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文化交际中的空间因素,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跨文化论文,因素论文,空间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我们这里指的空间,不是物理学上的概念,而是社会学上的概念。人类的任何活动,都是在一定的空间进行的。那么,人与空间是怎样的一种关系呢?首先,人的空间知觉是怎样形成的?根据唯物主义认识论的观点,空间和时间同是物质的存在形式。空间同物质一样,是不依赖人的意识而存在的客观实在。空间知觉是认识物体的空间特性(形状、大小、远近、深度、方向等)的知觉,它是空间这一客观实在在人们大脑中的反映。人们的空间知觉能力是在后天的生活环境和社会实践活动中形成,发展起来的。〔1〕从这一观点出发,我们可以说,空间是一种社会产物。人们在空间进行各种各样的活动,空间慢慢地与各种各样的活动相联系,产生了意义。空间的使用也就不再是一种单纯完成物质功能的活动,而同时是一种传达信息的交际活动,空间变成了一种语言。人与空间之间形成了一种互动的关系:人们用空间来交际,空间(或空间观)又在很大程度上支配人们的交际行为。空间的社会性也带来了它的文化性。既然人们对空间的认识是在一定的生活环境中形成的,那么,我们就很难保证,分属不同文化的人,处于不同的生活环境,所形成的关于空间的认识不会有差异,也难断定,同一空间对于不同文化的人来说一定表达相同的意义。本文正是试图就空间的社会性与文化性进行一些初步的探讨。
一、空间知觉的文化性
一说到空间,人们容易把它与视觉联系起来。其实,空间知觉不只是视觉的产物,而是视觉、听觉、嗅觉、触摸觉、动觉、静觉等多种分析器协同活动或单独活动的结果。每个感官本身就是个复杂的系统,其感知的能力如上所述是在后天的社会实践中习得的。所以,在不同文化里长大的人,运用感官的方式,各个感官在感知空间过程中所起的作用,以及所得出的空间知觉,都不可避免地存在着差异,正如美国人类学家E.T.Hall指出的:“分属不同文化的人,不仅讲不同的语言,而且生活在不同的感知世界里。”〔2〕
空间感知方式的差异首先源于生活环境的不同。例如,我们一般是利用熟悉的物体作为参照物来确定方向的,用的主要是视觉。在大海里航行,失去参照物,我们就只能依靠仪器或灯塔来确定方向。然而,生活在茫茫雪地的爱斯基摩人辨认方向更多的是靠嗅觉(空气的气味变化)、触觉(雪在脚底下的质感)和听觉(风的方向)。盲人的听觉和触觉要比一般人的灵敏得多,这也是环境造成的。生活在陆地的人与生活在岛屿的人对空间也会有不同的感知。正如一位中国学者所说:“土地每一块都不是孤立的。岛屿每一个都孤绝无依,土地能给人以某处是中心的错觉,岛屿就不能造成这种错觉。对于大陆居民来说,世界是相互联系着的,是合一的,是连续而连绵不断的。而对于岛屿居民来说,世界却是分裂的,呈现‘多’的格局,不连续。”〔3〕不同生活环境造成的空间知觉上的差异也许是不同文化间价值观念上的差异(如集体意识与个体意识的对立)的重要根源之一。空间知觉的文化差异往往反映到语言中。如学汉语的法国人很难理解为什么我们说“一个月前”,因为在他们的观念里,过去的事情应该是在“后面”,只有将来的事才是在“前面。汉语的这种表达法或许跟中国人重过去的观念有关。同样,中国人也不明白为什么法国人表达“一个小时后”的意思时用"Dans une heure","dans"是一个介词,表示位置时,是“在……里”的意思。难道时间就象一个房子,可让人进出吗?同样,汉语说“在雨中”,英语也说 "in the rain"(在雨中),法语却说"sous la pluie"(在雨下)。
