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斯菲尔德《鸽子先生和夫人》的重复叙事探析,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探析论文,鸽子论文,菲尔德论文,夫人论文,曼斯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I106.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4145[2013]08-0136-05
凯瑟琳·曼斯菲尔德(1888—1923)是20世纪初英国杰出的现代短篇小说家,她的许多脍炙人口的作品都为我国广大读者所熟悉和喜爱。而令人不解的是,其写于1921年的佳作《鸽子先生和夫人》(Mr.and Mrs.Dove)却一直受到国内外学界的忽视,甚至有的学者批评其叙事形式“过于单一”①。当然更多的是对作品的肯定,如S.P.B.Mais就赞其为一篇“含蓄性陈述的代表作”②。笔者认为,这一作品看似平淡无奇,实则是一篇成功之作,突出表现在其独具特色的叙事手法——重复叙事的运用。在小说中,曼氏通过采用叙事意象重复、叙事词汇重复和叙事结构重复等多模态的叙事手法,巧妙地刻画出了鲜活的人物形象及性格特征,揭示并强化了不和谐的婚恋关系这一主题,并流露出其明显的女性主义意识,从而达到了增进叙事效果的目的。像曼氏许多其他优秀作品一样,这个短篇截取的也是人们日常生活中的一个片段,情节十分简单。它以一个下午为结构框架,讲述了男主人公雷吉去向自己心仪的姑娘安妮求婚的故事,叙述者主要采用男主人公的限知视角来叙事,把其矛盾而复杂的情感世界淋漓尽致地表露出来,凸显了曼氏一贯的婚恋观:婚恋阶段的两性关系永远是不融洽、不和谐的。正如曼斯菲尔德在日记中写的一样:“我想表达的是他们夫妇俩也许实际上并不幸福——年轻的姑娘结婚的唯一原因是为了幸福。”③分析这一短篇之前,先来明确一下有关概念。重复叙事(repetitious narration)是文学创作中的一种叙事手段,它看似简单,却可以增加叙事效果,因此具有无可替代的作用。正如热奈特(Genette)所说,“重复是思想的构筑,它去除每次的特点,保留它与同类别其他次出现的共同点。”④但是,叙事中的重复并不是简单的雷同,它在叙事中纳入了一定的差异性,包含了意义的叠加和增殖。另外,米勒(Miller)也指出,读者对小说的理解,在一定程度上是“通过对重复及其所产生含义的认同来实现的”⑤。的确,小说家正是通过各种模态的重复型叙事频率来揭示蕴藏在表层文本之下深层的主题含义的,而这一点在《鸽子先生和夫人》中就得以完美的体现。
一、叙事意象的重复
意象派诗歌运动的创始人埃兹拉·庞德(Ezra Pound)曾说过:“意象表现的是一刹那间中理智和情感的复合……是任何一种内心冲动所获得的最充分的表现或解释。”⑥在《鸽子先生和夫人》中,女作家通过一系列叙事意象的重复运用,不仅表现出人物矛盾复杂的内心感受和性格特征,而且强化了作品所要表达的深层主题意义,有利于达到使读者产生切身体验的叙事效果。
