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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图分类号］F821 ［文献识别码］A ［文章编号］1000-596X(2006)12-0005-06
从2002年1月欧元纸币和硬币在欧元区12个成员国投入流通算起，欧元已经4岁了；而如果从1999年1月欧元成为欧盟11个成员国的官方货币（欧洲经济和货币联盟进入第三个阶段）算起，欧元已经7岁了。一种货币要成为信誉良好的国际货币，通常需要一个漫长的历史考验。本文首先考察欧元诞生以来的表现——对欧元区经济和社会的影响以及在国际上的地位，然后分析欧元面临的困难或障碍，最后对欧元的未来发展做出判断。
一、欧元对欧元区及其成员国的影响
欧元作为欧元区12个国家的统一货币，它对欧元区经济（包括金融）结构、体制和绩效产生了哪些影响？它是否加快了欧盟经济和政治一体化的进程？本文分别从欧元对欧元区贸易、金融、市场结构和经济周期的影响这四个方面来进行讨论。
1.欧元对欧元区贸易一体化的影响
从经济学的一般原理来看，在欧元区12个国家统一货币有助于促进欧元区内贸易的发展和贸易一体化的发展。因为，首先，统一货币以后，成员国货币之间的汇率波动随着欧元区内部的外汇市场和外汇交易的消失而不复存在，汇率波动这个阻碍成员国之间的相互投资和贸易的障碍得以消除。其次，与不同国家按照各自的货币给商品标价、进行贸易结算和货币兑换相比，统一货币可以节约这些交易费用。最后，实行统一货币可以提高欧元区内各成员国价格的透明度和可比性，从而会提高贸易的透明度和市场上的竞争程度。
长期以来，经济学家们比较关注贸易深化与汇率波动之间的关系。不过，过去利用时间序列分析的大多数研究成果得出的结论是，这两者之间没有重要的关系，或在大多数情况下汇率波动只对贸易产生很小的负面影响。利用跨部门资料所做的研究得出的结论是汇率波动对贸易只有相对小的影响。而最近有些学者根据面板数据(panel data)进行研究得出的认识是，名义汇率的不确定性对贸易会产生重要的并且是负面的影响，在长期内，这种影响相当大，甚至达到10%上下。
巴尔温(R.Baldwin)等人进一步研究认为[1]，欧盟国家的企业以小企业占多数，这些小企业要么没有出口，要么出口很少。阻碍他们出口的原因之一是贸易中的不确定性，因此，统一货币、减少这种不确定性会促进更多的企业出口，增加贸易数量。
美国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的安德鲁·罗斯(Andrew K.Rose)利用186个国家1970-1990年大规模面板数据进行统计分析后发现：通货联盟对国家间贸易有很大的正面影响，而汇率波动对国家间贸易只有很小的负面影响。这些影响在统计上是显著的，它说明，两个国家使用同一种货币比分别使用不同的货币，其贸易要增加2倍之多。因此，像欧洲经济和货币联盟这样的通货联盟会引起国家间贸易的大幅度增长。[2]罗斯的这个发现现在被经济学家们称作“罗斯效应”。
根据巴尔温率领的研究小组的一项研究成果[3]，欧元促进欧元区内部的贸易效应（即“罗斯效应”）平均每年大约为5%～10%，分产业部门来看，“罗斯效应”排在前三位的行业依次是电力、天然气和自来水供应，船舶修造业，以及食品、饮料和烟草业，这三类行业的“罗斯效应”分别为1.64，0.57和0.40。
欧元区成员国之间相互贸易的增长是欧元区贸易和经济一体化增长的主要内容。根据巴尔温等人提供的数据，1993年欧元区和欧盟的一体化指数均为20%，1998年这两者的一体化指数不到22%，到2003年，欧盟的一体化指数不到24%，而欧元区的一体化指数超过了25%。这说明，虽然一体化的进程早在欧元诞生之前就开始了，但是统一货币以后加快了欧元区一体化的进程。
