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叙述与风格实验——论北岛小说集《归来的陌生人》,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北岛论文,文革论文,小说集论文,陌生人论文,风格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一、前言
北岛(1949-)本名赵振开,文革时期参与“白洋淀诗派”活动,1978年底与芒克、黄锐等筹办地下油印刊物《今天》①,1979年春以《回答》将朦胧诗风带进大陆主流诗坛,为朦胧诗人的重要代表。1989年后,北岛漂泊海外,仍坚持以汉语写作,近年多次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提名。北岛的创作,除了诗歌之外,1980年代中曾出版小说集,近年则有多部散文集问世。②学界的北岛研究,二十多年来历经“热-冷-渐温”的过程③,多以诗歌研究为主,探讨背景思想、文本技巧、作家作品比较等;至于小说和散文的研究,虽然许多文学史论著都论及北岛小说《波动》,也有专书在评论北岛其人其诗之外兼及散文④,但相较于北岛诗歌的研究,二者都还有可开拓的研究空间,因此本文聚焦于北岛小说,析论文本,探讨文风特色和时代意义。
北岛的小说创作,集中在1970年代初到1980年代中,以笔名艾珊、石默或本名赵振开发表,其中最著名的是他的第一部小说《波动》。这部中篇小说1974年完成初稿,以手抄本形式在知青间传抄,后经1976年和1979年两度修改,1979年先连载于《今天》第4-6期,并出版单行本,1981年初正式发表于《长江文学丛刊》。⑤评论者杨健表示,该小说是“反映这些知青处于乡村与大城市之间—小城镇—亚文化区的已知的唯一一部小说”,也“是‘地下文学’中已知的反映下乡知青情感生活的最成熟的一部小说”⑥。《波动》之后,因为创办《今天》缺小说稿,北岛又写过几部短篇,1985年结集为《波动》及英译本Bo Dong,由香港中文大学同时发行;次年,北岛又增补《幸福大街十三号》一篇,以“归来的陌生人”为题,由花城出版社印行,本文的论述即本此版本。关于北岛停止小说创作的原因,他曾在访谈中提到两点:一是创作环境的快速变化,他表示“那时没怎么看过小说,胆大,敢写。到了七○年代末开始,大量翻译作品出来,我一下子被震住了,觉得差距太大,干脆放弃。”二是个人气质风格的倾向,他认为“诗人和小说家是两种动物,其思路体力节奏以及猎物都不一样。”而散文创作则是他在诗歌与小说间的一种妥协。⑦
在《归来的陌生人》中,除了中篇《波动》之外,还收有《在废墟上》、《归来的陌生人》、《旋律》、《稿纸上的月亮》、《交叉点》、《幸福大街十三号》等六部短篇。综观全集,在主题意识方面,该集呈现鲜明的时代色彩,与北岛早期诗歌的人道主义精神相符,其中多篇都以“文革”作为故事的重要切点,从不同角度叙述文革和诠释文革。在表现手法方面,各篇风格取材各异,清晰浮现北岛追索创新形式的路迹,不但可窥见其对西洋文学的借鉴,也开启“文革”后内地小说的写作趋势。在语言文字方面,北岛笔下的情境描写和心理刻画,往往透过情景交融延伸想象空间,字里行间浸润诗意,展现出诗人特有的敏锐细腻,充分显现个人的语言风格。
二、从悲喜到荒谬的“文革”叙述
1966年,中共召开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和八届十一中全会,标志“文化大革命”的全面发动,历时十年的文革浩劫,形成大陆地区中国人的集体记忆。文革结束后的文学,几乎都与文革背景相关联,甚至在‘文革’结束后三十年的今天,“文革”还不断以各种姿态出现在文艺作品中,成为中国社会特定年代的文化符码。在新时期以来的文学中,对“文革”的追忆、叙述、诠释等,在文学审美的背后,还担负着群体治疗的社会意义,是特殊而值得注意的文化现象。如同许子东的论述:“这种有关文革的‘集体记忆’,与其说‘记忆’了历史中的“文革”,不如说更能体现记忆者群体在“文革”后想以‘忘却’来‘治疗’‘文革’心创,想以‘叙述’来‘逃避’‘文革’影响的特殊文化心理状态。”⑧
