊(2003)也认为,由于汉语做补语的动词和形容词不是一个严格的封闭类,补语大多能单独充当谓语动词,汉语核心语和附加语的区分也并不那么明显,因此汉语并没有地道的附加语,也就不是一种很典型的S型语言。不过在我们看来,把汉语“动趋式”拉进“位移一终点结构”的类型中恐怕根本就是“攀错了亲戚”。原因其实很简单:现代汉语趋向动词很多,而绝大部分趋向动词后面的成分肯定不是处所词,如“敞开心扉、挑起事端”;即使勉强搭配处所词语也不是方位词组,更不能表“方向终点”或“存在位置”,如“搬出屋子、卸下卡车、走上讲台”。更不用说前面提到过,动趋式根本无法与“到/在NP”在动词后共现,如不能说“*放上到屋子里、*住进在招待所里”。范继淹(1982)曾认为,有一部分趋向动词如“上、下、进、出、回”等可带上处所名词,所以相当于介词,但这些趋向动词带的其实只是可表处所的名词,跟“到、在”只能带方位词组还是不同。可见即使承认能带趋向补语的动词也具有位移特征,但动趋式整体上跟“位移—终点结构”还是沾不上边。也就是说现代汉语中真正用来表示动作位移的“方向终点(DIR)”和“存在位置(LOC)”的结构,或者说真正表示“位移—终点”的句法形式,其实只是“V+到/在NP”结构,不应该包括动趋式,后者最多只涉及“位移(路径)”而并不表示“终点(方向/存在)”。

      这样如果仅看汉语“V+到/在NP”结构的句法类型,那就要简单得多了。Talmy(1985、2000)最初提出现代汉语已由古代的V型语言演变成S型语言,说的应该就只是“V+到/在NP”结构,因为这种结构也是通过动词后的小品词(介词)表达位移的终点,在词汇、语义甚至句法上都与英语完全对应。其实进一步看,汉语谓语动词后有时可出现“到NP/在NP”(这时很像S型“V+PP”),但有时动词后的“到、在”又可脱落(这时又很像V型“V+NP”)。所以也不妨假设汉语“V+到/在NP”结构与S型语言和V型语言都具有内在一致性,即可分析为同一种句法类型的不同变体。贝罗贝(15)曾建议把汉语“V+到/在NP”中的“到、在”看作在历史上发生过“动词(V)—介词(P)—脱落(

)”的演变过程,也就是说汉语谓语动词后的“到、在”其实就是“V=P=

”过程中的一站。即使目前还没有足够证据肯定或者预测各种语言共时的“位移—终点结构”的不同表现也反映了谓语动词后标记“终点(end)”的成分要经过“动词(V)—介词(P)—脱落(

)”的过程,但理论上证明“V=P=

”这一点并不难:因为无论哪种语言,不但介词都来源于动词(或属于[+V]成分),而且不难想见动词后标记“终点”的成分(如汉语“到、在”)先经过由原始动词虚化为介词(其中又包括由复合介词虚化为单个介词)再最终隐含脱落(即词义被主动词吸收,词形与主动词合并),都是十分可能的结果。只是我们仍坚持认为,即使把汉语“V+到/在NP”中的介词“到、在”看作来源于动词,这个成分与做趋向补语的动词也不是一回事。至于动趋式(V+趋向补语)的句法地位以及与动介式(V+到/在NP)的关系究竟是怎样的,倒很值得再做研究。

      本文写作过程中和修改稿在意大利威尼斯大学(EACL-7)、台湾义守大学、广东外语外贸大学(ICFL-5)、荷兰莱顿大学、法国东亚语言研究所、美国夏威夷大学、香港教育学院、上海师范大学(第17次现代汉语语法讨论会)、南京师范大学(第5届当代语言学圆桌论坛)、常熟理工学院、香港理工大学报告时,曾分别得到司马翎、郑礼珊、何莫邪、柯理斯、包华丽、罗端、陆俭明、崔希亮、邵敬敏、石定栩、黄正德、蔡维天、孙朝奋、顾曰国、林若望、潘海华等提供重要参考意见;本文第三节部分内容参考了毕罗莎(2012),北京大学博士研究生魏航帮助查找语料和文献:《中国语文》审稿人也对本文提出了修改意见。谨一并致谢。