鸽子作为小说中最重要的叙事意象重复出现了10次之多。首先,小说的标题《鸽子先生和夫人》就有一语双关之意。它表面上指涉安妮家养的那对鸽子,实则用它们来隐喻故事中的男女主人公。这里读者会产生先入为主的感觉,并对故事充满好奇和期待。而后鸽子这一叙事意象的集中出现则是在雷吉告诉安妮他第二天要动身前往南非这件事之后,安妮跳起身来,说:“跟我的鸽子说声再见吧……你不是喜欢鸽子的吗?”⑦接下来叙述者对那两只鸽子进行了细致的描述:“有两只鸽子正走过来,走过去……这一只老跑在另一只前面。一只只顾往前跑,还轻轻叫唤,另一只就跟在后面,庄重地鞠了一躬又一躬。”而安妮对此又是这样解释的:“头里一只是鸽子夫人。她看着鸽子先生,笑一阵子,就朝前跑了,他却跟着她,鞠了一躬又一躬……这就是他们俩的一生。”至此,读者会得到一种暗示,体会到小说标题的特殊含义及作者的用意。的确,他们两人在一起时,掌控着话语权的是安妮,而可怜的雷吉则总是毫无怨言地紧随其后。后来,安妮婉拒了雷吉的表白,因为在她看来他们俩更像是“鸽子先生和夫人”。她的意思是,如果她答应了他的求婚,那么他们今后的生活将和这对鸽子夫妇一样不协调,更无幸福可言。“一切都完了”,遭受沉重打击的雷吉准备离开,而安妮却一再恳求他别走,说道:“鸽子先生和夫人好倒是好,可是想想看在现实生活中——想想看。”其实这句话道出了安妮拒绝他的真正理由:尽管她对雷吉有好感,但他们俩的身份和地位是极不般配的。雷吉不顾安妮的恳求,沿着花园小径逃走了,可听到她的叫声,又停下了。小说结尾处,安妮召唤着:“回来吧,鸽子先生。”叙述者讲道,“雷金纳德慢慢穿过草坪走来。”作为故事的结局,安妮似乎接受了雷吉的求婚,并打算继续着两人之间较为默契的鸽子先生和夫人的角色扮演,开始他们不幸福、不和谐的婚姻生活。
玫瑰花这一意象在叙述进程中仅出现3次,但却属于较为重要的叙事意象。在雷吉前去求婚的路上,叙事穿插于外在景物描写和人物意识流动之间。“他已经走上那条小径,小径两边都是大朵玫瑰的花丛。”玫瑰象征着爱情,这一意象衬托出男主人公此刻甜蜜而喜悦之情,同时也暗示出他此行的目的——求婚。后来在他终于鼓足勇气表白之后,雷吉如释重负,心情大好,看见“花园里阳光灿烂,蓝天在颤动……”他的心中在憧憬着一个崭新而又浪漫的世界。之后他们“穿过粉红色的玫瑰拱廊,跨过草坪”。这里,玫瑰这一叙事意象的复现,烘托了雷吉的内心感受,表达了他对爱情和婚姻的渴盼。然而,安妮的婉拒却如晴天霹雳,彻底粉碎了雷吉对美好未来的幻想。他的心情跌落到谷底,“一溜小跑地穿过粉红色的玫瑰拱廊……逃走了”。逃离这片玫瑰园,象征着男主人公这次求婚之旅的失败,以及他与安妮之间恋情的终结。
另外,狗和剪刀作为象征符号在故事中分别重复了4次和2次,隐喻着雷吉和母亲之间不谐和的关系。就在雷吉鼓足勇气准备出门时,“他的运气差不多立刻就给他来了个当头棒喝”。原来他妈妈正带着“青尼”和“皮弟”这两条小狮子狗在花园小径上散步呢。接下来叙述者采用雷吉的限知视角,通过他的意识流动使读者了解了他的家庭背景。他是个“寡妇的独生子”,在他眼中,“她这做妈妈的可真够严的”,每当他出门在外,他脑子里唯一想到的就是妈妈“沿着花园小径走去……‘青尼’和‘皮弟’跟在脚边……”这段叙事表明,雷吉的一生都是在——正如安妮所说的——这么一位“厉害的妈妈”掌控下度过的,这也解释了他性格的懦弱和不自信。在他看来,那两只小狮子狗都比他更为“听话和衷心”⑧,因为“妈妈说的话它们都懂”。这句自由间接引语显然流露出了雷吉对瞒着母亲去求婚这件事所产生的愧疚感,而接下来对那两只狗的描写更反衬出雷吉的处境和矛盾心情:“两只小狮子狗盯着他……‘皮弟’……就像一堆快化掉的奶油糖。可是‘青尼’……却忧伤地瞅着他。”一方面雷吉满心希望能像那两只狗一样一切听从于妈妈,可另一方面他却想着脱离妈妈的掌控去追寻自己的幸福,而这势必又使自己对母亲不忠。雷吉的软弱和优柔寡断通过狗意象的重复得以强化,同时也暗示了雷吉的这种性格注定着他的求婚之旅不会一帆风顺。
