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辞学句子研究的视野必须拓宽——兼及拓宽研究视野的两点尝试,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视野论文,修辞学论文,句子论文,两点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我国的修辞研究在“五四”前后逐步从文学批评的范围解脱,《修词学教科书》(1905)、《修辞格》(1923)、《修辞学》(1926)等一系列著述的问世,标志着修辞学已经成长为一门独立的学科。《修辞学发凡》(1932)把汉语修辞研究从修辞格的狭窄范围中解放出来,“建立了我国修辞学史上第一个比较科学的体系。”(胡裕树语)〔1 〕解放后的《修辞概要》(1953)、《现代汉语修辞学》(1963)等,以语言单位和语言的构成要素为纲,进一步阐释了修辞学的“语言本位”的特质,拓展和规范了修辞学研究的范围。以此为基础,在“文革”结束之后的十几年时间里,我们有了《汉语修辞学》、《言语交际学》、《修辞新论》、《现代修辞学》和《词语的锤炼》、《词语的选择》、《用词造句》、《炼句》、《句式的选择和运用》、《段落的组织》、《篇章修辞》、《篇章修辞学》、《修辞新格》、《辞格辨异》、《比喻》、《修辞格论析》以及《语言风格初探》、《汉语风格探索》等数以百计的修辞学新著,现代汉语修辞学已经形成了理论研究、词句篇章研究、辞格研究和语体、风格研究四头并进的新格局。
在这个新的格局里,修辞理论,包括建立新的修辞学体系方面的研究和探索取得了一大批带有划时代意义的突破性的成果;辞格的研究“既有理论的探讨,也有应用的指导”〔2〕,继续向新、全、深、 广的方向发展;语体、风格的研究一度成为热点,出现了众多各成体系的论文和专著;在词句篇章方面,用词的研究材料丰富、内容充实,倪祥和、徐炳昌、张寿康、郑文贞等人的一系列论著也“把我国的篇章修辞研究推向了一个新的阶段”〔3〕。修辞研究新格局的各组成部分里, 句子研究的成果则显得十分薄弱。王希杰先生曾以“既没有严密的科学的系统,用例也大都苍白无力”来评价80年代修辞学的句子研究〔1〕,说得很尖锐,也很符合实际。
修辞学句子的研究之所以相对薄弱,我们认为其中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研究的视野不够开阔。到目前为止我们所取得的比较成熟的成果,以已写进修辞学教材(含现代汉语教材)的为例,主要是总结了一些可供选择的同义或不同义的句式,如“长句和短句”、“常式句和变式句(含倒装句、省略句等)”、“直陈句和疑问句(含设问句和反问句)”、“主动句和被动句”、“肯定句和否定句(含一般否定句和双重否定句)”、“口语句式和书面语句式”、“文言句式和白话句式”、“汉语句式和欧化句式”、“松句和紧句”、“整句和散句”等等。它们大致可以概括为两种情况:一是对《修辞学发凡》和《现代汉语修辞学》等所论及的有关句子的问题作了进一步的研究和探讨,使之更趋丰满和完善。二是把一些传统修辞著述里与句式有关的辞格分化出来,从句式运用的角度进行鉴赏和阐释,它们都没有跳出传统修辞学研究句子的老框框。
我们认为,修辞学研究句子,不能老是把眼光停留在同义句式的选择及不同句式修辞效果的鉴赏和分析上,我们必须开拓新的研究视野,真正从指导语言实践、提高语言的理解和表达能力入手,扩大我们的研究范围,丰富我们的研究理论。举例来说,我们完全可以从句子的结构类型和语气特点等多方面对各种句型、句类、句式在言语中的运用规律进行研究,还可以把句子放到篇章段落中,研究各种单句和分句、复句在语篇组合中所表现出来的各种特点。这些规律和特点无疑也是有关句子运用的修辞规律和修辞特点,对这些规律和特点的研究我们至今几乎还是空白。
语法研究的成果已经为我们基本勾勒出了汉语句型的静态系统,但这些形形色色的句子因其结构类型的不同在具体运用中会表现出什么样的差异,我们还并不清楚。譬如说,哪些句型比较适宜或不太适宜从正面或反面告诉别人一件事或描绘一个事物?我们要想从别人那里得到对一个问题的某种程度的了解,可以有些什么结构的问句或非问句的形式供我们选择?是不是各种主谓句和非主谓句都可用来表示祈使和感叹?等等,回答这些问题,都应该说是我们修辞学的份内事。再譬如说,各种语法书上都说动词、形容词的功能是在句中作谓语,可为什么真正由动词、形容词单独作谓语的句子却特别少?为什么这类句子作复句里的分句多而作单句少?这离开了语体、语境等方面的语用分析也是仅从句法上难以回答的。