空间感知的过程实际上是客观事物的空间特征在大脑中反映、形成映象的过程,也就是一个信息筛选的过程。有些信息被注意了,有些被排除了。信息筛选的方式是我们从小在潜移默化中学会的。在不同的文化里长大的人,其分析器的运作方式可能会不一样。对同样的一个客观事物,一个文化的人可能更多地注意某一方面的信息,另一文化的人则可能把注意力指向另一方面的信息;有些信息,可能我们视而不见,或不以为然,别的文化的人却会十分敏感。例如,在巴黎留学期间,有一次,我在家里煮猪骨汤,味道飘到了室外,楼下的一个法国人竟向我提出严厉抗议,说味道飘进了他家里,使他一家人很难受。我感到很奇怪:首先,这么香的猪骨汤怎么会使他们难受呢?其次,味道飘进房子里,也算是一种侵犯吗?也值得抗议吗?慢慢地我体会到,法国人自己是很注重生活情调的,也重视各个感官的享受。如他们特别喜欢坐在露天咖啡吧,一边悠闲地品着咖啡,一边看路上的行人,感受大街上的热闹气氛,使视觉、听觉、嗅觉、味觉等同时得到享受。但他们对各种外界刺激也特别敏感。如住在广州中国大酒店的法国人,就忍受不了窗外巨幅的闪光广告,说这种强迫人非看不可的广告是一种视觉空间的侵犯。由于信息筛选系统的不一样,同一种感官,在不同的文化里,发挥的作用也不尽相同。例如,嗅觉在阿拉伯人的生活里就有不同于其它文化的作用。阿拉伯人特别重嗅觉,在人际关系中,他们似乎不是用距离,而是用味道来调节双方的关系。如果是朋友,就要进入对方的味道圈里,感受对方呼吸的气息,分享对方身上的气味,并让对方进入自己的味道圈里。可见,在距离调节上,阿拉伯人的嗅觉机能所起的作用相当于我们的视觉机能所起的作用。阿拉伯人还用嗅觉来感受对方感情上的细微变化。味道甚至在配偶选择上是个重要的因素,“她味道不好”可以是一个拒绝的理由,因为阿拉伯人认为,气味与性格密切相关。
生活环境影响空间感知,也影响空间需要的形成。西方人大都从小就单独睡,长大了有自己的房间,成年后较早离开父母单独生活。中国传统上,婴儿一般与父母同睡,即使有自己的小床,也是放在父母的床边。现在条件好了,不少家庭的小孩拥有自己的房间。但在中国,小孩的房间与父母的房间分得并没有西方人那样清楚。以前,中国人以“四世同堂”为荣,成家后还与父母,连同兄弟姐妹住在一起。现在,年轻人有条件的都希望婚后搬出去住,但留在父母家或把父母接到自己家,被视为是完全正常的。在西方,成年后还呆在父母家,会被认为心理不健全。所以,西方人与中国人比起来,对空间的要求要强烈得多。例如,在法国,一个公司派两个人出差到同一个地方,公司经费再紧,也要保证一个人一个房间。在中国,这种情形下一般是两个人同住一个房间。但西方人对空间的需要也不是都一样的。就拿美国人和英国人来说吧。他们虽然语言相通,但非言语手段(包括空间)的使用,仍有很多差异。例如,英国人就常常埋怨美国人无教养。因为当英国人想一个人静一静时,美国人老过去跟他们搭讪,问他们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生气了。这个矛盾源于空间需要的不同。当美国人想一个人静一静时,他必须离开别人,关在自己的房间里。如果与别人处在同一个空间而又不出声,那是不高兴或生气的表示。英国人则不是用空间把自己与别人隔开来,而是用声调、眼神、神态等微妙的信息来告诉别人,自己想独处一下。所以,英国人越不出声,美国人越要跟他讲话。
二、空间与文化价值观念
Hall区分出三种在我们的社会生活中具有交际意义的空间:一种是固定性空间,指的是结构与功能都固定的空间,如公园、建筑物、街道等;一种是半固定性交间,指的是里面的摆设可移动、功能可变的空间,这些摆设包括家具、花盆、图画等;还有一种是无定形空间,指的是紧紧环绕我们身体四周、随我们移动而移动的空间。关于无定形空间,我们将另文讨论。这里我们先谈谈固定性空间,下面还会谈到半固定性空间。Hall认为,村庄以及小城市和大城市的结构不是一种偶然的现象,它出于人的有意识的设计。这种设计又因历史与文化的不同而不同。〔4〕这是因为,空间观念、文化价值观念直接影响人们对空间的安排与使用。反过来,空间的安排方式又反映了一个文化的空间观念与文化价值观念的主流。大的从城市的规划、建筑物的风格,小的从家庭里各个房间的布局,我们都可以看到文化的差别。例如,法国的空间结构是一种典型的“向心型”结构。传统的村庄,是围绕着教堂散开的;首都巴黎的市政布局,无处不体现这种结构:全国铁路主干线及国道都从巴黎出发,又汇集巴黎,以至于要从A城到B城(如从格勒诺布尔到斯特拉斯堡,同处于法国的西面),本来距离不远,却不能直达,而必须绕道经巴黎;巴黎的扩建,也是围绕着市中心,一圈一圈地向外展开的。