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文系年补正,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苏文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苏轼的散文是其文学成就的重要组成部分。要掌握苏轼的出处大略、立身行实,研究苏文的思想内容、艺术风格,对苏文的正确系年乃是至关重要的起点。但遗憾的是,苏轼文集历来无系统的编年本。宋人傅藻《东坡纪年录》(以下简称《纪年录》)等年谱仅零星提到少量作品的作年,清人王文诰《苏文忠公诗编注集成总案》(以下简称《总案》)用力甚勤,解决了不少苏文系年问题,但未成系统,漏误亦多。今人吴雪涛《苏文系年考略》(以下简称《考略》)〔1〕首次全面为苏文编年,其功甚伟。据所称,凡已系年的苏文共1699篇,占除《内制集》、《外制集》之外的全部苏文的84%。但《考略》所据仅《七集》本,未参证今人孔凡礼的《苏轼文集》(以下简称《文集》)校点本〔2〕,题跋、杂记等文体多未收入,而且其系年时有沿袭《总案》之误而未作辨正者,其未编年的文章也多有线索可寻、作年可考者。为进一步完善苏文系年工作,笔者今仅择取近年来校注苏轼文集所得若干篇补正于后,以就教于方家。系年分类的卷次,乃据《文集》。
记 类
一、《墨君堂记》(卷十一)
《纪年录》、《总案》、《考略》均未系年。今案:此文乃熙宁三年(1070)初冬作于汴京。据记文所言,此文是为文同(字与可)而作。墨君堂,文同书室,在文同故乡梓州永泰县(今属四川盐亭县)。四部丛刊文同《丹渊集》卷首附家诚之《石室先生年谱》云:“熙宁二年己酉,是岁先生居忧在乡。按先生《题黄氏易图后》云:‘熙宁已酉孟冬望日墨君堂书。’又有《夏日闲书墨君堂壁》诗云:‘先人有敝庐,涪水之东边。我罢汉中守,归此聊息焉。’则墨君堂在先生所居明矣。”据苏轼《再祭文与可文》,苏轼与文同平生晤处交游仅有两次,第一次是“我官于岐,实始识君”,时苏轼任凤翔府签判,文同丁父忧服除归馆,还京途中与苏相逢于岐下。参见《总案》卷五、《石室先生年谱》。第二次是“再见京师,默无所云”。《丹渊集》卷首附范百禄《文公墓志铭》谓熙宁三年,文同知太常礼院兼编修、大宗正司条贯。文同《送朱郎中诗序》亦云:“熙宁三年庚戌三月癸丑(二十二日)同自蜀还台,宿临潼华清道馆。”可知文同进京当在熙宁三年四月初。其时苏轼亦在京城,差充殿试编排官,二人重逢,必在此时。《总案》卷五谓苏轼于熙宁二年己酉与文同重遇于京师,其说殊误。那么,苏轼此文到底作于初遇还是重逢之时呢?据上文,墨君堂既在蜀中,则此文必为送文同归蜀之作。而二人初遇于岐,时文同还京,苏轼无由为作此文。所以此文当作于重逢京师之时。《文公墓志铭》云:“熙宁三年……及与陈荐等议宗室袭封事,执据典礼,坐非是夺一官。再请乡郡,以太常博士知陵州。”据《石室先生年谱》引文同《榆阴诗自序》云:“熙宁辛亥岁春,予自京师赴陵州,因过家省坟墓。”陵州在今四川仁寿县。据此可知,文同赴陵州之前,因欲归家省坟墓,故求苏轼为其故居墨君堂作记。因此,本文当作于陵州告下之后,离京赴任之前。苏轼《送文与可出守陵州》诗有“壁上墨君不解语”、“时遣墨君解我忧”之句,可见与此文正作于同时。