小说集《归来的陌生人》的创作时间,跨越“文革”中到文革后的十年间,是中国社会对文革感受最强烈直接的时期,也是大陆文学叙述文革的高峰期,而当时文学造成的“轰动效应”,正体现出作者和读者透过“文革”叙述获得的抒解和共鸣,因此文革叙述自然成为北岛小说的重要议题,集中有关文革的故事,包括《波动》、《在废墟上》、《归来的陌生人》、《幸福大街十三号》四篇,篇幅近全集的七分之六。在这四部小说中,依创作时间的先后,亦即距离文革的远近,北岛对文革故事的诉说,呈现不同角度的诠释。这些作品藉由不同身份的视角人物,陈述文革遭遇,从《波动》的沉重压抑到《幸福大街十三号》的幽默嘲讽,不但显现作者个人疗愈心创的轨迹,也反映新时期文革书写的走向。
(一)知青爱情的悲剧—《波动》
《波动》原为文革时期的地下小说,今所见版本为1979年的定稿本,对照杨健《文化大革命中的地下文学》所引述的故事纲要和部分文本,可知北岛在该小说正式对外发表时,修改调整了部分的意识形态和人物情节。在当时“文革”未远的政治氛围中,北岛下笔的克制是可以理解的,然而《波动》颠覆文革主流文学的主题意识,如感情问题的铺写和存在价值的探讨等,仍清晰可见反叛威权、张扬人道的地下文学精神。
“波动”的涵义,来自男主人公杨讯生父林东平内心对情感的领悟:“感情的波动只是一时的,而后果不堪设想。”⑨全篇由情感波动引出三段后果不堪的爱情:一是林东平与杨讯母亲若虹婚外恋,生下杨讯,不但导致林东平的家庭失和,他还因若虹的托付,利用权势保释杨讯,导致敌对者的胁逼;二是萧凌与知青谢黎明相恋怀孕,谢得到机会回城念大学,临别前要求萧堕胎,萧不屑谢的行径,坚持未婚生女,独自承担一切;三是萧凌与杨讯两情相悦,林东平派人调查萧,发现未婚生女一事,萧被迫辞去工作,杨讯也因家里的安排调返北京,两人道别后,萧决定冒着风雨回农村看孩子,不料却被山洪吞噬生命,杨虽中途折返,打算回到萧的身边,但一切已无法挽回。
这三段爱情悲剧,都与文革环境有关,尤其后两段的知青恋情,更造成不可弥补的人生遗憾,文革经历使这些知青相遇,也影响这些知青的性格。萧凌在文革中失去双亲,母亲因红卫兵抄家跳楼,父亲无法忍受游街的耻辱而自杀,她因此变得悲观孤僻,“家”成为她潜意识中最深沉的渴望,于是谢黎明一句“我们都没有家”(页118),攻破心防使她接受谢的情感,正因为对家的渴望,萧凌执意生下孩子晶晶,独自背负责任,也因为晶晶的存在,萧失去工作,与杨讯冲突,使她重返农村,走向死亡。上山下乡的艰辛,使知青争相回城,但对没有人事关系的知青而言,却凸显出另种阶级差异,正如萧凌的两段恋情,都因对方被家人安排回城而告终。没有家世背景的萧凌,对于因个人出身造成的差别待遇,早已认命,她对杨讯自我解嘲:“世界上有两种人,一种人是为世界添一点儿光辉,另一种人是在上面抓几道伤痕。你大概属于前者,我嘛,属于后者……”(页24)。
除了情感问题的铺写之外,《波动》明显受到存在主义的影响,作者透过萧凌和杨讯的对话,提出关于生存环境和存在价值的探讨,也间接对文革张扬的“血统论”⑩提出批判。萧凌负面悲观的形象,和杨讯形成强烈对比,她对人生提出质疑,对国家意识强烈排斥,认为相信“祖国”是“过了时的小调”(页20),反对人民对“祖国”的责任:“……这个祖国不是我的!我没有祖国,没有……”(页20)她嘲讽杨讯所说为“祖国”付出的“内心代价”:“可你们毕竟用不着付出一切,用不着挨饿受冻,用不着遭受歧视和侮辱,用不着为了几句话把命送掉……”(页33)因为她在文革中身受的打击,以及亲眼所见的惨剧,绝非杨讯一年的牢狱之灾所能比拟。
(二)父女亲情的悲喜剧—《在废墟上》和《归来的陌生人》
《在废墟上》和《归来的陌生人》(11)写于文革刚结束的1978年和1979年,虽然仍挥不去沉重的文革阴影,但对走过黑暗的庆幸和相信未来的乐观,自然流露文字间。这两篇小说分别透过父亲和女儿的视角,诉说文革对家庭造成的伤痛,但结尾处都透过父女亲情的力量,化解危机或修补裂痕,最后成为破涕为笑的悲喜剧。
《在废墟上》描写次日将受群众批斗的大学教授王琦,他走出家门,不自觉地向圆明园走去,一路上抉择生死的两股力量,在他心里纠结拉扯:一是做人的基本尊严驱使他走向死亡,他从剑桥老同学受批判的情景和当夜死去的遭遇,看清自己未来的结局,又在校园小径碰到垂头扫落叶的历史系主任吴孟然,而吴被剃出两道深沟的白发和恐惧不安的神情,更加强王琦寻死的决心。二是对女儿的挚爱牵绊他的求死意念,这股潜在力量透过王琦的意识流汩汩浮现,他忆及女儿要求独照的神情、女儿说要一辈子跟着他不嫁人的娇嗔、女儿取笑妈妈爱哭的童言童语。就在他把绳子绾了个结、向树叉抛去时,出现一位割草的小姑娘,他要她快回家以免父亲等待,没想到她却毫无表情地回答:“我爹死了,上月初六,让村北头的二楞、拴柱他们用棍子打死了。”(页160)小姑娘的话使王琦的爱女之情,由隐而显地暴发而出,成为扭转危机的关键,于是王琦抱起小姑娘痛哭泪流,留下风中摆动的绳套。全篇将圆明园的断壁残垣置于秋日黄昏的萧条氛围中,烘托王琦徘徊生死边缘的凄楚心境,最后在亲情的牵引下化险为夷,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寓意,如同文中所述:“历史不会停留在这片废墟上,不会的,它要从这里出发,走到广阔的世界中去。”(页157)