所以,现在巴黎的外围有环城外马路(有一种叫PC的公共汽车,就是绕城开的),再出去一点有环城大道(可畅通无阻,因为没有交叉路口,也没有红灯),再外一圈是环城高速公路。从埃菲尔铁塔上俯瞰,可看到凯旋门就象一颗放光芒的星星,十几条大街以凯旋门为起点,向外伸延。所以,凯旋门四周也叫做“星形广场”。巴黎地铁也形成一种“向心”结构:2路地铁和6路地铁合在一起,环绕巴黎一圈,南北走向有3条地铁线,东西走向有2条地铁线,齐齐横穿巴黎中心地带,很多线路在城市的中心点(如“歌剧院站”、“夏特莱站”、“协和广场站”、“马德莱娜站”等)交叉而过。法国人是一个重中心的民族。西班牙作家Madauiaga就曾说过,“星形广场”使人自然而然地觉得法国是世界的中心。〔5〕有的学者甚至认为,戴高乐的外交政策,很大程度上建立在法国地理位置处于欧洲的中心这个观念上。〔6〕在办公室里,办公桌摆在中心位置的往往是地位最高的。所以,中心位置也是权力的标志。有个法国人给一个美国学者当助手,有一天,他要求加工资,因为他的办公桌摆在办公室的中间。美国人感到莫名其妙,因为对于美国人来说,地位高低的标志是办公桌及周围空间的大小,而且美国经理的办公桌一般是在办公室的一角。有些法国人走进美国人的办公室,不是被带到中间,而是被带到一个角落里,不免产生被冷落的感觉。中国人一个很重要的文化观念也在空间使用方式中得到了反映,那就是“内外有别”的观念。一道万里长城,把中国与外界隔离开来;在传统中国,不但大小城镇都有围墙,而且有时连村庄也有土围;旧时的“四合院”更是明显的例子:四合院四周是高墙,与外面隔绝,里面的众多房子却是相通的。从字形来看,繁体的“国”字,也是一个圈内用“干戈”守住一批“人口”。中国人的行为方式,对待“自己人”,与对待“外人”,常常是不一样的。
固定性空间不仅是文化的一面镜子,而且也是交际的一种手段。人们可以通过对空间的安排,传递某种信息。企业环境心理学的研究表明,一个企业,可以通过它的空间结构来进行分析。企业的建筑物外形及空间布局,就象招牌一样,一方面向外人揭示企业的性质,一方面代表了企业的形象,传递了企业的信念、价值观与运作原则。例如,地处广州某处的一家银行,就以它大理石的外表和敦厚的大门框,给人一种“此银行实力雄厚,可信赖”的深刻印象。中国企业是比较重视“门面”的,有时企业不大,招牌倒不小,门面也挺阔气,这一点常使西方人感到惊讶。
从上述可见,固定性空间既是一个文化的价值观念主流的反映,也是人类交际的手段。那么,建筑物的外形、街道的结构等,作为空间使用的产物,对于人的塑造,对于人的文化观念的形成,会产生什么影响呢?有位学者曾经说过:“我们给建筑物外形,建筑物反过来又塑造我们”。〔7〕Hall也认为,固定性空间就象一个“模子”,模塑人类大部分的行为方式。〔8〕建筑能否影响人的文化观及行为,就象语言能否影响人的思维一样,是个很复杂的问题,本文暂不作深入的讨论。
三、空间与人际关系调节
半固定空间与固定空间的不同之处,就在于它相对的灵活性。家庭里的卧房与书房、厨房与洗澡间,一般是相对固定的,不能轻易调换,但客厅里的一些家具摆设(如桌子、椅子等),却是容易移动的。所以,客厅可以被视为一种半固定性空间。人们可以通过改变占据物的位置来改变这一空间的功能或气氛。但是,固定空间与半固定空间的区分也不是绝对的。同一个空间,在一个文化里被认为是固定性空间,在另一个文化里,也许被视为半固定性空间,反之亦然。如美国人对家里的各项活动(如工作、吃饭、睡觉、会客)以及各自使用的空间分得比较消楚。在日本,往往在同一个地方,只要变换一下屏风或摆设,就可进行不同的活动。中国北方的炕,也是既可睡觉、又可吃饭、又可会客的地方。美国人到了别人家里,习惯移动坐椅的位置来调节与对方的距离。德国人对此非常反感。有个驻美国的德国记者,干脆用铆钉把椅子固定在地板上,因为他忍受不了美国人动辄移他的椅子。再说,德国人的家具一般也很笨重,不容易搬动。可见,德国人似乎把放椅子的地方视为固定空间,美国人则将其看作半固定空间。
