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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公布的第四次我国印刷品阅读情况调查表明,国民阅读率已经从1999年的60%跌到了2005年的48%,使人深感印刷面临的危亡。与此同时,余秋雨先生反对设立“国家读书日”,以及他关于“信息爆炸,阅读不是欠缺,而成为灾难”的言论,顿时成为众矢之的。
国民阅读率果真下降了吗?
其实,阅读不是从来就有的。文字出现前,记忆是当时的信息交流的要素。希腊文字出现后,苏格拉底认为,这会造成人们依赖文字传播而使对历史的记忆萎缩,并且许多口语词汇只能给出一种文字形式表达,无法展现口语对话中的多种语境。当时记忆一部史诗所花费的时间,远远少于为了掌握记录的文字体系而花费的时间。但是,正是文字,特别是印刷术以后的文字阅读,蕴藏了最近数百年人类的深刻思考,是最富的人文精神之所。美国媒介哲学家利文森(P.Levinson)在回顾这些历史时指出:“今天对于全部电子媒体包括计算机在内的猛烈的学术攻击,都是源自由来已久的对新媒介的焦虑而反过来希望保护书写媒介。”①
印刷文字为启蒙和民主意识提供了必要的技术支持,但是它也存在着许多传播方面的遗憾。文字发明后,人们信息传播的空间与发表的意见被分离,印刷品成为行为和说话的替代物,将交流的双方或多方变成了单向服务媒体的接受者,一定意义上,人们本来的传播本性和面貌丧失在印刷中。阅读绝不可能是一个能够迅速掌握的过程,而说话是自然获得的。
我们有一种错觉,似乎在印刷时期的所有人都在阅读并得到了启蒙。其实,真正通过阅读获得启蒙的,占人口的比例很小。我的童年,除了原始的游戏和听老人讲故事,对外界几乎浑然不知,那还是在大城市,城市如此,更不要说农村了;而现在的孩子,从出生起眼睛就盯着电视和电脑屏幕,差异太大了!电视是迄今为止最为广泛的传媒,它使得世界人口的多数,特别是那些不识字的人和没有阅读习惯的人有了了解外部世界和娱乐的去处,这是传播史上的伟大进步。在这个意义上,无论我们怎样谴责电视,批评网络,事实上它们确实是有史以来最为完善地实现了人类声像的同步传播,开阔了社会最大多数人的眼界。
印刷时期的文化是由社会精英们构造的,多数人并不理解或被动接受、或没有接受。多数人能够接受的,也只是被精英们简单化或口号化的东西,这是由于社会信息的接受是分层的,大多数人接受水平有限,不可能通过印刷传播变成精英。新传播技术为最大多数的社会下层公开接受适于他们水平和口味的信息类型创造了条件,这只不过是把过去难以显现的,他们的需要公开化罢了,并不是新问题。
从技术上,网络传播将使印刷文本像凤凰涅槃那样死而再生。它创造了一种“与传统叙述方式相对的无始无终的写作形式。书面文化的交流方式是线性思维和纵横叠加的。电子文化的交流方式不是一条不断的思绪,而是一个网络。……你可以凭着兴趣随意跳跃。Web就是本巨大超文本书,与书本中的注释不同的是超文本的注释可以再指向另一个注释,而且可以一直这样无穷地指下去,就好像在不同层面上书写,而读者可以毫不费力地在各层之间跳来跳去地阅读,这使得计算机成为了书写的一种革命。超媒体仍然是用文字把各种媒体编织在一起的写作方式,每个作者与每个读者都是并行的,每次阅读都是一次新的创作。”② 在这个意义上,网络传播可以使印刷文本在更高层次上再生,变化的是使用方式和表现形式,印刷文本依然是网络内容的活力源泉。我们陌生的事物在成长,我们熟悉的东西在消失。新传播技术无论如何比旧的完善,理性要求我们向前看。
我们确实遇到了人文危机。新媒体模拟人性化,不仅声像并举,时态上同步传播,而且造就了比生活中人际传播更为自由的虚拟交流空间,以往建立在阅读基础上的人文精神,从价值观到文字的阅读习惯被忽略。现在强化大学层面的人文-社会科学的教育,要求学生们真正地阅读几本印刷专著,无疑极为紧迫;但是传播环境正在和已经发生了变化,这种教育也必须更多地依赖新的媒介,否则传统的文化难以被年青一代接受。
1996年美国《哈泼斯杂志》发表了一篇对话《她要她的电视!他要他的书!》这是纽约大学传播艺术教授颇斯特曼(N.Pastman)和费城艺术学院人文学女教授帕格里亚(C.Paglia)关于印刷媒体与电子媒体的对话,前者出生在电视普及之前,后者出生在电视普及之后。这篇对话生动地表现了钟情于不同媒体的人之间的思想交锋,但依然和谐相处。下面摘录几段:
颇:从本质上来说,阅读,教授我们推理。电视以其随机的不连续的图像与线性传统作对,打破了逻辑和思维的习惯。在认识世界的过程中,读书给了我一种分析的、延迟的反应,这对于追求科学或是工程学很有好处。但是从中我确实损失了对大脑感觉部分、感觉中枢的开发。
帕:他们无法理解我们能够在读书的同时,还能看电视。但是我们能。我写书的时候,我戴着耳机,摇滚乐或是普契尼或勃拉姆斯在耳边狂响。关闭了声音的肥皂剧在电视屏幕上闪烁。同时我还可以在电话上与别人聊天。新生代具有多层面、多轨道应对世界的能力。
颇:语言的全部意义在于提供知识上和情感上的连续性和可预测性,但是我的很多学生已经不再懂得,例如矛盾的道理。我的年轻的学生看到电视上播音员说有5000智利人死于地震,然后他说:“我们在联合航空公司的广告之后马上回来。”我希望我的学生说:“嘿,等一下,他怎么能让我们如此迅速地转变情绪?”