《归来的陌生人》描述在文革后的平反风潮中,兰兰面对劳改离家二十年的父亲,不但感到陌生、不适应,甚至产生反感、排斥。全篇透过兰兰的视角,表现政治事件造成的家庭悲剧和亲子疏离,不论是直接受害者爸爸,或是间接受害者兰兰,都因反右、文革以来的政治作弄,蹉跎岁月牺牲幸福。归来的爸爸因长期身处高压之下,性格改变行为怪异,他在垃圾桶中翻找检查自己随手丢弃的烟盒,唯恐上面记着什么被“队长”发现;也因对家庭的愧疚,他态度卑微,甚至哀怜乞求。面对陌生的爸爸和空白的父爱,兰兰说出心中最深沉的痛:“我爸爸早死了,二十年前,当一个四、五岁的女孩正需要父爱的时候,他就死了—这是妈妈、学校、善心的人们和与生俱来的全部社会教养告诉我的。”(页162)爸爸的平反归来,仅得到“纯属错案,予以彻底平反”(页161)的简单说法,政治评价和社会地位一夕丕变,不知所措的岂止兰兰?作者藉此凸显在政治风浪中,百姓的无辜和对命运的无奈。故事的主线,是兰兰对爸爸不满情绪的积累,由亲见爸爸翻找垃圾桶、被妈妈劝解怒骂,到男友与爸爸畅谈甚欢,情节的冲突逐渐升高。最后在父女二人意外独处时,爸爸邀她同游儿时的公园,向她道歉倾诉:“这些年我是在为你活着。我以为自己赎了罪,孩子会生活得好些,可是……责备我吧,兰兰,我没有能力保护你,我不配做你的父亲……”(页177),然后拿出用旧牙刷柄为她磨制的绿项链,兰兰在泪眼婆娑中欢喜收下,两人跨越悲伤冰释误解。
(三)社会众生的荒谬剧—《幸福大街十三号》
《幸福大街十三号》(12)写于1980年代中,是《归来的陌生人》收录的最后一篇作品,该小说虽同样诉说文革故事,但叙事笔调已异于之前作品的现实主义风格,明显受到先锋文学和荒诞小说的影响。北岛透过疏离旁观的局外人视角,串连纷杂的人物和情境,运用黑色幽默和戏拟手法,勾画文革社会的高压气氛,在美其名的“幸福大街”上,门牌十三号的疯人院隐藏其中,在神秘、伪装、疯狂、猜疑、死亡等社会乱象中,民众无所适从丧失理性,犹如一出社会荒谬剧。
《幸福大街十三号》将故事时间置于文革末期的1975年深秋,记者方成为找寻放风筝失踪的外甥,在幸福大街四处查访。大街的一排洋槐树被锯倒,路人脱口说出“听说昨儿风筝挂树梢上了,有个野孩子爬上去够……”(页216),方成因此注意到洋槐后有堵高墙,门牌写着“幸福大街十三号”。此户因门铃虚设无法使用,方成便向路人询问,但众人回以惊恐神色,不敢作声。他只好向公家单位查问,但单位人员都“不务正业”,未能提供协助。他只好去“房管局”借阅地图,没想到地图上的幸福大街十三号,竟是一块空白;于是他转向“公安局”求助,却因“刺探国家机密”罪名遭受审查。他被释放之后,到图书馆去查书《关于历代盗墓技术的研究》,觉得受到监视,吓得惊慌逃离;于是他买了高倍望远镜,爬上烟囱,想亲眼看个究竟,但难以置信的是,他竟然什么都看不到。他爬下烟囱,被送进疯人院,当他看到院区围墙时,才恍然大悟,原来这里就是人人避谈的幸福大街十三号。
北岛以疯人院象征失序的文革社会,运用接连不断的离谱情节,表现高压政治下的非理性乱象,透过死亡意象和高压氛围,营造阴森恐怖、令人窒息的效果。死亡意象以冷笔穿插全篇,带有黑色幽默笔调,死亡的沉重与嬉笑的轻浮,形成强烈反差,凸出时代的荒谬。除了“红医站”开死亡证明、“居委会”闲聊死亡、“房管所”建屋如坟之外,“房管局”丁局长谈论冠心病、方成翻查盗墓书籍,也都散发着死亡气息,尤其管烟囱老头谈到目睹多人自杀时的神色自若,“给家里人留下字条了?……你算第十二个,昨天刚蹦下一个姑娘……”(页230),更具代表性。高压氛围具体呈现于人际关系的紧绷,身穿皮夹克、头戴绿军帽的监视者,犹如盖世太保(Gestapo),不时出现在人群中,民众惶恐走避,最后方成也被穿皮夹克的人送入疯人院;其中最具戏剧性的跟监情境,出现在方成在图书馆时,他发现周围悄悄坐满了人,每个人都用厚书挡脸,而他们翻查的书籍全都与方成相同,于是他逃出图书馆,却又“发现有个影子似的人紧紧跟着他”(页228)。以“影子”比喻监视者,多次出现文本中,有如影随行的寓意,呼应无法逃离的高压氛围。