现代修辞学重视篇章的研究,主要研究层次、段落、开头、结尾、衔接、照应等构件和方法里的语言特点。篇章修辞研究句子,但主要是从同义句式与篇章组织的关系上着眼,其他则顾及极少。如果我们不从同义句式的角度,而把语篇材料看作是由连续着的句子构成的链条,那么,什么结构形式的句子在这个链条中能处于什么样的位置,则是我们同样不清楚的。我们完全可以想见,有些结构形式的句子在上述“链条”中位置是自由的、可以单独站得住的;但也肯定有些句子是不自由的,它们或者总是要求有相应的后接部分与之同现,即总是位于必须同现的后接部分之前(这样的句子称“先行句”),或者总是要求有相应的前加部分与之同现,总是出现于前加部分之后(这样的句子称“后续句”),或者同时要求有前加和后接的两部分,只能出现在这两个相应的衔接部分中间(这样的句子可称“中继句”)。先行句、后续句、中继句都是定位的不自由句,也还可能有不定位的不自由句,即一定要有另一个可先或可后的部分与之同现的句子。对这样一些句子进行语用的研究,研究语篇中特定位置的句子所具有的意义或形式上的特点,这对我们正确地理解和运用言语中的句子,对丰富我们修辞学的句子研究和篇章研究,都具有一定的实践意义和理论意义。
本文基于以上认识,后面拟具体探讨两个问题,以为拓宽句子研究视野的一点尝试。这两个问题分别是:第一,动词单独作谓语的句子的语用特点,这是想研究某种特定形式的句子在言语运用中的适应场合和具体特点;第二,汉语先行句的形式标记,这是想研究在运用上有特点的一些句子它们在形式上的具体表现。至于修辞学的句子研究到底还可以在哪些方面大有作为,以及本文讨论这两个问题所存在的不足等等,还有待进一步研究、补充。
第一、关于SV句语用特点的研究
SV句指动词单独作谓语的主谓句(S指主语,V指作谓语的动词)。动词的语法功能主要是作谓语,一般的语法书都这么说。可是,我们通过对约200万字材料的调查发现, 真正由动词的简单形式单独作谓语的主谓句为数极其有限。拙作《动词单独作谓语的主谓句考察》〔5 〕从语法角度考察了这种句式在选择主语、谓语及主谓搭配关系上的种种限制,也谈到了这种句式的一些语用特点。从修辞学的角度看,可以说,这种关于某特定句式的语用特点的分析研究,也正是我们很值得一试的一个研究领域。
SV句作为一种句型,它在语言交际中或者作为单句,或者作为复句里的分句,都要受到题旨情境的制约,在语体分布上也很不自由。
作为单句的SV在语用类型上多是陈述句。陈述句的SV大致有五种语用环境:
叙述要求。SV用于说话人陈述愿望或提出要求,S通常是第一人称,全句含有一定的祈使意味。例如:
(你别拿。)我来!(曹297)/我去!我去!(老157)│我请客!(传527)〔6〕
说明心境或态度。说明心境的多以第一人称做S, 并且有较强的感叹意味。例如:
哦,我喜欢!(曹182)/我怕!(老7)/杨林标反对,(传85)
用于应答。S都是第一人称。如:
好,我进去,(曹159)/(—月亭,你管不管?)——我管!我管!(曹157)
用于辩驳。如:
(我有信心!)我有!(老297)/你胡说!(曹70)
交代事实,安排场景。这一类主要指客观地介绍某一事实(如“袁先生明白。”、“他知道”)和在剧本里介绍剧情和场景(如“电话铃响。”、“宪兵班长上。”、“全剧终”。)等等。
疑问句的SV主要用于表示反问,一般问句的SV很少,疑问语气也较弱。如:
您没有?(您当我没见哪?)(老187)/你们走?(凤儿,你要跟他走?)(曹124)/(怎么啦,)肚子疼?(传496)
祈使句的SV多与呼语配用,祈请语气的多,使令语气的少。如:
方老板,你留神!(老12)/四凤,我们出去。(曹130)/ 三哥留步。(传250)
我们在调查中未见有感叹句的SV。
作为分句的SV可以所在的复句为语境依托,成句的可能要大得多,分句SV也较单句SV数量为多(分句SV占SV句的60%以上)。
分句SV多用于假设、条件、因果等关系的复句,一般是用在结果分句前表示满足结果所需要的假设、条件和原因(即用于“正句“之前作“偏句”)等。少数作偏句的SV也可易位在后。如:
我走,他们准来!(老126)/你动,妈就死在你面前。(曹104)/我自己吃,不在乎。(传540)/你不用问,你自己知道(曹112)
复句中几个SV并列连用,在形式和语气上也很有特点。一是连用几个SV,表示遍指,并加强语气:
他吃,他喝,他嫖,他赌……(老舍选集一)
比较:他吃喝嫖赌什么都干。
可怜的愫姨,我懂,我懂,我懂啊。(曹400)
比较:我什么都懂!