帕:我的回答是:佛微笑了。他看到了转世的车轮并没有接受世界的灾难。它就应该是这样。我们无法延伸我们对5000死难的人们的同情。通过将这些刺激的图像编辑在一起,电视创造了真实的生活写照。我们不得不像农民那样审视死亡——常有的事,没什么大不了。自然可以让地球裂开千万次,尔后,依旧阳光灿烂,小鸟儿歌唱。这就像是从坠机事件忽然转到痔疮广告。在电视里,和自然中一样,每件事情同样重要。③
显然,问题在于要使用年青一代熟悉的载体。一位美国教育家写道:“你必须想到今天的孩子们是在可视媒体下成长起来的,他们不知道其他的方法,……是否美国教育应该开始迎合学生的口味重新裁夺,用新的包装来展示学习内容?如果许多教育者发现多数旧材料用新的媒体表现并不灵光,就是说,不能够抓住学生的积极性,‘学习的内容’是否要由‘学习的方式’来决定?……他们和他们的长辈不是由相同的东西组成的。”④ 中国的大城市教育也正在遭遇这种情况,简单地指责现在的学生有阅读能力却沉溺于网络是没用的,要紧的是老师们要尽快熟悉学生采用的信息交流方式,至少理解:他们不再是单一的印刷文字的体验者。美国一位杂志编辑兼文学教授谈到网上小说被青年人理解和老一代人无法理解时说:年轻人“他们的成长伴随着随身听、计算机、录像机,许多的选择,那么多(媒体)的轰击,他们从未体验过单一的感觉。”⑤ 我们都主张加强对青年一代人文精神的熏陶,在方法上我强调一句:尽可能使用他们正在使用的传播手段,否则效果甚微。
什么是阅读?阅读是使正在呈现的文字与图画成为有意义事物的一道程序。如果所写的或所印刷的文字没人看,那么这种存在只是一种没有意义的沉默的存在。引导学生阅读印刷品中的精华,需要做很多工作,但是我们不能用自己熟悉的经验尺度来衡量已经变化了的阅读形式。所有惊叹阅读危亡的作者都是年长的人,我们了解多少摸着键盘成长起来的一代人?他们已经形成了新的阅读习惯。他们接触的主要是“信息”,海量的信息,而将信息变成“知识”,这是一道重要的转折,如何将信息转变为知识,年长的一辈负有责任。
阅读对于人的理解能力、逻辑性和综合能力等方面都有很大提高,这不是别的获取信息的方式可以替代的。然而,阅读一定得是印刷载体吗?在网上阅读以往印刷品的文字,同样是阅读,而且还可以无限链接,这种阅读的培养,可能比呼吁直接阅读印刷品要有效些。但是,这方面我们几乎没有做什么。单纯地看使用什么载体来衡量阅读,这种标准已经不灵光了,我们进入了媒体融合时期,所有的载体都不过是数字媒体的外在形式而已。
对于印刷品阅读率的下降要重视,但也不必惊慌。这个数字可能还会下降,高雅印刷品市场本来就是狭小的,但不会消失,随着社会文化水平的总体提升而适当扩大,但新一代人的阅读形式会更多地转变为网上阅读,这是不可逆转的。在这个意义上,国民阅读率未必下降了。
娱乐是人类天性的一部分。这种娱乐与人文精神的高雅不是同一性质的东西。既然我们可以赞美原始部落忘情的歌舞和朴拙的绘画,那么就应当宽容一点电子媒体提供的娱乐。通俗是娱乐的本质,问题在于现在的大众文化浅层次的快乐太多,它意味的不是娱乐的过剩而是贫乏。
注释:
①保罗·利文森:《软边缘》第18页,清华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
②熊澄宇选编:《新媒介与创新思维》前言第9~10页,清华大学出版社2001年版
③颇斯特曼、帕格里亚:《她要她的电视!他要他的书!》第249~250、254、263~264页
④⑤斯温·伯格兹:《迈进电子千年》第273、274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