据《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二百一十三载,文同降官之事在熙宁三年七月癸丑(二十六日),请郡出知陵州当在八月后。又《石室先生年谱》云:“熙宁四年辛亥,是岁先生归乡,赴陵州。按先生作《陵州谢表》云:‘臣已于三月五日赴任讫。’”按宋代通常情况,自京赴蜀至少两个月以上,而且文同赴任之前,尚归家省坟墓,所费时间更久,所以文同离京至迟在熙宁三年冬。此文与《净因院画记》、《玉堂砚铭》等作于同时。又熙宁三年十月一日苏轼作《跋文与可草书》尚未提及赴陵州之事,则此文当作于此后,参见下文《净因院画记》系年考辨。
二、《净因院画记》(卷十一)
《总案》卷六、《考略》第42页均将此文系于熙宁三年七月前。今案:此文乃作于熙宁三年十月。据《东京梦华录》卷三,净因院在州西油醋巷。此文明言,文同将出守陵阳而西,与苏轼同往净因院别道臻禅师,并画两竹梢一枯木于其东斋,苏轼为之作记。那么,画与记必作于文同将赴陵州之前。据上文《墨君堂记》系年考正,文同于熙宁三年七月二十六日降一官,出知陵州在其后,因而此文决不可能作于七月前,《总案》、《考略》失考,不足为据。《文集》1986年第1次印刷本, 孔校据《盛京故宫书画录》于此文末补“元丰三年端阳月八日眉山苏轼于净因方丈书”十九字。然据《石室先生年谱》,文同卒于元丰二年(1079)正月二十一日。苏轼于元丰三年谪黄州,正月四日过陈州,吊文同之丧,二月一日到黄州。又净因院在汴京城内,距黄州甚遥,所以苏轼决不可能在元丰三年端阳月(五月)于净因方丈内为文同作此画记。孔校似亦发觉此牴牾之处,故《文集》1990年第2次印刷本径改“元丰”二字为“熙宁”,既无版本依据,亦无校改说明。但孔氏之臆改虽符合写作年代,却未详考具体月日,顾此失彼,漏洞百出。如前所述,文同七月下旬后才有出知陵州之命,因此决不可能在五月八日预知此事,与苏轼偕别道臻。又据苏轼《跋文与可草书》可知文同十月一日尚在汴京,足证孔校之误。《苏米合璧》〔3〕亦载此文, 末署“眉山苏轼元丰三年端阳月八日于净因方丈书之”,与孔校引《盛京故宫书画录》之时间地点全同,而文字顺序有异,可见这两篇法帖难以为据。孔氏原校谓西楼帖收有此文,文末作“□□三年十月初五日赵郡苏轼□,笔冻不成字,不讶”。帖中的“□□三年”很可能是“熙宁三年”,若以《跋文与可草书》中之“十月一日”、《送文与可出守陵州》中“素节凛凛欺霜秋”之句相参证,则熙宁三年十月五日与文同离京赴陵州任之时日极为吻合。孔氏校语谓“西楼帖中文字,当为写与某友人者,其写录时间,当在《书画录》之后”,其说系推测臆断之词,不足为训。
三、《盐官大悲阁记》(卷十二)
《总案》卷八谓熙宁五年(1072)十月苏轼至盐官,游安国寺,为居则作《大悲阁记》。《考略》据《东坡乌台诗案》,系此文于熙宁八年(1075)。今案:《考略》系年甚是,然其说尚有可补证之处。苏轼通判杭州日,曾于熙宁五年十月至盐官县,作《盐官绝句四首》,咏及安国寺悟空塔、塔前古桧、僧爽白鸡,而未及大悲阁。《总案》意想记文作于安国寺,遂以地附会,系于此年。据此文文意推测,苏轼谓“余尝以斯语告东南之士矣”,显然其时已不在东南,当为离杭之后。《乌台诗案》“与僧居则作大悲阁记”条云:“熙宁八年,轼知徐州日,有杭州盐官县安国寺相识僧居则,请轼作《大悲阁记》。”