2.欧元对欧元区金融一体化的影响
经济学家们认为，金融一体化的程度是和企业报酬的协同运动(co-movements)联系在一起的，因此，可以通过测量这种协同运动来研究金融一体化的程度。
卡皮罗(L.Cappiello)等人[4]使用了两种不同的方法来测量上述的协同运动。一种方法是估计时间可变的GARCH相关系数。另一种方法是估计当一种报酬低于一定的门槛时另一种报酬也低于这个门槛的条件概率。这两种方法是相互补充的：第一种方法描述了相关性的短期变化，第二种方法用来分析欧元出现前后长期的协同运动的变化。
他们主要通过分析欧元区股票市场价格指数和10年期政府债券的报酬来分析协同运动。他们所用的数据是：股价指数包括奥地利、比利时、芬兰、法国、德国、希腊、爱尔兰、意大利、荷兰、葡萄牙、西班牙，也包括欧元区综合股价指数(the Eurostoxx50)，10年期的政府债券数据则包括奥地利、比利时、芬兰、法国、德国、希腊、爱尔兰、意大利、荷兰、西班牙10个国家。所取的样本从1987年1月9日到2005年10月21日（其中，希腊的股价指数和比利时、芬兰10年期政府债券的数据从1992年1月10日开始）。
使用上述两种方法对这些数据进行分析后，他们发现，德国和欧元区其他经济体的股票回报的加权平均的条件相关系数在20世纪90年代后半期总体上是提高的，1998年有了大幅度的增长。这是由于1998年5月3日欧元区各成员国宣布汇率不再变动，汇率风险得以大幅度降低。10年期政府债券回报的加权平均的条件相关系数20世纪90年代前半期徘徊在0.4周围，此后稳步提高，1999年以后接近于1。就协同运动的加权平均的概率来看，实行单一货币以后股票市场上的协同运动总体上是提高了，债券市场上的协同运动有了急剧提高。因此，他们得出的结论是：证据证明欧元区的股票市场和债券市场的协同运动总体上都提高了，说明自从实行单一货币以来，一体化取得了进展。不过，卡皮罗等人的研究也发现，虽然对于欧元区所有国家来说，债券市场上的相关系数差不多达到1，但是股票市场上的协同运动则低得多，而且协同运动的增长只局限于欧元区大的经济体，如法国、德国、意大利、荷兰和西班牙，而对于欧元区小的经济体，如奥地利、比利时、芬兰、爱尔兰和葡萄牙，其相关系数大体上保持不变。这说明欧元区的股票市场的一体化主要是由几个大的经济体推动的。与股票市场不同，欧元区的债券市场无论在大的经济体还是小的经济体，差不多都达到了完全一体化的水平，有充分的证据证明，单一货币是促进欧元区债券市场一体化的主要因素。
3.欧元对欧元区劳动市场和产品市场一体化的影响
欧洲经济和货币联盟是加速还是延缓了劳动市场和产品市场的结构改革？杜瓦尔和艾迈斯科(R.Duval and J.Elmeskov)[5]试图通过经验证据来找出这个问题的答案。他们利用OECD劳动市场改革和产品市场管制数据库来评估1993年以来劳动市场和产品市场改革的进展，看看欧洲经济和货币联盟是否对欧元区的劳动市场和产品市场的结构改革的进展产生了影响？
他们用“改革强度指数(reform intensity indicator)”来表示并比较欧元区、欧盟15国和OECD的劳动市场改革进展（见表1）。“改革强度指数”用最大可能得分的百分数来表示，最大可能的得分是指进行了所有可能的改革所获得的分值。
由表1可以看出，无论是欧盟还是欧元区，劳动市场改革的强度都高于OECD平均水平，欧盟和欧元区的排名也在OECD前面。
杜瓦尔和艾迈斯科又进一步把涉及劳动市场结构性改革的44种单项政策划分为以下7个政策领域：积极的劳动市场政策、税收和社会保障捐款、就业保护立法、失业救济金制度、工资构成和行业关系、工作时间的灵活性和兼职工作、老年人年金制度和提前退休计划，然后分别测算了这7个政策领域的改革强度指数（见表2）。
