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A里AB”重叠形式的历史来源,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形式论文,来源论文,历史论文,AB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A里AB是现代汉语动词和形容词的重叠方式之一。迄今为止,汉语语法学界对它的来源并不十分清楚。张寿康(1985)认为:A里AB来源于AABB。“一部分的双音节形容词重叠后,还可以用‘变音’的形式表示语法意义。如‘胡胡涂涂’变成‘胡里胡涂’,‘懵懵懂懂’可以说成‘懵里懵懂’。”黎良军(1994)论证说:“A里AB”来源于“A里八B”,而“A里八B”又来源于“A七八B”。
本文不同意上述两种看法,认为“A里AB”来源于金元时期的一种变形重叠格式。金元时期,口语中存在过一种A'B'AB逆向变韵重叠式,第三、四音节的AB是基式,第一、二音节的A'B'是基式逆向变韵重叠出的音缀,是两个无义的音节。明清时期,A'B'AB的第二音节B'进一步演化成了音缀“里”;而A'B'AB第一音节的A'重叠第三音节时已不用变韵。这样就形成了我们今天见到的A里AB。为了阐述清楚这个问题,本文将分两部分进行论述:一、金元曲文中变形重叠四字格的构成;二、从变形重叠到“A里AB”式重叠。
一 金元曲文中变形重叠四字格的构成
金元曲文中,“滴羞蹀躞”、“吉丢疙疸”、“七留七林”、“劈丢僕鼕”等一类四字格词语长期以来不知如何去分析。周法高(1953)、马思周、潘慎(1982)、杨建国(1982)、向熹(1993)等的研究指出:1)这些词都是状态词;2)这些词的第一字和第三字有双声关系,第二字与第四字有双声关系,如“迷留闷乱”(m-l-m-l)、“滴羞蹀躞”(d-s-d-s);3)这类四音节词并不是元代剧作家的创造,而是元以前汉语发展演变的结果。上述观点尽管还比较笼统,但对正确认识这类四字格词语的结构和性质很有帮助。
金元曲文中的四音节状态词是如何构成的?为什么第一字与第三字双声、第二字与第四字双声呢?朱德熙(1982)对上述问题的解决起了关键性的指导作用。经全面考察分析,我们认为:“滴羞蹀躞”等一类词是金元时的变形重叠词。
一、变形重叠、变声重叠与变韵重叠
朱德熙(1982)提出了这三个相关的概念。朱文认为:“我们可以把汉语方言里常见的重叠形式区分为两种类型,一种是不变形重叠,另一种是变形重叠。”所谓不变形重叠就是基式与重叠式完全相同。所谓变形重叠就是基式与重叠式不完全相同。与基式相比,重叠式的语音发生了变化,因此字也写得不同了。如,“啪啦”重叠为“噼里啪啦”。基式是“啪啦”,重叠式却变成了“噼里”。在变形重叠里,相对于基式而言,重叠式改变了声母而韵母不变的重叠叫“变声重叠”。如,拟声词“啪”重叠出“啪啦”。“啪”是基式,“啦”是重叠式。基式与重叠式韵母相同,声母不同。重叠式改变了韵母而声母不变的重叠叫“变韵重叠”。如,拟声词“啪”重叠出“劈啪”。“啪”是基式,“劈”是重叠式。基式与重叠式声母相同,韵母不同。朱德熙最后总结说:“在潮阳话和北京话的几种重叠式象声词里,变声重叠都是顺向的,变韵重叠都是逆向的。”并说“变声重叠顺向,变韵重叠逆向,是不是所有汉语方言的共性,这还有待于事实的验证”。
