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常规含意、标准含意和一般含意，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含意论文,常规论文,标准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含意”(implicature)是语用学研究的一个重要课题。一句话的含意，就是它“没有明说出来的意义”。按照列文森(Levinson)的观点，一句话的意义（注：这里的意义指非自然意义(non-natural meaning)。非自然意义这一概念是从格莱斯那里借用来的，但用在这里有些令人费解。也许列文森想要说明他所研究的意义都和交际过程有关，和说话人的意图密不可分，属于语用范围。但这却并不是自然意义的本意。格莱斯的非自然意义概念内涵更大，其外延不能包括列文森分类中的所有意义。但这个问题不是本文的中心，在此不作详细讨论。本文讨论的焦点在“含意”以下各分类。）可分成“明说出来的意义”和“含意”两大部分。含意又可以分为“常规含意”(conventional implicature)和“非常规含意”(non-conventional implicature)。非常规含意又可进一步分为“非会话含意”(non-conversational implicature)（或称标准含意
列文森的含意分类是有些问题的。徐盛桓教授在其《论常规含意》一文中对列文森进行了批评，并提出了自己的主张。他认为常规含意、标准含意和一般含意实际上是一回事。他把它们合并起来，统称为一般含意，并认为它们共同构成了新格莱斯主义的研究内容。徐盛桓教授的分类图示如下（徐盛桓，1993）：
在徐盛桓教授的分类中，仅剩下“含意性的语用句义”、“一般含意”和“特殊含意”三个含意概念，大大简化了列文森的七个含意概念，但是这种简化也有不合理的地方。我们认为，常规含意、一般含意、标准含意这三个概念是不能等同起来的，它们有着明显的差别；如果我们想要搞清楚新格莱斯主义的研究范围，就必须对这三种含意作出明确的区分。
一、常规含意
常规含意这一概念最初是由格莱斯提出来的。常规含意是这样一种含意：一方面它是说话人“没有明说出来”的意义；另一方面它是由句子的表层形式，确切地说是由个别词的规约意义所决定的。
从这个定义我们可以看出，“明说出来的意义”并不完全等于句子的字面意义。因为有个别的字面意义是属于“没有明说出来的意义”，即含意的。
那么，“明说出来的意义”究竟应作何理解呢？“明说出来的意义”指的是“命题意义”。“命题意义”就是句子所宣称(assert)的意义，是句子的主旨，是可以用真值条件来检验的。
因此含意确切地说就是句子命题意义之外的意义。那些既属于句子的字面意义，同时又处于命题意义之外的意义，就是常规含意。
例如（格莱斯的原例）：He is an Englishman,he is,therefore,brave.（“他是一个英国人，自然是勇敢的。”）在这句话中，说话人陈述了两个命题：“他是一个英国人”和“他很勇敢”。但是他没有陈述这样一个命题：“他勇敢的原因是他是英国人”，尽管他用“自然”(therefore)一词表达了这一层含意。如果我们用真值条件来检验上述命题的真假，那么如果“他”实际上不是英国人，则命题是假的；如果“他”实际上不勇敢，则命题也是假的。但是如果“他”的勇敢实际上不是因为他是英国人，而是因为他是个水手或者别的什么原因，那么严格来讲，我们不可以说这句话的命题是假的。因为这层意思并不是说话人所陈述的命题，而只是一个常规含意。
再举列文森的一个例子：Tu es le professeur.（“你是那个教授”）和Vous êtes le professeur.（“您是那个教授”）它们都表述了同一个命题，即“你”和“您”所指的那个人是那个教授。如果事实上这个人不是那个教授，那么说话人的命题就是假的。但是，“您”这个词常规地暗含了说话人对听话人的尊敬，这一层含意与说话人所陈述的命题无关，不受真值条件的影响。
常规含意显然不属于列文森三原则（注：格莱斯认为人们在会话过程中普遍遵守合作原则(cooperative principle)及其四个准则，即质量准则、数量准则、相关准则和方式准则。列文森在此基础上作了修正，认为人们遵守的是三项原则，即量原则、信息原则和方式原则。）所研究的范围。理解一个常规含意不需要参照语境。它既不需要参照合作原则，也不需要参照上下文和一般常识，因为常规含意本身就是词义的一部分。常规含意不属于语用研究的范围。它不是语用含意，因为语用含意的一个重要特征“可取消性”(cancellability)对它是不适用的。试比较：“您是那个教授，但我并没有敬重您的意思。”是不能接受的句子；而“他有三个儿子，也许不只三个。”却是可以接受的。