一个客厅的布置和摆设,可以反映其主人的爱好、习惯以及个性。但一个半固定空间最重要的交际功能,还在于它所创造的人际关系的气氛。两个人所坐的椅子是背靠背,还是面对面,产生的亲疏效果是完全不一样的。心理学家R.Sommer 研究了家具与交际的关系后指出,在一个半固定空间中,家具的摆法可以有两种基本的功能,一种是“社会向心功能"(sociopetal function),一种是“社会离心功能”(sociofugal function)。相应的是“社会向心空间”(sociopetal espace)和“社会离心空间” (sociofugal espac)。〔9〕“社会向心空间”促进交流,创造的是一种随便友好的气氛,有助于亲密关系的建立,又使人产生一种投入感。咖啡吧、酒吧间、夜总会等娱乐场所,就常常把座椅半围起来,使之产生一种向心的功能。“社会离心空间”拉开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使个人保持相对独立,形成的是一种冷淡、严肃的气氛,并使人有一种隔离感。火车站候车室的椅子,医院候诊室的椅子,就常有这种功能。家具的摆法能直接影响人的行为与心理。一项在医院诊疗室里所作的试验结果表明,当医生同患者交谈时,有没有桌子相隔会对患者产生很大的影响。医生坐在桌子后面给患者看病时,只有约10%的患者感到自在,在没有桌子的情况下会使比例大大增加,约有55%的患者感到安然。〔10〕有些教外语的老师也发现,教室的布局会影响学生口语的训练。把桌椅围成半圆圈,有利于创造一种轻松的气氛,增进老师与学生的交流,排除学生对外语学习的心理障碍,比传统的一排排的摆法效果要好。当我们走进一个办公室时,如果发现桌子是摆在我们和另一个地位较高的人之间,我们就会感到对方难以接近;但如果办公室只摆着一圈舒适的沙发,沙发之间不放任何东西,我们会油然产生一种亲切、自在的感觉。法国的很多银行里,现在已经见不到营业窗口,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有屏风围着的洽谈区,那里摆着一张很矮的桌子和几张椅子,顾客可以在那里和银行职员在一种平等、随便、保密的气氛中* 谈。必须指出的是,“向心空间”虽然比“离心空间”更能创造良好的人际关系,但两者在我们的社会生活中同样必不可少。例如,二次大战后在北美和欧洲出现的很多人在一个空旷的大厅办公的“全景式办公室”,虽然相对于传统封闭式的办公室是一种进步,因为这种没有隔墙隔板、没有门的开放型空间有利于交际,有利于消除等级隔阂;但有研究表明,这种空间是某些职员忧郁症的根源,因为它把个人置于众目睽睽之下,私人空间被完全否认掉了。后来的办公室安排注意了这一点,用屏风、矮的隔板或花盆稍为隔开,既保证交际的畅通,又使个人拥有自己的空间。不同的文化,由于价值观念的作用,对半固定空间的安排方式不一样。例如,中国人家里的一对沙发(或以前的靠背椅),一般是并排放的,中间往往还隔着一张茶几。谈话时,坐着的两个人半侧着身,既相朝,有不至于面对面。西方人的两只沙发,多是相对而放的。交谈者双方面对面地坐着。这些摆法与两种文化的人际观念有关。中国人强调“和为贵”,力求避免面对面交锋,喜欢迂回的谈话方式;西方人则强调平等与竞争,推崇直接的对话。于是,当中国人到西方人家里,被安排在一个与主人面对面的位置上时,会产生一种受到威胁的感觉;西方人到中国人家里,与主人并排而坐,也会感到不自在,因为他觉得被冷待,觉得自己难以投入交谈。当然,座位的安排,不是一成不变的,它随情景的变化而变化。
人与空间的关系不是一种中性的关系。空间的占有是一种权力的象征,是等级系统的一个反映:一般来说,地位越高,拥有的空间就越大;能否自由支配空间则标明自己是否是这一空间的主人:地位越高,就越能自由地支配空间。反过来,占有和使用一定的空间的事实本身又强化了一个人的地位。所以,空间也是人与人权力较量的场所。人一旦占有某一空间,总要在行为方式中表现自己的领土权,以确定在这一领域中,自己与别人的关系。家具的摆设、物品放置是表现领土权的重要表现手法。因此,半固定空间,由于其可变性,在人际关系的调节中就起着特别重要的作用。国外一些人体语言学家认为,无论在会客厅,还是在办公室,有计划地调整和摆设一些物品对于提高主人的地位会有很大的影响。例如,摆设客人坐的低沙发,放上一个高级的烟盒,墙上挂些主人的奖状、学位证书或照片,使用精致的小公文包,等等。