随后,马庆株(1987)、陈亚川、郑懿德(1990)、包智明(1997)、项梦冰(1997)、李小凡(1998)、孙景涛(1998)分别考察了普通话拟声词的变形重叠、福州话形容词的变形重叠、晋语分音词的构造、连城客家话拟声词的变形重叠、苏州方言拟声词的变形重叠和古汉语联绵词的内部构造,一致认为:变声重叠顺向,变韵重叠逆向,是汉语变形重叠的共性。
二、金元曲文中的四字格变形重叠式举例
江蓝生(2004)认为:金元曲文中“滴羞蹀躞”一类的四字格词语也是一种变形重叠式。“蹀躞”是基式,“滴羞”是重叠式。这是一种A'B'AB逆向变韵重叠式。
这种重叠式最早见于十二世纪的《董解元西厢记》,十三、十四世纪的《元刊杂剧三十种》、《全元散曲》、《元曲选外编》、《元曲选》等的曲文中也有一些用例。我们将在以上材料的范围内进行调查,从意义和语音两方面证明这种重叠关系。从意义上证明就是要发现基式与重叠词之间存在的意义联系;从语音上证明就是要发现重叠过程中产生的音变规律。
分析金元语音的变化,应该依据《中原音韵》的语音系统。对《中原音韵》的声韵调系统,各家看法还不尽一致(蒋绍愚,1994),现仅根据杨耐思的《中原音韵音系》构拟重叠字的音值并分析金元曲文中变形重叠的音变现象,同时也认为《中原音韵》还存在入声。
根据基式的词性,金元曲文四字格变形重叠式可以分为拟声词、动词和形容词三类重叠。
(一)基式为拟声词的变形重叠
1.(注:“*”表示是拟音。为方便起见,每一组两字或四字的拟音只标一个“*”号,同时加“[]号。)
(1)手抱着顽石,僕鼕的身跳在江里。(《元曲选·伍员吹箫》第三折)
(2)将他来难移难动,没歇没空,厮推厮擁,劈丢僕鼕,水心里打沐桶。(《元曲选·柳毅传书》第二折)
“僕鼕”与“劈丢僕鼕”都是拟声词,都模拟的是重物落水的声音。“劈丢僕鼕”应是“僕鼕”的变形重叠式。拟声词音近则通,字形也不固定,所以“僕鼕”又写作“僕通”;“劈丢僕鼕”又写作“劈颩僕桶、疋颩僕鼕、辟留扑同”。(注:因篇幅所限,异体形式不举例,下同。)“劈丢”是“僕鼕”的逆向变韵重叠。“僕”与“劈”声母相同,逆向重叠时韵母由;“鼕”与“丢”声母相近,逆向重叠时韵母由。
2.叉
(3)史牙恰束手才争斗,狄将军去他顶门上叉的则一刀。(《元曲选外编·衣车》─二折)
(4)凭着我这蘸金巨斧,乞抽扢叉,砍他鼻凹。(《元曲选·昊天塔》第二折)
“叉”与“乞抽扢叉”都模拟的是刀砍的声音,“乞抽扢叉”应是“叉”的变形重叠式。“叉”又写作“扢插、可叉、磕叉、磕擦”等。
(二)基式为动词的变形重叠
1.蹀躞
(5)御酒淋漓袍袖湿,宫花蹀躞帽簷偏。(《元曲选·玉壶春》第一折)
(6)桑园里只待强逼做欢娱,唬的我手儿脚儿滴羞蹀躞战笃速。(《元曲选·秋胡戏妻》第三折)
“蹀躞”与“滴羞蹀躞”都指颤抖,“滴羞蹀躞”应是动词“蹀躞”的变形重叠。“滴羞蹀躞”又写作“滴羞跌屑、的羞剔薛、的羞剔、的留的立、滴留滴列”。
2.骨碌
(7)唬得项王在坐上骨碌碌滚将下来。(《元曲选·气英布》第三折)
(8)我则见五个镘儿乞丢磕塔稳,更和一个字儿急留骨碌滚。(《元曲选·燕青博鱼》第二折)