二是与其他同义句式并用,SV表示基本句义,后续句加强语气:
你出来!出来!(曹231)/我管,我一管!(老132)/你走,走吧!(传579)
三是SV在前,包含了SV结构的分句在后,起注释说明作用:
我恨,我恨我自己为什么没有一个好父亲。(曹192)/我怕,我怕下不了手。
不论是单句的SV,或是复句的SV,它们一般都只出现在口语对话的语体环境中。独白体中,即便是讲故事、说笑话、单口相声等口语行为,也只是在涉及人物对话时才选择SV。书面语体都基本排斥SV,文艺体如剧本、小说里的人物对话除外,作者对剧情、场景的安排交代(如“中门开,鲁侍萍和鲁大海进。”)除外。
第二,关于先行句形式标记的研究
先行句是句子的一种语用类型。我们对与先行句有关的句类系统作如下表述:
先行句的形式标记首先明显地表现为关联词语的使用。可视为先行句标记的关联词语大致有这样一些:
不但(不仅、不光、不单是)、与其、虽然(虽说、虽说是、尽管、固然)、由于、既然、如果(假如、倘若、若是)、即使(纵使、纵然、即便)、只要(一旦)、只有、除非、不管(无论、不论)、既、尚且、之所以
如果说
的话
这些关联词语在先行句中一般都有自己的固定位置,如“的话”只能用于句末,“如果说”只能用于句首,“既”、“尚且”等只能用在谓语之前,“不但”、“与其”等可能用于主语前或主谓之间(在两个位置时所要求的后接成分往往不同,如“不但我来”和“我不但来”),但它们在都是属于整个句子的这一点上是没有不同的。下列句中的上述关联词语只属于句中的某一具体成分,自然与先行句无关:
他说过即使来也不会早,我们是不是就别等了?
她长得既苗条又白净,配得上你了!
如果把关联词语视作先行句狭义的形式标记,那么通常表现为先行句的有关句式我们则可以称它们为广义的形式标记。汉语里的陈述句、疑问句、祈使句、感叹句、呼语句里都有或多或少的一些先行句式,这里我们就这些句式作些探讨。
两种否定式陈述句:用“不”否定的“把”字句、“被”字句和“‘没有’+主谓宾语”句
“把”字句和“被”字句一般是在“把”和“被”前用“没有”或“不”表示否定,用“不”否定的“把”字句和“被”字句通常都是先行句。如:
(2)他不把我的手绑着,……
(3)他……不被提拔当干部,一定会成为一个大工匠。 (蒋子龙《人事厂长》)
“不把我们放眼里”可以不是先行句,这些句子不同于一般的“把”字句。一般“把”字句的“不”用于“把”前,组成“不+(把NP+VP)”式,否定的是整个“把”字式,而这里的“不”还可以直接放在VP前面,即组成“把NP+(不+VP)”式,“不”只否定后面VP。
“‘没有’+主谓宾语”的先行句指:
(4)没有他参加,这个会还开个啥劲?
