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经济学家谈俄罗斯经济和中国经济问题（上），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俄罗斯论文,中国经济论文,经济学家论文,经济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编者按：今年9月，著名经济学家、中国人民大学教授吴易风应俄罗斯科学院的邀请，去莫斯科和圣彼得堡进行了为期1个月的学术交流，会见了不少俄罗斯著名经济学家，讨论了许多共同感兴趣的经济问题。访俄期间，吴易风教授会见并进行长时间交谈的经济学家主要有：沙塔林——俄罗斯科学院经济学部主任，院士，前总统会议成员；阿巴尔金——俄罗斯科学院经济学部副主任，经济研究所所长，院士，前政府副总理；亚列明科——俄罗斯科学院经济学部副主任，经济预测研究所所长，院士，前总统顾问；马尔迪诺夫——世界经济和国际关系研究所所长，院士；波加索夫——独联体经济关系研究所所长，教授，前国家统计局副局长；涅捷别洛夫——国际经济与政治研究所副所长，教授；伊凡捷尔——经济预测研究所副所长，通讯院士；鲁缅采夫——社会经济研究所副所长，教授；沃尔康斯基——教授；克洛茨沃格——研究员；普切林采夫——研究员；别洛乌索夫——研究员；切基斯基——教授，等。
吴易风教授将会见时所讨论的主要论点作了归纳整理。我刊征得吴教授同意，将这份整理稿分两期搞要登出，以供关心俄罗斯经济问题的读者参考。
从前苏联到今日俄罗斯的演变过程
我这次访俄的一个重要目的，是想具体地了解社会主义苏联是怎样演变成为今天的俄罗斯的。在这个问题上，克洛茨沃格研究员作了比较具体的回答。
克洛茨沃格说：社会主义苏联演变成今天的俄罗斯，经历了几个阶段：从意识形态领域开始，然后进入经济领域和政治领域。
第一阶段，一批高级知识分子开始在报刊上攻击社会主义，说社会主义这也不好，那也不好。他们到过西方国家，说西方国家什么都好。这些高级知识分子不是经济学家、政治学家、哲学家或社会学家，而是作家、艺术家、新闻记者。报纸、杂志的编辑很乐意发表这些人的文章，而不愿发表批评这些观点的文章。这样，他们就在意识形态方面打开了突破口。现在回过头来看，当时意识形态方面的官员，特别是高级官员，对社会主义、对人民是有罪责的。
第二阶段，另一批高级知识分子出来表演了。他们是经济学家、政治学家、社会学家、历史学家、哲学家等等。他们发表各种言论。这些言论可以粗略地归结为两点：一是经济市场化；二是政治民主化。他们心目中的市场化，就是要建立西方国家的市场经济制度，即资本主义经济制度。他们心目中的民主化，就是建立西方国家的所谓民主制度，即资本主义的政治制度。但是，当时他们谁也不亮这个底牌。直到今天他们才说，他们当时提出的市场化和民主化，就是要全面实现资本主义化。
第三阶段，轮到政治家登台表演了。这些政治家差不多都是共产党的高级官员，他们用共产党和政府的权力，推行一系列的经济改革和政治改革措施。这些改革措施内容很多，也可以粗略地归结为两点：一是经济制度市场化，二是政治制度民主化。改革的结果是：在经济上，摧毁了社会主义经济制度，推行了私有化，造成了两极分化，培育和扶植了一个新资产阶级；在政治上，摧毁了社会主义政治制度，推翻了苏维埃政权，推翻了共产党，建立起一个代表新资产阶级的利益和要求的，同人民的利益和要求相对立的政权。
克洛茨沃格说：从前苏联到今天俄罗斯的演变历史，我们自己很难写了。希望中国学者和各国进步学者研究这段历史，找出社会主义改革怎么会导致全面资本主义化的正确答案，使我们的沉痛历史教训成为世界进步力量的有益的历史教科书。我衷心地希望中国的改革，真正沿着社会主义道路前进，并取得成功。
私有化及其后果