“骨碌碌”与“急留骨碌”都指物体的转动、滚动,它们应有一个共同的基式——有“滚动”义的“骨碌”。在金元曲文中虽难以见到,但元以前的文献中的确存在过。唐·刘恂《岭表录异》卷上:“涧中有石鳞次,水流其间……或有乘牛过者,牛皆促敛四蹄,跳跃而过。或失,则随流而下。见者皆以为笑。彼人谚曰:‘跳石牛骨碌,好笑好笑。’”此处的“骨碌”就是“滚动”的意思。“急留骨碌”应是“骨碌”的变形重叠。“急留骨碌”又写作“急留古鲁”。
(三)基式为形容词的变形重叠
1.曲律
(9)待不吃呵又被这酒旗儿将我来迤逗,他、他、他舞东风在曲律竿头。(《元曲选·李逵负荆》第一折)
(10)你过的这乞留曲律蚰蜒小道,听说罢官人你记着。(《元曲选外编·黄鹤楼》第二折)“曲律”与“乞留曲律”都指弯曲的样子,“乞留曲律”应是形容词“曲律”的变形重叠式。“曲律”又写作“曲吕、崛嵂”;“乞留曲律”又写作“乞留曲吕、乞留屈律、乞留屈吕、溪流曲律、乞量曲律”。
2.疙疸
基式是名词,指“不平的突起物”,一般特指皮肤上突起的或肌肉上结成的硬块。但重叠后变成了形容词,形容不规则的突起,又指“不平”。
(11)俺两个说下呪愿,有一个私去看病的,嘴上就生僵疙疸。(《元曲选外编·降桑椹》第二折)
(12)那石头急流骨都,吉丢疙疸。(明·无明氏《暗度陈仓》第二折)
“吉丢疙疸”又写作“吉丁疙疸”。
三、金元曲文中四字格变形重叠式的音变规律及其音韵结构
为了讨论的方便,我们将四字格变形重叠式分为三组:
这三组重叠式中,A组是四字格变形重叠式的常用格式,B组是A组的变化形式,C组虽总的格局与A组相同,但显示了A'B'AB重叠式的结构已开始发生变化。
基式不会有规律性的语音变化,重叠式的音变有一定的规律。因此,四字格变形重叠式的音变规律也就是第一、第二音节音变的规律。
(一)第一音节音变的规律
第一音节重叠第三音节时韵母和声调两方面都有较整齐的规律性。韵母方面,不管基式(第三音节)的韵母是什么,重叠式(第一音节)的韵母一律变为舌面前高元音[*i],只有“出”、“没”两字例外。声调方面,不管基式(第三音节)的声调是什么,重叠式(第一音节)的声调一律变为入声,只有“希”、“迷”两字例外。“支剌”没有重叠为“支留支剌”而重叠为“直留支剌”就充分体现了第一音节的声调有倾向于变为入声的特点。
四字格变形重叠式第一音节的语音特点是:声母与基式保持一致;韵母倾向于变为舌面前高元音[*i];声调倾向于变为入声。
(二)第二音节音变的规律
第二音节因A组、C组与B组的情形有些不同,我们分开来谈。
A组和C组,第二音节重叠第四音节时韵母声调两方面也有很整齐的规律性。韵母方面,不管基式(第四音节)韵母是什么,重叠式(第二音节)的韵母一律变为尤侯韵的。声调方面,不管基式(第四音节)的声调是什么,重叠式(第二音节)的声调一律变为平声。声母是次浊声母的变阳平,如“留”;(注:“溜”变阴平,属例外。)声母是清声母的变阴平,如“羞、丢、颩、周、抽、收、彪”。
四字格变形重叠式第二音节的主要语音特点是:声母与基式保持一致;韵母倾向于变为尤侯韵的;声调倾向于变为平声;又以阳平的“留”为最常见。