剪刀意象在对这对母子的叙述进程中出现了2次,而剪刀的“喀嚓”声也出现了2次。雷吉妈妈“正张开剪子去修剪枯枝败叶啊什么的,看见雷吉,不由停下了。”面对母亲的询问,雷吉的回答也是那么有气无力:“我回来吃茶点,妈妈。”这一幕暗示出母子间不和谐的关系:即使雷吉现在已是成年人,他的一切也都操纵在母亲手中,毫无自由可言。“喀嚓一下,一朵花剪下了,雷吉差点跳起来……喀嚓一下,剪子又响了。可怜的花儿,真够受的!”这个片段出现了外在描述和内心透视之间的突然转换,最后一句的自由间接引语,是雷吉内心情感的真实写照,也是他对和妈妈这一生生活的体会。在此作者通过对剪刀意象的重复叙事,表达了特殊的主题意义。像那些小花一样,雷吉的生活也一直在被妈妈强势“修剪”着,甚至他与安妮的婚恋关系也会被妈妈无情地剪断。正是在这样一位强势母亲的压制下,才使得雷吉社会性别角色的力量得以削弱,造就了他被扭曲的人格。
二、叙事词汇的重复
重复即是强调。为了增进主题效果,在叙事进程中小说家还注重对一些有助于揭示主题的词汇进行重复性使用。在《鸽子先生和夫人》中,曼斯菲尔德通过一些关键词汇的重复,使读者透过文本的表层领悟其得以增殖的主题含义,同时使主人公的性格特征也得以有效地展示。
首先,动词follow在故事中出现了3次。曼氏绝大多数作品的主角是女性,而这个故事的主要人物显然是雷吉,在叙事过程中,曼氏采用第三人称人物有限视角和意识流手法,把雷吉的思绪和感受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然而,尽管如此,在雷吉和安妮的关系中,拥有主动权的却是后者。正如安妮所说,他们俩就像那两只鸽子,鸽子夫人在前面跑,而鸽子先生就总“跟”在后面。如果说雷吉对他母亲有一种既佩服又惧怕的矛盾情感的话,那么母亲对他的影响势必使生性懦弱的他对条件优越的安妮也会产生同样矛盾的感受:既爱慕又畏惧,因此在两人关系中雷吉处于被动地位也在情理之中,而这一点也通过follow一词的叙事重复巧妙地暗示出来。
另外,动词bow在文中出现了7次。叙述者讲到,在鸽笼前面,一只鸽子跟在另一只后面,庄重地“鞠了一躬又一躬”(bowing and bowing)。如前所述,安妮的解释为:后面那只是鸽子先生,“跟着她,鞠了一躬又一躬”。随后她又强调了一遍,“就跟着可怜的鸽子先生,鞠了一躬又一躬……这就是他们俩的一生。”短短几行字,女作家对bow这一词汇的重复竟达6次之多,这样的重复叙事非但不显得啰唆和单调,反而巩固并延伸了叙事效果。在此安妮借用这对鸽子来暗讽她和雷吉之间有些怪异的关系。她想嫁的是那种有勇气、有魄力、能带她远走高飞、能驾驭她的人,而不是像雷吉这样软弱无能、只会一味听从的人,何况他还有个厉害的妈妈。如果她答应了雷吉的求婚,那么眼前这对鸽子先生和夫人的情景将会是他们今后一生的写照。尽管安妮说得有些含蓄,但雷吉仿佛看到了她心目中的男人高大的形象,也意识到了自己不是她想要的那种男人,只好“向幻觉认输(bowed to his vision)”。这里动词bow的再现充分印证了雷吉性格的缺陷:怯懦、缺乏自信。正是因为他轻易认输的想法和知难而退的做法才会使安妮觉得无法把终身托付于他,因而才会拒绝他的求婚。
其实,除了动词bow以外,故事还涉及名词bow(领结)的重复。雷吉是系了条蝴蝶结领带(bow)前去求婚的,女作家对这一细节的选择其实用意颇深,她从一开始就给雷吉在这种婚恋关系中定了位,暗示了雷吉身份地位的低微,从而使读者能预见其求婚之旅之不顺。果不其然,在安妮拒绝了雷吉的求婚后,她又忍不住笑起来,说:“瞧你那格子领带……看到你的领带就不由想起画片中猫儿戴的领结(bow-tie)来了!”领结(bow)在此的重现其实有深刻主题内涵,表面看安妮嘲笑的是雷吉的领带,但其潜藏文本却暗示正是因为雷吉卑躬屈膝的姿态和不自信的性格才使她看不上他,不想与之共度一生。