      ①本文所举例子中“V到/在”后面几乎都可以加上“了”,如“跳到了马背上”“关在了屋子里”。这一点本文后面会提及。但除非选取真实语料,文中例句一般都不加“了”。

      ②以下除随文注明的文献,其他提及的相关研究,均参看本文参考文献所列,不一一注出。

      ③审稿人建议将“脱落”改为“省略”。但除了动词后“到、在”可隐含脱落的观点还涉及本文全文(尤其是第5节)的论述,也因为动词后“到、在”可弱化为[t

]并最终发生脱落是已被证明的现象(参看朱德熙,1982:江蓝生,1994)。或许可以这样说:一部分同义的“V到/在NP”和“V NP”结构形式目前仍同时存在,只不过后者尚未最终定型,因此在共时平面上也可以看作“省略”。

      ④其中“住上(三年)”“呆上(一整天)”“写起来(很快)”“住起来(很舒服)”“坐上了(头等舱)”虽然也能说,但这些结构并不表示动作趋向的意义(而是趋向动词的引申用法),故不算作动词和趋向动词的搭配成立。崔希亮(2006)、齐沪扬(1998、2000)都用包括趋向动词在内的一些搭配项来测试动词位移特征的强弱,但得到的结论并不完全相同,如齐沪扬就把“坐、躺、蹲、挂、写、留”等归为“非位移动词”。

      ⑤朱德熙(1990)根据“V+在NP”确定的是动词的“附着特征”。这或许说明动词的位移特征和动词的附着特征极为近似,或者说“存在句”的动词和“V+到/在NP”结构中大部分动词的语义特征是重合的。

      ⑥这项工作是北京大学博士研究生魏航协助完成的。

      ⑦当然这里说的“死、病、发生、出现”等其实都是作格动词,其主体论元的位移,与其他典型动作动词主体或客体论元的物理位移不完全相同,主要指某种状态的变化,最多说是抽象位移。感谢审稿人的建议。

      ⑧动词“走、跑”也较特殊,虽然“走到(院子里)”和“走在(田野里)”,“跑到(大街上)”和“跑在(大街上)”都能说,但意思差别很大:加“到NP”类似A类动词,只表“方向”,加“在NP”则不但不能表“方向”甚至也不能表“存在”,只表“场所”(相当于“在田野里走”“在大街上跑”)。或许只能看作是有两个不同的“走”(走向/行走)和两个不同的“跑”(跑向/跑动),后者都是非位移动词。

      ⑨英语动词后的处所PP同时也会有“事件发生场所”的意义。汉语也是如此,即汉语动词前的处所PP也会同时兼有“存在义”和“场所义”。这是两套结构系统(即“方向、存在”系统和“场所”系统)的重合现象使然。这一点下文会说到。

      ⑩江蓝生(1994)认为“V+的+NPL”中的“的”来源于近代汉语“著(=在、到)”和“得”(=到)。这跟说“的”是“到、在”的弱化形式并不矛盾。因为不难推论,表“在”义的“著”弱化为“的”后也就带动原本独立的“在”一并发生弱化,如同表“到”义的“著、得”先弱化为“的”,而后带动原本独立的“到”也发生弱化。因此说“的”最早来自“著、得”,而最终是“在、到”的共同弱化形式也无不可。

      (11)刘丹青(2003)提出这实际上是一种句法和韵律的“错配现象”。即动词后的“到/在NP”进入句子后由于外部结构的制约而促发了重新分析,“在”在韵律结构的作用下依附到前面的动词上,因此“了”才可以加在“V到/在”之后。但即便“到/在”附缀化了,“到/在NP”仍是介词词组。

      (12)孙朝奋最近在与本文作者通信时也承认,从上古起处所PP就可分别出现在动词前后,因此很难说动词前处所PP都是从动词后移位过去或者动词后处所PP非要前移不可。

      (13)对这类分析也有人提出质疑,如“他死在家里”和“他在海上看见了一条船”这样的例子就与“时间(语序)象似”不符或不明确。刘丹青(2001)也指出,时间(语序)象似原则只是在句法结构对处所PP控制不强的语言或方言中起作用,而在有些语言或方言中并不严格。

      (14)或者说动词前表“存在”的“在NP”与表“场所”的“在NP”不但形式相同,而且都兼表“存在”和“场所”,如“在黑板上写字”就有这种歧义。英语也有这种情况,如下面的例子中PP的形式相同但意义不同,原因就在于这些PP属于不同的动词结构系统。比较“John put his car in the garage/John washes his car in the garage./John loves his car in his heart”。

      (15)贝罗贝2012年在北京大学中文系的讲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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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汉语“V+to/in”结构的句法结构及相关问题_介词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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