B组是A组的变式。B组的第二音节与A、C两组相比,韵母、声调和声母都有些独特性。韵母不是尤侯韵的,而分别是江阳韵的、庚青韵的以及齐微韵的[*i]。声调除了有平声的“良、量、(注:“量”有平、去两读,此处应读平声。)丁、并、(注:“並”是去声;“并”为平声。)留、飂”外,还有上声的“里”。声母方面,“同”变为“留”(辟留扑同),“突”变为“飂”(吉飂古突),非边音的“同”、“突”有边音化的趋势。不过,这种边音化还仅限于同一发音部位(舌尖中)的声母。B组里的四字格都有相应的正常格式。如,“乞量曲律”有相应的“乞留曲律”,“踢良秃栾”有相应的“踢留秃栾”,“急并各邦”有相应的“急彪各邦”,“吉丁疙疸”有相应的“吉丢疙疸”,“辟留扑同”有相应的“劈丢扑鼕”,“吸里忽剌”有相应的“吸留忽剌”。
尽管B组在金元还不是主要格式,但它出现了两个新的变异现象:1)第二音节的“里”字化;2)第二音节非边音声母的边音化。
(三)四字格变形重叠式的音韵结构及其变化
至此,我们发现金元曲文中的变形重叠四字格词语有着和谐的音韵结构:第一音节是一个高细而短促的音;第二音节是一个主要以复合元音为主的过渡音,前接细音,后接洪音,声调平缓而悠长;第三、四音节一般比第一、二音节开口度大,是语音上最响亮的部分。第一音节是一个短促的入声,韵尾已没有塞音,整个音节有轻而短的特点,早期很可能是轻音节,是四字格的轻音之所在。
C组与A、B两组主要的不同在于:第一、三音节完全同音,形成了A留AB结构。C组的词都是有词汇意义的动词和形容词,又存在两种情况:“的留的立、滴留滴列、乞留乞良、七留七林”构成一类;“出留出律、没留没乱”构成另一类。
第一类,基式第一音节的韵母本就是前高元音[*i],而且声调又是入声。如,“的立”的“的”、“滴列”的“滴”、“乞良”的“乞”、“七林”的“七”。它们变形重叠后,要体现四字格变形重叠式第一音节的特点,(即韵母倾向于变为前高元音[*i],声调倾向于变为入声),唯一的选择就是:在重叠的过程中,第一音节拷贝第三音节。这自然就形成了A留AB格式。这一类是语音的原因造成的A留AB,在变音规则上跟A组并无二致。
第二类,基式AB本有符合当时韵律格局的A组变形重叠式“赤留出律”和“迷留没乱”(A'B'AB)。“出留出律”和“没留没乱”是一种变异形式,也是一种创新的格式。它的出现打破了原有的韵律格局,第一音节的韵母不再是[*i]。语言的使用者为了强化其语义,让第一音节不再变音,完整地重复第三音节,使整个四字格的意义更加明晰。这一类是语义的原因造成的A留AB。至于为什么要重复第三音节而不是第四音节呢?这与基式的结构有关。
四、变形重叠四字格基式的构成
前面分析了重叠式(第一、二音节)的音变特点,下面分析基式(第三、四音节)的构成特点。
各种不同格式的重叠对基式都有不同程度的限制。哪些能重叠,哪些不能重叠,有一定的规律性。我们通过分析发现:变形重叠四字格词语在数量上是很有限的,不是所有的词语都能构成这种重叠的,其基式也是一些拟声词和以语音构词的方式构成的词,主要分为两类。
第一类都是元代新出现的复合拟声词,如“僕鼕、叉、各邦、忽剌、疏剌、各支、支剌”等。第二类是按语音构词方式构成的动词和形容词,如“蹀躞、滴列、摩娑、笃速、骨碌、出律、七林、曲律、团栾、秃栾、闷乱、乞良、胡突”等。语音构词包括变形重叠、合音、分音等几种方式。就我们所知,“曲律、团栾、蹀躞、摩娑、笃速、出律”是通过变形重叠构成的语音词,两音节韵母都相同;“秃栾、滴列、七林、乞良”是通过分音构成的语音词,第二音节的声母都是边音。现在举数例证明于下:
