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简《归藏》与汲冢书,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秦简论文,汲冢书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G256.2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022X(2003)06-0121-03
1993年3月湖北江陵王家台15号秦墓出土了一批竹简占书,学者们多以为它是后人伪托殷易《归藏》之名而编制的筮书。有学者明确说:“西汉人不知有《归藏》,东汉人因《周礼》才知‘三易’与《归藏》之名”,所谓《归藏》即汲冢古书之《易繇阴阳卦》[1]。又有学者认为:“王家台《归藏》内容的本事多出自《穆天子传》。”[2](P9)关于王家台秦简《归藏》与殷易《归藏》之关系,我已有专文讨论[3],这里主要谈一下与秦简《归藏》和汲冢古书的关系等相关的问题。
一、历史上是否真的有过殷易《归藏》
《周礼·筮人》曰:“筮人掌三易之法。”《太卜》曰:“太卜掌三易之法:一曰连山,二曰归藏,三曰周易,其经卦皆八,其别皆六十有四。”《周礼》关于《周易》之前夏、商二代有《连山》、《归藏》二易存在的说法是否可信?关于《周礼》一书的制作时代及其内容的时代问题,限于篇幅和所论主题,这里就不讨论了。我是不同意其成书于战国说的。不过,纵令《周礼》一书成书于战国,其中许多记载必渊源有自,断非战国人凭空捏造。且史迁于《史记·封禅书》中已称“《周官》”,而《周礼》为西汉河间献王所献,其后刘向父子校书,《周官》于《七略》已有著录,新莽时已设《周礼》博士。如此,东汉之前已有人见过《周礼》这是没问题的。那么,何以谓“西汉人不知有《归藏》,东汉人因《周礼》才知‘三易’与《归藏》之名”?《礼记·礼运》记孔子语曰:“我欲观夏道,是故之杞而不足征也,吾得夏时焉。吾欲观殷道,是故之宋,而不足征也,吾得坤乾焉。坤乾之义,夏时之等,吾是以观之。“宋为殷人后裔,坤、乾乃易卦之名,故“坤乾”为殷商筮书当无问题。《连山》、《归藏》与《周易》并称,故二者亦当为与周代之易相对称之易名。倘三者非依三代之序排列而同为周人之三种筮书,则何以三易之中不先称传世之《周易》而先称《连山》、《归藏》二易?且以《周易》之成熟,断非一时可成,必有一个发展过程,当由继承夏、商两代之易而来。那么,礼书所称《连山》、《归藏》二易若非夏、商之易,则夏、商之易又当何名?如《左传》、《国语》中所记与《周易》不同之占筮,倘非殷易遗义,则又当做何解释?汉人去古未远,且有经师之相传,故其以“三易”为三代之易,以《连山》、《归藏》为夏、商易书之名当是有其根据的。要之,《周易》之前夏、商两代曾存在《周易》之类占书,夏曰《连山》,商曰《归藏》。
二、汲冢古书出土之前是否有人见过《归藏》
清人严可均称:“《御览》六百八引桓谭《新论》云:‘《归藏》四千三百言。’是西汉末已有此书,《汉志》本《七略》偶失载耳。”[4](《古逸·归藏》)桓谭《新论·正经》记曰:“学者既多蔽暗,而师道又复缺然,此所以滋昏也。秦近君能说《尧典》,篇目两字之说,至十余万言。但说‘曰若稽古’,三万言。子财问伯玉曰:‘子何以治国?’答曰:‘弗治治之。’《易》一曰《连山》,二曰《归藏》,三曰《周易》。《连山》八万言,《归藏》四千三百言。《连山》藏于兰台,《归藏》藏于太卜。《古文尚书》旧有四十五卷,为十八篇。《古帙礼记》有五十六卷。《古论语》二十一卷,与齐鲁文异六百四十余字。《古孝经》一卷二十章,千八百七十二字,今异者四百余字。”即便如有学者所言,桓谭见到所谓《归藏》当于新莽之世,然毕竟在汲冢书面世之前。《新论》所谓“正经”之意,本在澄清有关经书的一些问题。桓谭向称通博洽闻之士,湛静自守,无所希于世,是个有见识、有操守之人,岂能以无据之传闻以妄正妄,或竟出于个人标新立异之愿望故意将别的两种杂占之书尊为《归藏》以补全“三易”之数,其糊涂无聊乃至如此?