总之，常规含意是指超出了传统真值条件语义学范围的词汇、句法意义。列文森认为这一概念本身并无多大价值；它的存在只是表明真值条件在语义解释方面的局限性。(Levinson,1983:128)但是不管怎样，列文森把它区分出来，并排除在他的研究范围之外是有根据的。我们不应该把它与一般含意混淆起来。
二、标准含意
与常规含意相对的是非常规含意。非常规含意属于语用含意，它不是完全由句子的表层形式所决定的。对它的理解需要结合上下文、合作原则、一般常识等语境因素。
非常规含意又可以进一步分成两大类：标准含意和会话含意（格莱斯语）。这种划分的标准在于合作原则是否得到遵守：如果说话人在遵守合作原则的基础上传达含意，那么这个含意就是标准含意；如果说话人通过故意违背合作原则来传达含意，那么这个含意就是会话含意。
从定义上看，标准含意等于列文森所说的“非会话含意”。但是，“非会话”一语容易使人误解为该含意不是在会话过程中产生的。事实上，非会话含意与会话含意都是在会话语境中参照合作原则实现的。从这个意义上讲，两者都是会话含意。但是，由于“会话含意”一开始就被格莱斯用来专指通过违背合作原则而产生的含意，所以列文森的概念承袭也就无可厚非了。不过我们必须避免一种误解，即以为非会话含意（亦即标准含意）是可以脱离会话语境的。
然而，也许正是出于这样的误解，徐盛桓教授将标准含意与常规含意等同起来了。他认为标准含意和常规含意一样，是完全由词的规约意义决定的，是“仅由逻辑或语义内容而得出来的推断”（徐盛桓，1993），因而是不需要语境条件的。
那么标准含意究竟要不要语境呢？让我们来看一看下面这个例子。
比如A对一个过路人B说：“我的汽油用完了”，B回答说：“街角那里有家车库”，那么B的标准含意是：A可以在街角车库那里买到汽油。
徐盛桓教授认为B的含意是由“车库”(garage)一词的词义决定的，因为英文"garage"一词本身就有“加油的地方”的意思。
但是，尽管"garage"一词本身有“加油的地方”的意思，从“街角那里有家车库”到“你可以在那里买到汽油”之间毕竟还是有一段语义距离的。如果没有上下文，就无法确定这句话的意思究竟是“你可以在那里买到汽车配件”还是“你可以把车开到那里去修”还是“你可以去那里加油”。要确定究竟是哪一种含意，就必须和前面的这句话“我的汽油用完了”联系起来。也就是说，不能脱离上下文，不能脱离语境。而且当我们把B的话与A的话联系起来以后，我们还必须假定B的回答与A的回话相关，也就是说，必须假定B遵守了合作原则，才能推导出正确的含意来。而合作原则本身就是语境因素。不要以为，遵守合作原则，合作原则就不起作用，只有违背合作原则，合作原则才起作用。遵守合作原则，意味着合作原则必然在听话人的含意推导过程中起前提作用。这种情形与常规含意是完全不同的：在理解常规含意时，我们根本不考虑合作原则；而对于标准含意，我们必须假定合作原则得到了遵守，这种假定实际上就是对合作原则的参照。由此可见，标准含意的推导必须参照上下文，也必须参照合作原则，仅此两点就足以证明它与语境不可分离。
当我们说“张老前辈是位教授”时，我们不需要任何上下文，不需要考虑合作原则是否得到了遵守，就能直接从“老前辈”一词确定“我对张氏其人的敬重”这一含意。这种常规含意不受语境的影响，总是显现于当前句义的。但是，对于“街角处有家车库”这句话，在没有上下文，不参照合作原则的情况下，我们是无法得出“你可以去那里加油”这层含意的。由此可见，标准含意必须与常规含意区别开来。常规含意是句子规约意义的一部分，它不需要任何语境，不需要语用推理即可被确认；而标准含意则是超出句面意义之外的，是必须参照上下文，参照合作原则，并且常常参照一般常识来推导的。只不过这种推导是以一种直线的、常规的思路来进行，而不是像会话含意那样，以一种曲折的方式来进行。
至少有一部分标准含意不属于列文森三原则要考察的内容。比如上面这个车库加油的例子，就不是列文森研究的焦点。列文森要研究的是一种特殊的标准含意，这种含意是内嵌于句子内部的，与句法形式密切相关，而不是像上面这个例子是外在于句子的，存在于话语和话语之间。这种特殊的标准含意就是列文森的核心概念：一般含意。
三、一般含意
一般含意是列文森三原则的焦点，但是列文森在其含意分类图上对一般含意的标示却是模糊不清、令人费解的。
什么是一般含意呢？我们可以举两个例子加以说明。比如“比尔买了一辆新车，车门却关不上”，这句话的一般含意为“车门是这辆新车的车门”。列文森认为，这一含意的得出是以假定信息原则得到了遵守为基础的。再比如“他有三个孩子”，其一般含意是“他只有三个孩子，不多也不少”。这个含意的推导，是以假定量原则得到了遵守为基础的。