1.曲—曲曲/曲律
“曲”是形容词,“弯曲”的意思。唐代,“曲”重叠为“曲曲”,这是不变形重叠。例,唐·刘禹锡《梦扬州乐妓和诗》:“夜深曲曲湾湾月,万里随君一寸肠。”元代,“曲”变形重叠构成“曲律”。例,《元曲选外编·黄花峪》一折:“曲律竿头悬草稕,绿杨影里拨琵琶。”“曲律”基式在前,重叠式在后。重叠式与基式相比,韵母不变,声母由[*k‘]变为[*l]。这是顺向变声重叠。“律”在此处无义,是重叠出的一个音节。现在福建的建瓯话,“曲”还可扩衍为“曲律”,“律”就是无义的音节。(潘渭水,1994)
2.团—团团/团栾
“团”也是形容词,“圆”的意思。汉代,“团”重叠为“团团”,这是不变形重叠。例,汉·班婕妤《怨歌行》:“裁为合欢扇,团团似明月。”唐代,“团”顺向变声重叠,构成“团栾”。例,唐·唐彦谦《秋葵》:“月瓣团栾剪赭罗,长条排蕊缀鸣珂。”重叠式与基式相比,韵母不变,声母由[*t‘]变为了[*l]。此词中的“栾”是重叠出的一个音节,没有意义。
3.团—秃栾
“团”构成“团栾”是顺向变声重叠式构词,构成“秃栾”是分音式构词。《全元散曲》郑光祖《梦中作》:“皎皎洁洁照橹篷剔留团栾月明,正潇潇飒飒和银筝失留疎剌秋声。”《元曲选外编·独角牛》第二折:“那独角牛身凛凛,貌堂堂,身长一丈,膀阔三停,横里五尺,竖里一丈,剔留秃圞,恰似个西瓜模样。”“剔留团栾”与“剔留秃圞”都形容“圆”,“秃圞”就是“团栾”的意思,是“团”的分音词。
双音变形重叠词的第一音节是实语素,第二音节是表音性成分,无义。这就导致了当这些词变韵重叠为四音节词时,只有第三音节有语义。因此,当A'B'AB变为A留AB时就只能强化第一音节的语义了。分音词的意义因被分之词不出现而变得难以捉摸,释义时各家分歧也大。只有弄清其语音关系,找到被分音之字,才能弄清楚它的意义。
变形重叠和分音等语音构词现象在上古汉语里就已存在,并引起了许多学者的注意。向熹(1980)分析了“猗猗”变“猗傩”、“勉勉”变“黾勉”等变声变韵现象。严承钧(1987)分析了“勿勿”与“密勿”的音转字变现象。严廷德(1989)指出了“迟迟—峙躇”、“卒卒—造次”的变换。李国正(1990)考察了从“便便”到“便蕃”的变化。刘又辛(1993)分析了“拘拘—拘栾”、“团团—团栾”、“蒙蒙—鸿蒙”、“孔孔—窟窿”等的声韵变化情况。徐振邦(1998)分析了“喦喦—巉喦”等的语音变化。孙景涛(Sun,1999)运用韵律构词法的理论全面研究了上古汉语联绵词的内部结构,把它们归纳为三种重叠模式,即:顺向重叠(progressive reduplication)、逆向重叠(retrogressive reduplication)和裂变式重叠(fission reduplication)。(注:孙景涛的“裂变式重叠”就是我们说的分音构词。)
我们的研究发现:能做A'B'AB基式的主要是顺向重叠构成的语音词和极少数裂变式重叠构成的分音词。逆向重叠构成的词不能做A'B'AB的基式。这就形成了A'B'AB格式的两个倾向性:1)第三音节一般是实语素;如不是,则基式可能是分音词;2)第四音节的声母大多是边音,因此第二音节多是“留”字。“留”的声母是单音节顺向变声的产物;“留”的韵母是双音节逆向变韵的产物。
