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步的“海选”——对中村第二次直选的解读，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退步论文,海选论文,中村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在1999年，我国全面实施了“村官海选”这一村民自治制度。在选举展开后，海内外学术界对此进行了积极广泛的讨论，不少研究者认为中国农村的民主进程已大大推进了，中国农村的基层民主就要实现了；但也有学者认为这场海选是一场由上而下掀起的基层民主运动，农民作为这场运动的主体却一直处于被动状态，因此对于农村基层民主的进程不能盲目乐观，还需要作进一步观察和研究。笔者曾于1999年调查研究了J省T县中村的第一次村委会直选，为了作一个持续研究，笔者于2002年再度来到中村，观察了该村的第二次直选的情况，本文意在通过对该村的个案调查与实证分析，对一个村的村民海选进行一个延续考察，并在此基础上提出一些问题展开分析讨论。
一、中村三年之变
1.中村权力层的变更。
对于中村来说，这三年间最大的变化莫过于原任村支书赖家荣的下台了。2000年3月，新上任的村委会开始查账，发现赖挪用村民的铁路征地款近23万元，其中江背垄组就有17.5万元，这一下，村民们便不干了，当时以江背垄组组长赖来贵为首的五个村民便跑到县里去告他，在没有得到解决的情况下，他们又跑到省信访办去反应情况，这么一闹，县里终于派来了调查组，经过调查，最终发现赖的问题：贪污中村村委3万元；挪用公款20余万元。在问题查清后，乡党委便撤消了他的一切职务，将其开除出党，并责令他立即退出3万元的赃款。
在赖下来后，乡里必须换支书，但在中村，能够出任此职务的人却非常之少，只有原来的村支书胡深模是唯一的合适人选，经过乡里的一再做工作，胡勉强答应上任。同年5月，当时任妇女主任、计生专干的匡小军和时任团支书、民兵连长兼出纳的彭在兴也以不同理由提出了辞职。于是村里又对干部进行了调整，江背垄组的赖家神出任团支书和出纳，老居组的温万香出任妇女主任和计生专干，白竹组的肖明治出任民兵连长。在2002年，肖明治出去打工，其民兵连长职务便由赖家神兼任。
2.各方评价民选村官的三年治理情况。
当年肖坤贤当上了村主任后，曾雄心勃勃，声称要干出一番天地来，然而没几天肖坤贤便泄了气，因为他发现其实自己这个民选的村官和以前乡里任命自己为村官完全是一回事，就是一个跑腿收钱的小角色。笔者问他这三年的民选村官跟原来做乡政府任命的村官感觉有什么不同时，他说按理来说应该有不同，但自己没有感觉到，因为还是做着同样的事，如调解纠纷、收各种税费等等。至于村民对他的看法，他说：刚开始他们对我们可能也有些想法，但当我们上门收钱时，他们就认为我们跟原来的是一回事了，没办法，他们素质就这样。笔者又问他，从政三年，上任前想做的事情都做了吗，他立即显得很尴尬，但还是如实讲了自己的想法：上来时想做两件事，修路和招商，都因为村里没有钱，而村民们又不愿意交钱，所以没有做成。最后，肖坤贤对自己这三年作了一个总结：没有做成什么大事，但也没有做什么坏事和错事，应该过得去。但他还是强调了一点，那就是村里根本没有钱，否则的话他一定可以干出一番事业来，真有点“英雄气短”的味道。
而在中村的村民眼中，民选村官们的三年治理状况又是什么样呢？笔者走访了一些村民，问及他们民选村官治理有何变化时，所有的看法都是一致的，那就是没有任何区别。有村民提出，在肖等人上台时的确有人抱有希望，但不久就失望了，因为发现他们跟原任根本就没有区别，发现“他们也是人，也吃人间烟火，也想保住自己的官位”，继而他们终于意识到自己那种靠民选一个村主任就能改变村庄面貌的想法是多么的幼稚可笑。有些村民甚至说这样的选举不如不选了，劳民伤财，还不如就让乡镇政府任命得了。
二、中村第二次直选的选举过程
1.海选的准备工作。
中村是在12月下旬正式启动第五届村委会换届选举的。相对于上一次选举来说，这一次简单多了。只是村干部们开了一个小型会议，连村小组组长都没有参加，会议决定了选举委员会的人员，主任为胡深模，副主任为肖坤贤，委员为郭桂栋、曾富顺，另外将各组组长列为工作人员。同时还要求曾富顺把全村的选民全部登记出来。在当天，曾就将选民全部理出来了，全村共有选民487人。但是，这些选民材料村里没有张榜公布，只是曾富顺造了份表放在办公室供存档使用。