而且,联系关于三易以下《古文尚书》、《古帙礼记》、《古论语》、《古孝经》之篇卷及字数的详明记述来看,可知其关于“三易”之记述肯定不是随便说的。也就是说,严可均据桓谭之说以为西汉末已有《归藏》存在的推断当为可信。郑玄注《礼运》称孔子于宋得坤乾之语时曰:“得殷阴阳之书也。其存者有《归藏》。”我看郑玄的说法语义是明确的。这里郑玄所谓“阴阳之书”,不能解释为故意模糊其辞,包罗星象、龟筮、择日、形法、杂占等书。《庄子·天下》曰:“易以道阴阳。”是以阴阳为易之内容,以阴阳称易,自战国已然。故郑玄所谓阴阳之书,即易书。郑玄乃礼书专家,亲注《周礼》,岂有不知《归藏》为太卜所掌三易而竟以星象、龟筮等书混同之理?“其书存者有《归藏》”,是据《礼运》之不称《归藏》而称“坤乾”为注,其意如言:今存之《归藏》即属殷易“坤乾”。将桓谭与郑玄的说法联系起来看,可知他们都见过所谓《归藏》,不能说他们都在凭空虚说。
三、关于郭璞注《穆天子传》所引《归藏》文之来源
《穆天子传》卷五云:“丙辰,天子南游于黄□室之丘,以观夏后启之所居〔郭注:疑此言太室之丘嵩高山。启母在此山化为石,而夫启亦登仙,故其上有启室也。皆见《归藏》及《淮南子》〕。乃□于启室〔似谓入启室中〕,天子筮猎苹泽〔音瓶〕,其卦遇讼〔坎下乾上〕。逢公占之,曰:讼之繇〔繇,爻辞,音胄〕,薮泽苍苍其中,□宜其正公,我戎事则从〔水性平而天无私,兵不曲挠则戎事集也〕,祭祀则憙,畋猎则获。”《穆天子传》卷二云:“□吉日辛酉,天子升于昆仑之丘,以观黄帝之宫〔黄帝巡游四海,登昆仑起宫室于其上。见《新语》,而封丰隆之葬〔隆上字疑作丰,丰隆,筮御云得大壮卦,遂为雷师。亦犹黄帝桥山有墓。封,谓增高其上土也,以标显之耳〕,以诏后世〔诏谓语之〕。”又据论者所引之文,陈逢衡、顾实皆以为郭注所谓“丰隆筮御之得大壮卦遂为雷师”的说法亦应来自《归藏》之文[2]。这些材料可以说明什么问题?我看这些材料首先可以说明郭璞为《穆天子传》做注之前已熟知《归藏》之文。其“皆见《归藏》及《淮南子》”的说法明确说明他见过《归藏》之文。所云“隆上字疑作丰,丰隆,筮御云得大壮卦,遂为雷师”语,与辑本《归藏》“昔者丰隆筮,将云气而结核之也”及王家台秦简《归藏》中的两条文字相关,此亦可证明郭璞是见过《归藏》之文的。郭璞能见到《归藏》是不奇怪的。《隋书·经籍志》已著录《归藏》13卷,薛贞注曰:“《归藏》,汉初已亡。案晋中经有之,惟载卜筮,不似圣人之旨。”这里的问题是,有些学者以为,郭璞用以注《穆天子传》等书的《归藏》之文,亦即与《穆天子传》同时出土的汲家书中的《易繇阴阳卦》,或者说汲冢书之《易繇阴阳卦》亦即所谓《归藏》。这种看法郭沫若先生就曾提出过[5](《周易之制作时代》)。这种看法能否成立?《晋书·束皙传》记汲冢书云:“《易繇阴阳卦》二篇,与《周易》略同,繇辞则异。”束皙、苟勖这些亲身参加整理汲冢书的学者并不认为《易繇阴阳卦》即《归藏》,而荀勖又正是《中经新簿》的作者。今传《穆天子传》荀勖之序文曰:“古文《穆天子传》,太康二年汲县民不准盗发古冢所得书也。皆竹简索丝编,以臣勖前所考定古尺度,简长二尺四寸……谨以二尺黄纸写上,请事平以本简及所新写,并付秘书缮写,藏之中经,副在三阁。”[6]这就意味着《中经新簿》所著录之《归藏》13卷与《易繇阴阳卦》并非一种东西,倘是同一种东西,何以勖所著录者称《归藏》而汲冢之卦书则称《易繇阴阳卦》?如《易繇阴阳卦》本身能表明它就是《归藏》,整理它的学者们为何不直认其为《归藏》?故《中经新簿》所著录者之所以被称为《归藏》,必有被称为《归藏》的理由。可见,中经之《归藏》与汲冢书之《易繇阴阳卦》不是一种书。荀勖去世时,郭璞12岁。郭注《穆天子传》诸书不称引《易繇阴阳卦》而称引《归藏》,并未提到《易繇阴阳卦》即《归藏》。要之,当时学者皆不以汲冢书之《易跺阴阳卦》为《归藏》者,是因为此时确另有不同于《易繇阴阳卦》之《归藏》存在。两者本不相混。郭璞《穆天子传》所引《归藏》之文当即来自晋中经所藏之《归藏》而并非汲冢书之《易繇阴阳卦》。
四、关于《穆天子传》与《归藏》的关系