二 从变形重叠到“A里AB”式重叠
前面的论述显示:“A'B'AB”存在于十二至十四世纪,是一种逆向变韵重叠。下文将论述:十六至二十世纪,“A'B'AB”向“A里AB”的演变。在论证之前,先介绍所用的语料。依据的语料是三十二种明清白话小说。从时间上划分,它们分属于三个时期:1)十六、十七世纪;2)十八、十九世纪;3)二十世纪初。
属于十六、十七世纪的小说有:《西游记》、《金瓶梅词话》、《拍案惊奇》、《醒世姻缘传》、《说岳全传》、《隋唐演义》。属于十八、十九世纪的小说有:《说唐》、《儒林外史》、《红楼梦》、《说唐三传》、《绿野仙踪》、《呼家将》、《红楼复梦》、《绮楼重梦》、《红楼圆梦》、《补红楼梦》、《镜花缘》、《儿女英雄传》、《七侠五义》、《小八义》、《小五义》。属于二十世纪初的小说有:《老残游记》、《官场现形记》、《二十年目睹之怪现象》、《孽海花》、《负曝闲谈》、《九命奇冤》、《济公全传》、《九尾龟》、《七剑十三侠》、《三侠剑》、《红楼真梦》。(注:各部小说的刊刻时间依据江苏省社科院明清小说研究中心编《中国通俗小说总目提要》。)
一、明清小说中“A'B'AB”式的沿用
在我们调查的明清小说中,“A'B'AB”式四字格一直在使用,最晚到十九世纪中晚期的《儿女英雄传》还能见到。例如:
(13)才上房,后脚一带,又把一溜檐瓦带下来,唏溜哗啦,闹了半院子。(《儿女英雄传》第三十一回)
第二音节字的韵母几乎都是尤侯韵的,以“留”字为主,“羞、丢、抽、周、收、彪”等字多已不见,仅“丢”有个别用例。“留”又写作“溜”、“ ”、“遛”、“流”。例如:
(14)到了黑夜,那符希流刷拉的怪响。(《醒世姻缘传》第六回)
(15)小童往前一扑,唧咕咚,栽倒在地。(《七侠五义》第六十一回)
第二音节的韵母不是尤侯韵的,只发现几例。例如:
(16)那个小孩子才下草,也不知道羞明,挣着两个眼狄良突卢的乱看。(《醒世姻缘传》第二十一回)
(17)又拿上一片滴零搭拉的破衣,与四爷穿上。(《七侠五义》第十回)
“狄良突卢”的“良”属江阳韵;“滴零搭拉”的“零”属庚青韵。
二、从“A'B'AB”到“A'里AB”
这部分要说明“A'B'AB”的第二个音节(B')有向“里”变化的趋势。换句话说,就是要证明“A里AB”式“里”的来源。前文说过,A'B'AB式的第二音节(B')主要是“留(溜)”音节,但也有“羞、丢、抽、周、收、彪”等非“留”音节。因此,要说明从“A'B'AB”到“A'里AB”的变化必须说明两个问题:第一,“留”向“里”的变化(韵母的变化);第二,非“留”音节向“里”的变化(声母的变化)。
(一)“留”向“里”的变化
在金元曲文中,“A'B'AB”向“A'里AB”的变化已开始露头,如“吸留忽剌”变为“吸里忽剌”。到了明清小说中这种变化的趋势十分明显。下面举数例来证明这一变化过程。
1.劈溜僕剌—劈哩扑辣
(18)又不曾吃个,怎么两片口里劈溜僕剌的。(《元曲选·陈州糶米》第三折)
(19)将金箍棒幌一幌,变作三根,劈哩扑辣的,往东打一路,往西打一路。(《西游记》第四十回)