以下苏轼供其讥讽朝廷更改科场法度之意甚详。但是熙宁八年,苏轼在密州任,非知徐州。考之《纪年录》,谓“熙宁八年乙卯,公在密州……作《大悲阁记》”。则《乌台诗案》供状所谓“徐州”当为“密州”之误。《文集》卷十二有《大悲阁记》二篇,一为《盐官大悲阁记》,一为《成都大悲阁记》,所以《总案》卷十三亦引《纪年录》,而以熙宁八年作于密州者为《成都大悲阁记》。《考略》亦从其说,并将《大悲阁记》二篇均系于熙宁八年。然而苏籀《栾城先生遗言》称《大悲圜通阁记》(即《成都大悲阁记》)为苏辙代苏轼而作,明焦竑《刻长公外集序》亦从其说,未可遽定为苏轼作品。又《总案》、《考略》均据《成都大悲阁记》中“余游于四方二十余年矣”之句,定其作于熙宁八年,证据未确。而《盐官大悲阁记》之作年则有《乌台诗案》相参证,所以《纪年录》系年之《大悲阁记》当指此文。
四、《李太白碑阴记》(卷十一)
《纪年录》、《总案》、《考略》均未系年。今案:此文乃元丰七年(1084)七月作于当塗。碑阴记为作于碑背面的题记, 始于唐代,可参见明徐师曾《文体明辨序说·碑阴文》。此文当为作于李白墓碑后的题记。唐李华《故翰林学士李君墓志》、范传正《唐左拾遗翰林学士李公新墓碑》均言李白墓位于当塗谢家青山之址。 据此可知此文当作于当塗。考苏轼一生,曾四次途经当塗。治平三年(1066),苏洵卒于京师,轼与弟辙自水路奉柩归蜀,首过当塗。元丰七年,轼自黄州量移汝州,再过当塗。绍圣元年(1094),轼自定州赴英州贬所,三过当塗。建中靖国元年(1101), 轼自海南遇赦北归往常州,四过当塗。首过当塗乃随侍父丧,决无撰写诗文之理。三过当塗,尝阻风慈湖夹累日,困守舟中, 六月下旬至当塗,必不敢逗留,诗集文集中亦未见作于此时的作品。四过当塗,逢苏洵忌日,郭祥正致馈遗,轼未赴谒。观此文文意,亦不似苏轼晚年风格,不当作于此时,惟元丰七年再过当塗 有作此文的可能。陆游《人蜀记》云:“《太白集》有《姑熟十咏》,东坡自黄州还,过当塗,读之抚手大笑曰:‘赝物败矣, 岂有李白作此语者?’郭功父争以为不然。”《文集》卷六十七《书李白十咏》:“过姑孰堂下,读李白《十咏》,疑其语浅陋。”所书即此事。郭功父即郭祥正,当塗人,自号谢公山人,有《青山集》传世。 据《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三百四十四,元丰七年三月,汀州通判郭祥正勒停,则苏轼过当塗时,祥正适挂冠家居。 苏轼有《郭祥正家醉画竹石壁郭作诗为谢且遗二古铜剑》诗,正作于此时。祥正家在谢家青山,距李白墓不远。苏轼既过郭家,又与其论李白诗,访李白墓亦情理中事。此文中有“毕文简公以王佐期之”之句,乃指毕士安所作《李太白碑阴记》(参见《青山集》卷九《题毕文简公撰李太白碑阴》)。可见,此文必为苏轼访李白墓时见毕士安《碑阴记》后有为而作。文中力主“士以气为主”,称李白“气盖天下”,其豪气颇类《郭祥正家醉画竹石壁》诗,二篇当为同时所作。《文集》卷十九《天石砚铭》跋云:“(元丰)七年七月,舟行至当塗。”因知此文必作于是时。
墓志铭类
五、《陆道士墓志铭》(卷十五)