这些物品和摆设,无声地提高了主人的地位、权力和影响。〔11〕领土意识可以说是人类甚至动物界共有的。然而,领土权的概念却因文化而异。例如,到餐馆吃饭,我们所坐的桌子就变成我们临时的领地。在法国时,经过观察,我发现,中国人和法国人对餐桌这一领地的看法有所不同。中国人一般吃完饭后,稍微坐一会就离开,因为中国人把餐桌与吃饭这一行为联系在一起,饭吃完了,对于餐桌的占有权也就结束了。法国人则把餐桌作为社交活动的场地,而吃饭仅仅是整个社交活动的一部分。所以,他们吃完饭后,还要聊天,正式的社交活动这时才刚刚开始。种种文化间的矛盾也由此而来。在巴黎某些旺区的中餐馆,周末有时顾客要排长龙等座位。中国人见到这种情形,往往吃得更快,走得更急。法国人则多数情况下继续悠闲自在地谈话——尽管早已吃完饭了——好象门口排队的人不存在似的。中国老板出于本文化的观念,认为这些吃完饭的客人“应该走了”,老这样占着位置是不通情理的,但又不敢撵他们,于是指派服务员去暗示他们走:如过去问客人还要不要什么东西,如不要就把帐单带来;客人再不走,就把空杯子收掉,甚至把台布也给卷了。法国顾客对这些做法(尽管是暗示)很反感,视为对他们领地的侵犯,是没礼貌的表现。分属两个文化的人不仅领地观念不同,标志领地的方式也不一样。例如,德国人办公时,一定要把办公室的门关上。不关,他们就觉得领地不完整,就没有一种领地主人的感觉,因而无法安下心来工作。但美国人是不习惯关门的。于是,当美国人与德国人同在一家公司工作时,就常常会产生矛盾。看到德国同事把门关得紧紧的,美国人会很恼火,以为对方在干什么秘密事不让自己知道;德国人看到美国同事的门开着,会直闯进来,因为在他眼里,门开着就表明对方没事干。然而,对于美国人来说,开着的门就像一扇无形的屏,把外人挡在门外,谁想进去,都必须先征得同意,不然就是一种侵犯。在中国,除了高层人物,一般人员的办公室,特别是公共办公室,门一般是开着的。我们习惯先敲门,得到同意后再进去,但对开着的门,我们则较少问能不能进,这一点有点像德国人。法国人也是喜欢把门打开来办公的。有些在中国工作的法国人,常常埋怨中国同事不经同意就径直走进他们的办公室。
四、空间对交际活动的制约
如上所述,人们可以利用空间来进行交际。但空间反过来也制约交际,因为它毕竟是交际活动的场所,它与时间、人物、情况等因素合成交际的场合。人在空间的行为不是完全自由的,这深深地受到社会规范与文化规范的制约。社会学家戈夫曼把交际的空间比作“舞台”,认为人的交际行为有“台上”、“台后”之分。〔12〕在“台上”,如在工作单位,在上司的办公室,人们要表现得严肃、认真:在“台后”,如在家里,在朋友聚会的场所,则可以放松随便些。这些指的仅仅是一般的情况。空间之所以能制约交际行为,是因为人们赋予某种空间以某种特定的意义,并把一定的交际行为与一定的空间联系起来。然而,在不同的文化里,空间的意义不尽相同,交际行为与空间的联系方式也存在差异。所以,在同样的一个空间,究竟应采取什么样的行为才合适,各个文化的看法与规范不尽一致,文化接触时的误会与矛盾也就在所难免。W.B rislin在他的“跨文化交际”(Intre cultural interactions)一书中,就举了一个中国人和美国人的例子。〔13〕美国学生James和刚到美国的中国留学生蒋先生有一天一起到大学餐厅吃饭。路上,他们碰到了James的女友Carol,于是,James和Carol亲切地交谈起来,似乎把蒋给忘掉了。蒋默默地跟在他们后面。到餐厅门口时,Carol说有事要走了,于是两个情人热烈地拥抱接吻起来,蒋再也看不下去了,转身自个儿走进餐厅。James见了,连忙喊道:“喂,等等我。”蒋头也不回地往里走。James耸了耸肩膀,对蒋的行为感到莫名其妙,只好殃殃不乐地独自吃饭去了。James与蒋的误会,源于中美文化关于公共场合的行为规范的差异。对于中国人来说,异性之间在有人的地方不能表现得太亲呢,更不能动手动脚,这样做了,就无异于把有人的地方当成没人的地方,把属于大家的公共领域当做只属于他们两人的私人领域。这种行为之所以会引起恼怒,不仅因为它有伤风雅,而更重要的是因为它是一种无* 别人存在、侵犯他人空间的不礼貌的行为。美国人则把情人、夫妻在街上、地铁上的搂搂抱抱视为完全正常的事情。反而,在见面和分手时如果没有一点亲热的表示,别人会认为他们之间的关系出现了问题。但另一方面,很多西方人来到中国,看到校园里、大街上,常有女孩子之间或男孩子之间搭肩搂肩的,也大惑不解,因为他们把这当做了同性恋的表现。中国传统不允许在公共场合异性亲昵,但并不反对同性之间的身体接触,因为那仅仅是一种友谊的表示,与性爱无关。