2.海选提名。
中村是在12月25日进行海选提名。在24日，村里召开村小组长会议，这时，小组长们才知道村委会要改选了。在会上，胡深模要求各个小组长把各组的票箱带回去，在25号早上全部搞完海选提名，由于白竹组选民较多，因此就由组长肖先辉和老同志肖占贤、肖清贤三人完成。由于江背垄组组长赖来贵不愿意参与选举，因此江背垄组就与中村组和下弦组合起来由郭桂栋、曾富顺完成。
在25号上午，四个票箱都送到了村委会，大家便开始唱票，打开票箱后，里面的选票都是一卷一卷的，显然，大部分的选票都是代填的。对这个问题，这些工作人员也直言不讳，一家子就一个人填，甚至连分了家的儿子家或兄弟家的都给代了。其中老居组组长张春桂甚至连本组不在家的选民的票都代填了，而双龙安组的选票则是组长自己早上在家里一个人完成的。看到这种情况，一些围观的村民很是不满，一个村民甚至叫着要重新选过。于是胡深模便强调，选票不能由一个人包干，这次就算了，但29日的正式选举绝不能再犯这个错误。
上午11点，结果出来了。在总共487张提名票中有效票有412张。在这412张有效票中，提了主任24人，前五位分别是：肖坤贤，168票；胡深模，73票；曾富顺，52票；郭桂栋，21票；彭在兴，14票。提了委员49人，前五位分别是：曾富顺，182票；郭桂栋，95票；赖家神，95票；温万香，79票；肖坤贤，44票。
下午，村选举委员会便将这些名单和票数张榜公布，以供全村的选民监督。
3.确定正式候选人。
在当天下午，村选举委员会根据海选结果来确定正式候选人。首先是确定主任正式候选人，作为卫冕的肖坤贤当然答应竞选主任。胡深模排在主任提名票第二，但是镇里的意思是支书不要去竞选主任，免得造成村民认为是假选举的印象。于是就叫排名第三的曾富顺参加主任竞选，但他不敢与肖坤贤竞争，害怕毁了自己前途。胡深模只好作罢，只好找到排第四的郭桂栋，但郭桂栋也不愿意参加主任竞选，胡深模急了，他便对郭桂栋说：你都快60的人了，你就是不参加主任选举，也不能参加委员选举，因为你已经超过年纪了，同时你是一个老党员，要多支持工作，我们搞个主任候选人总不能让排名第五的上去吧，再说，你就是落选了，主任支委还照干。看到胡深模这么说话，郭桂栋只好答应参加，但明显带有情绪。接下来是确定委员的正式候选人，委员是三选二，曾富顺第一，郭桂栋第二，赖家神第三，温万香第四，除去参加主任竞选的郭桂栋，其余三人都表示参加竞选。至此，整个参加竞选的名单就出来了，即主任候选人：肖坤贤和郭桂栋；委员候选人：曾富顺、赖家神和温万香。
4.正式选举。
中村的正式选举是12月30日，因此在12月29日村里又召开了组长会议，布置第二天的选举工作。任务布置如下：全村分四个片区，即白竹、老居、双龙安三个地方按海选提名时方式组织实施，中村片由于江背垄组组长赖来贵不愿参加，中村组和下弦组组长又都是候选人，因此这一片就这样安排：胡亲自到江背垄组和中村组收票，乡蹲点干部小王前往下弦组收票。胡要求各组必须在明天上午完成，争取在下午将结果弄出来。
在正式选举时，选举还是一团糟，代票极为严重，一户基本就是一人投票，家里没有人的话要么就选举工作人员代投要么就算了。选民们也非常随意，草草划完了事。也有个别村民对这种选举方式颇有微词，但也无济于事。在当天下午两点，全村四个投票组都“圆满”地完成了工作任务。
5.唱票。
在唱票之前，先清点了一下选票，共有选民487人，实发选票451张，收回448张。同时还发现了这次的选票有下列一些值得注意的事情：废票偏多，有35张；弃权票也有5张，这是上届所没有的；非常多的委员票只选了一个人，即三选一；再次提名了不少人。
下午3点，唱票开始了，票一唱开，5个正式候选人就呈现胶着状态，远远没有上次的那种脱颖而出的感觉，到了五点五十分，唱票出了具体结果：主任票，肖坤贤235票、郭桂栋159票、肖明治3票、肖桂贤3票、肖泮贤2票、曾富顺2票；委员票，赖家神276票、温万香253票、曾富顺224票、肖先锋4票、郭桂栋1票。
在结果出来后，白竹的组长肖先辉忽然说白竹的选举工作人员造假了，这无疑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原来，白竹选举时肖先辉并没有参加，他只是叫肖清贤和肖占贤两人去完成，当天上午11点时，肖先辉先到村委去，在路上碰到了正在搞选举的两老，就问了一下具体情况，肖清贤告诉他还有五十张左右没有完成。得知这一情况后先辉就走了。到了下午唱票完了后，肖先辉就到处说选举有假，因为唱票时公布出来白竹还有29张空白的，与他上午得知的五十多张不符，但两老说肖先辉过问之后他们又找到了几户人家，且当时自己家的票也没有填，于是这样又去了二十几张选票。但肖先辉不相信，两老于是跟他大吵一场。