从上面两例我们可以看出，一般含意有三个主要特征：首先，它是内嵌于句子内部的，与句子的句法形式密切相关。对它的推导不需要具体语境，句子本身就形成一个内语境，是自足的，不需要到外部去寻求具体语境的参照。其次，该含意的推导要参照合作三原则（并且往往要参照一般常识）。也就是说，尽管一般含意可以脱离具体语境，却离不开一般语境因素。第三，该含意主要是在遵守合作原则的基础上产生的。
从一般含意的第三个特征，即遵守合作原则来看，一般含意应该与标准含意密不可分，而列文森在图示中却把它置于会话含意之下，好像它主要是通过违反合作原则来实现的。这是容易令人误解的。根据上文分析，我们至少应该在标准含意下分出一般标准含意和特殊标准含意。
一般标准含意的产生不需要具体语境，而特殊标准含意的产生却需要具体语境。这里必须搞清楚什么是“具体语境”，不能和“语境”的概念混同起来。无论是一般含意还是特殊含意都是在一定的语境下产生的，它们的区别在于有没有具体语境。什么是具体语境呢？具体语境就是具体的上下文。一句话必须同上下文中的另一句话联系起来。比如“街角处有家车库”必须与前面的“我的汽油用完了”联系起来，这就是上下文，即该话语的具体语境。但具体语境并不是语境的全部。有些话语的理解也需要参照语境，但不是具体语境，而是一般语境。比如“他有三个孩子”，不需要具体语境就可得出“他只有三个孩子，不多，也不少”的含意。但是要得出这个含意，必须假定他遵守了量原则，这里的量原则就属于一般语境因素。再比如“他送给护士一束花”也不需要任何具体语境就可以得出“护士是女的”的一般含意，但这个含意涉及一般语境，因为推导这一含意所参照的是“护士一般都是女的”、“男士一般只会送花给女的”这样的常识。这种一般常识是超语言的，属于语境因素。
所以，一般标准含意也是要参照语境的，它与特殊标准含意的区别在于它不参照具体语境。
正是由于一般含意不需要参照具体语境，也就是说，不需要上下文，因此它和常规含意十分相似，好像它完全是由词、句子的规约意义决定的。而事实上，一般标准含意并不完全是由词、句子的规约意义决定的；对它的推导必须参照语用因素。因此，正是在这里，列文森将语用推导机制引入到句子内部的研究中来了。正如列文森所说的那样：“……这里一个重要的问题是，那些既是在遵守合作原则的情况下产生的，同时又一般化了的含意在语言学研究中具有重要意义；正是这些特殊的含意我们难以与词句的语义内容区别开来，因为这些含意在所有的一般情景下都与其相应的表达形式固定地联系着。”(Levinson,1983:127)这里列文森指的就是一般标准含意。
以上我们把一般含意归属到标准含意之下。但问题还不是这么简单，因为一般含意同样可以在会话含意中找到。格莱斯提出一般含意的概念，原本是要对会话含意作进一步区分的。他指的是这样一种情况：即有些通过违背合作原则而实现的含意同时也是脱离具体语境、成语化了的含意。比如：“战争总归是战争”这句话暗含“战争很残酷，充满了流血和死亡”之类的意思。这类含意似乎已经与这种特定的表达方式固定地联系起来了，其推导不需要上下文，即不需要具体语境。再比如“台湾是艘不沉的航空母舰”这句话也不需要任何具体语境就可以理解。当然这里的理解需要参照“台湾是个岛”、“没有不沉的航空母舰”等一般常识。在不需要参照具体语境上，一般会话含意和一般标准含意是一致的，它们的区别仅在于，前者是以故意违反合作原则为基础的，而后者则以遵守合作原则为基础。
所以，一般含意是个交叉概念。它既存在于标准含意之中，又存在于会话含意之中，因而应该分属于两个类别，如下图所示：
上面是我们修正后的含意分类图。我们对列文森的一般含意的划分做了些修改：不仅在“会话含意”下划分了“一般含意”和“特殊含意”，而且在标准含意下也做了同样的划分。这种划分是符合列文森的本意的。列文森的含意分类总的来说是合理的，我们不应该把他的常规含意、标准含意和一般含意三个不同的概念等同起来，否则就会导致概念上的混乱，而搞不清楚列文森的研究重点了。
以上我们所含意进行了简要的分析。语用学所关心的含意是语用含意，即非常规含意。这是除了常规含意之外的所有含意，都涉及语用因素。在非常规含意中，按合作原则是否得到了遵守，可区分出标准含意和非标准含意。格莱斯所研究的重点是非标准含意，即所谓的会话含意。在标准含意中，根据是否参照具体语境，可区分出一般标准含意与特殊标准含意。列文森的研究重点为一般标准含意。这种含意容易同句法形式相混淆，而事实上又是语用含意，不能脱离语用因素。列文森正是在一般标准含意的问题上，找到了语用原则与句法形式的切合点。正是在这里，他将语用学的研究成果引入到了对句子内部形式的研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