“劈溜僕剌”和“劈哩扑辣”都是拟声词,模拟的声音是相近的。除第二音节外,两词其它音节的读音都相同。这就证明两者本是一个词,金元曲文中,读作“劈溜僕剌”,明代小说中读成了“劈哩扑辣”。第二音节的读音由“溜”变为了“里(哩)”。
2.唏留哗喇—唏哩哗喇
(20)只听得园内的风自西边直透到东边,穿过树枝,都在那里唏留哗喇不住的响。(《红楼梦》第八十七回)
(21)忽然起了一阵北风,吹得门窗户扇唏哩哗喇的响。(《官场现形记》第四十三回)
“唏留哗喇”和“唏哩哗喇”模拟的都是风声。“唏留哗喇”出现于十八世纪的《红楼梦》中;“唏哩哗喇”出现于二十世纪初的《官场现形记》。“留”向“哩”的变化一目了然。
3.急留古鲁—叽哩咕噜
(22)直杀的马头前急留古鲁,乱滚滚死、死、死人头。(《元曲选·气英布》第三折)
(23)将那棍也就逼住,拢过来往怀里一带,又向外一推,真成了屎蛋咧,叽哩咕噜(注:宝文堂书店1980年出版的俞樾重编本写作“叽哩咕噜”;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穆公标点本写作“咕哩咕噜”。)滚在一边。(《七侠五义》第四十四回)
“急留古鲁”和“叽哩咕噜”都是动词“骨碌”的重叠,都描摹物体滚动的样子。“留”变为了“哩”。
“里”形成之初,字形不太固定,还可以写作“哩”、“沥”、“离”、“利”、“ ”等。
(二)第二音节声母的变化
上文讨论了在声母都是边音的前提下,第二音节韵母由“留”向“里”的变化。那么,第二音节的声母不是边音的“羞、丢、抽、周、收、彪”等到了明清小说中怎么大多不见了?我们的考察表明:这些非“留”音节的声母曾发生过“边音化”现象。
1.劈丢僕鼕—劈溜扑同
(24)将他来难移难动,没歇没空,厮推厮擁,劈丢僕鼕,水心里打沐桶。(同例(2))
(25)你休踏着砖瓦,辟溜扑同敢漾我在阶直下,不是磕碎脑袋,就是抢了鼻凹。(《元刊杂剧三十种·薛仁贵衣锦还乡》)
“劈丢僕鼕”与“劈溜扑同”是一个词的不同写法。“劈丢僕鼕”是一种常规的变形重叠式,“劈溜扑同”是变异形式。在变异式中“丢”变为了“溜”,韵母不变,声母变为边音。
2.滴羞蹀躞—蹀里蹀斜
(26)桑园里只待强逼做欢娱,唬的我手儿脚儿滴羞蹀躞战笃速。(同例(6))
(27)虽然有这个小丫头迎儿,奴家见他拿东西蹀里蹀斜,也不靠他。(《金瓶梅词话》第一回)
“蹀里蹀斜”是“滴羞蹀躞”的变化形式。第一音节由无义的音节变成了有义的语素。第二音节声母韵母都变了,“羞”被边音的“里”替代,声母由擦音变成了边音。
3.乞抽扢叉—嘁哩喀喳
(28)凭着我这蘸金巨斧,乞抽扢叉,砍他鼻凹。(同例(4))
(29)就是有些行不动的,也不能不管好歹、轻重,嘁哩喀喳的都毁掉他。(《红楼真梦》第六十一回)
“抽”变为“哩”,声韵都发生了变化,声母也边音化了。
金元,边音化还仅限于同一发音部位——舌尖中(“丢”变“溜”);明清,与边音发音部位不同的“羞”、“抽”也向边音变化。第二音节声母的边音化是类化作用造成的。前面分析过,变形重叠四字格的基式多是顺向变声重叠和分音构词形成的,基式第二音节的声母多是边音。它们再逆向变韵重叠,就使得四字格的第二音节的声母也多是边音。这种强势语音格局产生类化影响,就使得非边音声母也变成了边音声母。
三、从“A'B'AB”到“A里AB”