《总案》卷四十二、《考略》第428页均系此文于元符元年(1098)十一月。今案:此文作于绍圣四年(1097)冬。文中明言,陆道士于“是岁五月十九日,竟以疾卒,年五十。祖仁葬之观后,盖绍圣四年也”。据明徐师曾《文体明辨·墓志铭》云:“至汉杜子夏始勒文埋墓侧,遂有墓志。后人因之,盖于葬时,述其人世系、名字、爵里、行治、寿年、卒葬月日与其子孙之大略,勒石加盖,埋于圹前三尺之地。”这就是所谓的埋铭。据此,则墓志铭当作于下葬之前。此文既谓陆道士葬于绍圣四年,岂有元符元年葬后一年余方撰墓志铭之理?若依此,则当掘陆道士之墓,重新埋铭入土,而古之丧葬,决无此荒谬之礼。《总案》谓元符元年十一月吴子野书报陆惟忠病亡,苏轼为撰墓铭。然陆道士卒于绍圣四年五月,吴子野于次年春渡海访苏轼,当早已知陆亡消息,而只字未提,岂有十一月方书报其亡之理?又考苏轼《与程秀才三首之二》云:“近得吴子野书,甚安。陆道士竟以疾不起,葬于河源矣。……新居在军城南,极湫隘,粗有竹树,烟雨濛晦,真蜒坞獠洞也。”此新居即位于昌化军(今海南儋县)城南的桄榔庵。《总案》既谓元符元年五月桄榔庵成,则十一月得吴子野书时,已难称新居。且《与程全父书》、《与程秀才书》均提及新居事,《总案》却系于五月,标准不一,自相矛盾。可见其系此文于元符元年十一月,纯属臆测。其实,陆道士病亡后,吴子野故乡揭阳距河源不远,不久当知消息,因而于绍圣四年十一月书报陆病亡。苏轼曾得美石如黑玉,约以志陆之墓,因此为作墓铭,刻于此石,埋于陆之墓侧。祖仁于绍圣四年葬陆,所以此文必作于该年内。又苏轼新居桄榔庵实亦成于绍圣四年冬(详见后文《桄榔庵铭》系年考正),其迹与《与程秀才三首之二》合若符契。
铭 类
六、《远游庵铭》(卷十九)
《总案》卷四十、《考略》第413页均系此文于绍圣三年(1096)十一月。《总案》案语云:“熙宁丁巳公与子野始遇于济南境上,至是二十年矣。《栾城集》赠子野诗自注云:‘子野与蓝乔客于曾鲁公家者最久。’其事当在嘉祐、治平间,则子野之远游已三十五六年,文内必无‘子野行于四方十余年矣’之句也,此乃刊本落去‘三’字,今已补人。”今案:此文乃作于熙宁十年(1077)正月。考此文诸本均作‘行于四方十余年矣”,并无异文。《总案》臆定此铭作于绍圣三年,因自知与文中“子野行于四方十余年矣”相牴牾,竟妄改“十”为“三十”,误甚。《考略》从其说,失之考辨。今有数条材料可证其谬,并可证此文必作于熙宁十年。其一,据苏轼黄州《与吴子野书》、惠州《与吴秀才书》,可知苏轼于济南初遇子野,时为熙宁十年正月,苏轼以祠部员外郎移知河中府,过齐州(济南),逗留月余始去。又据苏辙《栾城后集》卷二《答吴和二绝》诗自注:“子野昔与李士宁纵游京师,与蓝乔同客曾鲁公家甚久。”曾公亮(鲁公)自嘉祐六年(1061)至熙宁三年(1070)为相,子野纵游京师约在治平年间。至与苏轼初遇济南,正好行于四方十余年,与此文所言吻合,故此文当作于是时。其二,文中有“归于南海之上”句,吴子野,潮州揭阳人,因知此文当作于送子野南归故乡潮州之时。据苏轼黄州《与吴子野书》:“济南境上为别,便至今矣。……且喜居乡安稳,尊体康健。”可知济南别后,子野便归粤居乡,正与此文所叙相合。考《栾城集》卷七《赠吴子野道人》诗有“东州相逢真邂逅,南国思归又惊矫”句,“东州”所指未详,当即山东济南一带,“南国”此指广东潮州。此诗据《栾城集》编次,作于熙宁十年,为苏辙送吴子野归粤之作。又诗中有“远游屡食安期枣”句,其意似亦取此文“远游”之义。可见此文当与苏辙诗作于同时而稍前。