从《波动》的爱情悲剧、《在废墟上》和《归来的陌生人》的亲情悲喜剧,到《幸福大街十三号》的社会荒谬剧,北岛小说的文革叙述明显可见创作心境的变化,而这些变化与当时政局、社会环境的变动密切相关。1990年代以前,大陆文学多难摆脱政治的魔箍,知青作家的创作历程多是如此,北岛的小说亦不例外。《波动》写于文革末期,在政治黑暗中,北岛把对未来的悲观疑惑,投射其中,萧凌的丧生和杨讯的遗憾,深刻反映知青内心的苦闷绝望,不但透过萧凌和杨讯宣泄知青一代的愤世不平,也藉此浇灌个人心中块垒,抒发情感疗愈心创。《在废墟上》和《归来的陌生人》写于改革开放之初,政治黑暗结束、新时期来临,正是对未来充满期许、怀抱希望的时刻,虽须面对过去十年的满目疮痍,但仍难掩重生的欣喜,不论是王琦激发爱女之情,放弃寻死念头,或是兰兰和爸爸误会冰释,重温儿时情景,都充分显现相信未来、迎向光明的乐观。1980年秋,《今天》被迫停刊,次年北岛写了《交叉点》,之后小说创作便处于停顿,1982年秋,文艺政策紧缩,文艺活动多受影响,直到1985年北岛才又发表《幸福大街十三号》。经过三年的沉潜,再度提笔的《幸福大街十三号》风格与之前作品迥异,其中作者个人的情绪投射明显减少,代之以冷静旁观的视角和笔触,间或运用嘲讽戏拟的手法,表现局外人的疏离,创作技巧更臻纯熟,但潜隐文字间的则是期待落空后的失望无奈,甚至冷漠解嘲。
三、寻找写作方向的风格实验
北岛的创作之路,是不断追寻探索的历程,他自青少年起,自觉生活在迷失之中,有信仰、感情、语言等种种的迷失,因此他说:“我是通过写作寻找方向,这可能正是我写作的动力之一。”(13)在寻找方向的过程中,借鉴他人是不可避免的,但最终目的是写出自己,如同他诗作《借来方向》所言:“借来方向/醉汉穿过他的重重回声/而心是看家狗/永远朝向抒情的中心”(14),他认为“‘方向’只能是借来的,它是临时的和假定的,随时可能调整或放弃……也可以说这是一种信念,对不信的信念。”(15)这种信念是《回答》中“我—不—相—信!”(16)反叛精神的延续,表现在文学创作上,便形成一股向前追索实验的动力,这股力量使北岛的诗呈现不同时期的风格,也表现在小说创作的多样面貌上。
近年,北岛重新回顾《今天》时表示:“小说在《今天》虽是弱项,但无疑也是开风气之先的……而八十年代中期出现的‘先锋小说’,在精神血缘上和《今天》一脉相承。”(17)北岛的小说创作,便是《今天》文学实验精神的具体表现。以表现手法而言,呈现多种文风的探索,有的可见西方作品的精神面貌,有的带领文坛的写作风潮,也有的呼应社会的新兴议题。以语言风格而言,北岛充分展现诗人对文字的敏锐精炼,透过诗歌意境的塑造,电影运镜的手法,使情境描写和心理刻画,情景交融,延伸想象空间,扩大戏剧张力,形成个人的小说语言风格。
(一)多样题材文风的探索
在封闭的文革时期,北岛受到的文学影响,除了毕汝协《九级浪》等地下小说之外,还包括提供高干阅读的内部读物“黄皮书”,其中令他印象最深的:“包括卡夫卡的《审判及其它》、萨特的《厌恶》和艾伦堡的《人·岁月·生活》等……”(18)这些西方文学作品对精神生活贫乏的知青而言,犹如打开通向世界的窗,北岛的小说也同样受到影响,作家唯阿便曾论及北岛向西方现代主义文学的借鉴:“《波动》……它的体例与现代派大师福克纳的《在我弥留之际》完全相同……《幸福大街十三号》,这是彻头彻尾的卡夫卡《审判》的具体而微的中国翻版。”(19)
福克纳的《在我弥留之际》,台湾译为《出殡现形记》(20),全书运用多重叙事观点(multiple points of view),藉由班家和亲友十多人的视角,描述班母霭荻六天的出殡过程,每节都透过单一人物的意识流或内心独白,以第一人称叙事,在多人的主观叙事和揭示内心之下,出殡的庄严肃穆和人物的各怀鬼胎,形成情节冲突,甚至产生荒谬效果。《波动》全篇分为十一章,每章分为若干节,每节同样以该节视角人物为标题,运用多重叙事观点,呈现男女主角杨讯、萧凌、杨生父林东平、林女媛媛、社会黑帮白华等七人的内心世界,透过同一事件不同视角的对照,不但交代情节、说明因果,还凸显人物性格的差异。虽然《波动》的冲突性和荒谬效果不及《出殡现形记》,但这种直接展现各人物主观感受的叙事手法,有助于多面向摹写情感,正切合北岛写作当时的心境,能更有效地宣泄情绪。卡夫卡的《审判》(21),以主角K莫名被捕后的连串荒谬遭遇为主线,包括K因追查被捕原因而生活陷入混乱,法庭审判过程失序异常,还因备受监视惶惶不可终日,最后被两身份不明男子带到郊外,以利刃刺心而死。《幸福大街十三号》是将卡夫卡笔下第一次世界大战后欧陆的动荡不安,微缩成文革末期大陆社会的恐怖高压,两者同是透过对社会的批判,思考民众身处混乱时代的无奈,以及奋力与命运搏斗却徒劳的悲哀。北岛将K从无辜被捕到私刑毙命的强烈震撼,淡化为方成从旁观者变为当事人,历经被捕、释放、跟监、送入疯人院等情节,并间杂戏拟幽默笔法,将卡夫卡的批判控诉转为象征隐喻。