这部分要说明“A'B'AB”的第一个音节(A')由无义音节变为有义语素的过程。
A'里AB模式主要是拟声词的重叠模式,而A里AB模式主要是形容词和动词的重叠模式。形容词和动词有实在的词汇意义,其重叠模式的发展与拟声词重叠模式大致从十六世纪开始分道扬镳。第一音节受A留AB的影响选用与第三音节相同的语素,不用变音了;第二音节受A'里AB的影响变成了音缀“里”。下面的例子能展现这种发展过程。
1.急留骨碌—骨里骨碌
(30)弯弯曲曲,骨里骨碌,一路接着滚了来。(《儒林外史》第四十五回)
“急留骨碌”和“骨里骨碌”都是“骨碌”的重叠式,都是“滚动”的意思。前者是A'B'AB式重叠;后者是A里AB式重叠。后者是从前者变化而来的。
2.滴羞笃速—哆里哆嗦
(31)一口气不回来抵住喉咽,气的我手儿脚儿滴羞笃速战。(《元刊杂剧三十种·霍光鬼谏》)
(32)黄爷哆里哆嗦画了供,砸镣收狱。(《三侠剑》第六回)
“笃速”、“哆嗦”原本一词,都指“颤抖”。金元按A'B'AB式重叠;明清则按A里AB式重叠。
3.吉丢疙疽—疙里疙瘩
(33)破僧衣,短袖缺领。腰系丝绦,疙里疙瘩。(《济公全传》第七十七回)
“吉丢疙疸”与“疙里疙瘩”都是“不平”的意思。前者指路不平,后者指脸多疙瘩,长得不干滑。“疙里疙瘩”是从“吉丢疙疸”变化来的。第一音节重叠第三音节不再变音,第二音节的“丢”也变成了“里”。
A里AB式动词最早见于明代。十六世纪的《金瓶梅词话》已出现了“蹀里蹀斜”。后有“骨里骨碌”、“晃里晃荡”、“唠里唠叨”、“踉里踉跄”、“咧里咧蹶”、“哆里哆嗦”等。例如:
(34)那里天色将晚,小人刚然出来,就瞧着郑申晃里晃荡由东而来。(《七侠五义》第九十七回)
A里AB式形容词最早见于明末清初。十七世纪的《醒世姻缘传》已出现了“龌哩龌龊”、“龌离龌龊”。其后有“冒里冒失”、“糊里糊涂”、“古里古东”、“慌里慌张”、“勒里勒得”、“懵里懵懂”、“疙里疙瘩”、“扎里扎煞”、“邋里邋遢”等。例如:
(35)床上龌离龌龊,差不多些象了狗窝。(《醒世姻缘传》第九十二回)
拟声词的“A'里AB”式在十三、十四世纪的元曲中已出现;动词、形容词的“A里AB”式在十六、十七世纪的明清小说中才出现。可见,第二音节的“里”形成时间早,是在语音弱化的条件下形成的;第一音节的“A”形成时间晚,是在语义强化的动因下形成的。因为第一音节由语音性成分变成了词汇性成分,其轻音的地位开始动摇,第二音节的音缀“里”无可选择地成了全词的轻音节。
四、小结
总结一下A里AB式重叠形式的发展,可以归纳如下:
三 结论
本文通过对A里AB式结构的历时考察,得出如下结论:
(一)金元曲文中的“滴羞笃速”等四字格的拟声词、动词和形容词是一种A'B'AB式逆向变韵重叠词。
(二)A里AB重叠式来源于十二、十三世纪的A'B'AB逆向变韵重叠式。
(三)A里AB的“里”是一个音缀,是历史上变音重叠形成的产物。顺向变声重叠产生了它的声母;逆向变韵重叠形成了它的韵母。
(四)动词A里AB重叠出现于十六世纪;形容词A里AB重叠出现于十七世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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