其三,郑侠(字介夫)《西塘集》卷三《岁寒堂记》云:“岁寒堂,子野先生所居也。堂之前古柏数株,两序皆以本朝诸公与子野友者奇文新诗,与夫古之有其言于世切有补者,勒坚珉,寘诸壁。群书阁其上,先生休其中,故以岁寒为名。堂南为小沼,小沼之南为二石山,山之南为远游庵,庵之南为知非轩。堂东为日益斋。凡此皆出于岁寒。若夫远游之意,则子瞻之铭备之矣。”据此,则知此文必作于《岁寒堂记》之前。考苏轼在黄州《与吴子野书》云:“承三年庐墓,葬事周尽,又以馀力葺治园沼,教养子弟,此皆古人之事,仆素所望于子野也。复览诸公诗文,益增慨叹。介夫素不识,其笔力乃尔奇逸耶?”书中所云葺治园沼、诸公诗文之事,与郑侠《岁寒堂记》所述如出一辙。大概因子野来信叙及乡居之事,并寄诸公诗文,所以苏轼有此语。所谓介夫笔力奇逸,必指《岁寒堂记》无疑,因该记言及《远游庵铭》事,故而苏轼特别留意。据此可知,此铭必作于黄州之前,即与子野初遇于济南之时。其四,据此文中“归于南海之上”、“愿从子而远游”、“子归不来,而吾不往”、“庶几为我一笑而少留”等句文意,可知作此文时,子野南归,而苏轼未南迁,因而绝非作于绍圣三年与子野相逢于惠州之时,又查慎行《苏诗补注》卷三十六《吴子野将出家赠以扇山枕屏》诗谓“先生南迁为作《远游庵铭》”,《总案》之误实源于此。
七、《孔毅甫龙尾砚铭》
《总案》未系年。《考略》第343 页系此文于元祐七年(1092)八月前。《考略》引苏轼《书昙秀龙尾砚》云:“昙秀所蓄龙尾石砚,仆所谓‘涩不留笔,滑不拒墨’者也。……予顷在广陵(按,即指扬州)从昙秀识此砚,今复见之岭海间,依然如故人也。”并加按语云:“记文中所云‘涩不留笔,滑不拒墨’,正是轼所作《孔毅甫龙尾砚铭》中语,因知记文所指之砚,与铭文所指者实为一物。据记文,轼始见此砚是在扬州,其再见于惠州记文时,既引铭文中语,说明铭文之作自当在扬州初见该砚时。苏轼于元祐七年三月移知扬州,同年八月下旬即离去,因知此铭之作必在元祐七年八月之前。”今案:此文乃作于元丰五年(1082),《考略》殊误。苏轼《书名僧令休砚》云:“黄冈主簿段君璵,尝于京师傭书人处,得一风字砚。……段君以砚遗余,故书此数纸以报之。元丰六年冬至日书。”苏轼又有《书砚》一文,自注:“赠段璵。”当亦作于是时,即元丰六年冬。《书砚》中有“余作《孔毅父砚铭》云:‘涩不留笔,滑不拒墨’”之句,是以知此文必作于《书砚》之前,而决不可能作于十年后的元祐七年。苏、孔交往,正在苏贬黄州、孔为官江州之时。据《总案》卷二十一至二十二,自元丰五年二月至六年正月期间,苏轼曾作《次韵子由寄题孔平仲草庵》、《次韵孔毅父久旱已而甚雨三首》、《次韵孔毅父集古人句见赠五首》等诗,可见此文必作于此间苏、孔交往之时。又《山谷外集诗注》卷十《次韵和答孔毅甫》有“湓浦炉边督数前”之句,史容注云:“毅甫时监江州钱监。东坡帖云:‘数日前,孔毅甫见过。此人钱监得替,欲入京注拟。’”此诗编年为元丰五年,可见其时孔曾访苏,后将还京。此文当即孔访苏时携砚求苏所作,所以当系于元丰五年。至于《书昙秀龙尾砚》中“仆所谓‘涩不留笔,滑不拒墨’者也”之句,乃借用此文中语以称赞昙秀龙尾砚,并非谓“涩不留笔,滑不拒墨”者即昙秀所蓄砚。且《书昙秀龙尾砚》中已明言砚是蒋希鲁旧物,而非孔毅甫所属,《考略》张冠李戴,不足为据。其实,昙秀所蓄砚似当指苏轼《龙尾石月砚铭》所铭之月砚,其系年详后文考证。