辑本《归藏》有这样数条文字:“昔穆王天子筮出于西征。不吉。龙降于天,而道里修远,飞而冲天,苍苍其羽”(《御览》八十五)。“穆王猎干戈之野”(《御览》八百三十一);“昔穆王子筮卦于禺疆”(《庄子大宗师·释文》、《路史后纪五》)。有学者以为,“穆天子西征卜而曰:‘龙降于天,而道里修远;飞而冲天,苍苍其羽’云云,与《穆天子传》所记诗歌颇类。如卷三西王母为穆天子谣曰:‘白云在天,山陵自出。道里悠远,山川间之,将子无死,尚复能来。’‘道里修远’与‘道里悠远’,用字都几无区别。因此怀疑《归藏》成书与《穆天子传》有关。细绎已获披露的王家台秦简《归藏》原文,确如所疑。”又例如王家台《归藏》中《讼》卦,出现了“启”,应该是指启,这就与《穆天子传》论及穆天子占筮《讼》卦前后本事相符[2]。按,我觉得仅据此就断言秦简《归藏》本事多出自《穆天子传》,认定其成书必在《穆天子传》之后,理由显然是不充分的。这里实际有这样两个问题:第一,《穆天子传》文字的形成也一定要有一些文字资料的依据,不会是完全凭空制作,那么,秦简中与《穆天子传》内容似有相关的文字为什么不可能也是以这种文字资料为依据的,两者很可能有共同的来源,我们无法断定《穆天子传》的文字是秦简《归藏》相关内容的唯一来源,也无法断定两者的相关内容何者一定在前何者一定在后。第二,《归藏》所记“穆王天子”之语肯定乃周穆王后所记,故讨论它与《穆天子传》两者何先何后的问题,我觉得已没什么实质意义,因为王家台秦简《归藏》中涉及周武王以后之事的占辞肯定不是殷易《归藏》的内容,这已是不言而喻的了。问题的关键是,秦简《归藏》的占辞尚存者50余条,仅据其中一两条与《穆天子传》内容似乎相关,就说其本事多出《穆天子传》,置其余占辞内容多与《穆天子传》无关的事实于不顾,以一两条代替50余条,如此是否妥当?同样的道理,现在学者们研究秦简《归藏》包括辑本《归藏》,不去认真考虑古书流传过程中会发生的种种复杂情形,都热衷于指出两种《归藏》中不合时代的数条占辞。从而否定它们与殷易的关系,而不去认真考虑其余众多与夏商时代相关的占辞是从哪里来的,这样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我们知道,如《礼记·中庸》中即有“今天下书同文,车同轨,行同伦”数语,人们曾以此疑《中庸》乃秦汉人的作品,但《中庸》为先秦儒家经典的地位并未因此动摇。从今天郭店简中属子思一系的作品来看,关于子思作《中庸》的说法是可信的,《中庸》属先秦儒家所作,这肯定是没问题的。也就是说,今天我们去研究王家台秦简《归藏》,采取仅仅抓住其中几条与时代不符的占辞作文章的简单省事的办法,实际是没有意义的,重要的是应认真考虑其余那么多与夏商时代相关的占辞是从哪里来的。
关于王家台秦简易占与殷易《归藏》的关系,我已有专文分析,这里只想简略的说一下我的思路供学者们参考。第一,《周易》所见之周人的筮占已很成熟,如此必非一时可成,殷人必已有筮占之书。郑玄等学者以《归藏》为殷易不会是凭空猜测。第二,王家台秦简《归藏》之出土,证明战国时此种《归藏》尚有流传,故汉代有学者说见过此种占书,我们没有理由认为他们是在瞎说。第三,秦简《归藏》之卦名多与《周易》之卦名相同,并不能说明它一定形成于《周易》之后,也可能正是《周易》继承殷易的反映。所以,重要的是对两者不同的卦名给予研究说明。我所做的这种研究之结论是,秦简《归藏》卦名命义原始直观,而《周易》相应之卦名则显然已较秦简《归藏》抽象高深,正是后出转精之证。第四,秦简《归藏》之占辞,内容多涉商及夏之事,具有明显的与原始占筮记录相关的特点。这些占辞既不见于其它文献,亦绝非战国时人所可能凭空制造,其来源只能是夏商之占书。第五,秦简《归藏》占辞中与殷易时代不合之数条,只能说明此《归藏》并非殷易之原貌,但不应仅因此数条占辞就无视其余大部分内容的存在。且倘全书为后人故意造假的产物,造假者又何必造出此显与时代不合之数条。第六,将《礼运》所记孔子以“坤乾”观殷道的说法与辑本《归藏》中尚有不见于王家台秦简《归藏》的内容结合起来看,秦简《归藏》的内容,亦并非殷易之全部内容。
收稿日期:2003-05-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