本文讨论的重点是空间的社会性与文化性。我们认为,空间与人类的关系是一种互动的关系。我们从三个方面对此进行了阐述:首先,人的空间观是在长期的社会实践中形成的,分属不同文化的人会有不同的空间观,但空间观反过来又指导人们的社会实践活动。第二,与一定空间观联系在一起的空间是社会与文化的产物;不同的文化,受其价值观念的支配,会营造出不同的空间,从这一点来说,空间可说是文化的一面镜子,从这一镜子里,我们可看到一个文化的真实面貌;但反过来,空间又是塑造人们思想的一个模子,是人类社会化的一个重要因素。第三,空间在社会生活中,不仅有物质功能,而且有象征功能,它被赋予某种意义,变成一种无声的语言;作为语言,它不仅仅是被动地反映社会现实(如人际关系)的状况,而且主动地创造一定的社会现实(如权力、地位等),它是交际活动中人与人之间关系调节的武器;但本身作为人类交际活动的场所,空间又反过来制约人类交际活动的方式、过程与规范。在跨文化交际中,空间因素往往为人忽视。这是因为空间观是一种文化的深层结构,处于无意识之中,人们容易把自己的空间观以及使用空间的方式方法视为理所当然。一旦发现差异,就会认为别人怪诞。所以,研究空间的社会性与文化性,有助于我们更好地认识自己,认识别人,从而推动文化间的交流与合作。
注释:
〔1〕《辞海》(缩印本),上海辞书出版社,1979年版,第1793页。
〔2〕E.T.Hall:Ladimension cache,Paris:Editions Duseuil,1971,p15.
〔3〕赵军:《文化与时空》,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89年,第25页。
〔4〕E.T.Hall:Ladimension cache,Paris:Editions duseuil,1971,p132.
〔5〕参见(G.Michaud,G.Trres:Lenou veau guide France,Paris:Hachette,1982.p42.
〔6〕E.T.Hall:Ladimension cache,paris:Editions du Seuil,1971,p181.
〔7〕E.T.Hall:Ladimension cache,Paris:Editions du Seuil1971,p136.
〔8〕E.T.Hall:Ladimension cache,Paris:Editions du Seuil,1971,p136.
〔9〕D.G.Leathers:Successful NonverbalCommunica-tion:Principles and Applicati ons,New York:Macmillan Publishing,1986,p74.
〔10〕汪福祥:《奥妙的人体语言》,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1988年,第243页。
〔11〕汪福祥:《奥妙的人体语言》,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1988年,第258页。
〔12〕E.Coffman:la mise enscéne de la vie quotidi-enne:La présentation de soi,Paris:Minuit,1973,p124.
〔13〕R.W.Brislin:Intercultural Interactions:Apratical Guide,London:SAGE Publications,1986,p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