八、《王仲仪砚铭》(卷十九)
《王定国砚铭二首之一》(同上)
《总案》卷三十谓苏轼元祐三年(1088)“为王巩作其父素砚铭”。又云:“巩传甚略,公为作二铭(指《王仲仪砚铭》及《王定国砚铭》),亦不详何时,今以其在京,附载于后。”《考略》亦从其说,系于元祐三年。今案:此二铭当作于元祐六年(1091)秋。此二铭均为王巩而作。王巩,字定国;其父王素,字仲仪。《王仲仪砚铭》中有“人亡器有”之句,可知砚为王素遗物。王素卒于熙宁六年(1073),此铭必作于其后。今考苏轼《与王定国书》第二十九首云:“《砚铭》,到颖当寄上也。”据此可知,王巩曾求苏轼作二砚铭,轼到颖州之任后即撰文寄出。可见二铭决非元祐三年作于汴京。据施宿《东坡先生年谱》(以下简称“施谱”)苏轼于元祐六年八月除龙图阁学士知颖州,闰八月到任,本文作于到任后不久,当在九月之内。又《王定国砚铭二首之二》见于四库全书本《西清砚谱》卷八,砚名从星砚,据《宋苏轼从星砚说》所叙,砚后有“轼”字款,下有“子瞻”二字方印,当为苏轼旧物,非王巩之砚,铭亦非为巩作。特附识于此。
九、《石塔戒衣铭》(卷十九)
《总案》卷三五、《考略》第343页均系此文于元祐 七年(1092)八月,但未言所据。今案:此文当作于元祐七年五月。石塔寺,在扬州。此文乃苏轼在扬州日为石塔寺戒长老而作。《纪年录》谓元祐七年五月,“端午,小集石塔,作诗”。此文当即作于是时。《总案》既谓苏轼元祐七年五月五日游石塔寺,同月又作《重请戒长老住石塔疏》,而将此文系于八月苏轼罢扬州任后,其说无据,且乖事理,今不从。
十、《龙尾石月砚铭》(卷十九)
《纪年录》、《总案》、《考略》均未系年。今案:此文乃作于元祐七年(1092)。月砚,即月形之砚。《歙州砚谱》砚之“名状”中有“月样”。龙尾砚,歙砚之上品。苏轼《书昙秀龙尾砚》云:“昙秀畜龙尾石砚,……制以拱璧,而以鈌月为池,云是蒋希鲁旧物。予顷在广陵,尝从昙秀识此砚。今复见之岭海间,依然如故人也。”所谓“拱璧”、“鈌月”均为砚之“名状”,即“月样”。 所以昙秀所蓄龙尾石砚,很可能是此文所铭龙尾石月砚。又“尝从昙秀识此砚”,此处“识”即“铭识”、“款识”之义。因而此文当为在扬州日为昙秀铭砚而作。苏轼于元祐七年三月移知扬州,同年八月下旬即离去,此文必作于这段时期。
十一、《洗玉池铭》(卷十九)
《总案》卷三十六系于元祐八年(1093)八月,而未言所据,其例似同同卷《救月图赞》,虽知其作于汴京,而年月无考,故附载于此。《考略》第356页从其系年,而称《总案》“未云所据,今姑仍之”。今案:此文乃作于元祐八年。《总案》系年未误,然系推测之词,证据未足。其实,此文之作年完全有案可查,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后集》卷二十九引《复斋漫录》云:“《洗玉池铭》,始予读之,皆不得其说。其后得伯时石刻序跋,乃能明其意。盖元祐八年,伯时在京师,居红桥,子弟得陈峡州马台石,爱而置之斋中,一日,东坡过而谓曰‘石为沼,当以所藏玉时出而浴之,且刻其形于四傍,予为子铭其唇,而号曰洗玉池。’……东坡铭刻与伯时序跋,昔虽有之,今皆亡去,而池亦归天上。惜其本末不著,因存之。”据此可知,此文乃元祐八年苏轼在汴京时为李伯时而作。
