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学语文:不能拒绝“现代主义”,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现代主义论文,中学语文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新一轮的中学语文教材编写工作正在紧张有序地进行。作为一线的语文教师,我们有一个呼吁:新的中学语文教材不能再拒绝“现代主义”了。
翻开几十年来的中学语文课本,我们很难找到一百多年来在世界范围内异常活跃的“现代主义文学”的踪影,更不要说“现代文论”与“后现代文论”的迹象了。
原来,我们一直在拒绝它们,我们至今还在拒绝它们——
一是拒绝“现代主义”作家。“现代主义”作家无论是外国的还是中国的,都不在我们“中学语文”的视域之内。从唯美主义大师王尔德开始,“中学语文”基本上弃绝了欧美现代主义作家,哪怕这些作家自产生以来一直影响着世界文坛,如大诗人从波德莱尔、庞德到艾略特,如意识流大师从艾杜阿·杜夏丹、普鲁斯特、乔伊斯到海明威,如存在主义大师萨特、加缪,如表现主义大师卡夫卡,如魔幻现实主义大师马尔克斯,如被誉为作家的作家的博尔赫斯……我们还基本拒绝了中国现代主义作家,诗人从李金发、卞之琳、穆旦到北岛,小说家从施蛰存、穆时英到马原……
二是拒绝“现代文论”“后现代文论”。在中学语文界,从专家学者到普通教师,多数人的看家理论是“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无论是教材,还是教参;无论是课堂教学,还是案头教研,这两个“主义”基本上把古今中外的所有作家作品给“收拾”了。至于现实主义之后不断涌现的各种现代、后现代文论,无论它们对解读文学有多大意义,我们都很少接受,如“唯美主义”“直觉主义”“象征主义”“现代心理学文艺理论”“俄国形式主义”“存在主义”“结构主义”“解构主义”“西方马克思主义”“现代阐释学”“现代接受理论”等等。
因为有了这两个拒绝,即使课本中选有现代主义作品,也会被我们强行纳入现实主义或浪漫主义的范畴之内进行解读,符合这两个“主义”的因素我们接受,不符合的则有意无意地回避。如鲁迅、戴望舒、闻一多、卞之琳等写作的一些现代主义的作品,如海明威、卡夫卡的作品,我们中学语文在解读时基本上回避了它们的“现代主义”成分。这是一个令我们惊诧的事实!新时期的中国教育一直在追求“三个面向”(面向现代化、面向世界、面向未来),“中学语文”却一直在拒绝着面向“现代主义”!这是一个令我们更加惊诧的事实!
为什么会这样?
一是有意为之。在一些学者与教师看来,现代主义文学是资本主义进入垄断时代之后,现代反理性主义种种哲学和社会思潮的产物,较多地表现了现代欧美人在病态社会中的病态心理,不适合我们的中学生学习;与现代主义文学同步发展的现代文论(包括后现代文论)不符合马列文论,理应拒绝。
二是无意拒绝。因中国现代教育的缺失,在许多专家与教师的文学观念中,“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之外无文学。因此,所有的文学作品都应遵循这两个“主义”;因此,所有的文学作品,只要能纳入这两个“主义”之中,就全部被纳入其中;因此,可以把屈原解读成中国第一个伟大的浪漫主义诗人,把李白解读成继屈原之后的又一伟大的浪漫主义诗人,把杜甫解读成中国最伟大的现实主义诗人,把《红楼梦》解读成一部中国封建社会的没落史,至于屈原、李白、杜甫、《红楼梦》所体现的其他文学因素(可能是更重要的)则都可以忽略;因此,所有不能纳入这两个“主义”之中的作品或作品中的其他因素,就自然而然地被我们拒绝了。
在笔者看来,无论是有意为之还是无意拒绝,都带来了严重后果。
众所周知,我们大部分学生中学毕业后就难有机会接受高雅的文学教育,更不要说文艺理论教育了。他们就带着中学时代的那点“精神底子”进入大学,甚至走向社会。如果中学语文拒绝了现代主义文学,那么他们就可能一辈子与“现代主义文学”无缘了。
这样做最直接的后果是,整个社会很少有人能真正阅读现代主义文学,因为他们不得其门而入。中学教育几十年来一直对现代主义文学或坚拒不纳,或视而不见,因此新中国培养的几代人面对现代主义文学大都成了“文盲”!老师不能领进门,学生也就读不懂;学生的学生依然读不懂!这就构成了一种恶性循环。这也就是目前中国社会普遍拒绝现代主义文学的最直接的原因(近十年来,书店里现代主义作家的作品不少了,但除了一些专门人员外,只有少数真正的文学爱好者才去翻翻,且多是冲着这些大师的大名而去的,买回这些作品后则鲜有能真正进入其中者,多数人是对这些作品的误读)。
由此而带来的更深层的后果是:可能导致整个社会陷入偏狭的文学观念中。
以诗为例。现代诗从波德莱尔至今,已有一百多年历史了。在这一百多年间,世界上产生了像波德莱尔、魏尔仑、兰波、马拉美、瓦莱里、阿波里奈、布勒东、叶芝、休姆、庞德、艾略特……一大批“世界性”诗人。但在我们中学语文界多数人的言语学仓库中,这些名字竟都不存在。这表明我们整个社会已陷入非常偏狭的文学观念之中,且不能自醒。现代诗人们通过不懈的努力,把诗由表达人的情感发展到表达人的意识、人的全部精神活动,使诗的内涵得到了很大的拓展、深化,这是浪漫主义时代不能想象的。自波德莱尔开始,现代诗人们从重视对客观世界的主观体验,到把这种体验发展成为诗的“唯一现实”,由此他们发现人的真正声音往往被历史的声音掩盖、压抑,甚至为历史的声音所吞没。于是,在他们的诗作中,人的意识与人的内心活动的原貌、最真实的原始状态得到了真实、生动的表现。这也是已往的现实主义诗作所无法企及的。事实上,整个现代主义文学无论是哪一种体裁哪一种流派,对人的思考与表现在许多方面都超越了已往的文学。我们应当承认,现代主义文学是世界现代文学的重要代表。我们不能承认这一点,不能接纳这一点,就是我们的偏狭!