而后又传出说在29日胡深模指使张春桂转告双龙安组组长，说选委员时就选委员票后面的两个人，因此造成曾落选这一消息，这又引起当事人的一片争吵。
6.乡政府调查“选举作假事件”。
在31号一大早，肖先辉拿了一张有二十来户人家联名上告说没有得到票的告状信就去了乡政府。乡里很是吃惊，于是决定派工作组前来调查。
九点半，工作组进了村庄，调查组首先要求胡深模陈述这次选举的过程及白竹组的问题。胡深模一五一十地讲述了这次选举的全过程，并且也谈了自己对这次选举的评价：是不合法的一场选举，但是没有办法，不这样做就做不成。
听完胡的汇报，调查组马上展开批评，把中村选举过程批得体无完肤，这让胡深模都产生了重新搞一遍选举的想法。看到胡如此紧张，调查组态度马上就缓和了，立即劝他不要有思想包袱，因为不是他个人的责任，而是支部的责任。再告诉他重新选举是很不负责的，是会造成极其恶劣的影响。同时提醒胡说调查组认为中村选举并没有什么很大的错误，而且他们这次来也并不是调查整个选举过程的，而是调查白竹这两个老人有没有自己填写选票这件事，其余的事既然没有反映也就说明没有问题。于是，调查组要胡对选举作出这样的定性：这次选举虽然有一些差错，但都是很微小的，就整个选举过程来看，还是合法的。
在调查完胡以后，调查组又找了一些当事人，两个老人竭力否认自己做了手脚，一些联了名的村民也发现事情闹大了，都否认了签名一事，把责任全推给了肖先辉，而肖先辉本人则躲起来了。调查组在转了一圈后作出了中村选举没有舞弊的决定并马上就回去了。
2003年元月3日，村选举委员会张榜公布中村第二次直选的选举结果，村里已经没有人公开提出异议了，至此，中村的第二次海选就这样结束了。
三、对这次选举的解读
1.对中村第二次直选的评价。
对于中村的第二次直选，用村支书胡深模向乡领导汇报时说的话来说就是，这是一场不合法的选举。的确，从笔者的观察和调查的情况来看，中村的这场选举存在着大量的不合法的因素在里面。
首先，乡村两级机构对这次村民委员会的选举都没有足够的重视，笔者调查发现，乡里对这次选举就是起了一个传达任务的中介机构的作用，根本就没有进行过必要的宣传活动，完全放手让村支书一个人去干；而村里面对选举也不是很热衷，其最主要的出发点就是为了完成一次工作任务而已，从这次选举的过程我们就可以看出，村干部在这个事关村民的选举中根本就没有考虑到村民的合法利益，压根就没有把村民放在心上。
其次，中村的这次选举，其实可以看成是村庄权力在村支书指挥下利用一种合法手段进行再分配。从结果上说，这次选举结果完全体现了胡深模和肖坤贤两人的意志，把当初由赖家荣任命的曾富顺选下去了，把他们不太满意的郭桂栋也选下去了，而把他们上来后任命的赖家神和温万香选上去了。在选举过程中，胡深模和肖坤贤便经常商量如何得到最满意的选举结果，这也就足以看出他们在利用这个机会对这个村庄的权力结构进行调整。
最后，我们可以这么说，像中村这样的村委会选举，离我国努力推进海选的初衷相去还甚远。我们实行村民自治，进行村委会选举就是“为了保障农村村民实行自治，由村民群众依法办理自己的事情，发展农村基层民主，促进农村社会主义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建设”，然而从中村这样进行村委会选举来看，根本就难于达到这样的目的。这也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我国推进基层民主的任务还任重而道远。
2.中村直选退步的根本原因解读。
（1）经济因素。从经济上面来说，中村基本上是一个空壳村，没有集体企业和集体收入，除了村民上缴的三提五统之外，中村村委会根本就没有自己的收入，而且还欠有二十几万的外债，在这种情况下，当上村干部也不可能有什么作为，毕竟在没有钱的情况下谁都做不出事情来，况且村里的外债大部分是欠的本村村民的，这就导致村里的工作极其难做，尤其是收各种税费时更加困难，这样就使不少在野精英对村委会工作不感兴趣；另外，因为中村的经济底子非常薄，连村干部的工资都难以保证，每年的年终只能得一个名义上的工资回家，这也使得不少人对村干部兴趣黯淡的一个原因。