俄罗斯经济学家对俄罗斯的私有化存在着严重的意见分歧。一种意见认为，市场经济必须以私有制为基础，因此，私有化是经济市场化的必然结果。另一种意见认为，私有化和市场制度没有直接联系。在主张私有化的经济学家中也意见不一。有的主张迅速私有化，有的主张逐步私有化；有的主张全面私有化，有的主张搞小私有化而不搞大私有化；有的主张已经实行的证券私有化方案，有的则反对这一方案，认为这是免费私有化，而应实行付费私有化。
沙塔林认为，市场经济应该实行私有化。他说：我是500天纲领的制订者，预计用500天时间完成向市场经济的过渡。私有化不是目的，而是手段，是尽快地形成一个资产阶级的手段。俄罗斯的私有化证券，就是迅速造就一个新资产阶级的工具。问题在于，私有化进程不能太快，私有化应该有计划地进行，在私有化进程中，国家应该进行管理。可是，盖达尔没有加强国家对私有化的管理，丘拜斯一方面推行私有化，一方面取消计委，这就出了问题，以致现在有人主张再国有化。
当我问及俄罗斯的工人和农民对私有化的态度时，沙塔林说：工人和农民对私有化的态度是否定的，他们不赞成私有化。在私有化过程中和私有化后，他们的生活水平越来越低。
当我问及私有化的企业是否比原来国有企业的效率高时，沙塔林说：原以为私有化的企业在效率方面必定高于国有企业，现在看来并非如此，事实上，私有化企业的效率并不比原来的国有企业的高。
普切林采夫认为：私有化和市场制度之间并不存在直接的联系。现在，对私有化的作用也估计过高，以为所有制改革是解决一切经济问题的关键，因而认为私有化越快越好。但是，最近3年的现实使这些看法破产了。
普切林采夫说：西方国家的私有化是半卖半送的私有化，而俄罗斯的私有化则是不付钱的私有化，是免费的私有化。小企业卖了，买的人只是象征性地付一点。大企业股份化了，现在成为股东的那些人所持有的股票是用私有化证券买的，私有化证券票面额是1万卢布（通货膨胀前的1万卢布），当时全国每人一份，可是那些收购证券的人只用一瓶白酒的代价就买到一份证券。所以，他们现在手中持有的大量股票实际上也是免费得到的。免费私有化带来的后果是：①所有权不稳定；②财产的私有化没有带来责任的私有化。
普切林采夫说：政府说，私有化的成绩很大，数量已达到多大，比重已达到多高，等等。但是，实际上，私有化使改革失败了。
普切林采夫说：非国有化就是私有化，也就是资本主义化。可以说，非国有化是私有化的初级形式，私有化是非国有化的高级形式。开始时说非国有化，后来都说私有化。
涅捷别洛夫介绍了俄罗斯私有化的做法。他说：私有化是指将国有企业变为非国有企业的过程。开始时叫做非国有化，后来正式叫做私有化。私有化分两种：一是小企业私有化，一是大企业私有化。①小企业私有化的方式是出售，将小企业卖给工人、劳动集体和私人。②大企业私有化的方式是给全国每人发一张证券，面值1万卢布。用证券形式实行私有化，这是私有化的第一阶段。在这一阶段，私有化证券十分分散。后来经过证券买卖，证券逐渐集中到私人手中。政府宣告，1994年7月1日，这一阶段的私有化已经完成。现在，私有化进入新阶段，用现金形式实行私有化，即购买者必须用货币购买国有资产。
亚列明科说：私有化的后果是：一出现了一批暴发户，形成了一个新资产阶级。这个新资产阶级占有了大量社会财富。你在莫斯科郊区看到了已经建成的和正在兴建的新资产阶级的高级别墅。原有的高级知识分子的别墅大约值几千美元，而新资产阶级的高级别墅值几十万以至上百万美元。二私有化并没有带来效率，新资本家很贪婪，他们想的是怎样在最短时间内赚到数量最大的暴利，并不去考察如何改善经营管理。你已经知道，莫斯科是欧洲国家中唯一没有出租车的首都。这就是私有化的结果。原来莫斯科有国营的出租车公司，后来私有化了，卖给了私人，私有者买下之后立即把小汽车卖掉，把出租车公司的建筑物和土地卖掉，一转手就成为亿万富翁。
恶性通货膨胀的原因、对策和后果
亚列明科、马尔迪诺夫、沃尔康斯基、伊凡捷尔等向我介绍了俄罗斯恶性通货膨胀的原因和后果。