由此带来的更为严重的后果是:可能导致整个社会“现代精神”的缺失。
现代主义文学的一个基本特征是现代性。现代性的基本特征是世界性或者说全人类性。这是“现代精神”的重要体现。进入现代,人类终于走到了“世界性生产”的时代,“过去那种地方的和民族的自给自足和闭关自守状态,被各民族的各方面的相互往来和各方面的相互依靠所代替。物质生产是如此,精神生产也是如此。……民族的片面性和局限性日益成为不可能。”(《共产党宣言》)现代主义文学的现代性大致体现在三个方面:每一种文学思潮、每一个文学流派都在全球范围内产生影响,不再像已往的文学那样局限在某一国度或某一地区;对现代世界、未来世界的思考,对个人生存状态乃至整个人类生存状态的关注,超过了已往任何时代的文学;不仅对身体的一切、对世界的一切保持极度的清醒,更对一切传统采取不妥协、不合作甚至完全背离的态度。这三个方面也可概括为“开放、自省、反叛”三性。这也正是每一个现代公民应具有的现代意识。只有开放,才不会封闭;只有自省,才不会自大;只有反叛,才不会保守(不要怕提“反叛”二字。没有“反叛”,就只能永远守成;没有“反叛”,就没有进步。哥白尼是对托勒密的“反叛”,爱因斯坦是对牛顿的“反叛”;白话文是对文言文的“反叛”;现代科学是对封建迷信的“反叛”;现代主义文学是对传统文学的“反叛”……)。
现在很多人在探讨我们民族精神现代性的缺失问题。笔者以为,民族精神现代性的缺失,与“中学语文”几十年来拒绝现代主义文学不无关系。一个时代精神的形成当然是这个时代全方位作用的结果,但人所共知,文学特别是学校的文学教育,对一个时代精神的形成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学校给学生选择什么样的文学,在很大程度上说就是选择种下什么样的“精神种子”。由此不难推想到,“中学语文”拒绝具有“开放、自省、反叛”三性的现代主义文学,事实上就是拒绝给学生种下“开放、自省、反叛”的“现代精神种子”。没有种子,怎能发芽、开花、结果?这样,在以后的人生历程中,他们就失却了“现代精神”的一个生长点,最终自然就造成了“现代精神”的缺失。无数个体“现代精神”的缺失,几代人“现代精神”的缺失,自然就造成了一个民族“现代精神”的缺失。
“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人教社及上海等地编写的最新版高中《语文》(试验)教材选入了卡夫卡的《变形记》等极少量的现代主义作品。这是一个可喜的变化。但我们以为,这样的数量与一百多年来整个现代主义文学的成就相比,还显得太小了。特别是加上教学中的“变异”与“缩水”现象,这少量作品的教学,很难起到它应有的作用。今天,我们应当有勇气将整个现代主义文学“拿来”!这既是语文教学的实际需要,也是时代发展的必然。21世纪的人类舞台,“全球化”已从幕后走到了台前。信息、技术、商品、人员,特别是贷币资本正在全球范围内频繁地往来,市场的开拓与扩张有力而空前地突破国家、民族、文化、教育及意识形态的传统疆域。互联网络、好莱坞电影、迪斯科、T型舞台、格莱美音乐、 麦当娜与卡通片、奔驰汽车、可口可乐、麦当劳与肯德基……这些异域文化正以所向披靡之势,愈来愈密集地进入我们的生活。面对这样的全球浪潮,我们更没有理由再将现代主义文学拒之于“中学语文”之外。
当然,现代主义文学走进中学课本,是一个需要认真研究的课题。不仅要把现代主义文学看作一个整体,“运用脑髓,放出眼光”“占有,挑选”(《拿来主义》),取其精华,去其糟粕;不仅要尽可能地用适合现代主义作品的理论(当然包括现代文论)去解读它们,尽我们所能去获取这些作品于我们的意义;更要把中学阶段看作一个整体,找到作品与学生(或曰接受主体)的年龄特征和文化精神土壤的最佳结合点,使学生这个接受主体能够真正地吸收作品的精华并内化为自己的精神。第一点容易接受,后两点往往容易忽视。鲁迅作为将现代主义文学中国化的卓有成就的作家,就特别注意到了后两点的重要性。他的《狂人日记》《兄弟》《补天》《影的告别》《死火》等作品,就是将西方现代主义文学中国化的成功之作,成为中国现代主义文学中的经典。在这些作品中,他不仅成功地借鉴了现代主义的理论,而且很好地找到了西方现代文化在中国生长的精神土壤,即找到了接受主体与“新主义”共振的结合点。他说:“新主义宣传者是放火人么,也须别人有精神的燃料,才能着火;是弹琴人么,别人心上也须有弦索,才会出声;是发声器么,别人必须具发声器,才会共鸣。”(《热风·“武圣”》)鲁迅先生所言,恐怕是我们要花大功夫去研究的问题;也恐怕只有解决了这个问题,现代主义文学才能真正成为中学生的“现代精神”食粮,才能真正成为我们全民族的“现代精神”食粮。也只有这样,我们才可能真正处在“现代”之中,处在世界之中。否则,我们就是自逐于世界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