(5)没有这家伙在里边搅和,事情好办多了。
“没有他参加”等是述宾结构,“他参加”是主谓短语作宾语。“没有”有明显的关联作用,但在这里是动词,所以我们把“没有他参加”等看作一种句式,它们在复句里总是先行的。
“V+‘着/了/过’+O”句和“V到/进/见……+O”句 这类先行句如:
(6)我温了酒,端出去,放在门槛上。(鲁迅《孔乙己》)
(7)走进午门,展现在眼前的是一个宽广的庭院。 (王传惕《故宫博物院》)
(8)他上完体育课,洗澡去了。
(9)封住山,阻住路,却摇撼不了人们的意志。 (袁鹰《井冈翠竹》)
(10)碰见他,就让他也来一趟。
“V到O”等除了上面例中的“V进O”、“V完O”、“V住O”、 “V见O”外,可能也还有一些。 它们的共同点就是动词和宾语之间有一个与动词联系十分密切的动词性结果补语。
这些先行句都不能再用“了”!,不论是V 后或是句后一旦用上了“了”,就很可能失去先行的性质(有人把这归为“了”的“成句作用”),如“上完体育课了”等等就不再一定要求有后接部分;“(我)吃了饭”与“我吃了饭了”也同样,前者话还未完,后者则已自足。
“A是A”句或“A是A”作谓语的句子一般都是先行句,如:
(11)苦是苦,不过那儿确实需要人。
(12)他瘦是瘦,可从来不生病。(《现代汉语八百词》)
(13)看是看了,就是记不住。
这里,“A”主要指形容词性词语,动词性词语只能如(13 )用于“A是A了”和“A倒是A”的格式。
“—V”谓语句通常表示经过某一短暂的动作, 但后面一般要跟上交代经过这一短暂动作会产生什么结果或结论的另一部分, 所以“—V”谓语句在复句里总是先行的。如:
(14)医生一检查,果然是肺炎。(《现代汉语八百词》)
“你(们)+‘希望’类动词+VP”句
“希望”类动词要指少数表愿望的动词和表示意愿的助动词,如“希望、想、打算、准备、要(区别于表必要的‘要’)、肯、敢、愿意、乐意、情愿”等等。这些动词常用在行为动词或动词性短语之前,如果施事主语是第二人称代词,则构成一种先行句式。如:
(15)你想在事业上取得成功,你就得好好学习,下一番苦功夫。(何自然《语用学概论》)
疑问句(包括设问句和需要回答的提问句)都可看作是先行句。虽然疑问句的作用就是提出问题,但问话人使用疑问句的目的是要得到(设问句是引出)对所提问题的回答,仅是提出还不能构成一个完整的交际过程。另外,既然是需要回答的问题,我们可以正面回答,也可以不正面回答,但遵循会话的合作原则,我们总不能不回答(说“无可奉告”、以天气或物价把问题岔开去等等也是在回答,因为它反映了答话人对问题的态度)。所以说,疑问句总有属于它的相应的后接部分。
下列疑问句有些不需要回答或可以不回答,这类疑问句不是先行句:
有些以“呢”、“吗”煞尾的特指问句,如“糟了!钱包呢?”
有些语调是非问句〔7〕(没有语气词),如:
(16)愫 芳:他不会,他死也不会回来的……他已经回来见过我。
曾瑞贞:(吃了一惊)爹走后又偷偷回来过?
在祈使句后加“行不行”的附加问句:如“妈!你别在这儿行不行?”
其他一些并不表示疑问的问句形式,如“你有出息没出息?”“你呀,来就来嘛,还带这些东西干嘛?”“还不快点走?”
“还不快点走?”实际上是用问句形式表达祈使的内容,因为祈使句主要是要求别人行动(去动或别动),并不一定要求用言语作出反应,所以祈使句一般都无所谓先行,倒是在对话语境里的下列陈述式祈使句总以跟上后接部分为正常:
(17)曾 霆:爹,我到爷爷屋里去了。
曾文清:去吧!(曹禺《北京人》)
感叹句要求有后接部分的主要是一些表意外、惊讶的叹词句和一些抒情性的咏叹句。如:
(18)哈!这模样了!胡子这么长了!(鲁迅《故乡》)
(19)洞庭啊,洞庭!在你这里,天上、地面、水下、处处都闪耀着珍珠的异彩,你就是镶嵌在我们伟大祖国土地上的一颗大珍珠!(谢璞《珍珠赋》)
“句子不仅在语文系统中处一个特殊的地位,而且在言语交际中也处于一个特殊的地位。一切小于句子的单位,如语素和词及词组,都是为了构成句子而存在的,而一切大于句子的单位,如句群和段落及话语,又都是由句子所组成的”。〔8〕“它是语法结构的基本单位, 也是交际和交流思想的基本单位”。〔9 〕目前修辞学界对句子研究相对薄弱这一点已有重视,一些有识之士大声疾呼要改变这种局面,正着手尝试建立“句子修辞学”或“实用句法修辞”的新体系;我们在这些建设性的尝试中可明显看出其中的研究视野已有拓宽。可以相信,在这种已有拓宽并且必将进一步拓宽的新视野下,句子的研究一定会很快走出低谷,走向辉煌。
注释:
〔1〕见《〈修辞学发凡〉与中国修辞学》第57页, 复旦大学出版社1983年版。
〔2〕引自张寿康《修辞格论析·跋》
〔3〕引自宗廷虎《中国现代修辞学史》第377页。
〔4〕见《修辞学研究》第五辑,江西教育出版社1991年版。
〔5〕见《阜阳师范学院学报》社科版1994年第4期。
〔6〕文中该部分引例出自《曹禺选集》(称“曹”)、 《老舍剧作全集(二)》(称“老”)、《传统相声集》(称“传”)等,随注页码。下同。
〔7〕参见刘月华《句子的用途》,人民教育出版社1990年版。
〔8〕〔9〕分别引自王希杰《论句子修辞学》和陆稼祥《简论实用句法修辞》。两文见《修辞学研究》第五辑。*