开始时，有人主张通过温和的通货膨胀刺激经济。政府财政赤字严重，货币发行量过大，出现了通货膨胀。实行通货膨胀政策，就像在森林中玩火，火点燃起来以后，就会酿成难以扑灭的森林火灾。事实正是这样。据统计，俄罗斯消费价格总指数1991年为168%，1992年为2508.8%，1993年为844.2%，1994年为214.8%。初步估计，1995年将约为120%。从1990年12月到1995年5月，消费价格总指数高达34.69倍。
政府犯了两大错误：一是相信一些经济学家的温和的通货膨胀可以刺激经济的观点，二是听了弗里德曼、萨克斯的话，过快地、过早地全面放开价格，实行价格自由化。
在发生通货膨胀之后，政府采取了几次抑制通货膨胀的措施，但都未取得最后的成功。
盖达尔政府从1992年初开始实行价格自由化，价格立即猛涨，1月份就上涨245.3%。中央银行为了控制商业银行信贷总额，在1月份将再贴现的年利率提高到20%，4月份提高到80%，将中央银行贷款增加额限制在15%之内。这些措施曾收到一定效果。但是，紧缩性货币政策持续时间很短，没有贯彻到底，结果出现了夏季和秋季的财政危机，盖达尔及其政府大部分成员被迫辞职。
费奥多罗夫于1992年底被任命为副总理。他在预算和信贷方面采取了紧缩措施。在预算方面，清理预算中给企业的贷款，减少吸收贷款来弥补财政赤字的数量，通过发行国家有价证券而不是发行货币来为预算筹资。在信贷方面，提高对商业银行的贷款利率，规定中央银行贷款增加额的季度限额。上述措施是有效的，但是政治原因使这一政策中断。1994年上半年，费奥多罗夫下台。
切尔诺梅尔金政府于1994年放松了预算政策和货币信贷政策，造成了极为严重的后果。财政赤字猛增，价格猛涨，外汇储备迅速减少，卢布汇率下降速度超过通货膨胀速度。副总理丘拜斯提出了秋季计划，通过限制预算和赤字降低通货膨胀率。11月初，预算草案被议会否决，秋季计划宣告失败。1995年，丘拜斯推行稳定财政的政策，减少预算赤字，紧缩信贷，降低通货膨胀率。这些措施，收到一定的效果。1995年1月6日的中央银行再贴现的利率提高到200%，货币量的增长速度下降。
关于通货膨胀的根源，俄罗斯学者强调的重点虽有不同，但不少人都认为对卢布区的贷款、对商业银行的贷款和对财政部的贷款总额失控是主要根源，而对财政部贷款的根源又在于财政赤字。因此，减少财政赤字，严格控制贷款总额，降低货币量增加额，便是治理通货膨胀的主要措施。
有的学者强调，实行价格自由化，过早、过快地全面放开价格，特别是放开天然气、石油、电力和钢铁价格，是通货膨胀的重要根源。
俄罗斯学者认为，通货膨胀使相对价格混乱，使价格信号失灵，极大地危害生产和流通。通货膨胀造成了不合理的收入再分配，使少数人发财，多数人贫困。有的高级知识分子的银行存款本可以买几辆小汽车，现在连几个车轮也买不上。
俄罗斯科学院经济预测研究所预测，通货膨胀率今冬明春还有可能上升。
两极分化和新资产阶级形成
沙塔林、阿巴尔金、亚列明科等都说，俄罗斯社会已经两极分化，新资产阶级已经形成。
亚列明科让我看一篇发表在《真理报》上的文章，文章说：现在有目的地制造了一个“官僚—所有者”阶级。10月革命前贫富差距为50倍，现在最上层的1%至2%的富人的收入同穷人的收入的差距，已经比革命前高了很多。
《真理报》报道了白俄罗斯总统卢卡申科的讲话，他承认出现了两极分化：大部分居民陷入贫困，而5%—10%的人钱多得不知道往哪里放。他还承认，这是应当加以消除的反常现象。
《劳动报》报道，俄罗斯1／5的人月收入高达7位数，1／4的人却生活在贫困线以下。工资增加幅度远低于物价上涨幅度。工资拖欠严重，有1300万人不能按时领到工资，占职工人数1／5。
《劳动报》的另一篇文章说：什么商品都涨价，只有一种商品在降低，这就是劳动力商品。官方定的最低生活费是27.6万卢布（相当于10年前的30.6卢布）。现在两居室房租是6万卢布，电话费和电费是2.5万卢布，市内交通通用月票是9.6万卢布，合计18.1万卢布。据官方材料，有4500万人未达到最低生活水平。