由表2可以看出，在“失业救济金制度”和“工资构成和行业关系”这两个政策领域，欧元区12国的改革强度指数小于OECD，在其他政策领域，则大于OECD；在“积极的劳动市场政策”、“失业救济金制度”和“工资构成和行业关系”这三个政策领域，欧元区的改革强度指数小于欧盟，在其他四个政策领域，则大于欧盟。
劳动市场改革带来了就业增长。1996年到2005年，欧元区就业增长率是年平均1.4%（同期美国是1.2%），这意味着新增了1100万个工作岗位。
杜瓦尔和艾迈斯科用OECD非制造业产品市场管制指数说明，1994年到2004年对产品市场管制障碍的削减，欧元区稍高于其他OECD国家；由于在大多数市场受管制的国家（比利时、法国、希腊、爱尔兰、意大利、葡萄牙、西班牙）发生了大规模取消管制，欧元区内出现了一些市场趋同的趋势；市场自由化提高的程度欧元区与非欧元区的欧盟国家大体上相同。
根据经验研究，杜瓦尔和艾迈斯科得出的主要结论是：在过去10年，欧元区国家比其他的OECD国家实现了更综合、意义更大的（劳动和产品市场）改革。不过，他们强调，这个改革进展是否是由经济和货币联盟推动的，这一点还不太清楚。
4.欧元对欧元区经济周期的同步性影响
从理论上说，一个经济体内，不同地区或国家的经济周期的同步性越高，则这个经济体的一体化程度就越高；经济周期的同步性可以通过分析人均产出水平（或人均GDP差距）、经济增长率和经济衰退（产出水平的异常下跌）来做出判断。
贾隐伦和瑞契林(D.Giannone and L.Reichlin)[6]通过研究过去30年欧元区的产出动态变化发现：自1970年以来，在欧元区内，人均水平差距始终保持不变，这意味着要从围绕不同均值的持续波动中识别出趋同模式是困难的；不过，这些差距不大，经济周期的特征（按产出水平来测算）在不同国家非常类似；产出的方差主要由含有类似的传播机制的共同冲击来解释，而特殊的冲击虽然持久，但是影响较小。这些经济周期的特征和美国各地区间的经济周期特征相一致。
二、欧元的国际地位
欧元自从问世以来，它的国际地位不断得到提升，这表现在国际贸易结算中、国际资本市场上和各国外汇储备中，欧元所占的比重在不断提高，欧元区以外的居民、企业和政府使用欧元的越来越多。
在国际商品和服务贸易中，使用欧元进行贸易结算的比例越来越高，尤其是在欧盟国家。与1999年相比，到2003年，比利时、法国、西班牙、希腊、葡萄牙使用欧元进行进出口贸易结算的比例提高了10个多百分点，玻利维亚和罗马尼亚则提高了约15个百分点。
在外汇市场上，欧元在2004年全球外汇交易中占37%，在2001年则达到38%。欧元在国际外汇交易中的比例目前还落后于美元，但是远远领先于日元。
目前，全世界有54个国家实行的是联系欧元的汇率制度，包括还没有加入欧元区的欧盟国家。一些欧盟以外的国家把欧元作为他们的“通货锚(an anchor currency)”，把欧元作为政府干预外汇市场、稳定汇率的主要的或唯一的通货。
欧元已经越来越多地被各国政府选作外汇储备资产。自诞生以来，欧元在全球外汇储备中的比重不断上升，美元和日元的比重则不断下降。欧元目前已占全球外汇储备的1/4（见表3）。这个比重大大超过欧元问世前德国马克在全球外汇储备中的比重，也超过当时马克和埃居(ECU)二者之和在全球外汇储备中的比重，1998年底，这两个比重分别是12.9%和17.9%。
在国际资本市场上，非欧元区居民（公司企业）发行的以欧元标值的债券占国际市场债券存量的比重1999年大约为20%，2003年就超过30%，2004年年中超过34%，目前稳定在1/3左右，而同期以美元标值的债券一直稳定在45%左右。
欧元国际地位的确认和不断提高是由一系列因素决定的，其中，最主要的决定因素是：欧元区实体经济的规模和实力，欧元的稳定性，以及欧元区金融市场的深度、广度和开放度。
在表4中的数据大体上描述了欧元启动之初欧元区、美国和日本三大经济体的实力和规模，表5提供了三大经济体目前的状况。对比表4和表5我们可以看出，欧元区（或欧盟）与美国的经济实力和规模并驾齐驱，近几年日本的经济实力和规模在不断下降。