小说中另一有助于刻画人物形象、构建象征性主题含义的动词laugh在全篇重复11次,贯穿于男女主人公对话的全过程。从他们见面那一刻起,安妮就时不时地瞅着他大笑起来。文中提到:“从他们认识那天起……安妮就一直笑他,雷吉真巴不得弄个明白。为什么笑呢?不论他们在哪儿,也不论当时在谈什么……话说了一半,安妮就突然瞅他一眼……哈哈大笑起来了。”这一段是用自由间接引语表达出来的雷吉的内心想法,即采用了雷吉的眼光来聚焦,流露出他对安妮为什么一直笑他这件事的真实感想。而laugh一词在故事中的重复性叙述也使两人的特殊关系逐渐明朗化。作为上流社会的女性,安妮本来就觉得雷吉和自己不般配,而雷吉又是那样的拘谨和懦弱,只会像鸽子先生那样毕恭毕敬地跟在她身后。连雷吉自己都承认:“要不是今天是待在英国的最后一天了……他本来是怎么也不会鼓起勇气来的。”雷吉的这种姿态让安妮觉得可笑又可鄙,他虽然不是自己梦中的白马王子,但却可以被自己牢牢掌控,所以安妮内心并不想彻底结束这种爱情游戏。故当她拒绝他之后又改口说:“我喜欢的。可是……不是常人应有的那种喜欢——”而后瞥到雷吉戴的那条领带(bow),她又忍不住笑起来。这里读者应该能充分领会这“笑”的含义了,显然这条领结让安妮联想到雷吉在她面前谨小慎微、卑躬屈膝的姿态了。遭到拒绝的雷吉毅然决然要离开,不过听到安妮的召唤声,他又停下了。叙述者讲道:“可是她一看见他那腼腆、为难的样子,就又格格笑起来了(gave a little laugh)。”这里laugh的最后一次出现包含双重含义:其一是雷吉那一贯的态度让安妮觉得有些可笑;其二是他的回心转意表明他会继续做她的追随者,听命于她,而她就有机会继续实现对他的操纵,在两人的婚姻关系中处于上风。可以说,通过laugh的叙事重复,女主人公彻底颠覆了传统的男性权威,构建起自我权威。如果说在《鸽子先生和夫人》中有女性主义意识流露的话,这在女主人公身上得以充分体现。正如拉曼·赛尔登所说,尽管曼斯菲尔德不是激进的女性主义者,但她的女性意识“却潜移默化在每部作品”⑨。
其实,还有一个词汇对暗示人物的特殊关系、凸显小说的主题起着不可或缺的作用,那就是鸽子的叫声:Roo-coo-coo-coo(译为:噜-咕-咕-咕)。这一叙事词汇在全文出现6次,贯穿于男女主人公谈话的始末。作者借用这一拟声词的重复叙述来展示人物的心声和心理诉求,强化了雷吉和安妮之间别样的婚恋关系。他们的确就像那对鸽子夫妇,一方总是占据主导地位,掌握着话语的决定权;而另一方总是默默跟随和听从,等候着对方的召唤。对于安妮来说,虽然雷吉不是她的意中人,但和他在一起却可以满足她的控制欲。所以当他意欲离开时,她却又不想失去他。小说结尾处,安妮的一句“回来吧,鸽子先生”使读者明白似乎她接受了雷吉的求婚,并想把这场游戏进行到底。
三、叙事结构的重复
除了叙事意象和叙事词汇的重复外,小说家还常常通过叙事结构的重复来渲染人物的个性,推动情节发展,丰富和强化小说的主题内涵,增强其叙事效果。《鸽子先生和夫人》中的结构重复表现在两方面:一是句法结构的重复,二是语篇结构的重复。
句法结构的重复叙事主要涉及男女主人公各自使用的话语结构。读者会发现,在他们的谈话过程中,安妮总是用一些祈使句,比如“‘Do sit down,’said she.‘And smoke,won't you?’”“Come and say good-bye to my doves.”以及文末的“Come back,Mr.Dove.”等等。我们知道,祈使句往往表示命令、要求、建议等,这些祈使句式的重复可以使读者对表层叙事后面的文本潜在含义进行更为积极的解读,使安妮控他型的性格以及她在与雷吉的关系中所处的主导地位更加明朗化。安妮作为上流社会的现代女性,具有强烈的主体意识,对于传统的社会性别角色总是持抵制的态度,在与雷吉的交往中,也是努力追求着话语的控制权。