十二、《黄鲁直铜雀砚铭》(卷十九)
《纪年录》、《总案》、《考略》均未系年。今案:此文乃作于绍圣元年(1094)七月十三日。适园丛书本黄《山谷先生年谱》卷二十六云:“山谷有《题东坡真赞》云:‘绍圣之元,吾见东坡于彭蠡之上。’……又东坡有与先生作《铜爵台研铭》,亲笔刻研上,乃‘绍圣元年七月十三日东坡居士书’。则是相遇之时当在六七月间。”“爵”通“雀”,“研”通“砚”,所以《铜爵台研铭》即此文。考诸施谱,绍圣元年四月,苏轼落职知英州。六月至当塗, 改惠州安置。七月至湖口(彭蠡湖之口)。其行迹与《山谷先生年谱》相吻合。黄所言当有据。
十三、《梦斋铭》(卷十九)
《总案》卷四十、《考略》第413页均系此文于绍圣三年(1096)十一月。今案:此文乃绍圣四年(1097)正月作于惠州。此文为昙秀而作,昙秀即芝上人。苏轼《书昙秀诗》云:“予在广陵(扬州),与晁无咎、昙秀道人同舟送客山光寺。……后五年,秀来惠州见予。”苏轼知扬州在元祐七年(1092)内,与昙秀同舟送客必在是年。下推五年,则昙秀来惠州正好是绍圣三年,《总案》、《考略》据此定此文作于绍圣三年昙秀来惠之时。然系于十一月,乃主观臆定,并无证据。此铭叙文中有“今二十四年而五见之”之名,为系年提供了依据。考苏轼在扬州作《送芝上人游庐山》诗有“比年三见之”之名,则绍圣三年相逢于惠为“四见之”,与此文“五见之”不相吻合,可见此文并非作于昙秀初来惠州之时。苏轼《赠昙秀》诗云:“西湖北望三千里,大堤冉冉横秋水。诵师佳句说南屏,瘴云应逐秋风靡。胡为只作十日欢?杖策复寻归路难。留诗芛蕨不足道,怅望荔子几时丹。”此诗显然为秋日作于惠州。又考苏轼在惠州为昙秀所作《跋山谷草书》,作于绍圣四年正月四日,《书刘景文诗后》,作于正月六日,《书过送昙秀诗》,作于正月二十一日,其时与昙秀“只作十日欢”的惠州秋日之行迥不相接。并且《书过送昙秀诗》所引苏过诗云:“三年避地少经过,十日论诗喜琢磨。”可知昙秀的惠州正月之行亦只留十馀日。综上所述,昙秀曾经两度至惠,一为绍圣三年秋,即《书昙秀诗》云,“后五年,秀来惠州见予”,亦即“四见之”;二为绍圣四年正月,即“五见之”。所以此文必作于绍圣四年正月。《总案》将作于秋日的《赠昙秀》诗编于绍圣三年春,已见可笑;而将此文系于绍圣三年十一月,更属无稽。
十四、《端砚铭》(卷十九)
《总案》卷三十一、《考略》第281页均系此文于元祐四年(1089)之末。今案:此文乃作于绍圣四年(1097)六月。明正德《琼台志》卷四十二《杂事》云:“东坡谪儋,寓临高,铭其端石砚曰:‘与墨为人,玉灵之食。与水为出,阴鉴之液。懿矣兹石,君子之侧。匪以玩物,惟以观德。’”临高即今海南临高县。据《总案》卷四十一,苏轼于绍圣四年六月十一日渡海,七月二日到昌化军(今海南儋县)贬所,此文乃赴儋途中寓临高时所作,必在是年六月间。《考略》已见《琼台志》引此文,然而拘泥于七集本《后集》卷九《端石砚铭二首》之题,据铭之一叙引“苏坚伯固之子庠,字养直,少而好学,赠以端砚,且铭之”云云,便以为“铭文二首是轼赠养直以端砚而同时为撰者”,因从《总案》系此文于元祐四年之末, 并按云:“苏轼绍圣四年赴儋耳时尝寓临高,其时却并未与苏庠会面。况既已入海南,谅亦不会有远赠苏庠端砚之事。《琼台志》所记恐有误,今不从。”可见,《考略》宁据七集之题,而不信方志之记。其实,《端石砚铭》并非二首都为苏庠作,铭之一其文扣合养直之义,固当为庠作;铭之二其文泛泛,不必坐实苏庠。《文集》卷十九据茅维《苏文忠公全集》,此文题作《端砚铭》,正与赠苏庠的《端石砚铭》各为一题。可见,此文与《端石砚铭》并非“赠养直以端砚而同时为撰者”。苏轼文集中此类情况甚多,如上文考辨的《王定国砚铭》,原题亦作二首,考其二乃《从星砚铭》,非为王巩而作。因此,系年不应拘泥于文集之题,《琼台志》所载符合苏轼行迹,应当可信。