文革结束后,在寻根文学兴起之前,伤痕和反思是新时期文学的主流,北岛的《在废墟上》和《归来的陌生人》即属这类题材。《在废墟上》写知识分子受到的政治迫害,但未将批斗过程作为描写主体,而着重在批斗前的内心挣扎和生死抉择,相较于当时直接控诉文革和四人帮的伤痕文学,《在废墟上》深化了伤痕文学的内涵,带动更深刻的文学表现,之后的一些作品,例如宗璞的《我是谁?》和冯骥才的《啊!》等(22),也都着重主角的内心世界和恐惧下的心理反应。《归来的陌生人》和《在废墟上》同样触及父女亲情的题材,但写作手法已跳脱凸显母女亲情的卢新华《伤痕》(23)的诉苦抗议,而代之以接受苦难、和解冲突的成熟内敛,并将政治造成的悲剧源头,上推至反右时期,描述造成兰兰失去父爱的原因,不仅是文革十年,而是“整整二十年的劳动改造”(页161)。
在反思文学中,除了亲情题材之外,爱情题材也获得热烈回响,自张洁《爱,是不能忘记的》(24)引发社会讨论之后,随着女作家群的崛起,女性婚恋成为新兴的文学议题,北岛的《旋律》(25)即属此类。《旋律》的主题由如何面对婚姻困境切入,进而思考什么是维系婚姻的力量。全篇透过三对失合的年轻夫妻描述各自的婚姻问题:视角人物尹洁厌倦繁琐生活、渴望独立自由,与丈夫大志争吵后打算离婚;送大志回家的陌生人因妻子外遇而分居,他认为“结婚过日子就像口痰盂,都得朝它啐唾沫”(页184);尹洁前男友韦海林与妻子打架离婚,单亲照顾四岁的女儿。北岛透过结褵三十二年老夫妻的互动,为处于婚姻瓶颈的尹洁解惑,尹洁看到老头每天早晚到车站接送老妻,并细心呵护,于是开口问他:“您很幸福?”他拍拍心口回答:“别让它干了,像口枯井……”(页193-194),回家的路上,尹洁听见一组柔美的小提琴旋律,在心里久久回荡,老头的话亦如优美旋律,重新开启她对婚姻的认识。此作如同对《爱,是不能忘记的》的回应:在婚姻中,爱是不能忘记的,心不能像枯井干涸。
《稿纸上的月亮》(26)的主题探讨和结构设计都很特别,不同于北岛之前的作品,也迥异当时大陆文坛的写作风潮,主题明显由大我走向小我,其中已隐约浮现个人寻根意念和作家自我定位。北岛将全篇分为七节,每节透过主角丁与他人的互动,如渴望创作的女学生陈放、妻子娟、儿子冬冬、编辑康明、仰慕者老太太等,呈现以丁为中心的放射状人际网,藉由第一人称铺写陷入创作瓶颈的小说家丁,如何度过低潮期,重新找回创作动力。原本肠枯思竭时无意滴在稿纸上的墨水,被丁随手勾成一弯月亮,隐喻稿纸里的世界才是作家真正的追求。文中透过丁的意识流,带出他是渔民之子的儿时记忆,并由冬冬对爷爷的询问,呈现丁的自我思索,并由此领悟从渔民之子走向作家的历程,对其人生的重大意义。
(二)个人语言风格的形成
1989年以前的北岛早期创作,不论诗歌或小说,在语言风格上都表现出积极探索的实验精神,北岛面对新兴诗歌写作手法的快速变化,深刻感受到创作形式的危机。1980年,他在“百家诗会”谈论诗歌主张时提到:“诗歌面临着形式的危机,许多陈旧的表现手段已经远不够用了,隐喻、象征、通感、改变视角和透视关系、打破时空秩序等手法为我们提供了新的前景。我试图把电影蒙太奇的手法引入自己的诗中,造成意象的撞击和迅速转换,激发人们的想象力来填补大幅度跳跃留下的空白。另外,我还十分注重诗歌的容纳量、潜意识和瞬间感受的捕捉。”(27)北岛不但将这些激发想象的手法,实践于诗歌创作,也运用在小说写作,藉由意象塑造、情境摹写、心理刻画、电影运镜等技巧的运用,形成北岛独特的语言风格,使其小说迥异于尚未走出文革文风影响的新时期小说,而他着重人物主观情感描摹的手法,也带动1980年代小说题材“向内转”的趋势。