而对于雷吉来说,他所表达的话语结构往往不完整或者断断续续,作家往往用省略号或者破折号给读者留下叙事空白,需要读者透过表象去探寻男主人公的真实想法,以便了解他的性格。例如,雷吉见到安妮后,结结巴巴地说:“其实,我只是来……告别的。”此处的省略号表明雷吉有所犹豫,小说开篇我们已了解雷吉此行的目的,他想表达的是“我是来求婚的”,但由于胆怯、害羞,或者是怕遭拒等原因,最终没能说出真心话,转而用了另一个词来替代,这充分体现了他的不自信。⑩后来在他们的交谈中,雷吉提到自己并不愿意回到非洲工作,并解释说:“不管多么寂寞我都受得了,我向来就喜欢这样。只是想到……”这里再次出现信息空缺,但同样不影响读者对主人公意图的揣测。真正让雷吉受不了的并不是一个人远在他乡多么孤单,而是他与安妮的分离,他的欲言又止再次表现出他的懦弱,从而增强了叙事效果。
语篇结构方面的叙事重复表现在大量对比性结构的运用。首先,故事中出现了雷吉的两次幻觉。第一次出现在他去求婚前。“他多么爱她啊!”这一自由间接引语表达了雷吉的内心想法,他幻想着他和安妮一起踏上了去南非的征程,他们坐着车子穿过丛林,走了好远好远……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憧憬令雷吉从心底觉得幸福无比,也获得了求婚的勇气。第二次出现在安妮拒绝了雷吉的求婚之后,她说:“‘我绝不能嫁给一个惹我笑话的男人……我要嫁的男人那——’”紧接着就出现了雷吉的幻觉,他“仿佛看见有个高大、英俊、气宇轩昂的陌生人站在他面前,取代了他……”雷吉知道自身条件与安妮心目中的理想人选相差甚远,只好向这个虚幻的竞争对手低头认输。这里作者通过对男主人公两次幻觉的对比,烘托了人物的心境,凸显出他极大的心理落差和幻灭感。渴望求婚成功的希望有多大,求婚不成的失意就有多大。叙事效果通过对比性的叙事重复得以加强。
另外,为了展现男主人公软弱、优柔寡断的性格和面对生活中的两位女性所产生的矛盾心情,作者也重复运用了其他一些对比性结构。片段一:小说开头,雷吉在房间里精心装扮了一番之后,叙述者描述道:雷吉“拿出了烟盒,可是一想起妈妈最不喜欢他在卧室里抽烟,又把烟盒放下了”。显然,雷吉的本意是想抽烟,但是为了做听妈妈话的孝子,他只好违背自己的心愿打消了这一念头。在母亲长期的强势控制下,雷吉的男性权威彻底被颠覆。看到这一幕,读者不难理解他和安妮之间那种特殊的鸽子先生和夫人式的关系了。片段二:在雷吉走进安妮家的客厅以后,大段的自由间接引语道出了他矛盾的心声,叙述完全随着他的意识流动:一开始看见这间幽暗的大客厅,“反而叫他精神就此大振——也可以说,叫他大受鼓舞”。可一想到马上就要见到自己心爱的人并向她表白,他又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多么严重”。一方面,迫切想见到自己的恋人,并渴望对方能接受自己的求婚,从而开始两人浪漫而幸福的婚姻生活,这一念头令雷吉振奋不已;而另一方面,他的软弱和不自信又使他害怕开口向对方表白的那一刻的到来,更害怕遭到拒绝。可以说,这样的对比性结构把男主人公的内心挣扎以及犹豫不决的形象毫无保留地展现在读者面前。片段三:求婚受挫而心灰意冷的雷吉执意离去,虽受到安妮的一再挽留,但他还是一溜小跑地“沿着花园小径逃走了”。而听到安妮的深情呼唤之后,他又停下了,“慢慢穿过草坪走来”。小说结尾处的这一对比性描写,真实再现了雷吉的个性和身份。求婚不成而颜面尽失的他本应马上离开,因为只有这样才能维护其男性权威;然而他毫无主见的个性、尤其是他在与安妮交往中一直所处的被动地位,使其已习惯对方的差遣,并甘愿继续做那只紧紧跟随的“鸽子先生”。此外,安妮的女性权威也在此清晰透彻地传递给读者。而这一切都需要读者从“叙述者极力克制的表层叙事中,去解读叙述者留下的叙事空白”(11)。