自2003年以来，欧元汇率是相对稳定的（见表6）。2003年到2006年9月，欧元与美元的汇率一直保持在1欧元＝1.131 2美元～1.311 3美元之间，欧元与日元的汇率一直保持在1欧元＝130.97日元～148.99日元之间。自欧元启动以来，欧洲中央银行始终把稳定物价作为其货币政策的主要目标，欧元区的物价一直相当稳定。2002年以来，欧元区按HICP计算的物价指数，年变化率没有超过2.5%；按GDP减缩指数计算的价格指数没有突破2.3%。加上欧元区经济一体化在广度和深度上的发展，欧洲中央银行的独立性、政策的透明性和坚持以物价稳定为导向的货币政策，以及欧盟的扩大，这些内部因素都有助于稳定欧元，有助于市场树立对欧元的信心，从而提升欧元的国际地位。
三、结束语：欧元的未来
按照欧洲货币联盟设计者和欧盟政治家的最初设想，欧元是仅次于美元的第二大国际货币。从上面的分析我们看到，7岁的欧元基本上实现了这个目标。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欧元事实上都已经成了第二大国际货币。欧元现在在国际上的地位大大超过了日元，也超过了原来的德国马克。
那么，现在是否可以说欧元成功了呢？笔者认为，给出这个问题的答案还为时尚早。从历史经验来看，一种货币要成为信誉良好的货币，需要经历一个较长的时间检验，7年甚至10年20年的时间都还太短；尤其是一种货币成为国际货币和成为国内（或区内）货币不同，后者可以通过立法来确定，这就是一个国家或一个区域内的“法定货币”，而国际货币是市场自发选择的结果，市场选择过程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从欧元本身来看，它虽然有许多笔者在上面提到的优势，但是作为一种区域货币或超国家货币，它也有不少劣势，它还面临着许多困难和挑战。首先，它不是由一个中央政府支持的货币，而是由多个国家通过协议（《马约》）确定的货币，它的政治基础先天性不足。其次，欧元区或欧盟还没有形成政治一体化的制度安排，这些制度安排包括政治安排以及制定各种经济政策的法律和法规。欧元是欧盟政治、经济和货币一体化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因此，欧元的未来就要取决于国家（多个国家而不是一个国家）、市场与通货之间的三角关系的发展。目前的情况是，欧盟的经济和货币一体化发展较快，但是政治一体化发展滞后，欧元的“三角形”基础中政治这条边是短缺的。《欧盟宪法》表决受阻就是一个突出的例子。最后，按照蒙代尔(Robert Mundell)[7]和麦金农(Ronald McKinnon)[8]等人的最优货币区理论，欧元区目前还不完全符合最优货币区条件。其中主要的不足是，价格和工资缺乏伸缩性，劳动市场的结构刚性，产品市场（尤其是服务市场和网络市场）缺乏竞争性，金融创新不足，财政政策分散化。
总之，欧元出世顺利，成长良好。但是，未来的欧元能否最终成为欧盟的统一货币，能否长期维持第二大国际货币的地位，一方面要看欧盟内部政治、经济和货币一体化的发展和实力，另一方面要看欧盟外部其他国家和经济区的经济发展和货币发展。不过，从短期来看，欧元还会不断健康成长，因为欧盟一体化还在不断发展，尤其是欧盟政治一体化的意愿十分强烈。
［收稿日期］2006-10-28
注释：
①美国人口统计局宣布，2006年10月17日美国总人口已突破3亿大关。
②欧元有效汇率是欧元双边汇率的加权平均数。EER-23包括13个非欧元区的欧盟成员国和10个欧盟以外的欧元区主要贸易伙伴；EER-42包括EER-23中的欧元区的23个贸易伙伴，再加上另外19个欧元区贸易伙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