在意象塑造方面,北岛善于藉由物象延伸想象,加深意境。例如《波动》中,北岛以星星象征萧凌对未来希望的追寻,也作为其人物形象的延伸,因为星星是萧凌的化身,也是她孤寂心灵的依托。又如《稿纸上的月亮》中,北岛以月亮象征个人追求的理想,表现小说家丁对自我价值的重新思考和定位。故事结尾处,冬冬看着又大又圆的月亮,对父亲丁说:“这不是你的月亮。……那你的月亮呢?”(页207)丁没有说出的回答,隐藏在那张以墨滴勾成月亮的稿纸上,北岛将天上的“实”月亮和稿纸上的“虚”月亮加以连结,隐喻创作者追求的月亮/理想就在稿纸/作品中。又如《归来的陌生人》中,北岛以水手的漂泊和莫名的遭遇,比喻从东北、山西到甘肃劳改二十年后归来的父亲:“他就像个被浪头卷进海里的水手,在漂泊中无望地挣扎着,又奇迹般地被另一个浪头抛回到原来的甲板上。”(页161)
在情境摹写方面,北岛运用移情手法,将人物情绪融入环境描写,营造气氛,并藉由听觉和视觉的效果,呈现身历其境的真实感。例如描写文革故事的作品,时序多为秋天,透过万物衰颓的萧瑟,呼应人物内心的悲苦。《波动》中,杨讯和萧凌在街上巧遇,两人“穿过残破的城门,沿着护城河默默地走着。漂着黑色杂草的河水绿得腻人,散发着一股浓郁的秋天的气息。树巢中的鸟儿咕咕叫了两声,扑簌簌地飞去了。”(页19);《在废墟上》篇首以摹写秋景切入,“秋天,田野上却是一片荒凉的景象。几只麻雀在电线上,在一个废弃的旧窝棚上叫个不停,那声音在这晴空下显得过于响亮。”(页152);《幸福大街十三号》开头直接点明时节,“1975年深秋的某个早晨。大街上冷冷清清。一阵秋风,便道上枯黄的落叶哗哗翻滚。远处,卖冰棍老太太的吆喝声单调而凄凉。”(页215)在这些残破、荒凉、冷清的意象堆迭之外,北岛透过声音描摹产生听觉效果,使情境生动逼真,如鸟儿咕咕叫、扑簌簌飞去、麻雀叫个不停、声音过于响亮、落叶哗哗翻滚、吆喝声单调凄凉等。
此外,北岛也运用光影摹写制造视觉效果,使情境丰富立体,例如萧凌看到孩子们打水漂:“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阳光被摇碎,每个浪尖上都浮着一枚亮晶晶的银币。”(《波动》,页19);兰兰徘徊在外见到城市夜景:“灯光闪闪的大厦宛如巨大的电视屏幕,那些闭灯的窗户组成了一幅捉摸不透的影像。一会儿工夫,有的窗户亮了,有的窗户又暗下来。”(《归来的陌生人》,页163);王琦回忆结识妻子的舞会:“幽暗的壁灯在旋转,拖着长长的光影;乐池里的铜管乐器闪闪发光,那指挥修长的影子迭在墙上,挥舞的手臂伸向房顶。”(《在废墟上》,页156)北岛运用亮晶晶银币、巨大电视屏幕等比喻,具体再现阳光下的涟漪、窗户里的灯光,以幽暗壁灯、闪闪铜管和指挥身影,交错摇曳,生动描绘灯影闪烁的舞会情境。
在心理刻画方面,北岛常以意识流表现人物心理,并透过主观视角和客观环境的交错运用,增加叙事层次感,风格异于传统的现实主义小说。例如当杨讯得知萧凌是为了让他死心而假装与白华亲近,他在情感冲击和酒精作用之下意识混乱:“我扶住桌角站稳。大大小小的杯子。白华。闪闪发亮的镀镍管。白华。在划拳中伸屈的手指。白华。墙上撕掉一半的宣传画。白华……我跌跌撞撞地走出去。”(《波动》,页83-84)小说家丁徘徊于创作瓶颈,不时忆及童年生活景象,全篇多次浮现丁内心深处身为渔民之子的童年意象,如放渔具的小黑屋、晒干的渔网、海风的嗡嗡作响、海潮单调的声音、腥臭滑腻的地板、接雨水的小铁桶,以及海鸥、水藻、电鳗、珍珠贝、海蛎子等。此外,梦境的描绘也能侧写潜意识,呈现人物不为人知的内心,例如兰兰的梦境透露出面对父亲归来的恐惧,她梦见自己与父亲在椰林山涧游玩,但她“忽然扭过头,惊叫起来。背后坐的原来是个小老头,血肉模糊的脸,穿着囚衣,胸前印着‘劳改’二字。他嘶哑地呻吟着‘给我口水喝吧,水,水呀!’”(《归来的陌生人》,页167)兰兰的潜意识里,父亲的形象与童年恐怖经验拼接,那是地下室里嘶哑呻吟向她讨水喝的遍体鳞伤老头,梦境将她的深层恐惧表露无遗。
在意识流和梦境的摹写之外,北岛也善于透过情景交融,描摹人物的情绪和处境。例如杨讯与萧凌在路口沉默道别:“我们站在十字路口,面对着面。雾,像巨大的冰块在她背后浮动。黑暗里挟着寂静的浪头扑来,把我们淹没在其中。”(《波动》,页25)又如兰兰与父亲误会冰释,她仿佛看到二十年前的情景,扎蓝缎带的小女孩与风度潇洒的中年人,以及二十年的岁月转瞬流逝,“他们之间,隔着一排刚刚裁下的小杨树。而这小树,在迅速地膨胀着,伸展着,变成一排不可逾越的巨大栅栏。标志是二十圈不规则的年轮。”(《归来的陌生人》,页179)