十五、《桄榔庵铭》(卷十九)
《总案》卷四十二、《考略》第426 页均系此文于绍圣五年(1098)五月。今案:此文乃绍圣四年(1097)冬作于吕化军。据苏辙《亡兄子瞻端明墓志铭》记载,苏轼绍圣四年贬昌化军、“初僦官屋,以庇风雨,有司犹谓不可,则买地筑室,昌化士人畚土运甓以助之,为屋三间”。此即所谓桄榔庵。宋人王宗稷《东坡先生年谱》、《纪年录》均将买地筑室之事系于绍圣四年。而施谱则云:元符元年(即绍圣五年、六月一日改元)、“时先生在儋,僦官舍数椽以居止,(董)必遣人逐出,遂买地城南,为屋五间,土人畚土运甓以助之”。《总案》据此谓绍圣五年四月,董必遣小吏逐苏轼出官舍,轼无地可居,于城南南污地之侧就地筑室。五月屋成,名曰桄榔庵。考《续资治通鉴长编》卷四百九十五,董必为广南西路察访,在绍圣五年三月,施谱、《总案》之说似甚有理。然而,苏轼买地筑室,未必在董必察访之后,所谓“有司犹谓不可”,亦非定指董必。绍圣四年十一月,广西路经略安抚司走马承受段讽言张逢照顾二苏之事,朝廷即诏董必察访(事见《续资治通鉴长编》卷四百九十三),风声传来,谅必地方官吏不敢违抗;苏轼身为罪人,谅亦不敢等到董必亲自派人逐出。另有数条材料,亦可证苏轼在绍圣四年冬即已营就新居。其一,苏辙《子瞻和陶渊明诗集引》云:“东坡先生谪居儋耳,置家罗浮之下,独与幼子过负担渡海,葺茅竹而居之。”此引作于绍圣四年十二月十九日。引中所云:“葺茅竹而居之”,当即《墓志铭》所谓“买地筑室”,“为屋三间”,而决非指“初僦官屋”。可见,在绍圣四年十二月十九日以前,桄榔庵即已建成。其二,苏轼《与程秀才三首之一》云:“去岁僧舍屡会,当时不知为乐,今者海外岂复梦见。……仆离惠州后……近与小儿子结茅数椽居之,仅庇风雨,然劳费已不赀矣。”据《总案》考证,程秀才乃程儒,绍圣三年谒苏轼于惠州嘉祐寺(按,绍圣四年初苏轼即迁白鹤峰新居),故曰“僧舍屡会”。苏轼作此书时,桄榔庵新成,既言僧舍屡会为“去岁”之事,则新居必成于绍圣四年。其三,苏轼《与程秀才三首之二》云:“近得吴子野书,甚安。陆道士竟以疾不起,葬于河源矣。……新居在军(昌化军)城南,极湫隘,粗有竹树,烟雨濛晦, 真蜒坞獠洞也。”陆道士卒于绍圣四年五月,葬于是年(参见前《陆道士墓志铭》系年考证)。据苏轼此书,得吴子野书,撰陆的墓铭乃在新居初成不久,据说新居当成于绍圣四年冬。此文亦当作于是时。《总案》既将程儒谒苏轼于嘉祐寺系于绍圣三年,又谓绍圣五年新屋成,与“去岁僧舍屡会”自相牴牾,其说不足取。
注释:
〔1〕《苏文系年考略》,内蒙古教育出版社1990年版。
〔2〕《苏轼文集》,中华书局1986年第1版,1990年第2版。
〔3〕《苏米合璧》,天津市古籍书店1992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