尽管《鸽子先生和夫人》这一短篇看似“无足轻重”,但它的确蕴藏着深刻的思想内涵。在小说中,传统的男性霸权话语得到了颠覆,男性社会性别角色的力量得以削弱,而一种女性主义的主体意识却悄然渗透其中。仅以一个下午为叙事框架,通过对意象、词汇和结构等方面的重复叙事,曼氏成功塑造了鲜明生动的人物形象,尤其描绘了男主人公被扭曲的人格,强化了作品借以表达的不和谐的婚恋关系。重复叙事这一修辞手段的巧妙运用,使读者得以参与小说意义的建构,“让接受主体随着人物意识的流动,直接进入作品人物的灵魂深处”(12),加深了读者对主人公情感世界的洞察力和对主题核心的理解力,大大增强了小说的可读性,而曼氏精湛的现代短篇小说写作技术也尽显无疑。
收稿日期:2013-05-17
注释:
①Marvin Magalaner,The Fiction of Katherine Mansfield,Carbondale and Edwardsville:Southern Illinois University Press,1971,p.124.
②S.P.B.Mais,"Katherine Mansfield",in Rhoda B.Nathan(ed),Critical Essays on Katherine Mansfield,Macmilian Publishing Company,1993,p.115.
③[英]凯瑟琳·曼斯菲尔德:《曼斯菲尔德书信日记选》,陈家宁编,百花文艺出版社1991年版,第156页。
④[法]热拉尔·热奈特:《叙事话语·新叙事话语》,王文融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0年版,第73页。
⑤J.Hillis Miller,Fiction and Repetition:Seven English Novels,Cambridge,Massachusetts: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82,p.1.
⑥林骧华:《西方现代派文学综述》,上海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33页。
⑦[英]凯瑟琳·曼斯菲尔德:《曼斯菲尔德短篇小说选》,陈良廷、郑启吟等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83年版,第118页。以下有关该小说引文均出自此书,不再另注。
⑧Patrick D.Morrow,Katherine Mansfield's Fiction,Bowling Green State University Popular Press,1993,p.76.
⑨[英]拉曼·赛尔登:《文学批评理论——从柏拉图到现在》,刘象愚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00年版,第22页。
⑩Roger Robinson,Katherine Mansfield——In from the Margin,Westport,Conn.:Greenwood Press,1996,p.49.
(11)彭俊广、陈红:《〈雨中猫〉的重复叙事与主题意义》,《外语教学》2010年第3期。
(12)李常磊:《意识流小说的叙事美学》,《山东社会科学》2006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