（2）三年治理毫无起色。三年前上任的民选村委会上台后并没有带来什么变化，这使得曾对海选寄予厚望的各种力量都失望了，尤其是选民对这样的选举表现出了极大的失望。在中村村民里面，有相当一部分的选民对中村的这次村委会改选失去了最起码的兴趣，他们的看法惊人一致：选不选都是一样的，又不是没有选过，还不是一样。因此，在选举过程中，很多选民所持的完全是一种游戏态度，如不少村民评价曾富顺落选时居然有这样一个观点：他太作色了，我们看不惯他，（即曾这个人非常骄傲，我们看他不顺眼的意思），所以就不选他，让他难过去。
（3）选举信息不对等。村民对选举的信息了解甚少，知情权少得可怜，选举是在处于一种完全的信息不对等的状态下进行的。作为事关村民的一桩大事，村民预先却没有得到任何的信息，虽然曾经搞过一次这样的选举，但对此有了解的还是非常少，村民对选举的程序操作，自己有什么样的权利都不懂，只能是在现任村干部的指挥下敷衍了事，这也是导致选民对选举兴趣不高的原因。同时，因为选举信息不对称，使得不少有志于村委会工作的在野精英根本就无法作出必要的反应时就提名完了，根本就丧失了和现任村干部叫板的机会。如在中村的这次选举中就出现了这种情况，在中村，虽然有不少人对村干部不感兴趣，但还是有一批活跃在中村的准政治舞台上的精英对村干部的位置表现出了兴趣，但是当他们得知要选举时，已经是在海选提名的时候了，在这个时候，纵然他们有三头六臂，也难于向选民们表达自己的意愿了，用一位有意这次选举的精英的话来说就是“我就是花钱买也买不到几家的票啊”。
3.村直选退步的直接原因——选举中不同角色的参与及其影响的减弱。
（1）乡镇政府介入的减少。我们知道，在选举中，政府的功能及其运作方式主要有以下几种：规则制定与解释功能、信息传输与发布功能、组织与操作功能、仲裁功能及秩序监督与维护功能等。在与中村的第一次直选比起来，我们可以发现，在中村的第二次直选中，政府在这些功能方面发挥的作用都在减弱，即乡政府对中村的第二次直选的介入在减少。如在这次选举的时候，沿溪乡政府并没有在中村成立乡干部组成的指导委员会，只是在乡里召开了一次村支书会议，把要选举的工作任务布置下去，其具体权力完全交给了村支书，而蹲点干部也没有经过培训和指导，如中村蹲点干部对选举就不了解，其在这次选举中的作用几乎就是给村支书打杂。在中村，要是没有发生村民告状的事情，乡政府可能就只是起了一个布置工作任务的作用而已。
（2）选民（村民）的冷漠。在这次选举中，体现出的一个基本问题就是村民的参与热情非常之低，政治功效感非常弱。村民认为这次选举同以前一样，村民并不在意国家新出台的村民委员会组织法已经赋予了村民自由选择当家人的权利，认为这种权利可要可不要，在村民看来，这些权利不能解决自己的生活、生产方面的实际困难。在村民眼中，参与选举只是上级政府下派的一项任务。
（3）强势精英的消失。值得一提的是，中村这次选举中没有一个强势精英也是一个原因，尤其是在乡镇政府介入减少的情况下，没有一个强势精英是很难做成事的。民主的一个前提是有分歧和利益分化，然后通过一套成熟合理的机制使这种分歧转化为行动共识，这样公共事务便能顺利推进。但是到了农村现实中，这却是一个难以实现的东西。因此，一个强势精英的出现就很容易促成这件事的办成。如在上次选举中，赖家荣一发话，几乎没有人能够反对，因此在他的主导下，选举能够完成，而在这次选举中，却没有这样一个人，如村支书胡深模，任何人都不怕他，什么事他都不敢做主，于是导致这场选举的一片混乱。
（4）选举委员会成了摆设。村民选举委员会是主持村委会选举工作的机构，其作用的大小及其方式、方法对村委会直选的影响极为重要。然而，在本次村委会选举中，选举委员会却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摆设，根本就没有发挥出应有的作用。如村选举委员会的成立，没有开任何会议，就是村会计一手写的，根本就没有经过选举，连小组长会议都没有开，成员也全部是村干部。因此在提名时就这些人在开展工作，尤其是到了确定正式候选人之后，也没有说已经确定为候选人的选举委员会的成员退出，而是他们还在操作选举的一些基本工作，如成为候选人后的肖坤贤和曾富顺都还在继续参与选举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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