在电影运镜方面,北岛曾试图将电影蒙太奇手法引入诗作中,他的小说创作也不时可见这类电影运镜技巧的使用,不论是远景、中景、特写、定格,或是淡入、淡出、剪接、拼组,都属于情境摹写中视觉效果的延伸运用。小说《交叉点》(28)的设计重心,便是将故事主体压缩在单一场景中,聚焦于两敌对人物唯一一次的真诚互动,戏剧性十足。建筑师傅范关东和工程师吴胖子,早已意见不合闹翻,但两人在小酒铺遇上,同桌而坐,在酒精催化下,尴尬气氛逐渐缓和,吴胖子谈到妻子因自己挨整而离异再婚,但又不时回来哭诉,使范关东的同情油然而生。酒酣耳热之际,吴谈起自己的钓鱼乐趣,约范一同前往,而范也邀他到家中酒叙,还要老妻给吴作媒,之后两人互相搀扶哼着歌离去,吴以低音嘶吼,范以尖嗓伴唱,“他们在唱生活的欢乐和不幸,他们在唱友谊、友谊和友谊”(页214)。之后直接切入第二天早上两人迎面相遇,目光接触却又岔开,谁也没有主动打招呼,以此对照小酒铺的偶遇,如同两直线的意外交叉。此作中,北岛刻意淡化场景描写,将情节起伏集中在两人的表情言语间,犹如一场独幕剧,在偌大的舞台中,聚光灯只投射在两人身上。最后的结尾是以淡出手法将镜头逐渐拉远,“走出很远,范关东扭过头来,望着那就要消失的背影。”(页214)暗示这两条线又回到各自的轨道,渐行渐远。
除了《交叉点》的结尾设计之外,北岛小说常透过电影运镜手法,留下象征式的结尾,给予读者开放的想象空间,增加作品的余韵。例如《在废墟上》的结尾,先以远镜头拉开全景:“夜降临了。在黑暗中,废墟的轮廓依然清晰可辨。他在一块石头上坐了很久,然后站起来,默默地离去。”(页160)最后再以特写收聚:“绳套,在风中摆动着。”(页160)又如《归来的陌生人》的结尾,透过兰兰的视角,镜头由公园林荫路上的父亲,直接切入兰兰的内心,她想象学生张小霞参加百米赛跑的场景:“背后升起一缕信号枪的白烟,在向后退去的无数张面孔和尖锐的呼喊声中,她正用胸部去撞击终点的白线。”(页179)北岛将实景转入虚景,以张小霞成功冲向终线,隐喻兰兰终于突破心结,接纳归来的父亲。
北岛说:“我一直在写作中寻找方向,包括形式上的方向,寻找西班牙诗人马查多所说的‘忧郁的载体’。那是不断调音和定音的过程。”(29)透过不停的探寻摸索、调整定位,北岛走出个人的写作道路,即使在短暂的小说创作过程中,也充分展现他的探索精神,不论表现手法或语言风格,都可见实验的轨迹。在题材文风的探索上,《归来的陌生人》收录的七部小说风格各异,大至社会议题、政治批判,小至人际互动、个人意识,或向西方文学借鉴,或带领文坛风潮,都明显看出北岛勇于尝试的创作活力。在语言风格的形成上,北岛将诗歌技巧的实验,扩大于小说写作,以意象塑造延伸想象,以情境摹写营造气氛,以心理刻画描绘人物,以电影运镜增加余韵,使情绪与景物、内心与外界交错连结,呈现情景交融的美感,展现诗人特有的文字韵律,形成个人的语言特色。
四、结语
北岛的小说创作,与其同期的诗歌风格相近,都属于《今天》精神的产物。在文革叙述的主题意识方面,不但是成长历程的审视,也是时代环境的思考,但文革浩劫的重创,却也提供了新的契机,创造出1980年代的文学辉煌。如同北岛所说:“八十年代的高潮始于‘文化革命’。‘地震开辟了新的源泉’,没有‘文化革命’就不可能有八十年代。”(30)在风格实验的表现形式方面,《归来的陌生人》各篇呈现多样面貌,例如《波动》和《幸福大街十三号》向西方现代文学借鉴,《在废墟上》和《归来的陌生人》深化了伤痕和反思文学的视角,《旋律》着眼女性婚恋议题,《稿纸上的月亮》反省作家自我定位,《交叉点》聚焦人物互动的戏剧性。在探索文风的同时,北岛也以诗人的敏锐文字和个人的美感经验,进行语言情境的摹写尝试,融入视听效果激发想象,形成独特的语言风格。整体而言,北岛的小说以文革叙述表现时代风貌,以风格实验开展先锋精神。
《今天》作为大陆1980年代初的文学运动,已成为过去的历史,但当时坚持的创作理想和暴发的创作光热,已形成北岛等作家的艺术风格,并深刻影响之后文学的发展。自北岛诗作《回答》刊于《诗刊》起,《今天》的许多作品,包括北岛的小说等,也陆续发表于官方刊物,逐渐渗入主流媒体,地下文学由此浮出地表,《今天》的文学精神由被抵制到接受,形成新的创作倾向和文学传统,带动1980年代的文学质变。
注释:
①《今天》创刊于1978年12月,在大陆发行九期,1980年停刊,1990年春在海外复刊。本文所论《今天》指文革后在大陆发行的地下油印刊物。