不少教授、研究员告诉我，他们过去可以买房子，买汽车，买郊区别墅，现在则都进入了穷人行列。
马尔迪诺夫说：我的月工资84万卢布，相当高了，可是，70%用在吃上，其余30%用来支付电费、电话费、煤气费、自来水费等等。没有钱买穿的。现在，科学院研究人员有60%属于最贫困的，30%有第二职业，10%的到外资企业工作。最后这一部分人名义上还在研究所里工作，工资最低，但实际上收入比院士高10倍。
改革已经失败
当我问及如何评价从前苏联到今天俄罗斯的改革时，俄罗斯学者异口同声的回答是：“改革已经失败”。有的学者加重语气说：“毫无疑问，改革已彻底失败。”
克洛茨沃格先问我：“你们中国学者用什么标准来判断改革的失败？”我说：“据我所知，中国学者没有人提出过这个问题，更没有公开讨论过这个问题。我唯一看到过的是《邓小平文选》第3卷的提法：‘如果导致两极分化，改革就算失败了。’‘如果我们的政策导致两极分化，我们就失败了；如果产生了什么新的资产阶级，那我们就真是走了邪路了。’”
克洛茨沃格接着说：很好。中国学者没有想到的，邓小平都想到了。根据俄罗斯的现实，我认为判断改革失败的标准主要有两个：一是经济标准，二是政治标准。①在经济上，如果改革的结果是发展了资本主义经济，形成了新资产阶级，造成了社会的两极分化，毁掉了社会主义经济，那么，改革就失败了。现在，俄罗斯的猪在社会主义大树下吃果实时，不只是吃掉了果实，而且已经啃掉了大树的根。②在政治上，如果改革的结果是共产党下台，人民失去政权，当权者成了新资产阶级的代理人，或者，共产党变了，共产党领导人成了新资产阶级的代理人，那么，改革就失败了。俄罗斯今天的当权者过去差不多都是共产党的党员或干部，都变了。
有的学者则说：现在改革是假改革。有一位学者私下对我说：“这不是一场改革，而是一场政变。”
俄罗斯的前景
俄罗斯第一副总理丘拜斯对俄罗斯经济前景作了乐观的预测，他说：1996年将是取得突破性进展的一年。从1997—1998年度开始，经济将起飞，年增长率可高达10%到12%，经济高速增长时期将持续10年。丘拜斯的话一出来，经济学家就议论纷纷。
俄罗斯科学院的经济研究人员对我说：丘拜斯的这番话没有科学依据，纯粹是出于政治目的，因为今年12月选举议会，明年春天选举地方政府，明年6月选举总统。
别洛乌索夫说，根据经济预测研究所的预测，生产下降的势头将会持续下去，可望在1997年停止继续下降，然后缓慢回升，但看不出会出现两位数增长率的奇迹。同1994年相比，预计1995年工业生产下降3%，农业生产下降15%，平均实际工资下降25%，消费下降5%。
亚列明科说，俄罗斯养老金一般为10万卢布至24万卢布，科学院约为24万卢布，从院士到秘书都如此，只有二战残废军人为50万卢布。如无储蓄或其他收入，只能过“面包—土豆，土豆—面包”的生活，吃不起火腿肠，生活很艰难。
亚列明科认为，俄罗斯的前途取决于政治，议会选举虽然也重要，但主要看明年6月的总统选举。能否按时选举还是个问题。对叶利钦他们有利，就会选举，对他们不利，就不会按时选举。共产党、农业党在选举中可能获得胜利，爱国主义者的席位可能增加，但是对经济、政治的影响不会很大。关键在总统选举。私有化企业不会再大规模地国有化。
阿巴尔金说，俄罗斯的前途或道路有两个：一个前途是，恢复伟大国家的威信，恢复生产和技术，使人民的生活提高，在国际上奉行独立自主的政策；另一个前途是，俄罗斯成为原料生产国，技术落后，生活水平下降，各阶层收入差距扩大，矛盾加深，社会更不稳定，对内、对外经济政策不独立，联邦解体，国家分裂。这两个可能性现在是一样大。哪个可能性会变为现实，要看政治，看选举结果，看今后的政治、经济政策。（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