②北岛的小说集有《波动》(香港:中文大学出版社,1985年)、《归来的陌生人》(广州:花城出版社,1986年10月);散文集有《蓝房子》(台北:九歌出版社,1999年1月)、《午夜之门》(台北:九歌出版社,2002年9月)、《失败之书:北岛散文》(广东:汕头大学出版社,2004年10月)、《时间的玫瑰》(香港:牛津大学出版社,2005年)、《青灯》(香港:牛津大学出版社,2006年)。
③李林展:《震响之后的真实—北岛研究综论》,《佛山科学技术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第22卷第5期(2004年9月),第46页。
④徐国源:《遥远的北岛:北岛诗、人及其散文评论》,台北:黎明文化出版社,2002年9月。
⑤赵振开:《波动·补充资料》,香港:中文大学出版社,1985年,第201页。
⑥杨健:《文化大革命中的地下文学》,济南:朝华出版社,1993年1月,第166-167页。
⑦老枪:《北岛答记者问实录》(《诗歌报》,2003.3.4)。上网日期:2007.4.1,新华网(http://big5.xinhuanet.com/gate/big5/news.xinhuanet.com/book/2003-03/04/content_757376.htm)。
⑧许子东:《当代小说与集体记忆—叙述文革·导论》,台北:麦田出版社,2000年7月,第13页。
⑨北岛:《归来的陌生人》,广州:花城出版社,1986年10月,第143页。以下本书引文,直接于引文后加注页码。
⑩“血统论”又称“(阶级)出身论”,指文革时期以家庭出身评断个人革命思想高低的理论。
(11)《在废墟上》,原载《今天》第1期(1978年12月),后转载《拉萨河》第2期(1985年4月)。《归来的陌生人》,原载《今天》第2期(1979年2月),后转载《花城·小说增刊》(1981年1月)。
(12)《幸福大街十三号》,原载《山西文学》1985年6期。
(13)(15)唐晓渡、北岛:《“我一直在写作中寻找方向”—北岛访谈录》,《诗探索》2003年3-4期,第165页。
(14)北岛:《借来方向》,《零度以上的风景—北岛1993~1996》,台北:九歌出版公司,1996年11月10日,第133-134页。
(16)北岛:《回答》,《午夜歌手—北岛诗选1972~1994》(台北:九歌出版公司,1995年10月6日),第27页。
(17)查建英主编:《北岛》,《八十年代:访谈录》,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6年5月,第74-75页。
(18)查建英主编:《北岛》,《八十年代:访谈录》,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6年5月,第69页。
(19)唯阿:《解读诗人北岛》(2003.8.24)。上网日期:2007.4.20,左岸文集(http://www.eduww.com/lilc/go.asp?id=2499)。
(20)福克纳(William Faulkner)著,彭小妍、林启藩译:《出殡现形记》,台北:桂冠图书公司,1995年3月。
(21)卡夫卡(Franz Kafka)著,李魁贤译:《审判》,台北:桂冠图书公司,1994年1月。
(22)宗璞:《我是谁?》,《长春》1979年12期。冯骥才:《啊!》,《收获》1979年6期。
(23)卢新华:《伤痕》,《文汇报》,1978年8月11日。
(24)张洁:《爱,是不能忘记的》,《北京文艺》1979年11期。
(25)《旋律》,原载《今天》第7期(1980年),后转载《青春》1981年1期(1981年1月)。
(26)《稿纸上的月亮》,原载《今天》第9期(1980年),后转载《收获》1981年5期(1981年9月)。
(27)原载《上海文学》编辑部编:“百家诗会”,《上海文学》1981年5期,今转引自王光明:《论“朦胧诗”与北岛、多多等人的诗》,《江汉大学学报(人文科学版)》2006年3期,注9。
(28)《交叉点》,原载《小说林》1982年2期(1982年2月)。
(29)唐晓渡、北岛:《“我一直在写作中寻找方向”—北岛访谈录》,《诗探索》2003年3-4期,第167页。
(30)查建英主编:《北岛》,《八十年代:访谈录》,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6年5月,第8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